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宫噬魂殿，天音神女一袭素衣立在池水中央，面容不似先前那般憔悴，看向对面的目光也稍显几分平和：“他们怎么样了？”


    阮虞松开了指间的一缕酒红色长发，道：“小阿如被周焕带走了，至于那个很会变身的小子早就溜走了——还没问你，在水里的时候你悄悄给那小子传了些什么？”


    天音神女不答反问：“妖王会这么好心放阿如离开？”


    阮虞表情平静道：“阿如被夜无影种下了噬心咒，恐怕会身不由己为他操纵，放她回去目的是为了对付周焕——说到底天生灵体才是妖王最想要的，不过这个煞星妖境现下无人能敌。”


    天音神女面色一白：“你……非要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吗？他毕竟……曾经是琦玉上仙。”


    阮虞摇摇头：“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没法保证，我只能说……这是唯一的生路。”


    “如果不让仙盟的那帮老东西相信闻仙台已经无计可施、无能为力，他们必然不会露出马脚。”


    天音面露忧色：“我当初将阿如带入闻仙台本是为了破解这转生大阵做准备的……若非仙盟背信弃义拿整个联盟成员的性命下注，我亦不忍她陷此险境。”


    阮虞负着手来回走了几趟，抿着唇低声道：“这姑娘性子倔得很，古往今来无论是人还是仙都选择牺牲一人救世，偏她一直不愿。”


    “我倒想看看，面对着如今这盘已经走到死路的棋局，她到底又会如何抉择。”


    *****


    冰凉的雾气，潺潺的溪流声，浑身经络恍如冲浪一般，滑过一道又一道精纯无比的灵力，清凉而舒爽，似乎浸泡在冷泉之中那般自在。


    唐令如微微睁开眼，入目之景熟悉而梦幻，这里是澹月山房周焕院中的那池灵泉。感知渐渐回归体内，自己好像正倚着一个温暖宽厚的人，指间仍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体内。


    她稍微坐直了身体，缓缓转头看去——浓密而锋利的眉，挺直的鼻梁和抿紧的唇，羽扇般的睫毛静静地垂下，在如玉般的脸上映出恬淡的阴影，若不是眉心那道极其刺眼的堕仙印，唐令如还以为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周焕以一种极尽保护的姿态将她笼在怀中，筋骨分明的大掌托着她的纤手，即便自身根基已然透支，陷入昏迷边缘，那掌心涌出的灵力也未曾停歇。


    他起初不知道她受了什么伤，只是再一次发现她法力全无、灵脉枯竭，他一路狂奔，甚至来不及细查，只想快些带着她离开妖域，那里灵气太过混浊，对她修复不利。


    空间阵法被他近乎粗暴地施展开，瞬移回到鹭香山的刹那，他的灵力也已经消耗殆尽了。


    一路上他已替她疏通过灵脉，珍贵的灵力如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丹田，温柔地填满每一个空隙，可是她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他一遍又一遍地探入她的识海，终于发现那微微黯淡的魂魄颇为异常，魂魄只能慢慢温养，不能强行修复，他的牵魂术过于霸道，一不小心就会伤及根本，他不敢贸然施展，此时也唯有暗恨。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急如焚，头一次像个六神无主的孩子，只能抱着她，低声呼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为她输入灵力，期盼她能早日醒来。


    幸好他常备一些温养魂识的灵药，连续服下几日三清养魂丹后，她的神魂渐渐亮了起来。


    唐令如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俊美的面庞上来回描摹着，他的嘴唇咬出了几道干裂的纹路，渗出殷红的血迹，衬得他原本冷厉的容貌秾丽了不少。


    这一路上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她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他的呼唤，也能感觉到他在不断为自己输入灵力。


    她竭力想醒过来，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她依稀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似乎有个人问了自己一个问题，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用力回想那些细节，脑中却疼痛无比，冷汗在额头凝成不堪重负的水珠，快速地滑过脸颊，她慌忙间停止了思考。


    她的呼吸剧烈变动了几息，周焕警觉异常，立刻睁开双眼，正对上唐令如凝视的目光，她已经转过了身，两人靠得极近，他的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


    “阿如，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如何？”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瞳仁中泛起金光，为她细细检查身体状况。


    “我没事。”她伸出手指抚了抚他额心那抹暗黑的纹印，眸中满是痛色，“你呢？怎么变成这样了？”


