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明蔚大军压境而急迫向前赶路的雯桦流民和军士早已人困马乏。


    要说随军的粮草尚可维持现有流民和军队所需，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流民加入，随军的水粮缩减的速度极快。


    不战而退本就让习惯了安稳日子的雯桦子民满腹怨言，此时又没有充足的供给，短短几日的功夫，随着大军往瑰都退避的流民已有过三次暴动。


    每次暴动虽由秋军镇压，却也同时带来兵士不满。短短几日，秋军士气大降，甚至对这位日益消瘦的主将也带着极端的情绪，矛盾一触即发。


    不说子民如何，就连秋萧曼垮下战马都蔫蔫的提不起一点精神，加上这几日被人扔了满身的臭鸡蛋臭菜叶，他怏怏低着头的姿态也仿佛要罢工一般。


    感受到他越走越慢，秋萧曼倾身在马脖子上轻拍了几下，抚慰似的。


    一旁的公山贺也看出秋萧曼的情绪低迷，温声道：“将军，这几日我看着陆续有人掉了队。”


    这是没办法的事，大军不能停，体力不好的老幼妇孺定然是跟不上行进速度的。


    “尽量再慢一些。”秋萧曼起身时说，“优先照顾妇孺小儿。”


    公山贺朝队伍后面再次回首展望，满面为难：“不是不愿意照顾，是压根就寻不得机会。”


    “什么意思？”秋萧曼目色一凛，还没等公山贺说出个所以然，就扭头一躲，却还是被群妇人丢了满脖子的臭鸡蛋。


    随之而来的便是这几日已然成势的无尽谩骂。


    “卖国贼！跟明蔚私通，还得我们家破人亡！”


    “跟着你也是死！葬身之地都没有！还不如让我们死在自家祖堂！”


    “你这个挨千杀的懦夫！”


    秋萧曼被一阵鸡蛋风暴砸得愣是找不到间隙将头扭回，许是因为她从始至终不做反抗，乌合之众越来越多。


    垮下的战马都忍不住屈辱，重重吐了口气。


    同时，公山贺的骂声传来：“不愿走你们就都留下！要死也是自己寻死！”


    得到的结果就是一部分臭鸡蛋朝着公山贺转移。


    “鸡蛋留着好歹还能活命！拿来丢我们你们就能活得长了？！”公山贺躲不开干脆印上去，举起手里的马鞭想要吓唬人，“给你们吃给你们喝！养你们造反？！”


    “难不成你还要打我们？！”


    “你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陛下怎么能将戍边交给他们！”


    “你要不就抽死我们！反正攒了一辈子的矿都带不出来，让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怨声越发嘈杂，甚至朝着围在中心的两人涌过来，开始向下拖拽马上的人。


    公山贺想方设法保着秋萧曼不被击伤，自己险险掉下去。


    “你就是想让我们死！路过那么多湖也不停下来让我们歇歇！”


    “就是！秋军没有粮水，倒是让我们自己去寻啊！”


    “每日分那点东西，够干嘛的？！”


    “就是存心作践我们！”


    “卖国贼，跟明蔚勾结对你有什么好处！”


    穷凶极恶的攻击再度让整齐行进的秋军围裹上来，将流民镇压，驱散。


    可尚未转过头的秋萧曼却已满目苍凉，紧抿唇不知该作何感想。


    撤军公文提前三日下发各城，早就让百姓自备一旬的粮米和水逃亡，可这一路她看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人遛弯似的加入流民队伍，只带了金银财宝，锦衣玉冠，竟是没几个带足米粮的。


    不得已她才只能调用军粮，却还是被这般仇恨，咒骂。


    一时间，秋萧曼情绪触底，即便她知道雯桦人养尊处优惯了，也不曾想过竟已这般惰懒成性。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何琅突王族被明蔚屠戮时，还有王宗贵族正在沐洗。她甚至更体会到了明蔚在攻下那几座王城，看到哥哥惨死时的愤愤不平。


    忍受屈辱折磨甚至失去生命，换来的竟是这种低廉，恶毒，贪婪的人性，他又为何不以屠戮泄愤？用这些人的血来祭奠伟大的捐躯？！


    秋萧曼极尽悲愤的闭上眼，仿若中暑的眩晕让她好半晌都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直到一种自责的情绪席卷心头。


    她怎么能这么想。


    这是她誓死也要捍卫的子民，即便丢了命，也是职责所在。


    ^


    浩浩荡荡的明军队伍仿若厚重的乌云，一路从荣邸五关长驱直入，跨层山，越城池。


    赤日炎炎，将脚下青砖烤得炙热滚烫，就连山林中那些姹紫嫣红的艳色都成了令人燥热的罪魁祸首，让人在无心赏景，只低垂着脑袋去看脚下阴影来幻想凉爽。


    明蔚却从林中一道仿若人影的红色单布上挪开视线，深潭般的双目再次恢复原本的无波无澜。


    直到又随着长队走过一片绿茵茵的草地，酷热难耐的明军脸上才终于微露惊喜，望眼欲穿地去看那片能洗脱闷热的清湖。


    “明将，要不要让大家歇一歇？”木良畴驾马上前，口干舌燥地问，“至少能下水洗洗，找些清凉。”


    明蔚从那片仿若镶嵌在绿地上的璀璨宝石上收回眼，只问:“大军的水粮充足么？”


    “够撑三个月了。”木良畴早就让下面的一层层属将清点过，“倒也可以再去湖中多囤些。”


    明蔚点头，当即收缰勒停烈马，只道：“让大家伙歇歇，重整旗鼓。”


    木良畴领命后立即将指令一层层传达下去，没过多久，就看长长的队伍分拨分批朝静湖围去。


    明蔚也趁此刻在处粗壮巨树的庇荫处坐下来，正打开水囊，身后灌木丛忽传来窸窣动静，他回身探时，腰间匕首已脱手。


    “哥哥...”


