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作品:《替嫁苗疆少年后

    祭山大典开始了。


    第一缕阳光掠过庙前古枫,圣山脚下已聚满了各寨族人。温萝芙身着繁复的苗疆盛装,举着火把,跟随巫师们前行。


    仪式一·请鼓下山。


    巫师们手持骨铃,双手捧着绘满枫木的羊皮经卷缓步走向鼓庙,在鼓藏头的带领下长跪于石板上。


    巫师们低吟浅唱,歌声如松涛般漫过山谷——以歌声唤醒祖先与各方神灵,邀请祂们下山与族人们一同过节。


    “枫木生鼓啊——鼓纳祖灵——”


    “十二道山梁是你的脉络——”


    “十二道溪流是你的精血——”


    鼓藏头高举砍刀,宰杀了祭祀用的牲畜。


    鲜血淋洒在那面丈余长的圣鼓周围。


    “起鼓——”


    随着一声长喝,十几名赤膊的壮汉拉动碗口粗的藤索。山洞深处传来沉闷的亘古巨响,那面沉睡的巨鼓被缓缓吊起。


    鼓身露出岩壁,山谷间骤然响起万千生灵的祝贺之音。鼓槌落下,声波在山谷间回荡,渐渐消散于晨风之中。


    鼓声骤起,芦笙悠扬,迎鼓队伍缓缓前行。


    温萝芙手持火把,跟在队伍之首。


    太阳渐渐升起。


    她跟随队伍来到圣山广场。晨雾已散,阳光洒在祭坛上,各族族人如彩蝶般汇聚于此。


    芦笙手们鼓起腮帮,乐声如游龙般钻进云层,惊起几只栖息在枫树梢的锦鸡。


    庞大的歌声从祭坛中央传来。


    数名白发巫师盘坐在巨鼓旁传颂古歌,枯瘦的手指轻抚鼓面,苍老的嗓音出奇地有力:


    “问:远古混混沌沌,哪个来分开天地?”


    “答:金银二神来分开,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


    温萝芙听得出神。


    先是《金银歌》,讲述天地初开,金银化生万物;接着是《古枫歌》,唱枫树如何孕育蝴蝶妈妈;而后是《蝴蝶歌》,蝴蝶妈妈生下十二个蛋,孵化出万物。其中人类的先祖名为姜央。


    姜央与雷公发生矛盾,雷公为了惩罚姜央,发起了滔天洪水,万山崩裂。


    姜央与雷公大战后胜利,人类却全部灭绝,光秃秃的石板上只有姜央和自己的妹妹。


    于是他为了繁衍人类,与自己的妹妹结婚。生下的确是一个鲜血淋漓的血肉圆团。


    他用弯柴刀剁碎了肉团,盛满了九只簸箕,撒在九个大山间,变成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最后唱到百姓渡河西迁,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


    一个扎着七彩辫子的少年站到人群中央,她清了清嗓子,歌声清亮如山涧溪流:“该我了!”


    “很久很久以前,人不会老,也不会死,


    老了就换新皮,像蛇一样年轻。


    可换皮太痛了,痛得人直哭,


    眼泪把石头都泡软了,


    蛇见了不忍心,说:‘我们换吧!’


    从此人有了生老病死——”


    说话的少年头插银制蝴蝶簪,腰间缠着自织的花带,她站在鼓堂中央,鼻尖的细汗闪闪发亮,却毫不怯场地迎着巫师们的目光:“蛇便年年蜕皮,重获新生……”


    老巫师们面面相觑,按规矩古歌向来是有传承,却没人舍得打断这如清泉般的歌声。


    她越唱越勇,讲到蛇与人交换寿命时,忽然模仿起蛇吐信子的嘶嘶声,惹得围观的孩子们咯咯直笑。


    唱毕,鼓堂里静了半息,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最年长的巫师,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解下腰间的银铃,轻轻系在女孩的腕上。


    “没想到娅莎竟然一直在偷偷学古歌,”巫师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现在大家都承认你了,小雏鸟要成凤凰了。”


    温萝芙看着女孩神采飞扬、自在明媚的样子。


    原来她叫娅莎。


    娅莎得意地晃晃脑袋:“总有一天,我要成为真正的歌师!”


    她远远望见温萝芙,蹦跳着凑近打招呼。


    “你好!我是乌蛮寨的娅莎!”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温萝芙,“早就听说大周来了位天仙似的公主,果然比画上的神女还好看!”


    “谢谢。你的歌也唱得好听!”温萝芙迟疑了一下,“我是赵长宁。”她不能说自己真正的名字。


    娅莎听见夸赞,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可是要当大歌师的人!”


    她说着便卷起衣袖,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肌肉,“我名字的含义是‘自然之水’,阿妈说女孩子可以像水一样柔软而强大!”


    温萝芙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结实的手臂:“真厉害,能教我吗?”


    如果身体更强壮些,逃跑的时候也会更方便吧?


    “当然可以!”娅莎兴奋地拍手,“不过,王妃怎么不让王上教你?”


    她促狭地眨眨眼,“听说王妃已经破除那个可怕的传言啦?”


