43.入世(三)
作品:《奸臣师父为何这样》 轻纱女子来不及反应,被她伸出的手生生拽过,急拐入巷中。
叶灼注意到巷子两边的木桶,伸脚用力一踹。
“哗啦——”
层层堆叠的木桶整排倾倒,骨碌碌滚至道路中央。瓜熟蒂落,滚至那为首的衙役脚下。猝不及防地,绊了他一跤。
后头跟来的黄马褂脚步来不及刹住,接二连三踩上去。好几个木桶掀翻在地,什么东西飞溅而出,洒了他们满身。
一股臭气扑鼻而来。叶灼屏住呼吸,差点儿呛咳出声。
有人不确信,提起衣袖闻了闻,五官皱成一团:“头儿,是粪水诶!”
为首的班头摔得又疼又懵,拖着满身秽物。狼狈起身,整张脸黑得可怕。
“谁,干,的?!”
几人被这声怒吼震得一激灵。
那班头生得长鬓断眉,此时鬃毛般根根竖起。从没见过那么凶神恶煞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抽出大刀砍人。
叶灼急得抓耳挠腮起来。
晴儿看着比她还着急:“公子,这下该如何是好?”
趁他们还在骂骂咧咧,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得赶紧想办法逃离才是。
环视一圈,这里到处是高不可攀的骑墙飞檐,左右无路可走。
打量了一会儿,目光落于尽头那堵石墙。
“快,跟我来。”
叶灼搬来只木桶垫在墙根部,让晴儿踩上桶顶。双手使力托腰,助她翻过身去。
“唔,好臭。”晴儿捏住鼻子边爬边道。
“忍忍吧,保命要紧。”
轻纱女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逆着光,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见她十指不自觉收起,裙摆被攥紧。
“来啊。”叶灼向她伸出手,目光殷切。
等衙役们怨气冲天赶来,唯独一只木桶横在角落,散发阵阵熏天恶臭。石墙上的窄缝透下光影,勉强容得下一位身形稍瘦的女子,让体胖的人来,却万万不可。
蝇虫盘旋,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天杀的!”班头气得摔刀。
从小巷绕到主街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叶灼帮她们翻墙后,自己也就势翻了过去。
幸亏墙离地不高,跌不碎骨头。就是自己倒霉了些,屁股着地,有些疼。
回首望去,漆过的朱墙砖瓦,果然同印象中如出一辙。
犹记得刚来京那年,她与卫知瑶同游庙会,于此地看过戏班子搭台演戏。那场傩戏太过于精彩绝伦,当时开山神掉了面具,翻的就是这堵墙。
街道上人声鼎沸,车马熙攘。
晴儿看着眼前街景,下巴都要惊掉。她们刚才还在恶臭腐败的深巷,怎么一个翻身,莫名到了闹市里?
“姑娘,您是如何得知,这墙后面连着主街啊?”
“这条小巷看似是个死胡同,其实墙后面不是实的。”叶灼淡定道。
“没时间解释了,那帮人追上来容易,快走吧。”
她一手牵过晴儿,另一人的臂腕却像钉在原地般,挪不动分毫。
阳光刺眼,轻纱女子的眉眼却阴郁。适才沉默良久,缓缓开了口:“你们,为何要救我?”
晴儿喏喏指了指身侧。“这事和我没关系啊,你问我家姑——公子去。”
想是一着急忘了交代理由,吓着她了。叶灼从怀中揣出方罗帕,递到她面前。
“这是你的东西吧?”
帕上绣着一头老牛、一只金衣黄鹂,右下角缀有一个“琴”字。
轻纱女子夺过,如获至宝般,喜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叶灼微微一笑,“两年前的盂兰盆会,你落下的。”
轻纱女子手指轻颤,抚平帕上的褶皱。极为爱惜又或是哀怜地,将它四角对整,叠好收入怀中。
那双眸子盈盈如水,皓皓如月,波澜交织涌动。
叶灼心口一紧。
也不知这物什被赋予了何种意义,竟让她披露这样的神情?
“当日你走得匆忙,落在水边的亭榭里。我想这东西兴许对你很重要,便一直留存着,以候时物归原主。”叶灼顿了顿,笑道:“老天有眼,果真又让我碰上了你。”
轻纱女子怔了良久。
瞳孔倒映出的白俊公子哥儿,逐渐与记忆中那个头发凌乱、体型瘦小的鹅黄色身影重叠。
“原来是你呀!”女子眼睛弯起来,上下比划一周。
“那个听曲儿的小女孩,何时长得这般结实了?还摇身一变,成了男子模样?”
“……其实我是女儿身啦。”叶灼难为情道,“为了出门方便,才扮成这样的。”
“我知道。”她笑了笑。
叶灼“啊”了一声:“姐姐看得出来?”
