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拾玖 沉沙见月

作品:《【GB】朱衣宴烛龙

    乔璃看到了,或者以为自己看到,一个幽灵蜷缩在实验室中。


    这样的场面有些不可理解:说老实话,上一次她这么盯着一个男人看,还是对着一个在基地自由行走的丧尸皇。


    实验室放满她的“收藏”,除非必要,没有人愿意进来辣眼睛,遑论不着寸缕地在她的躺椅上睡觉。


    一半的她好像知道他是谁,另一半的她,又不认识他。


    冷冰冰的冬月把他照得像一捧凝而不流的牛乳。青年的脸靠在躺椅头部的丝枕上,涂着月光,也涂了一层防腐香料般神秘的沉静。就仿佛在某种意义上,他也是装在玻璃器皿里的一件展品,只满足于被她看、被她赏玩,根本不具主体性。


    乔璃往前走近,他的眼睛活像是两枚云遮雾罩的黑曜石,漂亮得出奇,正透过浓密的睫毛往上瞧着她呢。


    把手贴向他脸颊、品味那丝绸般触感时,她不禁微微扬起唇角:有人说过她脸上根本没有过真正的表情,也没有能力体验或反映哪怕最轻微的正面情感。那个人错了。


    “你是Omega。”被医用手套裹着的指尖轻轻掠过他后颈生殖腺,“一个Omega,谁把你送进来的?”她俯过去凑得更近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呆着,不害怕吗?”


    他的双手绕过她的脖颈,只是清瘦、并不柔弱的身体软若无骨似的缠上来。他是散发甜香的、温热的流动的牛乳。这是一个危险而可致命的姿势,可她就是没办法把目光从他微凸的肚子上挪开。直到——一团微凉而湿漉的软物贴住她的大腿。


    “帮帮我,里面是你的……”他第一次开口,奇异好闻的香味扑面而来。“求求你……帮帮我,想要……”


    她的喉咙突然火烧火燎起来。


    ……


    原来是梦。


    乔璃打了个哆嗦,从梦中惊醒。前世的梦是如此栩栩如生,一点儿也不像假的,醒来甚至让人感到遗憾。


    但发现自己在哪儿后,这遗憾很快消失。她在周莲泱的怀里翻了个身,他是那样乖顺地任由她占满整张床,连怀抱都要被侵占。乔璃闭上眼,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耳朵靠着心脏。


    前世的人生早已褪色,与现在相比,是那样冰冷无味。


    血脉相连的小孩么,她不喜欢。


    但梦……梦是那样美好。


    她不禁伸手往下探,想去摸一摸他是不是真的多了别的器官。


    周莲泱动了一下,半睁开眼,身前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下巴处动来动去,拱着他,身上还有一只手在摸奇怪的地方。他捞过她的胳膊肘,一条腿锁住她的腿,将人圈在怀中:“好妹妹,你让我多睡一会儿。”


    她的嘴唇贴住他的耳垂,真心疑惑地问:“怎么没有?”


    “有什么?”


    “怀孩子的地方。”她说。“Omega的生//殖//腔,孕囊。”


    周莲泱的瞳孔震了一下,腿一用劲,夹住她手的同时带动身体一阵发酸。这感觉太过激烈,仿佛每一根筋每一块骨头都快要碎掉,尤其是后腰,像是被撅折了一样酸懒生疼。


    她又亲了亲那些被牙刻得鲜血淋漓的地方。周莲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股强有力的愉悦的寒战从她触碰之处顺着血管奔涌四散:她的掌心摁着他的小腹,那儿曾被摆弄得鼓出微妙的弧度,现在还存留被入侵到极深处的滞涩感。


    好……羞人。


    她黏糊糊地反缠住他手脚,嘴里说着“孕囊”、“孩子”之类的怪话,他怀疑她还没睡醒,可没睡醒的人,眼里又怎会闪着这么狡黠的流光?


    一时间他真有种其实自己或许能够怀些什么在肚子里的错觉。


    周莲泱没说话,任由她一气往怀里蹭,颈侧被叼着咬两口,反揽着她,诱哄似地吻她发心。


    “哥哥,你这样子,会被我喝干净的。”


    喝干净?她不知怎地又换了一种说辞,不过两人关系的倒错也早非一日之寒。周莲泱摇摇头。


    两人歪缠时,门忽然被敲响了,在他反应过来前乔璃已跳下床,大大咧咧地过去开门,把他吓出尖叫似的气声。


    “别怕,这个时候来的只会是翠姐。”


    门外果然是柴凌翠,穿一件很雅致的月白绣合欢花的短袖褂儿,下身是深青长裙,腕坠着一只嫩青的细玉镯,不施粉黛也自有一番焕发容色。


    她平日也是懒的,这样头脸齐整地出现,想必已日上三竿了。


    周莲泱把自己压在喜被里,柴凌翠眼睛那么尖,又怎会看不到那露出的半条胳膊与一点脖颈间的青红交错?当下心绪复杂,面上不免带出些许。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她是见惯了的,可赎身之后还是如此,难道对男子来说,居然能如此得趣……


    他也是,被弄成那样,还尽纵着,左看又看,这乔璃当真有这么多魔力不成?


