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洲看见今珏之后愣了一下，随后，他放下手里的扫帚，走到今珏面前，双手合十朝她微微鞠了一躬。


    “好久不见。”


    今珏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景洲被剃得一根毛都不剩的脑门：“你……”


    “不是，我……”


    系统也丧失了语言功能：［不是你……］


    ［不是他……］


    顾景洲看着今珏的目光虽然仍有挥之不去的忧伤和迷恋，但说出口的话语却满是疏离淡漠：“今施主，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珏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又被这句“今施主”给弄得眼前一黑，颇为艰难地开口：“顾景洲，你……你……你……”


    “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顾景洲黑眸暗下去：“曾经有很多，但现在没有了。”


    ……什么叫曾经有很多，现在没有了？顾景洲到底经历了什么？！！


    今珏按下内心想要发狂怒吼的冲动，强颜欢笑垂死挣扎，试图将剧情拉回正轨：“我听喜悦说你之前一直在找我，我现在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开心或者激动？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顾景洲面色淡然，又朝今珏鞠了一躬：“能再次见到你，知道你平安健康，我很开心。现在我的心愿已了，以后我会每天为你诵经祈福，愿你余生顺遂平安。”


    “等等，等等！”今珏拦住转身准备离开的顾景洲，“你、你、你……”


    没办法，顾景洲出家这一事实实在是太具有冲击力，尤其是对于急于完成剧情的今珏来说，威力程度不亚于核弹，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来这是干什么的了。


    今珏你你你了半天，磕磕绊绊地道：“你……你该不会是到处找都找不到我，所以心如死灰，才选择出家的吧？”


    虽然今珏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如果顾景洲看破红尘出家真是因为她，那兴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这也不对啊，剧情里，顾景洲因为找不到她，性子确实会变得疯批偏执，但怎么着，也不该是这种疯法吧。


    今珏看着顾景洲那张超然物外的脸，使劲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想要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就被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顾景洲闻言目光变得飘忽，但很快便恢复平静，他摇头：“是因为你，但也不全是因为你。他说的没错，我从未试着去了解你，又谈何在乎，谈何爱？”


    今珏和系统二脸懵逼。


    也不知道顾景洲剃头的时候是不是把他的霸总脑也给剃掉了，怎么现在说话文绉绉的，还云里雾里的让人听不懂。


    顾景洲看向远方，整个人被淡淡的忧伤笼罩：“我欠你的太多，欠别人的也太多了。我不奢求你们的原谅，只希望我后半生能替我和我的父亲还清之前欠下的债。”


    “在你们的眼里，他或许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但在我的眼里，他却只是一位慈祥和蔼的父亲。”


    今珏：“……”


    懂了，顾景洲这是遭受了冉琪的欺骗，自己的不告而别，以及得知一直敬重敬爱的父爱居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一系列的打击之后，彻底心死看破红尘了。


    “你……”今珏欲言又止，但为了剧情，她还是不得不开口，“赎罪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出家吧，你也可以做慈善，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你不要再劝我了。”


    顾景洲打断今珏：“我意已决。”


    说完，顾景洲不再停留，转身朝经堂里走去。


    “顾景洲你——”今珏想追进去，却被一旁突然冒出来的和尚拦住去路。


    “施主请留步，现在还不是经堂对外开放的时间。”


    今珏伸长脖子看着顾景洲在经堂里坐下，和其他和尚一起闭上眼念诵起经文，一眼都不再看自己的冷淡模样，开始思考起趁着夜深人静时，偷偷潜入寺庙将顾景洲绑走的可能性。


    不过最后她还是放弃了这一想法。毕竟如果她在现在这个当头闹事被抓进警局关起来了的话，就更不可能完成剧情了。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系统冷不丁在今珏脑中冒出这么一句话。


