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丹墀如梦」

作品:《奸佞

    寅时的更鼓声穿透重重宫墙,惊醒了浅眠的阎涣,他下意识去摸枕边,却只触到冰凉的锦缎。


    “陛下,该更衣了。”


    大监捧着玄色龙袍跪在帐外,十二旒冕冠上的玉珠在烛光下微微晃动。阎涣坐在床沿,盯着自己布满厚茧的双手出神,这双握惯了刀剑的手,今日要第一次执起玉圭。


    更衣时,他闻到龙袍上熏的特制茶香,那是崔姣姣生前最爱的味道。


    系玉带的宫娥手抖得厉害,金扣几次都没对上,阎涣低头看她,发现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稚嫩的脸庞让他想起,刚认识姣姣那年,她也不过是这个年纪。


    晨光中的太极殿泛着冷冽的青灰色,阎涣踏着汉白玉阶一步步向上走,踏过石缝里新生的野草,两侧跪伏的百官中,有几个是当年参与构陷父亲的旧臣之后,此刻正抖如筛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震得檐角铜铃轻响,阎涣站在最高处回望,看见朝阳将自己的影子投在长长的御道上。那影子戴着帝冕,却怎么看都不像自己。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正提着断剑从影子里走出来。


    “众卿平身。”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飘忽,起身的官员们偷眼打量新帝,却见那双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眼睛,此刻正失焦地望着殿外某处,而在视线的停顿之地,有棵刚抽出新芽的老槐树。


    “启奏陛下,前朝逆党已尽数收押。”


    刑部尚书的声音将阎涣的思绪拉回,他低头看着御案上的奏折,朱砂笔悬在半空,一滴红墨落在“崔宥”二字上,晕开如血。


    “按律处置。”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用的还是军令的口吻,右侧的大监轻咳一声,他才想起礼部昨日再三叮嘱的“天子仪制”。


    工部奏请修缮被战火损毁的宫室时,阎涣突然又一次走神。


    “陛下?”


    大监小声提醒,他才发现满朝文武都在等自己决断,低头看去,朱笔在奏折上划出凌厉的批红,却写错了年号,落笔竟仍是“贺朝岁和”,而非新定的“夏朝月还”。


    若是臣子笔误,那可是犯了大忌,杀头都不为过,不过既是帝王笔误,自是无人敢说些什么。


    只不过,这位曾令人闻风丧胆的千岁侯,自从登基以来,的确是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阎涣最是凌厉果决、说一不二的人,竟在称帝后频频走神,屡屡耳背,甚至有时大臣求见,跪倒在他面前他都未曾发觉。也有胆大的抬头去看,才发觉陛下总是或坐或立,沉默着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看脸色,只读出浓重的沉重之感。


    不过是个人都明白,陛下痛失爱妻,心神不宁,甚至屡屡被风寒低热此等小病侵扰。太医都说了,这是心病,委实是最难治愈的。


    日影西斜时,终于熬到了退朝。


    阎涣独自走在通往御书房的回廊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拐角处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他猛地驻足,却只看见几个洒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跪地磕头。


    御书房的门槛绊了他一下,他这才清醒不少。


    这里,原是崔宥批阅奏折的地方,如今案头已然摆着他惯用的青瓷笔洗。他隐忍仇恨二十二载,尘埃落定后,王朝更迭竟只一瞬。


    也不知道,后人会如何评说。


    自从当年崔仲明做下的事被他大白于天下后,明善堂也被发现是他一直以来济世赈民的手笔,加之崔姣姣曾经多番位他游说,他这位夏朝的开国君王,名声可比做千岁侯时不知好了多少。


    三更刚过,御书房的灯仍亮着。


    阎涣盯着摊开的疆域图,上面新标的“夏”字朱砂未干,二十多年前,父亲教他看的第一张地图,也是这个位置。


    眼下,这里已经姓夏。


    “父亲,我终于替你报了仇,只是不知,你在天上看到儿改朝换代、先后逼死崔氏两人君王,会否责怪我,太过残忍。”


    他喃喃自语着,可再没有人会给他答案。


    往后,连一个温柔安慰他的声音,都永远不会再出现。


    贺朝覆灭,末帝崔宥因刺杀亲姐而被夏始帝处以凌迟极刑,尸骨无存,这一段是史官真真切切写进书中的,后世自是能以此了解。


    “陛下,该歇了。”


    策勒格日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银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阎涣抬头,看见弟弟眼中映着同样的孤寂,他很清楚,他们都失去了最珍视的人。只是他不知道,他们的爱人,一个死在今生,一个逝在前世。


    “阿漴。”


    阎涣突然问道:


    “你说,当皇帝究竟有什么好,为何崔仲明宁愿杀了我父亲也好守好这皇位,为何崔宥宁愿搭上自己的命也要于我一搏。”


