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感情和愿望从未改变。


    ——《傲慢与偏见》


    “威廉大人！格蕾丝小姐！”费利克斯脱口道。


    威廉正弯腰为格蕾丝整理披风，闻声手上一顿。下一刻迅速将披风严严实实地裹紧格蕾丝单薄的肩头，仔细系好了领口的系带，确保没有一丝风寒能够钻进去，这才转过身面对他的侍卫长。


    格蕾丝微微低下头，看了看系得死紧的系带，伸手扯了扯，没扯开。


    “救济点现在如何了？”威廉清了清喉咙，向费利克斯发问道。


    费利克斯顿了顿神，语速很快地交代道：“大人，救济点目前还算安稳。部分人手留在救济点里守在粮垛，其余的都散开来寻找您和格蕾丝小姐了，天黑前应当都能够返回。”


    威廉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费利克斯冻得发红的脸颊和沾满泥土的鞋子。


    “辛苦你们了。”他略带歉意地说。


    “大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费利克斯恭敬地低下了头。


    威廉拍了拍费利克斯的肩膀，随即转向了格蕾丝，将声音放轻了些许，“走吧，我们回去。”


    格蕾丝还在和披风的领带较劲，闻言瞟了他一眼，威廉不自在地咳了咳。于是格蕾丝挪动脚步，跟着威廉一起走向他那匹高大的栗色马。


    威廉小心地托着她的手臂，轻轻一送，格蕾丝便有些费力地攀上了马鞍。她实在太瘦小了，坐在高大的马背上，几乎被威廉的胸膛完全给挡住了。


    威廉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双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身侧，握住了缰绳。紧接着缰绳一甩，马儿便迈开了步伐，哒哒的马蹄声落在静悄悄的荒野上，格外清晰。


    费利克斯也翻身上马，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起前行。


    格蕾丝随着马匹行进的节奏微微晃动着，后背不时轻轻撞在威廉的身上。威廉低下头，只能看见她披风兜帽下被风吹散的几缕棕色头发，以及那尖尖的、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小下巴。


    威廉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格蕾丝一直随着他们一起饥饿劳累，还经受病痛，对此她却始终一言不发。他想起不久前还在埃斯顿庄园的时候，他偶尔能够在餐桌上看见格蕾丝的身影，烛火下她的脸颊红润润的，用餐的礼仪很合规矩，但是用餐的速度飞快，活像一只小仓鼠在储存粮食，非常可爱的样子。


    然而这几日的风波与颠沛，就如同无情的寒风，瞬间让这朵还未彻底绽开的花朵提前经历了寒风，刚有些圆润的下巴瞬间就尖了出来，钝钝地扎人的心。


    威廉拢在缰绳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仿佛这样就能替她挡住所有的寒冷和疲惫。自责就像冰冷的溪水，无声地漫过心堤，是他没能把她护在安稳的屋檐下。


    马蹄踏过一片冻结的洼地，颠簸了一下。


    格蕾丝小小的身体因这颠簸猛地向后靠紧了他，威廉下意识地收拢手臂，将她更稳地圈在怀中。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马蹄踏碎冰凌的脆响和费利克斯脚下枯枝断裂的轻响。


    威廉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格蕾丝，”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来？救济点再安全不过了。”


    怀里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格蕾丝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侧了侧脸，丢给他一个清晰的白眼，随即又把脸转回去，只留给他一个固执的后脑勺和兜帽的轮廓。


    威廉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开始笨拙地猜测，像一个面对谜题手足无措的孩子。


    “是……想要什么东西？救济点没有的？吃的？玩的？”他努力回忆着庄园里那些或许能吸引少女的小玩意儿，他的另外两个妹妹只喜欢宝石和首饰，他想不出格蕾丝想要什么。


    格蕾丝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披风的毛领蹭过威廉的下巴，带来一点微痒的触感。


    “那是……觉得营地太闷？”威廉继续试探，眉头微蹙，“或者……是我让你不高兴了？”


    沉默依旧。


    费利克斯骑着马远远跟在后头，背影挺直，仿佛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


    威廉的目光落在格蕾丝紧握着缰绳边缘、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微光。


    “还是说……”他犹豫着，声音放得更轻，“是因为……我们之前……嗯……在骑马那事上闹得不愉快？”


    这一次，格蕾丝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塌陷了一点，仿佛紧绷的弦松了一丝，但她仍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