    不等今珏问是什么办法，他便再没了声，无论今珏怎么叫他他都不回应了。


    没有了系统在旁出谋划策，今珏万事只能靠自己。既然顾景洲心意已决不愿意还俗，那就只有想办法让他“被动”还俗了。


    脑中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啪叽”，一坨鸟屎从天而降砸在了今珏的头上。


    ……


    今珏掏出纸巾将其擦去，毅然决然地转身，骑着小蓝车朝山下赶去。


    她在山脚下的超市买了一小瓶白酒和一个速食鸡腿之后，又急吼吼地往回赶。是的，今珏想通过让顾景洲“破戒”的方式，让他不得不还俗。


    这个法子虽然有点缺德，但现在为了救雁鸣声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可不知道是今日她不宜出行还是老天爷故意和她对着干，车刚骑出去没多久就因为压到香蕉皮翻车了，车篮里的白酒打碎洒了她一身，小蓝车也坏了。


    今珏拍拍屁股站起来：“没关系。”


    她将小蓝车放到路边，带着一身的酒味继续坚定地朝山上走去。


    快走到寺庙门口时，鸡腿从她的衣服包里滑了出来，今珏正要去捡，却被蹲守在一旁的麻雀给抢了先。


    “我的鸡腿！”今珏冲天上那个越来越远的小黑点无奈地怒吼道。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当两手空空的今珏准备去寺里找顾景洲最后劝说一下的时候，明心寺却已经过了对游客的开放时间，寺庙大门紧闭，仿佛在嘲笑着今珏之前所做的一系列努力都是无用功。


    今珏站在明心寺长长的台阶之下，仰头看着门上庄严肃穆的“明心寺”三个大字，忍了一天的情绪终于爆发。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只是想救人，我没有错！”


    今珏一字一顿：“我、没、有、错！”


    说完，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既然菩萨不愿意帮她，那她就自己帮自己。


    还有办法的，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铛——铛——铛——”


    浑厚绵长的钟声自身后响起，回荡在幽深静谧的林间和天边辉煌灿烂的暮色里。


    今珏恍然间似乎在这钟声里听出了僧人念经的低语声，但她只当是幻听，没有回头，决绝的背影随着四周暗下去的光渐渐没入了黑暗里。


    雁鸣声的病房在住院部的顶层，20楼。


    今珏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快速跳动，18,19,20。


    “叮，20层，到了。”


    今珏走出电梯，病房里，蒋助见她回来立刻识趣地站起身，在看清今珏的一身狼狈时，蒋助面上神色顿了顿，不过他并没有问今珏今天一天都去哪了，只说：


    “何姨傍晚的时候做了菜给你送来，还给你拿了几套换洗衣物。”


    今珏冲蒋助微微颔首：“谢谢。”


    在蒋助开门准备离开时，她又补了一句：“替我跟何姨也说一句谢谢。”


    蒋助目光怪异地看了一眼今珏，不过今珏此刻背对他站着，他看不见今珏面上的神情。


    他并未多想，应了一声好后关门离开。


    今珏盯着病床上的雁鸣声发了会呆，想走过去跟他说会话，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又立刻调转方向，去衣柜拿了一套何姨送过来的干净衣物进了浴室。


    很快，今珏洗好从浴室里出来，她坐到雁鸣声床边，伸手握住他的手。


    “我喜欢你。”


    由于赶时间的缘故，今珏上来也不跟雁鸣声扯那些有的没的了，直入主题：“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有可能是你让我住到你家里之后，也有可能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帅，你是我穿书这么多次以来，见到过最帅、最好看的人，真的，连系统都觉得你很帅。”


    “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系统是谁吧。他在我脑子里，你可以理解为是帮助我走剧情的工作人员，他跟我一样，都非常喜欢你，是你的小迷弟。我也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知道原来穿成书里的主角是可以有系统帮助的，我原来都没有。”


    今珏轻轻捏着雁鸣声的手指，脸上是笑着的，声音却十分苦涩：“可是为什么我好像一点主角光环也没有，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啪嗒。”