    夜风卷着残花掠过庭院,吹灭了最亮的那盏灯,黑暗中,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至少,能护住还活着的人罢。”


    二人沉默下去,不再言语。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太极殿前的玉阶上已跪满了文武百官。


    初春的晨露浸透了朝服下摆,却无人敢动分毫,阎涣踏着第一缕朝阳走来,一身崭新的龙袍上,金线还在光下泛起刺目的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响震得他脑仁嗡嗡作响,阎涣站在高阶上,看着底下伏跪的脊背,在心中过了一遍这些人的名位。


    阎家旧部们跪得笔直,肩甲与地面相碰发出清脆声响,而那些曾冷眼旁观的文官们额头紧贴手背,像一群受惊的鹌鹑,最前排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臣正瑟瑟发抖。


    “贺末帝崔宥,现已伏诛。”


    阎涣的声音不大,却像块冰砸进沸油里,右列有个紫袍的老臣突然瘫软在地,阎涣认出了,那是崔宥一派皇权党的人,并未直接参与什么,却也是站错了队。


    一旁左列的年轻武将们则红了眼眶,他们中不少人的父辈,都死在二十二年前那场清洗中。


    “朕已登大位,如今该给先父与母亲论个名分了。”


    他淡淡扫过阶下大人,文武百官无一人反对,更无人出声,是以他略略停顿,又继而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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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封先忠烈王、夏州节度使阎垣为太宗帝,册封朕之生母骆绯为圣慈皇太后。”


    阎涣念到母亲名字时,喉结动了动,似乎在犹豫什么。


    许久,瞥到有大臣抬眼看向自己,他才再度接道:


    “怀朔先已归顺大夏,单于策勒格日,加封安北亲王,一应治理、差遣如故。”


    策勒格日单膝跪地接旨时,兄弟二人目光相接,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痛楚。这本该是大团圆的欢喜时刻,却永远少了点什么。


    “着工部重修椒房殿。”


    阎涣的声线突然变得柔软。


    “按姣姣生前最喜欢的样子去布置。”


    工部尚书刚要开口预算,却见新帝突然起身,龙袍不经意间带翻了案上的茶盏。


    “退朝。”


    御花园里,新栽的桃树还裹着防寒的草绳。


    阎涣独自站在廊下,看着工部匠人们丈量椒房殿的地基。有个年轻画师正对着草图临摹,不小心蹭掉了色碟,绯红的颜料泼在雪地上,刺痛了阎涣的眼睛,他想起姣姣中刀时衣裙上绽开的血花,也如这颜料一般艳丽。


    “陛下…”


    老太医捧着药盏追来,赶忙道:


    “太后虽是远在怀朔颐养天年,可到底关心您,早早便说了要奴才看好了您不许劳累,您这…”


    阎涣抬手打断。


    如今明明是暖春,可他现在只觉得冷,刺骨的冷,仿佛二十二年来所有的风雪都积在了胸腔里。


    远处,忽而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宫人抱着小太子,正追着一只蝴蝶跑过枯草地,身后还跟着慌慌张张的乳母。


    暮色渐沉,阎涣仰头望向夜空,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他强咽下去,转身走向烛火通明的御书房,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奏折,有需要抚恤的将士遗孤,有等待新政的黎民百姓。


    这个用鲜血换来的太平盛世,终究是要扛下去的。


    朱红的笔尖刚刚碰到纸面,一声啼哭让笔下的奏折多了点洇开点墨迹。


    “迢迢怎么了?”


    他立即站起身向外走,推开门的瞬间,忘却了倒春寒的凉意,被风猛地灌了个透彻。崔姣姣死后,他在没睡过一个好觉,加之勤政太过,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这一阵风吹来,他忍不住咳嗽几声。


    他唤人将太子抱来,刚开始下人们还不肯,也难怪,从未听闻天子要亲自哄孩子的,可阎涣坚持如此,于是书房中边出现了这一幕:


    夏朝君主单手抱着啼哭的婴孩,另一只手则是握着朱笔在奏折上批注。


    小阎槐出生第二个月就没了娘亲,此刻正攥着父皇的一缕头发,在襁褓里抽抽搭搭。


    “迢迢莫哭了,陪爹爹批会儿奏折可好。”


    身后站着的宫女呼吸一滞,堂堂帝王,手中斩断的人命恐怕都够十个州郡的人口了,如此威仪,竟不以“父皇”自居,而是再平常不过的“爹爹”。


    阎涣时不时抬头哄着孩子,笔尖在“江淮水患”的奏章上顿了顿,又添了句“开仓放粮”的批注。怀里的孩子突然打了个奶嗝,竟真的止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