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亲吻

作品:《请君入瓮

    “元姑娘,您没真在纸上画朵花吧?”


    去往书房的路上,许管事这样问元衾水。


    “当然没有!”


    元衾水发自内心地感到冤枉,否认后又道:“难道真是那张纸写了什么不好的?”


    许管事哪晓得具体是怎么了。


    方才世子是没追究,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依他对谢浔的了解,这位年少成名的晋王世子,表象端方斯文,内里却是个不近人情,颇有城府的人。


    若真因祝寿词审查不力出了问题,世子绝不会就这么把此事揭过去。


    可怪异的是,世子为何不直接言明?


    还是说一切只是巧合,世子只是随口一问,没旁的意思。


    许管事实在想不明白。


    他苦笑着摇摇头,未做什么解释。


    很快,两人行至书房前。


    房门没关,许管事上前一步通报:“殿下,元姑娘过来了。”


    元衾水没敢朝里多看,趁机在后面整肃衣裙。


    里面传来师青的声音:“元姑娘请进。”


    元衾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这才提着衣裙走进去。


    这间书房分内外两部分,外间是谢浔平日会客之地,内间才是他办公的地方,两者间隔了道沉黑乌木门,并不相通。


    元衾水没进过里面。


    房内灯火明亮,博山炉里燃着淡淡松木香,有点像谢浔身上的味道。


    “元姑娘稍等,世子稍后就来。”


    元衾水应了一声。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听到里间传来她熟悉的脚步声。


    元衾水不自觉僵硬起来。


    谢浔走到她面前不远处,因元衾水完全不敢抬头,所以她率先看见的,是他的鞋尖。


    长靴黑金刺绣,深色藏青长袍曳地。


    元衾水规规矩矩地跟他行了个礼。


    “坐。”谢浔轻抬手示意。


    元衾水无声吐出一口气,转身坐在离他稍远些的地方。


    直到此时,元衾水才抬起头看向他。


    烛台明暗不定的光辉落在他的立体的五官,谢浔靠在椅背上,一只手随意的落在漆面的桌案。相较于白日的他,这是个有略显慵懒散漫的姿势。


    元衾水低声问:“殿下有何事吩咐?”


    “姑娘客气,请你一叙罢了。”


    谢浔朝旁边看了一眼,师青便躬身走过来,将盖着督察院关防的信件呈到元衾水面前。


    按国朝惯例,在京官员不得私下与藩王进行过于紧密的联系,元青聿年纪轻势头猛,作为朝野新贵自是更需谨慎。


    纵然元衾水与元青聿的关系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为了避免让那些言官抓到把柄,元青聿每次给她寄信都会盖上衙门关防,由人检查过才寄过来。


    虽没什么隐私可言,但倒也有其他好处,就是速度比一般信件快些。


    而且每次都是送谢浔这。


    所以她今日才能坐在这里。


    “青聿的信。”


    元衾水抬手接过来,然后捏着信封道:“麻烦殿下了。”


    谢浔没有应她,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完全不带什么感情,只是平静的望过来而已,元衾水却已经受不了。


    她慌忙低下头,掩饰般地当着谢浔的面拆开信件。


    谢浔也不着急,他忙了一天,直至此刻才略觉几分疲懒,好在面前之人无需他太上心的应付。眉眼低垂,饮完白瓷茶盏内最后一口茶后,谢浔漫不经心的看着元衾水。


    皮肤白,坐姿端正,兴许是不习惯,整个人透着股局促,她有一张很乖的脸蛋。


    不止脸蛋,她给人整体的印象也一向如此,说话温声细语,老实本分。


    当然也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跟她那个锋芒毕露的兄长,完全不一样。


    可今天那三个人名里,却有她。


    元衾水。


    余下两个,都是刚满十二的幼子。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他此刻更倾向于是有人暗中置换了寿词。


    毕竟在他印象中,元衾水一向内敛胆怯,是个毫无色彩的人。


    拇指摩挲瓷杯,谢浔告知她:“青聿两月前被迁至吏部左侍郎,恭喜。”


    元衾水觉得元青聿可能是个天才,不然正常人怎么可能升这么快。


    从一个小小的刑部观政,到正四品的吏部左侍郎,寻常人一辈子也走不完的路,他居然只用了九年。


    元衾水对兄长的上进程度又多了一种认知,她目光略过谢浔落在桌面的手,道:


    “兄长很厉害。”


    谢浔嗯了一声,并不否认元衾水的话,指节无意识地在杯壁滑动,他道:“你若是需要回信,我会着人安排。”


    元衾水完全不愿意给谢浔添麻烦,连忙道:“不必麻烦,多谢殿下。”


    其实这对谢浔而言根本不麻烦,国朝规定是国朝规定,但根本没有专人查处,想把信送到元青聿手里他有一万种毫不费力的法子。


    不过他完全没有出言解释的意思,只是略微颔首,又道:“起居上府中若有不周到之处,可以来找师青,或者与我直说也可以。”


    晋王妃于前年开春去世,王府无主母,内院诸事由管家负责。


    元衾水作为王府极普通的一个小主子,没人过分重视她,但也不会有人为难她。吃穿用度更是不必说,半点不会短她。


    所以这注定只是一句场面话。


    元衾水还是认真应了,并且又认真道了谢:“我记下了,多谢殿下关心。”


    谢浔嗯了一声。


    元衾水低头看信,但谢浔在她面前,就算不出声,存在感也极强。


    她根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正当元衾水冥思苦想要再说些什么延长时间时,房门忽而被扣响。


    侍从站在门外,道:“殿下,王员外来了。”


    元衾水愣了一下,看向谢浔。


    这几年来,他对她为数不多的问询,内容都出奇的一致。


    ——可需回信?