“若有谁粗枝大叶,姑且能被你这身装扮骗到。你我同为女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叶灼脚尖踮了踮地面,微微露怯。看来自己演技还是太过于拙劣。
“而且,天底下哪有男儿郎,生得如你这般细皮嫩肉?”
叶灼嘿嘿一笑,“姐姐说得是,我下次一定拿粉扑一扑。说起来,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啊?”
女子闻言眸光闪烁,如陨星晦暗。
“此事说来话长,恐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辨明。”
“你犯了事么?”叶灼朝她眨眨眼。
手头不经意地,稍稍钳紧了些。
刚刚自己瞧她面善,下意识便出手相救,全然忘了她是通缉犯。不过官衙的人也分好坏,切不可随意下定论,先听听她的解释再说。
“……”
咦,她怎么不说话?
坏了坏了,这么漂亮的姐姐,不会干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吧?若真是如此,自己断免不了责任,要把她交回府衙的。
“不是的。”女子回过身,下定某种决心般,“我是逃难至此。”
“逃难?”
她轻轻点头,“我姓琴,名子钦,原是河梁的一名乐工。一年前为探访旧友前往岐州,在那里住了些时日。”
“琴子钦……”叶灼喃喃道,“是个好名字。”
琴这个姓,她只在史书上见到过。据说前朝有户琴姓世家,家主乐师出身,因琴艺精湛入了宫闱。后来不知犯下什么罪,好像被灭族了。
这世上,居然还有姓琴的人么?
正思索着,身旁的晴儿脸色骤变,将她们交叠的手掰开。
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叶灼被拉离十步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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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有所不知。”晴儿斜睨她,悄声附耳。“我听宫里的嬷嬷说,从岐州出来的人都染了病,不干净……还是离她远些的好。”
似是看出她的疑虑,琴子钦解释道:“你们别误会。早在时疫发生前,我就已经离开岐州了。”
“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晴儿扭头,满脸写着嫌恶。
琴子钦眸光微黯。也不作过多解释,识趣退了退。
“晴儿。”叶灼眼神嗔怪,缓步走过去。
“这丫头说话直了些,绝没有恶意。有什么苦衷,子钦姐姐尽管说,”叶灼轻抚她的肩。“或许有我能帮上忙的。”
“你帮不了我的。”她摇了摇头,心渐渐往下沉去。
回想起那日历经山道,所见景象之惨烈。
那个村子,那么多的死人。横尸遍地,哀鸿遍野……
她倏地睁眼,心脏猛烈抽搐了一下。
眼前是人来人往,一派和乐安宁。再平常不过的街景,与之碰撞,显得无比割裂。
琴子钦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当初瘟疫还未蔓延街坊四邻,我连夜驱车,出了岐州地界。未料这一年,西北瘟疫闹得越发严重,竟从岐州接连扩散至凉州。我的家乡回不去了,只好来上京,投奔故人。”
“时疫再怎么严重,朝廷派去那么多医官,应该很快就能治理好的。”叶灼道。
琴子钦微微皱眉,“我走的第二日,官府始才放马后炮,要求留地察看。现在未经允许私自出城的,全被下了缉捕令。”
“既如此,你为何不跟他们折返呢?”
“折返?”她苦笑,“得知消息时,我已经离开数日,并未出现染病征兆。衣服也烧完了,回去做什么?”
“染病与否,仅凭肉眼不好判断。”叶灼脚步迈进,“朝廷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百姓,即便回去,他们定会将你妥善安置的。”
保护百姓?
琴子钦摇了摇头,有些荒诞莫名。
“若回那个地方,我只有死路一条。”
“那也不能拉我们跟你一起死啊!”晴儿急得站出身。
叶灼皱着眉瞪她一眼:“晴儿,别这样说。”
琴子钦瞧过来,两眼含笑,却显得分外诡谲悲凉。
“况且,朝廷派过去的人全都死了。我们这些布衣百姓,活路又在哪里?”
话音刚落,叶灼倒退半步。
“你……说什么?”
“医官们,全都死了?”
面纱下的脸若隐若现,染上几分自嘲:“原以为岐州的消息传到上京,或许有迟缓、有曲解,大致意思到了便可。现在看来,是根本传不出去。”
叶灼呼吸一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在嗓子眼里。
怎么会这样?
岐州时疫严重到那种地步,为何上京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
太医署派去的百名医工,怎么会都死了呢?
姜博士不是说绰绰有余么?
……
若真如她所言,古川离阳陵郡不远,难道也受了波及?
江师兄,也不知江师兄怎么样了。
还有小豆子,沈大娘,阿缇嬷嬷……李伯会不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