    周焕眉心被她甫一触碰，骨缝里不自觉地泛起颤意，仿佛某种极度汹涌而轰动的爱意要将他融化、碾碎，教他既痛苦又迷恋，既依恋又想逃离。


    他眉心缓缓松开，面上佯装松快明朗：“我在永夜宫遇到了琦玉，那个堕仙想要吞噬我，结果反被我融合了。”


    方才那句话说完，周焕又面露一丝慌张：“这个堕仙印我暂时无法彻底消除，不过……你……你别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


    短短两句话，包含的信息却奇险无比，唐令如几乎一瞬间脑海里就发散出了无数种生死一线的险要事件。


    她看着他浓烈的眉眼，此时正浸染着安抚人心的笑意，很好看却很陌生。


    他以前很少笑，总是冷冰冰的，少有的几次淡笑也难掩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而此时眼前这人的笑容，却似乎带着些许孤傲的伪装。


    心口像被突然刺痛了一下，她急促地呼吸了一下，手指轻轻下移。


    周焕觉得自己的脸似乎被一只噬魂的蚁爬过，麻痒得几乎要失去知觉。


    他方才还将她搂在怀中，与她十指紧扣，此刻她换了姿势，他只好将空荡荡的双手紧紧握住，死死控制着自己不去用力地抓住她，揉入自己的胸膛。


    她却仿佛对落在面容上那缕越来越炙热的眼神无知无觉，纤指轻抚着周焕如玉的面容。池水冰凉沁人心脾，她却像喝了数坛仙人醉一般，面颊越来越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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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浸泡在水中的身体也萦绕着暖意。


    两人都穿着贴身的薄衫，面对面坐得极近，那时隐时现的春息暖意混不知是来自身边之人还是自己，抑或早已纠缠不清了。


    “周焕，”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极是清透亮丽，像是最天真无邪的精灵，不知世事险恶，在好奇无惧的驱使下要去触碰满身血污的魔，“别说傻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她手指挪到他的唇畔，轻柔地拂过那几处干涸的裂痕，心中酸楚几乎满溢。


    他方才怎么说来着？他叫她别怕，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


    她怎会怕他？


    知她遇险，他只身前去妖境救她，那样善于隐忍又心机深沉的人，单枪匹马与妖王正面大战。


    他未给自己留任何后路，终致自己于危机之中——红莲业火焚身，被来者不善的堕仙所俘，被算计得差点身死魂消。


    才脱离生死危机，又血战永夜宫，心神失守、灵力耗尽，仍以一己之力将她带回鹭香山，损耗根基为她疗伤。


    如今心魔侵身，堕仙印永刻神魂——他，再也回不去了。


    唐令如眼睛酸胀发痛，不知不觉视线已经模糊，她很想为他做些什么，脑海中却像有无数的铁锤在敲打着什么，令她不得不放弃思考，只是本能地伸手安抚着面前似乎正在竭力忍耐的人。


    周焕展颜一笑，眼底却压抑着深红色的浓烈情绪：“你……别担心，我暂时无事，日后总会想到法子的。”


    “周焕……我会陪你。”唐令如哽咽一声，手下那轻柔的安抚突然显得那样匮乏和苍白。


    她不由自主地垂下手臂搂住了身前那一截劲腰，仿佛想要把全部的力量都奉献给他，脸颊莫名地泛起热意，她的一侧脸已被沾湿，说不清那是薄纱般的衣料还是裸露的肌肤。


    周焕脑中轰地一声，一直群魔乱舞的心念和被理智紧绷着克制着的欲望在疯狂拉锯，此刻尽数轰然倒塌，他张开双臂紧紧搂住身前那个纤瘦而带着无限暖意的身体。


    他喟叹着收紧双臂箍着怀中的人儿，用力之大，全身肌肉都仿佛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原本略带威严和冷冽的凤目烫得发红，眼睫也似被自己滚烫的情意熏得不自觉频频扇动。


    一个虔诚而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发顶，那是他的回应，亦是他誓死要捍卫的承诺。


    “好，我与你说定了。”


    温馨而雅致的栖息室里，两人和衣而卧，唐令如醒来不过一会儿，立马便感觉疲惫不已，随后便沉睡过去了。


    周焕从她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大概拼凑出了她被搜过魂的信息，她已达上乘境界，妖境之中能对她施展搜魂术的不过寥寥几人——除妖王外，便只有南宫绛夜和百里浮欢这两名世袭长老。


    他搂紧了身前酣睡之人，深邃的眼眸暗了暗，如今她魂魄受损，还需尽快温养修复，至于妖界那些杂碎的烂账，他自会一一与他们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