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夜半私语」

作品:《奸佞

    五更天,乳母战战兢兢地来接孩子,却见皇帝已经给太子换好了尿布。


    那双向来执剑杀伐的手,此刻正笨拙地系着襁褓带子,浸过血的虎口处,还沾着一点婴儿吐的奶渍。


    “陛下恕罪,还是让奴婢…”


    阎涣将睡着的孩子轻轻放进摇篮,轻声道:


    “不必,朕已经学会了,可以自己来。”


    转身时玄色龙袍下摆扫过案头,他浑不在意地拾起奏折,摆了摆手,乳母又有些发抖地退下了。


    烛火中,夏朝开国皇帝不敢懈怠地读着摞如山高的奏折和书信,时不时地扭头逗一逗小儿,每隔半个时辰还会起身抱着他哄一哄。


    白日里,只要无事,就会有人看见陛下亲自抱着太子,在宫中的各处地方赏花晒太阳。御花园的每一朵花开在哪里,太子或许不记得,陛下定然早便烂熟于心了。


    夜间,那些给孩子听的故事、话本子,陛下竟亲自抽空讲给太子听,除却乳母喂奶外,陛下鲜少会将太子交给别人,始终亲力亲为。


    小太监小宫女们不解,堂堂天子,竟和那民间的男子一般养孩子,有人羡慕、有人鄙夷,阎涣从不解释,更不生气。


    直到后来,一本《明月传》在夏朝横空出世,一时间,上至各国皇室,下到各地百姓,几乎人手一本,无人不知。


    由此,天下间几乎所有人都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夏朝开国帝后,也就是崔姣姣和阎涣的故事。


    定州疫情、司州贪腐、报仇之路、自保之举…有关于这位早逝皇后的一切,终于被千家万户记了下来。一时间,阎涣亲自抚养幼子、细心教导的事一并传出,立即成了天下间的佳话,更是让人深感可怜。


    一路走来,那么多的明枪暗箭都躲了过来,柳暗花明之时,一路陪他走来的人却不见了。


    最残忍的是,她还留下了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当朝堂之上,官员执着笏板将民间称颂帝后同心、皇后果敢、陛下亲自育儿实乃深情等诸多赞美之词告知于阎涣后,龙椅上的天子,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陛下此举属实助长了我朝威望,陛下英明!”


    阎涣听了此话,只是淡淡道:


    “朕写下《明月传》,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得民心。”


    此话一出,在场百官又一次提心吊胆起来,生怕触了陛下的逆鳞,可阎涣似乎没有发怒的意思,只是叹气般接了句:


    “朕答应过皇后,若有一日我大业已成,必会让那些有功于百姓的女子,和其他立功的男子一样,青史留名。”


    “朕不知道史官会怎么写她,但无非就是一句‘元珍皇后崔氏’,朕不喜欢这样。姣姣她聪慧过人、勇敢坚毅,绝不输于男子,朕要为她修书典、立宗祠、载史册,让全天下的百姓,乃至后世之人,都记住她的名字。”


    “她是崔瓷,而非谁的妻子。”


    此后,再无人敢多嘴,更无人敢谏言立后纳妃之事。不过阎涣极少提起崔姣姣,只是独自一人时,总会不由自主地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朝自开国后,帝王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从未有一日懈怠,只是不知怎地,一向打仗惯了且数次死里逃生的阎涣,身体却每况愈下,时不时的便要喝药调理。


    一晃,春过秋来冬至,一年过去,一年又到来。


    阎涣沉默了许多,除了处理政务便是带阎槐读书识字,每岁挑出忙里偷闲的两个月,带着阎槐到怀朔处见见祖母和叔父。


    日子一天天流逝,似乎一切都一成不变,又是梦中惊醒,阎涣下意识地向侧边抱去,却只扑到一团空气。


    转身掀起的风引得纱幔浮动一瞬,此外,再无其他。


    每当这时,阎涣都会震颤一瞬,而后才会想起妻子离世的事实,紧接着,蒙起被子大哭一场,咬着胳膊不让人听见。


    此后许久,他未有一日梦见妻子。


    小阎槐三岁那年,某日早朝迟迟不散,小太子爬出摇篮,光着脚丫穿过三道宫门,竟一路摸到了太极殿。当值侍卫吓得魂飞魄散,却见小主子正趴在龙椅后头,从蟠龙柱的缝隙里偷看父皇。


    “迢迢?”


    阎涣退朝时,发现自己的龙袍下摆被拽住,低头,则看见个泥猴似的小人儿,手里还攥着半块啃得乱七八糟的糕饼。


    从此,御案旁多了张矮几,上面永远摆着温热的牛乳和软糕。小太子有时趴在父皇膝头睡着了,口水浸湿奏折的一角,阎涣也只是轻轻把他抱到屏风后的软榻上哄着。


    六岁生辰这天,阎槐收到了人生第一把木剑。


    阎涣蹲在演武场上,手把手教他摆出起手式,孩子的小手包不住剑柄,却学得格外认真。


    “爹爹,母亲也会武吗?”