    一旁披着周莲泱中衣的乔璃微笑道:“翠姐好奇,不如也试试并蒂莲?”


    柴凌翠微微一瞪眼,身子一闪说道:“你莫要跟我不庄重。嗳,乔大人,都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烧一把火,可不能把剩下的活计都丢给我这秘书做!”


    乔璃走马上任,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只是不知平常帮人接听电话、安排日程这样的小事,也能被冠以“秘书”之名。


    倒真像个官儿了。


    想着,柴凌翠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布面小本,翻开一页,还有些不适应自己的新角色,假咳一声才道:“光是电话,孟家今早就打来两个,都是通知梁家那大小姐派人找你。还有学校的消息,布朗修女问讯最新一期经济杂志可翻译好了没,出席率相关需再详谈。你瞧你一堆事,还不赶紧起来拾掇出门,别误了时辰!”


    她把话一气说明白,实在看不下去地板上掉的各样奇怪顽物,转身要走,被人拉住手腕。


    “梁慧秀打电话来,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柴凌翠眉头微蹙:“听彩霞的语气,不像大事,却挺急,什么‘文社比拼’,她语焉不详,怕是要你亲自见人问的。”


    “麻烦翠姐跑一趟。新进有家意大利格罗利亚餐厅不错,等我晚间带奶油鸡丝烙面给你。”


    她不知“奶油鸡丝烙面”是什么,回头一瞧,正好与乔璃面对面。她的身体——包在一件中衣里,几乎一点赘肉也没有,肌肉透着敏捷与强壮,不似男性,而是一种经过特殊锻炼后,特别而与众不同的女性风度。


    柴凌翠脸一红:她手指比寻常人还长一点,刚从被窝钻出不久,掌心还是热烫的,伴着懒洋洋微沙的嗓音,烫得人心脏忽然怦怦跳。


    “你的嘴抹了蜜,不必拿来哄我,哪个要等你?”


    “这算什么蜜?真要蜜,我该去法租界排翠姐爱吃的蜜汁烧鹅。”


    这可把柴凌翠恼得推她一把,一来一去,又从乔璃手中接了两样活,迷迷糊糊地出门去了。


    周莲泱一直藏在床里听两人对话,见柴凌翠走了,便下床,指尖点她的头:“囡儿,你看你,今日尽作怪。”


    乔璃捋了捋头发,洒然一笑:“那可对不起啦。”


    等作怪的人也收拾收拾走了,周莲泱坐在床沿发了一会愣,梳洗下楼,正好与刚从主屋出来的钟铭碰了个面对面。他向来很在意穿着打扮,今日上下搭配得却很奇怪,凝重的沉默垂在脸上,显得很是魂不守舍。


    他的目光也很奇怪,羡慕与轻蔑交织,与周莲泱擦肩而过:“赎回清白,又是个翩翩公子,你可得愿啦,恭喜。”


    周莲泱住了脚,皱起眉头:“钟铭,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忽然吃吃笑起来,“整个泰春班都改制,谁也不卖啦,咱们都喝西北风去!”


    周莲泱并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击中,侧身避开他:“我看你脑子不怎么清醒。”


    ——“我看那小子脑子是不怎么清醒。”


    屋内,玉关柳摇着团扇,脸上浮着比钟铭更明显的轻蔑:“能脱离这滩苦水还不好?眼睛里就盯着那点儿钱。”


    他就懂了,也觉得奇怪:“钟铭不愿意只唱戏?”


    “他又不是真心爱戏,嗓子虽好,可到底唱不出个名堂,如果不做‘白面风流小玉官’,你以为哪个老票友卖他的账?”说完,她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倒是你,别人赏‘金腰雀’,大多是真冲着你的戏来的。”


    周莲泱哑然:“我也不是……真心爱戏。”


    只是有些时候,日子过得太痛苦,入戏扮着旁人,才能区分“金腰雀”与“周莲泱”罢了。


    “小莲儿,你瞧我。”


    她忽然拈指哼起来:“裴生不要哭号啕,听我把话说根苗:自从西湖游玩好,老贼杀我赴阴曹……你接。”


    一般人都拿捏不准玉关柳的相貌,按理说,她有一个“小陈圆”的称号,应当是十成十的美人。但真按三庭五眼细细考量,似乎哪里都有细微的缺陷。可唱音一起,她面上忽然多了一丝森森鬼气,五官随着唇动,忽然绽放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光彩。


    周莲泱默然片刻,起声接:“本当不回阴曹府,阎王怪罪谁承招?耳边又听鬼铃叫,夫妻们分离在荒郊。”


    “瞧,咱们多唱昆腔,这纯戈腔的《红梅阁》我是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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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任何人的,你就会了。平日只要有空,你就用闲钱去听名伶的戏,那梅兰生的场,几乎一次不落。”


    “小莲儿,你那样推崇他,除了年纪相仿外,是不是也觉得,若非沦落泰春班,自己也该像梅兰生一般,少年成名,至少成为一代名角么?”


