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照丹心

作品:《正是梦归处

    祖遐半侧着身子,并不看蕙娘。


    他单手揪起地上的男人,低声对归梦道:“我出去一下。”说着如拖死猪一般将那男人拖出小院去了。


    那蕙娘已着好衣裳,从惊愕转为镇静,她擦去泪水略整仪容,下床躬身施礼:“妾身多谢义士相救……”


    义士?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称呼归梦,倒令归梦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脸一红,笑道:“路见不平而已,不必客气。”心下暗道:拿了你那么多东西,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这样一想她索性坦白:“其实我二人偷偷溜进贵府并无恶意,只是生计艰难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我们只拿了一些衣裳与吃食……”


    那蕙娘不待她说完,便走到妆台前,自妆台屉子下取出一些银饼金珠并钗环首饰,用手帕包了,双手递了过来:“这点子小小心意还请收下,不成敬意。”


    归梦一怔,不料这少妇如此大度,对待她这个窃贼不抓不骂,反而主动送上钱财。


    她连连摆手推拒了:“不必啦,我若想要这些,方才趁你不在的时候早就自行取了。”顿了顿,又道:“眼下城中百姓难以为继,有钱怕是也买不到粮食。”


    那蕙娘颔首叹道:“这倒是。”


    归梦见这蕙娘年轻貌美,却面带凄苦,想起方才她被继子欺负,好奇心起,忍不住问起她的身世。


    蕙娘沉默半晌,缓缓开口:“我幼时便被父母卖去乐坊,唱曲卖笑,幸而遇到郭老爷好心给我赎了身,还给了我一些金银。只是这乱世我无处可去,感念他一番恩德,便心甘情愿嫁了他做妾,侍奉他后半生。”


    她续道:“老爷早年丧妻不曾再娶,如今天命之年,膝下唯有这一子,自是爱若珍宝。可他这独子却不是好人。面上对我恭敬,背地里却……”她咬紧朱唇说不下去。


    归梦不解道:“你为何不告诉郭老爷,让他为你做主呢?”


    蕙娘摇摇头:“不成的。老爷虽心地仁善,这两年却愈发糊涂,府中事务与一干生意皆交予他这独子与府中的黄管家,对他二人极是信任。我若敢挑明,恐怕要被他反过来诬赖我勾引于他……”


    归梦蹙眉不语。这倒是个难解之题。难道这蕙娘只能在这府中忍气吞声,打落牙齿朝肚里吞了吗?


    这当儿,祖遐已两手空空地折返进来。


    蕙娘失声道:“你……你杀了他?”


    祖遐淡淡道:“他还不配让我杀。只是剥光了衣服,绑了手足堵了嘴巴扔到花园假山后去了。”


    “这个好这个好!”归梦抚掌而笑:“谅他醒来也不敢声张,没脸没皮的臊死人。”她对蕙娘道:“你也甭怕他,今儿晚上的事他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祖遐目光沉沉投向蕙娘:“我有一事不明,襄阳城内百姓已逃了十之六七,为何如郭家这等富户却不离开?”


    蕙娘老实答道:“老爷自是也想过举家南迁。只是襄阳乃桑梓之地,他舍不得离开,情愿老死于此。他还说‘国难当头,若是人人都一走了之望风而逃,那军队哪里还有信心打赢呢?’”


    祖遐微微颔首:“这话倒是不错。”


    蕙娘瞧他一眼,垂首又道:“再有,镇守襄阳的两位副将总说这襄阳有汉水天险,易守难攻。外郭水战再怎么激烈,也绝不会打到城内。故而老爷也数次资助襄阳守军,只盼能早些将羌人赶走。可是这两位守将食髓知味,近来时常借着犒军的名义来打秋风……大少爷与管家表面上不违背老爷,暗地里却痛恨这两名守将,各自想尽办法掏空家财。现下郭家也只剩个空壳了……”


    归梦接口道:“那你还留着作甚,不如趁着今夜跟我们一道走了!”说着瞧了瞧祖遐,祖遐只坐着饮茶,并不反对。


    “不,无论如何老爷待我有恩。他如今身子每况愈下,我不能就此弃他而去!”蕙娘语声轻柔,却是异常坚定。她起身盈盈施了一礼:“多谢两位今夜相救。两位但有所需……”


    祖遐淡淡截口道:“药材。贵府应当还存有不少药材吧?”