    奶声奶气的音色传来，明蔚手稍松，轻轻拨开两侧灌木。


    这才瞧见灌木内是个宛若树洞的庇荫处，未脱稚嫩的小脸畏惧地向后躲了躲，刚好踩到已昏倒的妇人身上，趔趄摔了个大跟头。


    明蔚手中匕首一转，刀尖朝内，伸出手去想把不过三岁的小童抱出来。与此同时，湖边忽传来一阵恐慌的嘈杂，迫使明蔚又朝前看去。


    方才正等着脱铠下水的兵士此刻正急急后撤，而静湖上却已浮出不少不能再动弹的尸身。明蔚目色一惊，就见木良畴已火急火燎狂奔了来，一路高喊：“湖水有毒！”


    听到这声能震慑山谷的警告，灌木中的小童当即大哭起来，嘴里畏惧地重复着：“有毒...有毒...”


    再仔细去看躺在地上的女人，此时眼耳口鼻都有浅浅的血色往外渗。


    明蔚当即倾身一揽，强硬将被草蚊子咬的满脸是包的小童抱了出来，怕覆面金甲吓着他，才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阿娘方才喝了湖水？”


    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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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极了，却还是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头。


    仓惶退避回大道的明军此刻宛若热锅上的蚂蚁，让这块蓝天白云下的遥遥碧野都陷入兵荒马乱的恐慌中。


    明蔚单手拖着小姑娘往大道走，正欲上马，就听不远处被缴了武器困了手臂相连的几千秋军中，有人开怀大笑，还口出狂言：“我就说秋将军岂能不战而退！原来在这做了文章！”


    正从队尾喝马上前的一名看管千人的副将当即在队伍中狠狠抽了一鞭，这样子跟对待俘虏不无区别。


    明蔚抱着小童跃马而上，喝马行至那一队残兵败将前：“你说秋将军下了毒？”


    站在队伍靠前的粗狂男人冷哼一声，“也唯有此才能毒死你们这些掳人家乡的贼子！”


    身边看管的副将又要抬手往他身上抽，却被明蔚甩出去的马鞭一挡，明蔚都被他气笑了。


    “可别说你是秋将军带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罗副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瞪得极大。


    “就连我都知道她可不是你口中的小人！”明蔚边说边抬头看了眼赤日苍穹，问旁边的副将，“今日六月多少？”


    副将还以为他要刁难这些雯桦人，被他忽然这般问，仔细想了想。


    “六月初六。”


    明蔚视线再看向此时已趋于平静的广阔草原，将怀里的小童抓得紧了些。


    他只记得六月初九，瑰都郊野的青昙湖湖水浑浊，并有大量鱼虾无故毙亡，却不想今日雯桦别处的湖水就已显异态。


    但还有三日才能进瑰都。


    明蔚高坐马背等着大部队重新集结再出发，只不过他的沉默却让熟知他的木良畴察觉有恙，赶忙朝他疾奔过去，用手遮在额头上挡太阳，语气急促道：“方才那姓罗的说的有道理！明将此前又调来雯桦的十万大军正从外围向西戎挺进，我们要不要趁机把他们都围堵在雯桦？！”


    瞧着木良畴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明蔚怀里小童连忙转身扑在了明蔚那身坚硬的铠甲上，嘴里呢喃着：“坏人...坏人...”


    还是头一次看见明蔚能救下个孩子，木良畴本就愤愤然的视线落在小童乱糟糟的后脑勺上，恨不得把他从马上扔下去。


    谁知，他满腔愤怒却换来的是明蔚的耐心平和，他那只惯于剥皮拆骨的手甲竟然轻轻地拍了拍小童的背，温声问：“前面的红衣姐姐是不是没有水给你们喝？”


    “红衣姐姐？”


    木良畴目瞪口呆，黏腻的身上忽然起了层遇寒的鸡皮疙瘩。


    可即便明蔚嘴里说出的是这么几个温和的字，木良畴眼前出现的也是一副血淋淋的画面，根本没法把平和与惯于杀戮的明蔚相关联。


    小童猛猛点头，“渴，渴...就来喝湖水...”


    这么一说，明蔚当即明白了前面逃难的人发生了何事，只怕是逃亡突然，并未做足准备。


    天气这么热，必然大量索水，但秋萧曼为保存秋军实力，肯定不能将所有的水都来供给子民，于是就出现了眼下的一幕。


    那得是多混乱的局面。


    明蔚心下一沉，满腹顾虑又同木良畴确认，“明军的水粮足够三个月？”


    木良畴点头，“明将这是？”


    明蔚却一改方才的慈颜悦色，下令的口吻：“放出口风，雯桦子民若无水粮，可来投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