    青年忽地抬起头,眼周隐隐发红,透出些血丝:“柳姨,你现在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当年非逼你卖//身,是我错了。”


    玉关柳停顿了一会儿,从一只小铁盒中抽出香烟,用火柴点火,并不放进嘴里,只是看着星火燃烧。


    “我那时心有郁愤不得解脱,觉得人心向来无常,一时承诺作不得一生,隔岸观火,想看有情人终成怨偶的戏码。人啊,说是不在意,又怎么会真不记得枕边人人尽可欺的过往?把皮肉论斤称量地卖出去,再要让别人把你当做人,多难,不该有例外。”


    “就连你严班头,心火上来,吵嘴时不择言辞,他……”


    周莲泱明白了。这种经历,没做过的人永不理解,做过的人之间不必多说。


    “真正不在意的,我这一辈子,也只见过两个人。乔璃是一个。”玉关柳一字一顿,“她特意嘱咐我,叫你随心去做想做的事。你有她这一份关照,还怯什么呢?”


    “我……”周莲泱迷茫地看着她,“就算她不在意,我又能做什么?”


    “泰春班改制,却还是戏班子,要用唱戏作幌子,要是能捧出一个名角,也不枉我叫‘玉关柳’。”


    “你要捧我?”


    “我要教你。”她叹气。“把我会的,不会的,全都教给你。”


    “这样,我又究竟算什么?”他用缺乏语调的声音问。


    “我找了三十多年,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但是如果不去找,就真不可能找得到。”她回答。


    “我会教人唱戏,却不会教人做人,这一项上,有太多能证明我实在做得很差。你不是与商会的宋秋荣女士相识么?有空了,去拜访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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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办事的乔璃并不知道玉关柳对她有过如此高的评价。


    按照事序优先,她先去梁家寻梁慧秀,却扑了个空。向来爱请事假病假的梁大纨绔,一连几日都乖乖去学校。这可奇了怪了,连下人都摸不着头脑。


    乔璃随后乘梁家的汽车去上西女学,高级班里没在上课,女学生们把好几个生面孔围在教室里面,两方气势汹汹,人少的一处,居然也丝毫不落下风。


    见她进来,冲在最前头的梁慧秀一指对面高健清俊的女子,劈头喊:“姓谢的,我那好妹子来了,你就瞧好吧,看她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宓语柔那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闺秀,也被逼得在梁慧秀身后摇旗助威。


    乔璃不由好奇:“我来了,怎么突然演起《水浒传》?还打人?”


    “不是打人。”被梁慧秀指着的谢姓女学生从人群中走出来,她身旁的课桌上,累叠了好几张刚写出来的小中堂[1]。“是文斗。你们上西女学高级班,居然拿不出一篇看得过去的书法吗?”


    梁慧秀的脸整个都胀紫了,乔璃还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一时也顾不得问清细节,把人拉过来:“原来你要我去写书法?”


    梁大小姐便投注过来一种看救星、看超人[2]的眼神:“你学业那样好,脑子那样聪明,快给姓谢的瞧瞧颜色,我可就全靠你了啊!”


    “……你好歹与我提前通个气,也不至这么尴尬。”乔璃长叹一声,取出自己两本窗课本子,展示给梁慧秀看。


    一本,是仅为批阅者方便,横平竖直毫无特色的正楷。


    另一本倒像是她的私人笔记,字迹横冲直撞,气势汹汹地在纸上撒野,仿佛笔尖长了獠牙,只顾自己痛快,不管旁人死活。那潦草劲儿,活像是大夫临下班前飞快开出的药方——连最资深的护士都不一定认得全。


    两人面面相觑,再同时看向谢姓女学生的小中堂。


    她的字极见风骨,起笔如崩云裂石,收笔却带着王羲之的闲雅。难得的是,她并不一味摹仿前人,一撇一捺间自有方圆,像是把筋骨心气渗进了墨里。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样的字竟出自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学生之手。


    乔璃瞧着表情天崩地裂的梁慧秀,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我平常么,喜欢琢磨药方,临摹的自然也是医帖。你要我用医帖,去打败人家的小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