    这细微的变化落在威廉眼里，几乎就是默认。


    他心中的困惑却并未减少，反而更深了。他了解格蕾丝骨子里的那份谨慎，即便再置气，她也绝不会毫无顾忌地独自一人跑到如此偏远、危险的悬崖边。一个更合理的猜想浮现出来。


    “所以，”威廉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也有一丝后怕，“你是想自己练习骑马，结果……马不听使唤，把你带到那悬崖边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一匹受惊或是不驯的马，驮着惊慌失措的她奔向绝境，“你其实……还没学会怎么真正控制它，对吗？”


    这句话，精准地刺破了格蕾丝强撑的沉默。


    她猛地转过头，兜帽下那双茶褐色的眼睛带着薄薄的愠怒和一丝被戳穿的羞恼，狠狠瞪了他一眼。


    紧接着，她那只没被束缚住的手突然抬起，用力抓住威廉胸前的衣襟，狠狠地向下一拽！


    威廉猝不及防，高大的身躯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得向前一倾，下巴几乎撞上格蕾丝的头顶。


    一瞬间，两人身体紧贴，格蕾丝身上清冷的气息和他衣襟上沾染的尘土与霜寒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这过近的距离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威廉几乎是本能地立刻绷紧腰腹，猛地向后回弹，重新拉开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空间。动作快得像被火燎到。


    费利克斯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异动，犹豫再三，决定再离威廉他们远一点。


    格蕾丝依旧气鼓鼓地攥着他胸前那片被扯皱的衣料，威廉低头看着胸前那只固执的小手，又看看她绷紧的侧脸线条，心头那点残存的困惑和因她冒险而生的责备，瞬间被一种更柔软、更沉重的情绪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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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那是对自己引发这一切的自责。


    “好了，”他低声道，声音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温和，带着认输的叹息，“是我不对。”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某种陌生的勇气，“格蕾丝，我道歉。我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


    他感受到胸前那只紧攥的小手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丝，“回去，回去我就教你，”他补充道，语气认真起来，“好好教你骑马，一步一步来，我保证。”


    那紧握的小手终于慢慢松开了，滑落下去，重新缩回温暖的披风里，只留下他胸前一片狼狈的褶皱。


    马儿继续前行，踏过一片向阳的坡地。


    冬日吝啬的阳光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勉强洒下一点微弱的光亮。


    就在这微光里，威廉的目光被路边枯草丛中星星点点的洁白攫住了。


    那是雪滴花，细小的铃形花朵低垂着，花瓣洁白近乎透明，在萧瑟的荒原上顽强地吐露着生机。它们那么小，却又那么固执地宣告着生命的存在。


    费利克斯早上那句带着笑意的话，突然毫无预兆地撞进威廉的脑海：“……女孩子总是会喜欢好看的东西的……”


    威廉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他几乎没有犹豫，猛地一勒缰绳：“吁——！”马儿顺从地停下脚步。费利克斯有些诧异地看着威廉。


    威廉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靴子踩在干硬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大步走向那片开着零星小花的草丛，在费利克斯略带讶异和格蕾丝完全不解的目光中，弯下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笨拙地开始采摘。


    他的手指小心地避开娇嫩的花茎，将那一朵朵顶着寒风绽放的洁白小花连根拔起，尽量不损伤那脆弱的根须。


    很快，他手中就攒了满满一大把，细小的花朵在他宽大的掌心里簇拥着，像捧着一捧微缩的星光。


    他重新上马，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坐稳后，他看也没看格蕾丝，只是将那束还沾着泥土和细小冰凌的雪滴花，有些生硬地直接塞到了她环抱在身前的双手里。


    格蕾丝下意识地接住。


    冰冷的泥土气息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旷野的冷冽清香瞬间钻入鼻腔。


    她低下头，看着怀中这束突如其来的、沾着泥土的野花，又抬起头，兜帽下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她无声地用眼神询问着。


    威廉的视线飞快地从她脸上掠过，又迅速移开，专注地盯着前方马儿的鬃毛。


    他感到一股陌生的热度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和脖颈，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紧，目光依旧固执地锁定前方，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没什么，”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只是……希望你喜欢。”


    马蹄声再次响起，哒哒地敲打着冻土。


    格蕾丝低下头，纤细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那些脆弱洁白的花瓣，指腹沾上一点湿冷的泥土和融化的雪水。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一小束寒冷季节里倔强的生命，更紧地拢在了胸前的披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