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偷看

作品:《请君入瓮

    这份庆幸混杂着遗憾在元衾水心头交织,说不上来哪个更胜一筹。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四周,结果看了半天都不见谁有明显的反应。


    元衾水心里悄悄冒起了酸水,心道那人真是沉得住气啊。


    如果抽的是她,她肯定会激动到说不出话的。


    映月堂备了晚膳,但谢浔并未在此多留。


    方才的异常大概只是个不足为道的插曲,元衾水眼睁睁看着谢浔写完就走了。


    而下次见他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正兀自惆怅,方胧忽而凑过来:“发什么愣?”


    元衾水回神,目光询问地看向方胧。


    方胧问:“你要留在这里用膳吗?”


    谢浔都走了,元衾水留不留都一样,她道:“我都可以。”


    方胧遂而小声在她耳边道:“那今晚去我那里吧衾水。铺子上个月挣钱了,我把账本拿给你看。”


    方胧是老太妃姊妹的小孙女,同府中旁的姑娘不一样,她有个非常远大的理想——她要开全晋地最大的布庄。


    这个想法放在一个女子身上简直异想天开,故而方胧的哥哥还有父母亲都一致认为她在胡闹,别说是提供支持,他们甚至不允许方胧一个姑娘在外抛头露面。


    跟元衾水成为朋友后,方胧在一个夏日的夜晚跟好友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元衾水是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耐心听完后,她对方胧表达了自己钦佩,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五百两银票给方胧。


    方胧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须知她们一个月的例银只有二两,元衾水是从哪弄这么多钱的?


    这钱自然不是元衾水自己的,是元青聿给她的。


    十年来,一共给了四百八十两。


    元衾水平日不怎么用银子,她也没什么志向,加上自己攒的银钱正好五百两,方胧需要她就都给了方胧。


    当天晚上,方胧感动地搂着元衾水诉说了一整晚她的规划,力图让元衾水这个大财主相信,她一定能开出全晋地最挣钱的布庄。


    她还承诺元衾水,布庄日后所有收入,元衾水占八成。


    不过,这个“日后全晋地最大的布庄”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成衣铺子,在经历接连六个月的持续亏损后,终于挣了点钱。


    元衾水闻言道:“好啊胧胧,恭喜你,你真厉害。”


    方胧尾巴要翘上天,扭了扭身子就搂着元衾水的手臂站起身来。


    “衾水,你真好。”


    元衾水有些羞愧,她没好意思说,其实方才答应方胧的时候,她的脑子又转到谢浔身上了。


    元衾水的住处相对偏僻,而方胧却不然。


    去往方胧院落的路上,会途径谢浔的书房。按她对谢浔的了解,既然明日要走,那今晚估计也闲不下来,现在他极有可能在书房。


    运气好的话,又可以见他一面。


    能说上话就更好了。


    每次可能会见面时,元衾水都这么想。


    两人一同走出映月堂,斯时金乌已坠,深蓝夜幕一轮朦胧上弦月悬挂。


    晚风柔柔卷着衣袂,元衾水听着方胧在自己耳边兴致冲冲地讲述着铺子现状,倒豆子似的一刻不停,吵的元衾水脑袋发麻。


    胧胧懂得好多。


    ——这是元衾水唯一的感想。


    她对铺子的兴趣不大,但仍会适时给方胧反馈。


    少女的喋喋不休也不惹她厌烦,相反,元衾水听得很安心。


    六岁那年,元衾水目睹父母离世。来到王府后,她极度认生,完全不愿跟哥哥以外的人接触,连睡觉都要贴着哥哥。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年,稍有好转时,元青聿告诉她,哥哥要进京了。


    不带她。


    元青聿走后,满眼锦绣富贵恢宏的晋王府再找不到一个与她相熟之人。


    她依然抗拒外人,久而久之,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下人就不再与她说话。


    年幼的元衾水总是沉默地坐在窗前,从清晨到黄昏,等哥哥回来。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意识到哥哥不会回来了。


    回来的只有哥哥写的信。


    院中惯常沉寂,她渐渐长大了。


    脑中哥哥的相貌开始模糊,她也开始惧怕安静。


    所以性情安静的元衾水,完全不会介意方胧的吵闹。就像是志向远大的方胧,也完全不会嫌弃胸无大志的元衾水。


    飞虫环绕石灯,两人一起穿过藤蔓葳蕤的蔷薇花架,方胧给元衾水分析完国朝布匹成衣一行所存弊端后,忽而停驻脚步。


    “衾水,你先在这等我片刻。”


    “怎么了?”


