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寒冢焚契」

作品:《奸佞

    北风怒号,卷刀如刃,割面裂血。


    阎涣只身立在车马之上,四周一片荒原,枯草裹霜零落,老树哀戚折腰,飘摇天地间,唯余惨白。


    “良儿。”


    他龟裂的唇微微发抖,屏着气入内,怕搅醒孩童酣然的美梦。


    一盏茶的功夫,亲兵们于马上观望,只见千岁侯横腰抱着小公子下了车马而来。


    寒鸦瑟缩枝头嘶哑着啼鸣,转瞬便被风雪吞没。


    阎涣抿着唇,长眸被北地霜白的大雪刺痛,遮盖了半扇明眸。冻土坚硬如铁,马蹄踏过之处迸发碎裂冰屑,待到下一场大雪之时,燕过不留痕。


    他步履艰难,每行一步都被厚雪拼命缠着靴履,风雪交迫,他死死将阎良护在怀中不肯放手,可厚实的狐裘包裹不住怀中人早已冻得僵直的身体。


    终于,他一步踏错,栽倒在雪地中。


    飘摇的雪花纷飞落下,沾染他的睫羽,化成眼边的寒泪。


    亲兵中立即下马三人,快步奔跑至千岁侯身侧,持剑而立,静等吩咐。


    他眼神涣散,双唇张了张,头颅低垂着贴向阎良的发丝间,噙着泪低声哽咽。


    “良儿不怕。”


    “今后,再也不用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他垂眸,成颗的泪珠凝结成冰,滴落在阎良冻得发紫的脸颊上,砸化了他身上那一层裹着的冰碴。


    “去找你母亲罢,她一定很想你。”


    他小声地凑在阎良的耳边低语,诉说着只属于他们的秘密。


    身后的亲兵从未见过千岁侯如此落寞之色,心中陡然一惊,有不忍者低声开口:


    “千岁下一步有何打算,我等必将誓死追随。”


    阎涣这才缓缓抬起头,北地苦寒,亮光苍茫刺目,他不知心中的痛和泪,是因为丧子之痛,还是霜寒之苦。


    “泗京派人护送良儿赶往漠州,千里之行,却匆匆上了路,定是知晓孤会快马追赶。”


    “马车在,护送的兵卫却不见了。”


    长风猛灌进他的喉咙,他嘶哑着嗓子继续道:


    “把他们,抓回来。”


    他一字一顿,浑身没了力气,却仍执着地抱着阎良不送手。


    他辜负了苏若栖临终的嘱托,没能照顾好儿子。


    纵使这些年他为了避免党争祸及幼子,将他送回苏家,由苏氏嫡系抚育,甚至为了避嫌,一年也难与他见上一面。安安稳稳这些年月,不曾想,仍是难逃一朝忽略,让阎良遭人暗害、白白送命。


    呼吸间,呵出的白雾还没来得及消散,已凝作细雪簌簌而落。


    此地之寒,非人间所有,倒似极冰之地倒透冷泉,渗入凄惶人间,冻彻魂魄。


    亲兵领命而去,独留他在一众苍茫间无言。


    不过半个时辰,阎家亲兵便找寻到护送小公子的一批泗京侍卫的踪迹。


    原是暴雪过大,无法行路,他们便藏身于一处偏僻的客栈里歇脚。待阎涣站在他们面前之时,跪了满地瑟瑟发抖的兵卫皆不敢作声,一个个垂首闭眼,静等发落。


    “是谁指使尔等这么做的。”


    他开口问,却无人出声回应。


    阎涣心中明了,泗京里编名在内的皇家侍卫不过听命行事,崔宥既派了这些人护送阎良上路漠州,定然拿捏住了他们的亲眷作为把柄要挟,眼下如此情景,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松口。


    他抬步走上前,站在其中一人的面前,那人双臂被麻绳捆在背后,双肩缩瑟着,眼眸紧闭,不敢抬头去看他。


    “不说?”