    温萝芙正欲搪塞过去,突见祭山大典中央的凹陷处,雾气腾起。


    ——是她点燃圣火的时候了。


    温萝芙轻声道了句“失陪”,便举起火把,沿着阶梯向雾气深处走去。


    庄九黎就在那雾气之后等她。


    远处的歌声已如烟散去,唯有山风低吟。


    祭典的人群屏息凝神,只余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雾气中忽现游动的黑影。


    万蛇共舞。


    她低头看去,青黑色的蛇群正从她脚边游过,又在触及她衣角时恭敬退开,自发让出一条通路。


    所有蛇类同时昂首,同时吞吐信子。


    温萝芙顺着它们的视线转头,看见石阶尽头的平台上,银白傩面在雾中乍现。


    无悲无喜,如神祇垂眸。


    骨铃清响,庄九黎的身影自雾中浮现——


    他半卧在地,缠绕周身的蛇群如同流动的墨迹。万蛇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游走,蛇头从他肩颈、腰腹、甚至发间探出,万蛇游走时如丝带飘舞,又似观音的千手法相,在他周身舒展、回旋。


    鼓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他腰肢轻摆,无骨般游动起身,如蛇般胸椎一节节脱离地面,抬起低垂的脖颈。


    缠绕在他腰间的蛇群随着这个动作舒展,蛇群的运动并非杂乱无章。每当庄九黎的手腕翻转,蛇群便如受召引,盘旋而上。


    他侧身回眸,腰身轻折,银饰在苍白的肌肤上叮咚作响,如天外梵音,证明他仍存于此世。


    衣摆有着长长的拖尾,铺展于地,逶迤如巨蛇之尾。


    祭坛就在他舞动的中心。


    然后,他朝她伸出手。


    温萝芙突然明悟——她此刻扮演的,正是故事里那个冷酷的神明。


    而庄九黎,则是剜心献祭的巫祝。


    蛇尾状的长摆像巨蟒一样一圈圈环绕,将她缠于漩涡中心。


    温萝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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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向前,庄九黎时而贴近到呼吸相闻,时而又游离开来。他腰腹擦过她手臂,肌肤便烙下绯色痕迹。


    看不见庄九黎的脸,只见他的腰腹随舞姿起伏,肌肉的线条如山川起伏,流线般流淌而下。


    像他教她的那样,温萝芙紧闭着眼,随之起舞。


    直至火把终于触及祭坛。


    烈焰腾起的刹那,雾气与蛇群如退潮般消散。


    温萝芙再睁开眼时,庄九黎已跪在她身侧。傩面低垂,姿态驯顺。


    他的姿态既似取悦,又似哀怜,蛇群环绕着她游走,如信徒匍匐于神座之下。


    那些斑斓的蛇群此刻温顺地盘绕在他膝边,仿佛方才的狂舞只是一场幻梦。


    就在温萝芙想要离去时,耳畔突然响起一声似有若无的低语:


    【异世之魂】


    那声音古老而嘶哑,像是从地底最深处传来。


    温萝芙浑身一僵,警觉地环顾四周,却发现祭坛上除了庄九黎,再无他人。这声音似乎也只有她一个人听见。


    【汝非此界之人】


    第二声低语在她脑海中回荡,温萝芙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身旁的石柱。


    这一次,声音清晰得如同耳语。


    她确定声音来自祭坛深处。或许是某种古老的机关,又或是她过度疲惫产生的幻觉。


    那又如何?


    温萝芙定了定神,对着空荡荡的祭坛做了个鬼脸:“装神弄鬼。”


    石壁间似乎传来细微的震动,恍惚间似有鳞片摩擦的窸窣声仓皇退去,四周蓦然一静。


    她的意识也恢复了清明。


    远处南诏百姓的欢呼声渐渐清晰起来。


    庄九黎适时地扶住她的手臂,两人快步走向祭坛下的密道。


    密道幽深,只有零星的火把光影摇曳。庄九黎静静等待着温萝芙的夸赞,却见她目光游离,显然心不在焉。他犹豫片刻,终于轻声开口:


    “想看看我面具下的脸吗?”


    温萝芙这才从低语中回神:“想。”


    庄九黎揭下了他的傩面。


    黑暗中,她只能隐约看到他唇上一抹艳色,衬得庄九黎本就昳丽的容貌在幽暗中美得近乎危险。


    庄九黎的声音在狭窄的密道里格外清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他有些期待的问道:“我今天跳得好看吗?”


    “好看。”温萝芙诚实地回答,“虽然鬼气森森的,但确实好看。”


    说罢她便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往外走去。


    走出密道,温萝芙这才发现他唇上涂了胭脂,不由失笑:“戴着面具还涂这个?别人又看不见。”


    庄九黎舌尖舔过唇瓣,将那抹红晕染得更开了。心想:可我希望你能看见。


    温萝芙凑近细看:“都涂到嘴角了。”


    她端详着他的脸,忽然觉得这张脸若是精心描画,必然更加惊艳。


    她下意识说道:“下次要涂的话,我帮你吧。我很会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她猛然意识到,真正的长宁公主怎会自己动手化妆?还搁这擅长化妆呢。


    但转念一想,庄九黎又不清楚大周女子的习惯,于是她迅速调整神色,随意地补了一句:“……我是说,我的侍女手艺极好,改日让她教你。”


    庄九黎低低嗯了一声,温萝芙别开眼,率先迈步向外走去。


    希望他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