    ——可需他的帮助?


    ——最近如何?


    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问。


    所以元衾水只是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没有自觉开口说先走。


    谢浔未曾注意元衾水目光,他只是略微皱起眉来,神色倦怠,显然对这种入夜后的突然拜访很不耐烦。但来人是当地出名的势毫大户,有些时候,还用得到他们。


    隔了片刻后,谢浔站起身来。


    元衾水没有自己说走,他也极其体面未出言撵她,而是道:“元姑娘,那你先看,我稍后过来。”


    元衾水点点头。


    谢浔说完便阔步走出了书房,师青跟在他后面一同离开,书房倾刻安静了下来,静谧的能听见房外虫鸣。


    元衾水重新看向信纸。


    吾妹如晤


    雷打不动的四字开头。


    元青聿的信总是十年如一日的简洁,根本没什么新意。


    三言两语告知元衾水他吃得好睡得好,叫她不必担忧,然后又单拿一段嘱托她也要吃好睡好,不要叫兄长担忧。


    元衾水逐字逐句看完,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不是信,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从前元青聿给她钱都是十两二十两的给,还是第一次给这么大面额。


    元青聿信的内容实在是太少了,元衾水来来回回看了三遍,谢浔还是没有回来。


    元衾水把信装起来,开始打量整个书房。


    她在谢浔面前时总力求端正,绝不叫他感到半点不适,故而当着他的面,元衾水绝对做不出东张西望的事情来。


    事实上,她对他的所有地方都很好奇。


    看了半天,元衾水把目光落在红木桌案上。


    那个被谢浔握在手里把玩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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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瓷茶杯,还孤零零的遗留在上面。


    她知道谢浔不太习惯于旁人共用茶具,所以这是他常用的杯子。


    她还记得刚才他摸它的场景。


    门外空无一人,四面全无动静。


    这样独自呆在他的地方的机会太少,元衾水变得有些兴奋。


    对他的渴望忽而在心口喧嚣沸腾,蔓延的夜色,书房的空荡,都莫名在此刻助长了元衾水的胆量。


    冲动战胜了理智,元衾水小心地站起来,然后堂而皇之坐到了谢浔方才坐过的位置上。


    细白手指一寸寸划过木椅扶手,元衾水学着他的模样握住了那个瓷杯。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直达心脏,脑中再次想起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削瘦,修长,白皙皮肤下隐隐可见淡青血管,指尖捏住杯壁慢慢摩挲。


    她太过激动,没忍住低头,捧着茶杯,用干燥的嘴唇触碰了下清透的杯壁。


    一下不够,她接连吻了一圈。


    甚至无法自控地沉浸。


    片刻之后,元衾水拿开杯子。


    虽然只是简单的嘴唇触碰,但元衾水还是经受了一番来自内心的折磨。


    她着实厌恶这样龌龊又阴暗的自己,但心口深处又不受控制的觉得满足。


    就在这样往复的挣扎中,元衾水又心想,被她这样亲过的杯子,总不能再留给谢浔继续用了。


    她虽然卑劣,但有自己的原则。


    她的原则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要不她拿走吧?


    她捏着杯子,正凝眉思考如何拿走而又不让谢浔起疑时,忽而听见一丝动静。


    元衾水悚然惊醒,这一声细微的声响对她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毫不留恋地迅速起身,一转头就看见静立门口的谢浔。


    长身玉立,明暗交错的光影落在他的衣袍——


    “元姑娘,你在干什么。”


    男人声音沉冷,目光晦暗,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下,无声地审视她。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元衾水仿佛被这目光贯穿,心中一时涌起莫大恐慌。


    她甚至感到几分绝望,因她完全没办法接受自己亲杯子的丑态落入他眼中。


    几乎是瞬息间,元衾水又隐约想起她亲吻之前余光曾扫过门口。


    那时候门口是没人的。


    心下越慌张,她那张乖巧精致的脸庞看起来就冷静,所以撞上那双清冷眼睛的一瞬间,元衾水也只是诧异地睁大双眸。


    就像偷看他被发现时会下意识错开目光一样,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欲望好像也刻进了她的习惯。所以明明灵魂已经被冻结,躯体却还能平稳地演戏。


    元衾水后退一步,轻声道:“殿下恕罪。”


    她对上谢浔的投过来视线,又解释道:“久等殿下不来,我有些口渴,便想给自己斟杯茶。殿下不在,我不该如此随意的。”


    得益于那张极具欺骗性的乖巧脸庞,她的神态看起来毫无破绽。杏眼半阖睫羽低垂,丰泽滑腻的肌肤染上局促的红,眉眼完全一幅诚恳畏缩,老实胆怯的模样。


    可一个真正畏缩老实的人,不会趁他离开坐在他的位置上,捏着他的杯子不放。


    在他来之前,她在干什么?


    谢浔面无表情反问道:“斟茶要用我的杯子?”


    在元衾水原先的座位上,手边就是待客用的茶具,根本不必多此一举跑到前面去。


    他的目光压迫感极强,元衾水甚至有种被逼问的错觉。


    她面不改色的低头对他撒谎道:“我见您手边的瓷杯通体如玉煞是好看,心生好奇才一时僭越,拿起观察一番。”


    气氛略显僵冷。


    元衾水害怕谢浔继续追问,没忍住小心翼翼地抬起双眸,对上他居高临下的眼眸,声音轻软地开口: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错在不应该擅自亲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