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世界开始瓦解。随着雾墙像是城楼般轰然倒下来，天空破碎，蓝色的破片像无数的玻璃镜哗啦啦砸下，尽成飞灰，露出藏在天空后面的真正世界的天空。草原迅速褪去，翻起的草皮化作另一方绿茵茵的草坡。一座湖出现在远方，绿草溶解成白水，白云苍狗，仿若时光飞速变迁中沧海块块拼凑成桑田。


    留在外面的犬夜叉和戈薇惊呆了，犬夜叉从地上爬起来。他们看到奈落的结界毁灭，桔梗从中走出，而奈落的身后一轮巨大的晴明桔梗印。他疯狂喊着桔梗的名字，桔梗却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随着雾墙坍塌，摇摇欲坠的大门灰飞烟灭，露出站在门后的一个女人。她的着物黑白交缠，仿佛雪地上洒开张牙舞爪的蜷曲墨痕，亦仿佛在黑布上淋下破碎霰雪。同色的帷帽兜住她的头脸，看不到她的模样。但她的嘴唇与下颌在拼命颤抖，她在生气，在怒不可遏。


    她失去冷静的声音尖利如刀子：“桔梗、奈落，你们都对我做了什么？！”


    她的身体开始扭曲，疼痛从五脏六腑生发，像是无数虫蚁在体内啃咬着。她跌跌撞撞扑向桔梗的方向，“停下来！桔梗，你给我停下来！”


    桔梗背后，晴明桔梗印亮若极光。她手中，裹着紫色妖术的蛛丝围着奈落的半颗心脏缠绕旋转。桔梗笑了，那是属于战士的锋锐而自信的笑意：“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啊，四魂转世。”


    “桔梗你……”四魂转世痛苦地吼道，“你们居然暗算我！为什么我的身体在崩裂？！”


    “你寄生于奈落的心愿搭建起须弥世界，又汲取我与奈落还有腐草、萤的爱欲与憎恨达成转生。若奈落捏碎心脏自杀，你也就功亏一篑，但功亏一篑后无形无体的你难保不会找到其他方式再兴风作浪。所以，我和奈落决定用他的半颗心加上我的巫女灵力，一样可以将你一举击溃——就是现在！你终于完成转生获得□□、须弥世界瓦解的这一刻！你的灵魂被你苦心孤诣获取的□□禁锢其中，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


    糟了！


    四魂转世无法相信：“不可能！什么时候？你们一直在我的监视下，是什么时候设下的埋伏？！”


    “很早了，早在人见城的时候，我们就通过奈落的蛛丝商议好怎么消灭你。”桔梗面目清冷，用灵力催动半颗心脏化作紫色的藤蔓，纠缠生长着缠上她的箭。她弯弓拉箭，直指四魂转世，身后晴明桔梗印闪烁起明亮的圣光，若披坚执锐。


    “之后我们不断准备，只为今天——”


    而之后的他们竟没有再通过蛛丝交流，只是眼神、对视，便一点点绸缪完成。


    思及这份默契，心中一痛，但桔梗转瞬挥去这一丝杂念。


    “四魂转世，你的□□灵魂皆在我面前，你已无路可退，形神俱灭吧！”


    箭出。


    用尽浑身灵力凝结的破魔之箭，加上奈落施加在半颗心脏上的自毁妖力，四魂转世抖若筛糠，对，她确实避无可避，她终于完成转生获得的新身体，还没来得及去体会，她失色地挣扎着嚎叫：“不、不……桔梗，停手！停手！！”


    身体被箭洞穿，那种从里到外一块一块被溶解被打碎的痛苦，令四魂转世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原来这就是□□的疼痛，这就是功败垂成、在最最激动的时刻被毁灭被从天国打落地狱的感觉。


    桔梗、奈落，他们……竟做到这个地步，算计至此。


    可是，她可没输，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被她的两只猎物反噬？


    在极致的痛苦中，女人却忽然翘起唇角。与此同时，桔梗听到了从自己身体发出的，像是陶瓷破裂的嘎吱声。尚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周身便传来莫大的剧痛，像是无数只虫子同时攀在她身体的每一处齐齐张开口器蚕食啃咬，嘎吱、嘎吱的破裂声越来越密集。


    ！！


    “桔梗！”


    在奈落的惊呼声中，桔梗看到自己露在衣服外的双手开裂出道道裂痕，像是干涸皲裂的土地。她感到自己的脸也在裂开，眼睛旁边、嘴角、鼻子上，一寸一寸。多疼啊，好久没体会过这样的痛楚了，她强忍着剧痛咬牙，看到戴着帷帽的四魂转世已痛到跌坐在地，嘴角却扬起疯狂的弧度。


    “桔梗，收回你们的法术！看到了吧，你的命是和我连在一起的！我要是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


    “桔梗！”身后有人在痛彻心脾地呼喊她，桔梗。是奈落的声音。奈落拼了命地想要脱出桔梗的咒印，他发了狂地挣扎，自断手臂、双腿。血流成河，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赤红双眸中的狰狞仿佛在喷溅鲜血。断裂的肢干挂在晴明桔梗印上，只剩下他一颗脑袋，却依然无法挣脱。


    他只能喊：“桔梗，停下！就如了她的意，先放过她！”


    哈……果然如此……桔梗的眼前浮起一片水雾，破裂的脸上勾勒出一道苦笑。


    “我就知道会这样，四魂转世……就知道这具血肉之躯，是你埋下的后手。”