    蕙娘点头道:“有。只是存放药材的库房钥匙在黄总管与大少爷手中……”她忽地想起什么,走到绣床前的地上,拾起郭大少先前脱下的外袍与腰带,那腰带上赫然挂着一串钥匙。


    “二位随我来。”


    归梦与祖遐低头随在蕙娘身后,转过两条小径到了库房。


    库房之内药材应有尽有,更有许多珍稀之物,像是儿臂般粗的百年人参便有三支。归梦想着拿来给祖遐补气血最好不过,当下不客气地取了一支,另外又挑拣了一些常用草药。


    这一趟郭府之行可谓收获满满,离开之时,肩上包袱已十分沉重。


    好在走的时候不必再翻墙,蕙娘引开了后门守卫,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


    其时新月在天,四下无人。归梦心情大畅,蹦蹦跳跳地走在午夜的长街上,身后,祖遐缓步相随,高大峻拔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蓦地,那纤长玲珑的影子活泼地跳到那高大影子身旁。


    “你怎地不说话?”归梦问。


    祖遐反问:“你很开心吗?”


    “当然了!这是我第一次做贼。虽然也不完全算是盗窃……是了,还顺手救了人,也算做了件好事!”她嘻嘻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咱也算盗亦有道,足可称作是‘侠盗’吧?”


    祖遐淡然道:“侠盗也好,名士也罢。但求无愧于心,死时不留遗憾,便算不枉此生了。”


    “你怎地整日把生死挂嘴上?你呀,也比我年长不了几岁,别总这般老气横秋的……”归梦白他一眼。


    祖遐抬头望了望天,感慨道:“算起来,我足足长你九岁。这可奇怪了……”


    归梦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她转念一想,忽而促狭笑道:“是了,难道你过去从未喜欢过别的女子?这倒是奇怪得紧。”


    若是换做先前,她是绝不敢和祖遐说这样的话的。


    最早相识,只觉得这人少年老成,冷面寡言,难以接近;田猎之时他舍身相救,本有了些好感,可他不顾她意愿来求亲,却让她平添一层怨憎。直到他这次一路护持,两人同生共死几番历险,归梦才对他放下戒心,尽去心中嫌隙。


    不知不觉间,她心里早已把他当作共患难的知己好友,似是无话不可说,所以自然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淡淡月辉下,祖遐俊目中一点光华怔忡不定,似是藏起无限怅惘:“大抵人总是只爱天上月,却不见眼前人。”


    这话似是一语双关,归梦不知祖遐是在说他自己还是说她。


    天上月自是遥不可及,可眼前人并非心上人。


    回到客栈,店里伙计正是在后门等着,看到二人归来,慌乱道:“不好了,二位的马被盗了!”


    归梦跑去马厩一看,果然两匹马都不在了。


    伙计解释道:“小的睡到半夜,忽然听到马儿嘶鸣声,起身一看,两匹马都已不见了。”


    归梦怒道:“岂有此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两匹马都要偷!”她想着今夜好不容易弄了些储备回来,却又损失了两匹坐骑,不由得撅嘴不乐。


    “多半是被人偷去杀了果腹了。罢了,横竖现下留着马匹也无用,还要每日喂养,徒惹人眼。”祖遐安慰道。


    “可是没有坐骑我们如何赶路?”归梦问。


    祖遐没有回答,只深深瞧她一眼,径自上楼去了。


    归梦有些莫名,不知他是何意。


    此后十余日二人皆在客栈休养,因有滋补药材,饮食也不缺,祖遐身体日渐复原,归梦也恢复了红润气色。


    惊蛰才过,下了两场春雨。城外水寨与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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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喊杀声时有时无。城内依旧风声鹤唳,白日全无人迹,夜里唯闻小儿啼哭与往来士兵巡逻之声。