    苍白的手背上溅开一朵温热的花。


    “本来是想等你醒了当面跟你道别的，但是没有时间了，我怕拖得太久你就醒不过来了。”今珏恋恋不舍地摩挲了几下雁鸣声的手，起身走向窗台。


    “先说好，我不是一时冲动啊，我回来的路上仔细思考了很久呢。你看，我是穿书系统的NPC，剧情结束我本来就可以选择假死离开这个世界，现在不过是提前了而已。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很，要是会真死我才不会跳呢，毕竟我很惜命的。”


    今珏面朝雁鸣声坐上窗台，黑色的长发被晚风轻柔地撩起：“可是你不一样，你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以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雁鸣声这个人了，哪个世界都没有了。”


    “你要是死了，我上哪去找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呀。”


    “我以后不当主角了，我继续当路人甲炮灰乙，说不定哪天就穿回来了。我如果穿回来一定第一个来找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别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却不见了。”


    今珏说完，嘴角扬起一个甜甜的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扒着窗沿保持平衡的手一点一点松开。


    ［等一下——］


    脑中系统突然尖叫道：［等一等！］


    今珏十分平静地问：［怎么了，你也要跟雁鸣声道别吗？］


    系统：［不是！不是！我找到办法了，我找到结束这一切的办法了！！！］


    今珏没有从窗台上下来，只是问道：［什么办法？］


    系统：［这个办法有一点冒险，就是将你和这个世界与核心梗系统的联系彻底断开，让核心梗系统无法再操控你的行为，也无法观测到这个世界的动向，将这个世界彻底从小说世界里独立出去。］


    今珏直觉这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你确定你能办到吗？你擅自这样做会不会受到惩罚？]


    系统：[其实惩罚不惩罚的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事，反正我……]


    [什么？]今珏没听清系统的后半句话。


    [哎呀，你就当我是丘比特，看不惯相爱的人分开吧。而且，雁鸣声好不容易替他和妈妈报完了仇，我希望他以后可以开开心心地生活，因为她也是这么希望的。]


    今珏被系统的话绕得云里雾里的：[谁是这么希望的？]


    系统岔开话题：[这个法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倒是对你的风险有点大。]


    今珏对此无甚所谓，收益越高风险越大，更何况是脱离核心梗系统这种大事，她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说吧，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系统：[核心梗系统之所以能够监控你的行为、对你下发剧情任务，以及监控整个小说世界的剧情走向，是因为它和你以及和这个世界之间都连着一根“线”。]


    [切断这个世界和核心梗系统之间的线比较容易，因为这个世界觉醒的角色越来越多了，这也导致这个世界和核心梗系统之间的那根“线”越来越脆弱，我轻松就可以将其剪断，倒是你……]


    今珏皱眉：[怎么了，我和核心梗系统之间的那根“线”不好剪吗？]


    系统：[不是不好剪，是剪断了之后，你的大脑可能会受到损伤，因为这根“线”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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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意识和精神绑定在一起，强行剪断之后造成的脑损伤是不可逆的。好一点的情况，你晕几个月然后醒过来，不好的话，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今珏跳下窗台，走到雁鸣声床边看着雁鸣声。


    片刻，她喃喃自语地道：“雁鸣声为了不让我离开，又是把我关起来，又是干预剧情的，如果他醒来之后看到我不在，应该会很伤心吧。”


    说完，今珏闭眼深吸一口气，对系统道：[剪吧。]


    系统：[你确定吗？]


    今珏：[我确定。只要我能留在这个世界，一切都还有希望，如果离开，那就只剩下虚无缥缈的幻想，我也许能回来，也许永远都回不来，或者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只能待很短的时间就要再次离开。与其把事情弄得那么麻烦，不如一劳永逸！]


    系统：[行吧，你做好准备，一会可能会很痛哦。]


    临开始之前，今珏突然语气郑重地道：[系统，谢谢你。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一段穿书经历。]


    切断和核心梗还有穿书系统的联系，自然也包括切断和系统之间的联系，这点系统没有明说，但是今珏心里清楚，所以她想好好和系统告个别。


    系统沉默片刻才道：[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也很开心，再见啦，你和……雁鸣声，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几秒钟后，脑中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今珏随即生出一种有什么东西在缓慢从自己脑中抽离的感觉。