    阎涣本不愿为难,不想跪在后方的其中一人忽然起身,大喊一句:


    “暗影向来只奉皇命,阎王逆贼休想得逞!”


    一语毕,其人咬舌含血、命殒此地。


    暗影卫...


    阎涣的眼底顷刻间漫上浴血的红。


    “原来你们是崔宥的人。”


    他的声音很沉,却一字不漏地刺入他们的耳朵。


    “是否孤这些年稍抬贵手,你们便以为孤吃斋念佛了?”


    阎涣低垂着脑袋,一双狐狸眼自下而上扫视众人而起,怒目微眯间,遮不住小臂上凸起的青色脉络。


    “千岁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等奉命而为,早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跪在他面前那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比起阎涣还要小上几岁,年纪不大,心气倒是不小。即便早已瑟瑟发抖多时,连正眼都不敢给面前这人一个,却仍是垂危挣扎,给自己寻个不怕死的由头来。


    “哈哈哈。”


    阎涣莫名挤出一笑。


    “孤便如你所愿。”


    尾字的音色还绕在暗影的面前经久不落,一旁那阎家亲兵腰带上挂着的便只剩下空荡荡的剑鞘。


    ‘欻——’


    利刃的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比雪色更亮的弧线,四周之人来不及反应,面上崩溅的腥气便已经染红了他们温热的面颊。


    ‘咣’地一声,一个圆滚笨重的物什便淌着绯红停在阎涣的脚边。


    他随即提起一条腿,南锦织就的履便将那东西踩在脚下,他继而稍一用力向前踢去,那名暗影的头颅便滚至墙边。


    一路上,除却弯曲的血迹走过木地板,便唯有那人的鼻梁嘴唇阻挡着翻滚,一圈圈地发出‘咯噔’的声响,属实骇人。


    而阎涣那身玄色狐裘之上,亦沾染了一条飞溅的红,只不过隐匿于墨色之中,细细瞧去,不过是一道山水泼墨,平白为千岁侯的衣料增添风采。


    他双目散着寒气,凌厉的眼再未给任何人一次机会,不过淡淡开口,道:


    “杀。”


    亲兵领命而动,霎那间,几乎同时拔剑而出,本就逼仄的屋内立即寒光阵阵,无可闪躲。


    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功夫,四面墙上映出烛光斧影。


    火光幽微,亲兵首领垂眸,按剑发力,寒铁反着冷光,霜冻过的利刃划破凝滞的空气。一声令下,剑锋倏忽掠起,血线飞射,泼洒在整洁的白墙之上。


    暗影卫只觉喉间一凉,吃痛的闷哼声来不及发出,却已失去意识,接连栽倒数人。


    几人间,有人欲挣扎起身,可反抗不成,便被一脚踹中胸口,倒地不起。顷刻间,长剑又从身后穿心而过,透身而出。


    不过片刻,满屋唯余一地尸首横陈。


    事毕,阎氏亲兵收剑入鞘,转身后退,再次隐入阴暗之中,做千岁侯的影子。


    阎涣始终漠然立在原地,一周的衣角竟被十数人的绯红血色漫上袖袍,他却并无从前刀剑索命后的鄙夷之色。


    屋内死寂般沉静,屋外风雪依旧,风声呜咽,犹如上苍睁眼,哀叹一地亡魂。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大雪停止,霜打枯枝,连屋内的血色都变了几次颜色,他才眉间松动。


    抬眼,却并非嗜血后的满足得意,独留悲绝。


    阎涣眨了眨眼,心中似有什么绷得太紧,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那重量,天崩地裂地断开了。


    他抬起胳膊,修长的手指抹上清瘦了一圈的面颊,再垂眸看向指尖,是那被他一剑斩首之人留下的血印。


    “姣姣,我答应过你不会滥杀无辜。”


    “我食言了。”