    阎涣用袖子擦去儿子额头的汗珠,轻轻摇了摇头:


    “你母亲她并不擅武,但她是最有勇有谋之人,常以智取胜。”


    话没说完,小太子突然丢了木剑,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温热的液体顺着帝王的后颈流进衣领,他只听见小小的孩子低声呜咽着:


    “可是我连母亲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夜深了,阎涣把熟睡的儿子背回寝殿,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床头那本《千字文》上。


    崔姣姣怀孕时,曾为孩子亲手抄下一篇启蒙书,便是这一本。如今,边角已经被孩子翻得卷了边。帝王轻轻摩挲着扉页上褪色的字迹:


    “给我儿槐,母崔姣姣书。”


    窗外传来一阵雨声,阎涣俯身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转身走向御书房。


    案头还堆着未批的奏章,最上面那本是关于修缮元珍皇后陵的请示,他提笔蘸墨时,听见屏风后传来梦呓:


    “爹爹…别哭...”


    朱砂滴在宣纸上,晕开,成了一片殷红。


    寅时三刻,东书房已经亮起了灯。


    阎槐揉着眼睛被乳母抱进来时,看见父皇已经坐在案前批阅奏折,一身龙袍的袖口沾了墨渍,案头的茶早已凉透。


    如今,他早已不需要敬亭绿雪来冲淡他的痛苦了,并非是因为痛苦消失不见,而是痛苦已大到让他麻木。


    “爹爹。”


    孩子软糯的呼唤让阎涣手中的朱笔顿了顿,他抬头时,眼角还带着彻夜未眠的红丝,却在看到儿子的瞬间柔和了神色。


    “迢迢,《论语》读到哪了?”


    小太子踮脚把书册摊在案上,胖乎乎的手指指着“君子务本”四个字。阎涣笑着点了点头,牵着阎槐的手便将他抱上膝盖坐下。


    午朝时分,礼部尚书第无数次捧着选秀的奏本出列,还没开口,就听见御座上一声轻响。


    阎涣把配剑横放在了龙案上。


    “爱卿有何要事?”


    老尚书抬头,对上皇帝平静的目光,想起他每年此时都被帝王怒斥选秀建议,如今看来,怕是已到了他忍耐的最底线。想着,他膝盖一软,奏本“啪”地掉在地上。


    “臣…臣是来奏报春耕事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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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朝文武眼观鼻鼻观心,谁不知道元珍皇后不只是个妇人。


    曾几何时,是先皇后自荐于帝王麾下,位他出谋划策、斩断荆棘,而后也是她孤身入局,查清司州贪腐案真相,就连当年泗京决战,是她带兵截断地道。


    如此女子死后留下的皇后之位,普天之下怕是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接的住,更没有人有资格承袭她的身份。


    三更刚过,阎槐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光着脚跑过长长的回廊,推开父皇的寝殿门。


    阎涣正对着铜镜卸甲,胸前狰狞的伤疤在烛光下格外骇人。听见响动,他迅速披上外袍,却见儿子已经扑到床前,手里攥着个褪色的香囊。


    “爹爹…”


    “我梦见母亲了…”


    阎槐抽噎着,见此情形,阎涣赶忙单膝跪地,粗糙的指腹为儿子擦去那满脸的泪痕。香囊里装着崔姣姣的一缕头发,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阎涣把儿子抱上龙床,掀开锦被时带起一阵风,吹灭了最近的那盏灯。黑暗中,他轻声讲起崔姣姣当年独闯宫殿,自荐为谋士的故事。


    他语气轻柔,直到怀中孩子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五更天,大监发现皇帝又宿在了御书房,叹息着退了下去。原以为太子在侧,陛下能好好睡个整觉,不想刚安顿好太子,他又忙起了政务。


    此刻,阎涣伏在案上浅眠,左手还按着本摊开的《水经注》,窗外渐亮的天光映在他的鬓角上,大监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还不到不惑之年的人,竟已生出白发。


    “陛下,该早朝了…”


    阎涣惊醒时,下意识去摸枕边的剑,待看清周遭陈设,他揉了揉眉心,从抽屉取出个小瓷瓶。那是太医院配的提神丸,药力极强,苦得让人清醒。


    “太子可起了?”


    宫人点点头,称:


    “回陛下,殿下正在温书。”


    阎涣点点头,起身时身子无法控制地晃了晃,大监要来扶,却被他摆手制止。


    晨光透过窗纱,照在墙上的疆域图上,那里新添的朱砂标记,是一条崭新的运河路线。


    阎涣抬手,轻轻抚摸着地图,口中喃喃道:


    “姣姣,你说过要陪我复仇、助我夺权,与我一同走到这最高的位置上来。你说过,要做我的妻子,与我同生共死,看遍万里河山。”


    “如今,大业已成、天下安稳,你却留我一人在此,将迢迢放在我身侧,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生不如死。”


    他闭上眼,试图咽一阵酸涩。


    “姣姣。”


    “你食言了。”


    帝王稳坐于书案之后,展开一张信纸,取一支狼豪蘸满墨汁。他心绪万千,胸中似有滔滔不绝的文字,只觉填不满这张薄宣。


    许久,直到大监带着一众捧着朝服的侍女候在门外,提醒再不更衣便要误了早朝时,阎涣抬起头,望见门外庭院内那棵亭亭净直的槐树,是迢迢出世、夏朝建立后,他亲手种下的。而不知何时起,竟已有碗口般粗细。


    他想起了《项脊轩志》。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矣,今已亭亭如盖。


    接着,阎涣竟罕有地勾唇笑了。


    姣姣,你说过于我生生世世,说过此生你绝不会像他人一般背弃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我会等你回来。


    他想到此处,终于提笔,于信纸之上落下一句:


    “姣姣爱妻,何日履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