    方胧指了指不远处的院落,低声道:“我去我姑姑那打听一下,今晚方曜是不是跟我堂哥出门确定不会回来了。我不想让他瞧见你,烦死了。”


    方胧的兄长方曜曾多次对元衾水表露好感。虽不曾有什么冒犯之举,但他的喜欢依然给元衾水带来了一些困扰。


    元衾水点点头,应下来。


    方胧走后,元衾水独自站在道旁。


    暗夜侵蚀,大约站了一盏茶的功夫,方胧依然没有出来。


    元衾水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按耐不住自己,悄悄往前走了一截。


    片刻后,她在一个自认为刁钻的位置停下。


    此处正好可以看见谢浔书房,而站在这又不会显得突兀猥琐。


    换句话说,就算被发现了,她也完全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在等人的样子。


    元衾水朝谢浔书房的方向看去。


    里面灯火昏昏,房门紧闭。


    元衾水盯了半天的房门,最后听见长廊转角处传来动静。


    她望过去,却见谢浔原来不在书房,此刻不知从哪里回来,正阔步往书房走。


    月色空朦,冷辉落在他几近完美的侧脸。


    然后一个姑娘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谢浔停住脚步。


    元衾水认出那是谢浔表妹,是个比元衾水胆大许多的少女。


    少女深吸一口气,指尖攥着衣角,香腮带赤,悄悄看向面前男人的脸庞,然后从衣袖里拿出了香囊,递给谢浔。


    紧跟着说了一堆表露心意的话。


    谢浔没有打断她,耐心等她说完后,才垂眸直白道:“抱歉,我不喜欢。”


    元衾水静静看着,心中理智地想,谢浔一定会孤独终老。


    这是再好不过的情况了。


    元衾水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无比欣慰。


    少女并未纠缠,略微颓丧地低下头,很快就跑走了。


    园内阒静,孤月渐升。


    谢浔停在廊檐下,他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随从师青,另外一个则是今日收寿词的许管事。


    两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夜色渐渐模糊少女的背影,谢浔往常并不会对这种无聊的爱慕展露什么兴趣。


    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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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次想起了那幅画。


    “许管事。”他冷不丁开口。


    许管事连忙上前,“世子有何吩咐?”


    “这次呈的寿词,提前检查过了吗。”


    这是个让许管事不知作何回答的问题。


    他平日忙得杂事多,故而这种基本不会出岔子的小事他并未着重安排,只检查了大半部分,余下一些因为赶得匆忙就没细看。


    可若承认了,岂不说明他这个在府里待十多年的老人,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而他又万万不敢撒谎。


    他的犹疑已让答案分明起来。


    但谢浔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只是转而问:“是否统一用纸?”


    许管事老老实实答:“未曾。”


    “谁用的竹纸,这些东西除你之外有无旁人接触?”


    许管事不敢隐瞒,依着记忆报出三人名,然后紧接着道:“除奴才外,映月堂还有不少丫鬟小厮经手。”


    “殿下,出什么问题了?”


    谢浔并未回答,心中觉得可笑,深邃眼眸露出几分锋利。


    不得不承认,画这张画的人,的确有其狡猾之处。


    经手的人太多,若是掉包置换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就算知道谁用的竹纸也不能锁定到某个人身上。


    而他又不可能为此大动干戈去查。


    此刻,不远处元衾水依然盯着谢浔。


    方才谢浔说话时已离她有些远了,所以她只能模糊地听见几个字,无法串联。


    仗着谢浔没往这边看,元衾水目光灼灼,片刻不移,几乎要把谢浔那张俊美脸庞刻在眼睛里。


    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像阴暗角落里盯着桌上食物的老鼠。


    不过如果这样好像也还不错,届时她就可以偷偷爬到谢浔床底。


    正兀自幻想时,不远处的谢浔忽然眉头轻蹙,似有所感般朝她这边扫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便在那极短的一瞬间交汇,元衾水猝不及防撞进他寂静如霜的眼眸。


    她心头狂跳,脑袋几乎空白。


    不过好在元衾水对偷看他很有经验,下意识的反应已经刻进灵魂。


    她堪称毫无破绽的移开目光,然后若无其事的整整衣服,又故作不耐的回头看了一眼。一副等人等到焦急的模样。


    谢浔依然在看她,师青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见元衾水,低声提醒了句:


    “世子,元公子今早寄回来的信,还没来得及给元姑娘送去。”


    谢浔收回目光,道:“既然碰见了,就直接让她到我书房拿吧。”


    “是。”


    谢浔走了,但元衾水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依然在装作焦急地等人。


    直到片刻后,身后传来声音。


    “元姑娘,世子让您过去。”


    元衾水愣了下,回头看见许管事。


    “是我哥哥的事吗?”


    许管事意外道:“您知道啊。”


    元衾水笑了笑,不应声。


    她不是知道,而是除了这个,谢浔根本不会派人找她。


    元青聿大概恳求过谢浔照顾她,但是谢浔很忙,一般情况下都想不起她。


    只有在元青聿来信时,他才会短暂记起府里还有元衾水这个人,然后非常表面地关心她几句。


    不过元衾水完全不在意这种敷衍。


    她让许管事替她给方胧传话后,便怀着兴奋且期待的心情,朝谢浔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