    该说是习惯了命运的捉弄吗？像她这样一生坎坷，从血泪中跌倒又爬起的人，怎么可能被命运眷顾，白送一次真正重生的机会呢？


    这世上从没有免费的午餐。


    从她这具肉身随四魂之玉一并复活的伊始，她们便性命相连，要么一起活，要么就只能一起死。与四魂之玉斗智斗勇了两生两世，它果然还是那么狡猾，一点没变。


    只是，那又如何呢？


    桔梗的身体还在崩裂，她的手指、耳朵，已经解离开她的身体，宛如没有归途的破片茫然散开。鲸吞蚕食的痛，真要命啊。可她却用一双已经残缺的手，继续结印。身后的晴明桔梗印开始转动，脚下新的一轮印记旋转出现。她拖着这具正在解离的身体，拖着纷飞的血珠和皮肉，一步一步，吃力地，却义无反顾地，走向四魂转世。


    “郁子，帮我！”


    手腕上的郁子与七个妖怪的妖力凝结成的手镯，化作八块晶石飞起，替她镇压痛苦。每走一步，一个淋着血的紫色桔梗花便绽开在她的脚下。


    害怕同归于尽是吗？那就同归于尽吧。


    奈落疯了，沙哑的嗓音几乎带上哀求：“桔梗，停下来！先放过四魂之玉，以后还有机会！求求你，桔梗我求求你……”


    他甚至凄厉地咆哮：“犬夜叉，你还在干什么？阻止桔梗，我求你快阻止她！”


    如梦初醒的戈薇赶紧向四魂转世射出破魔之箭，试图先一步摧毁对方。犬夜叉也扑向桔梗，想要抱住她的腰，“桔梗，住手！别再往前走了！”


    可旋转的晴明桔梗印击飞了犬夜叉，而桔梗，终于跌跌撞撞冲到四魂转世面前，用一双破碎的鲜血淋漓的手，握住对方同样几乎崩溃的身躯。


    她看不到躲在帷帽下的四魂转世的眼睛，却知道那双眼里此刻有多么恐惧和绝望。


    为祸人间的罪魁，你也有恐惧绝望的时候啊。这一次，我不会给你死灰复燃的机会了。


    “不、不……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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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梗你放开我！你不想活了吗？好不容易获得的血肉之躯就这样舍弃吗？我不会再作恶了，你放过我吧，和我一起死你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是啊，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在侥幸回到现世的那几天，她才会那样贪恋红花与绿树，贪恋那万户捣衣声。只因她从来就没有过信心能够活着回到现世，享受平凡女人的幸福。她望着尘世美好的模样，心却是那样的哀伤。而这份极致的哀伤，在那晚破庙里奈落问她往后可不可以在一起时，亦在她胸臆里肆虐着。


    奈落……


    这名字、这身影就这样浮现于脑海，那一刻，没齿的遗憾之情排山倒海涌上。


    为什么会感到这样遗憾呢？


    就连当初在犬夜叉怀中与他吻别时，都没有这样莫大的遗憾。


    一生、两生、三生，到头来，她还是为了心中的道义而死；到头来，还是没能过上普通女人的生活。一生、两生、三生，她爱上了两个人，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有更多更多的人可以普通而幸福地活着，就好了。


    这跌宕起伏的短暂人生，虽憾，无悔。


    唯有奈落……


    好好活下去吧，你一定要活着。漫长的时光会将一切褪色，往后你会发现，没有我，这世界依旧一样。


    活下去，奈落，为自己而活。


    “四魂之玉，来吧，我们一起消亡！”


    “四魂之玉——我奈落，向你许愿！”


    那一刻，男人的声音忽然响彻身后，悲切而决绝。


    在桔梗刹那的震惊中，她听到奈落的誓愿。


    “我奈落，以此身、以全部灵魂为代价向你许愿——我要你立生死誓，以你完躯，为桔梗拿回属于她的幸福！”


    万籁俱寂。


    桔梗没能看到，男人脸上决绝而释怀的笑容。


    四魂之玉从不能真正实现人们的愿望。就如戈薇的许愿让四魂之玉的外壳消失，新的人格却得到自由的转生，以另一种方式重回世间；就如奈落的心愿未得回应，却在死后阴差阳错又与桔梗同归一处；更如桔梗，七十五年前惨死时只是被四魂之玉察觉到想要再见犬夜叉一面，这条灵魂最终真的和犬夜叉在一起，却是另一个叫“戈薇”的个体。


    想得到什么，便要付出累累血的代价。


    那么，以我奈落的身躯、灵魂为代价，够了吧？


    梓山之灵，你的点拨，让我找到真正的方向，让这颗迷茫、烦躁、空洞混乱的心被彻底填满，终于触摸到希望的模样。


    可是，我造的灵庙，她不喜欢。


    既然如此，曾是我夺走她的幸福，便由我将她的幸福送还吧。


    远处，射出破魔之箭却只能加速桔梗与四魂转世一起消亡的戈薇，手足无措，六神无主。听见奈落的话，在震惊愕然之后猛地回神，惊叫道：“这样的许愿……以身体灵魂为献祭……奈落，那样你会下刀山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刀山地狱？


    算什么啊。


    就算那所有的刀都插进他的心脏，奈落想，也没有背后桔梗划下的抓痕更痛了。


    我「奈落」，本就是「地狱」啊。


    赤条条从地狱中来，赤条条归地狱而去。来处终成归途。只是再没机会知道，她在问心幻影说出的人，究竟是谁了……


    爱上无情女，终朝寂寞身。


    蹉跎空耗命，吾体渐湮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