    换药之事祖遐已交给店里伙计帮忙,他伤口已愈合得差不多了。除了每日三餐之时归梦能见他一面,其他时候他俱都待在房中,并不出来与人说话。


    归梦无聊之下也只得在屋子里研读医书,读得厌了就试着自己缝制衣袍。


    她不爱穿旁人旧衣,那日从蕙娘那搜罗了布料与针线包,便试着自己裁衣。哪知这裁衣做衣似是比刺绣更难,损毁了几块布料也未做成一件衣裳。


    这一夜,空对着蜡烛坐了许久也没琢磨出名堂,她烦躁不已,忿忿丢下手中针线,揉揉胀痛双眼,走到窗前,只见天边一轮满月,恰如银盘,月光悠悠洒下,照得客栈后院一树杏花灿若云锦,晶莹如玉。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月亮不知又圆了几回了,算来她离家已然三月有余,不知家中一切可还安好?父亲、母亲、表兄、紫芽、丹娥……都还好吗?


    她轻叹一声,低头却见杏花树下坐了一人,青衫布袍,昂藏峻拔。


    自那夜从郭府归来,祖遐只是静心养伤,没提过半句动身启程的事。


    皓月当空,花影扶疏,归梦下楼来到后院。


    只见微风间间,密如繁云的杏花树下,洁白花瓣时不时如雪片般簌簌纷落。那一点青影望来格外惹眼。


    她记得有一人最喜穿白青两色的衣衫。


    而祖遐,则是酷爱穿玄色的。这身青衫布袍,是前几日他托伙计用一点药材交换来用作换洗的。


    祖遐坐在矮凳之上,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忙着手中活计。


    他手上握着一根削得光洁圆润,约一尺不到的圆木棍,另一手用柴刀不住在木棍之上穿凿着。


    归梦走到他身旁坐下:“你在做什么?”


    她细细看去,地上散落不少树皮。那木棍本是一截树枝,外皮已尽被削去,内里也已挖空,中通外直。


    那柴刀本是客栈平日用来砍柴的,极是粗钝,此时在他手中倒像是化腐朽为神奇一般,使得圆熟如意。


    他手上又摆弄一阵,忽停了下来,鼓唇将棍身上残余木屑吹去,静静道:“成了。”


    归梦见那木棍之上错落钻有几个孔洞,倒有几分像是笛子。


    “这是什么?”


    “胡笳。”他简短道。


    “那不是北地的乐器吗?”她虽没见过,但也知道汉时蔡琰被掳去匈奴,曾作《胡笳十八拍》。


    她以手支颐:“你会吹吗?”


    祖遐用衣袖轻拭了拭胡笳管口,调整气息,薄唇凑上,一阵呜咽般的乐声缓缓响起,凄切哀婉,悠扬深远。


    归梦心头一震,这胡笳之声倒并非多么悦耳动听,而是如泣如诉,呜呜咽咽,每一下都似敲在她心上,让人顿起伤感怆然之念。


    一曲奏罢,归梦竟已怔怔落下泪来。


    她慌忙擦去泪珠,赞道:“我竟不知你会做胡笳,还吹得这么好……”


    祖遐握着胡笳的手缓缓垂下:“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


    “比如从前你救我的事?”归梦直视着他问。


    祖遐并不看她:“我救你那么多次,你说的是哪一次?”


    归梦本想说:在会稽庄园夜里那次!她朱唇动了动,终是叹道:“罢了,左右我欠你的已还不清。”


    祖遐淡淡一笑,撩起衣袍下摆起身:“明明是你不想算清,却来混赖。”


    他转身朝院门走去,归梦望着地上他高大身姿投下的一点背影,渐渐拉远。心头蓦地闪过一个白衣影子,那白衣甚是模糊遥远,虚无缥缈,怎么也抓不住的样子。


    而眼前的这道身影却是实实在在,朝夕相伴的。


    她心头一软,脱口问道:“你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