    那一日,千岁侯独子在堆满尸首的房内伫立了两个时辰,没有人知晓他在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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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亲兵都以为,千岁侯是急火攻心,满身的恨意扑进报仇雪恨的大计之中了。


    只有他自己知晓,那一剑,斩断了他对一个人的承诺。


    他最恨欺骗,而今,他却不得已骗了她。


    姣姣,你怪我吧。


    只是我必须先做阎氏的遗孤,而后才能做你的将离。


    护卫尽数绞杀,赵庸之却迟迟没有将这份消息飞鸽传书送回泗京。崔姣姣苦等一月有余,皇城中却什么消息都不曾得到。


    他不懂,为何赵庸之明明背叛了阎涣,却会在一次次真正的险境之时助他一臂之力。


    答案眼下,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而今最蹊跷之事,乃是阎涣迟迟不归。


    阎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日抱着那把长剑守在崔姣姣身侧,即使不曾开口,崔姣姣都要被他灼热的眼神烧的得浑身发烫。


    她虽嘴上不曾说些什么,心中的焦急却不比阎泱少上半分。


    泗京今岁冬寒难耐,更遑论远在极北之地的漠州。


    她不知晓,阎涣懈亲兵于漠州之地徘徊,并非迟迟不肯回京,而是回不去。


    他盘踞于此,尽力藏身,本想亲临漠州官府查探情形,顺带查问兵马,以备来日,不想,竟意外发现了被豢养于漠州的暗兵。


    “司州的那批兵马不见踪影,孤命人查探,却一无所获,原来,是在这。”


    他端坐案前,细细嗅着手中瓷盏里盛着的香茶。


    赵庸之垂眸不语,只心中想着,便是苦寒如此,帝师竟也不食热茶。


    “先生怎么看?”


    阎涣忽然一问,赵庸之连忙转过身子,恭敬回道:


    “原以为漠州至多不过是官府中人皆为皇权党罢了,这才去查问衙役中编入名册的三千精兵。可今日一探才知,此四季冬雪之地竟养着足足万人,陛下尚且少年,居然包藏如此计谋,想来,马上便要与帝师正式分庭抗礼了。”


    阎涣点头,眼眸流转,思索一番,道:


    “先生所言极是。”


    “孤原想着,崔宥虽手握皇权党拥戴,可兵权并非尽数在这些人手中,如何都成不了气候。也是孤疏忽大意,竟没想过他会在这般偏僻难行之处豢养兵马,其心机深沉,可见一斑。”


    赵庸之抿上一口热茶,一时间也未曾再开口。


    阎涣的指尖被瓷杯渗出的寒意冰得蹙眉,却依旧固执地仰头,把那刺骨冷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抬手将茶盏搁在木桌之上,双眸盯着瓷杯经年养出的裂纹,许久,才低声道:


    “崔氏害我父、藏我母,即便孤坐上这高位,他依旧不肯死心,苦苦相逼至今时今日,竟还藏身兵马、杀死我儿,步步挑衅。既如此,孤也无需再忍。”


    赵庸之眸中划过一瞬惊诧,而后偏过头,小心询问:


    “帝师打算如何?”


    阎涣目色幽暗,其间柔意全无,竟徒留比以往阴冷百倍的杀意。


    他大手包裹住瓷盏,面色未有丝毫变化,不过稍一用力,茶杯便碎裂开来,自他掌心内化为无数道瓷片。


    摊开手掌,锋利的边缘在他的血肉中割出道道血痕。皮肉在眼前绽开,更有碎屑嵌进其中,独留血色的瓷片之尾,他却浑然不觉疼痛,任由殷红的血河蜿蜒向下。


    血液游走进他掌心的寿命线,又流淌过透着青紫色血脉的腕骨,最后滑落进袖口中,无可寻觅。


    瓷,既是精美的器皿,也是最锋利的刀刃。


    如她一样。


    阎涣双唇轻启,眸中微光流转,乍现狠戾之色,沉声道:


    “贺朝气数将尽。”


    “苍天已死,孤便是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