    但很快，那种疼痛开始变得剧烈起来，像是用电钻在她脑门顶上钻了一个小孔，然后尖锐的钩子从小孔伸进来，勾住她的大脑，想要将她的大脑从那个狭窄的孔洞中硬生生给拽出去的那种疼痛。


    今珏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但齿缝里还是泄出几声破碎的闷哼。因为疼痛，她从椅子摔到了地上，视线开始模糊，眼前开始出现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小点。


    系统见状急忙给她打气道：［今珏，很快了，很快就好了，你坚持住啊。］


    今珏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的意识在越来越模糊的视野中逐渐溃散。


    “噗——”她突然呕出一口血。


    ［今珏，今珏！你现在还不能睡，保持清醒，保持清醒……］


    脑中系统的声音化作缥缈的风逐渐远去，意识恍惚间，今珏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


    不行！她还不能死！她不能死！


    今珏拼命睁大眼睛想要保持清醒，可是却在黑暗中越陷越深，脑中的疼痛开始向周身扩散，五脏六腑都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铛——”


    突然间，在山里听到的那阵浑厚幽怨的钟声在耳边响起。


    “铛——”


    一股温柔的水流随着钟声缓缓流淌入今珏的脑内，疼痛被水流缓缓抚平，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点褪去，视野恢复清晰。


    今珏看见一个笑容温柔的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张开双臂将自己拥入怀里：“小珏别怕，有妈妈在呢。”


    “铛——”


    最后一声钟声落下，今珏的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海里。


    －


    “小简哥哥你好，你可以叫我jiojio。”


    少年一双清冷的眸子淡淡睨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角角？”


    身旁的女人笑出声，抬手揉了揉今珏的发顶：“是珏珏。”


    今珏害羞地把脸埋进女人怀里。


    在她背后，少年一贯平直的嘴角微微扬起：“哦，是角角。”


    今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她很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成天迈着小短腿跟在雁鸣声的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


    雁鸣声虽然不怎么爱搭理她，但是每当她快摔跤的时候，雁鸣声都能及时发现然后稳稳地扶住她。


    而且在这个梦里，她还有了父母，不是剧情给她造的那对假父母，而是真实又熟悉，从遥远的记忆朝她走来的，她真正的父母。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不是在各个小说世界里穿梭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她是有家的，她曾经也是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无忧无虑的小孩。


    只是那一切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给毁了。


    是顾谦，是顾谦害死了她的父母，害得她在各个小说世界里流浪。幸好，顾谦已经得到了惩罚，一切真相大白。


    对了，雁鸣声。


    今珏想去跟雁鸣声说一声谢谢，谢谢他替自己的父母报了仇，还想跟他说，自己已经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回忆似雾气般散去，今珏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奔跑起来，她此刻迫切地想要找到雁鸣声。


    “小简，你放学啦，快过来。”


    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头顶响起，今珏认出来，这是雁南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四处寻找，却没有看到雁南的身影。


    “小简，他很喜欢你，每次听到你的名字或者声音都会变得激动。”


    “是吗？”少年雁鸣声的声音传来。


    “是的，”雁南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和宠溺，“还没出来就这么喜欢哥哥，等以后长大了，他一定会是哥哥的小跟屁虫。”


    雁南和雁鸣声的声音闷闷的，似乎隔着什么东西，今珏感到莫名其妙，这段对话很明显是雁南和雁鸣声母子俩的对话，她根本不在场，回忆里也没有这段，她为什么会听到不属于自己记忆的对话？


    今珏四处奔跑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没有尽头，亦没有出口。


    就在今珏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的时候，一道熟悉稚嫩的童音响起：“今珏，这里。”


    今珏循着声音看去，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跳动的光点。


    “系统？”


    “嗯，是我，今珏，快到这里来。”


    今珏立刻朝那边跑去，在她手指触上光点的那一刻，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