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她是谁?(十五)

作品:《刃上吻

    “自然,阿则一会儿仔细尝尝,这里的厨子,相当了得。”


    玉馔佳肴摆了一桌,容鹿鸣一道道为萧正则介绍,颇为熟悉。末了,说了句:“这厨子,不亚于我们如意楼的呀。”


    她说“我们”,萧正则极喜欢听她这样说。


    屋里熏着上好的龙涎香。他饮半盏酒,她饮一盏茶。好像可以忘却所有烦忧,就这般同她静静坐着。


    容鹿鸣起身,推开棠棣花格纹的窗子,月色和晚风一起涌进来。


    “阿则,来。”容鹿鸣唤他。


    萧正则走过去,以为容鹿鸣要教他观星。她曾于秋日静夜教过他观星。彼时,有梧桐叶滑过她肩膀,若一片玲珑的月光。那是少有的,他觉得十分优美的时光。


    “嘘!”容鹿鸣说。而后取出腰间一个玄色小瓷瓶,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窗台上。


    一股奇怪而又熟悉的味道,萧正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柔软的月光倏地被遮住了,被一片巨大的羽翼——是一只成年的金雕。


    若是毫无防备,于平地之上,它尖锐有力的爪子可以不甚费力地将萧正则抓起,飞至高空,再丢下去。


    对于此类猛禽,金雕、猎鹰……萧正则向来敬谢不敏。容鹿鸣却很有兴趣。


    多年前,有回随太子行猎,他们都去了。太子与容雅歌兴味甚浓,策马驰入树林深处。容鹿鸣勒马,停在丛林之外。萧正则也在,她得保护他。


    来的多是皇室之中、贵宦之家的纨绔子弟。日常于学业上叫容鹿鸣压制惯了,此回觑见了机会,忍不住想好好捉弄捉弄她。


    “放鹰、放鹰!”旁人俱在起哄。


    那位年纪稍长的宗室子弟打了个悠长的呼哨,空中若飘来一大片乌云,飞来只金雕。此人乃瑜亲王之子,瑜亲王王府的金雕,每回狩猎都能拔得头筹,“战绩”远近闻名。


    若令它啄伤容鹿鸣、萧正则,或将他二人一并扑下马去,都不是难事。


    “阿则,下马,躲到那块大石头后面!”


    “你呢?”


    “无妨。速去。”


    周遭响起轻蔑的笑声。


    容鹿鸣抽出怀中防身用的匕首。


    “想拿匕首刺金雕,除非你能飞起来。”


    笑声愈发刺耳。


    金雕越飞越近,盘旋,准备俯冲。容鹿鸣撕下一截袍裾。


    “哈哈,晚了,还想用衣带子绑金雕呢!”


    容鹿鸣确实要绑东西。她把带鞘的匕首紧紧绑在小臂之上。然后,她眯起眼睛朝空中看了看。


    他们以为,她在害怕,很快就会哭着求饶。


    谁人知晓,容鹿鸣心里欢喜得狠,多好的一只金雕!


    她止不住地弯了嘴角,打出一连串呼哨。旋律诡奇,却有种说不出的动听。


    那金雕竟似是听懂了!收起俯冲的势头,缓缓落下,利爪抓住容鹿鸣小臂上的匕首,稳稳落在她手臂上。


    容鹿鸣的骊驹有些不安,打着响鼻。她安抚地拍拍它,而后松开马缰,想去摸金雕色若玛瑙的羽毛。


    “别!”瑜亲王世子高喊,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他只想吓唬吓唬容鹿鸣,若她有了什么万一,他瑜亲王王府难辞其咎!


    容鹿鸣听而弗闻,轻抚那金雕滑润的翎毛。


    黄玉似的兽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接着却贴了过来,轻蹭她手掌。锐利的喙刀刃一样,泛着寒光。


    太子与容雅歌自林间信马而出,见状,太子呼吸一窒,搭弓便要射死那金雕。


    容雅歌按住太子的手,他老远就看出容鹿鸣正弯着嘴角笑呢。于是朗声道:“鸣鸣,别人家的金雕,不要随便摸!”


    “哦。”哥哥都这样说了,虽然很是喜欢,容鹿鸣也不得不放手。


    可那金雕不愿意,把脑袋搭到了容鹿鸣幞头上,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太子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象,指着容鹿鸣,半天说不出话。


    “太子莫担心。鸣鸣小时候就极讨小动物喜欢。家里那只银狐,都叫她训得不敢欺负兔子了。”


    “怎么办,它好像也舍不得我,要不,世子亲自来取?”


    瑜亲王世子又惊又怕。这金雕啄瞎过人眼,还曾抓起府中书童,扔到房顶上。


    “既然容娘子喜欢,那便赠与娘子了。”瑜亲王世子面色发白。


    “微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恭敬地朝太子行罢礼,瑜亲王世子即想上马离开。腿抬了数次,大约是有些抖,方才坐上马鞍,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归。


    几个自诩擅长架鹰走狗的纨绔俱是低垂了头,不敢多说一字。


    那日以后,容鹿鸣善架鹰的名号遍传京中。


    知晓此事后,瑜亲王亲自登门致歉,还应允将那只堪比珍宝的金雕赠与容鹿鸣。


    瑜亲王走后,容止将长子叫来面前训斥:“你是怎么教养你妹妹的,跟个纨绔似的,还学会架鹰了!”


    容雅歌不敢反驳,半晌才说:“鸣鸣绝不会惹祸,求阿耶允她养下这金雕。”


    容鹿鸣将金雕养在府中花园里,像对待那只银狐一样,叫它不许伤害园中其他动物。


    居然,成了。


    相府的沁芳苑里,金雕盘旋于空中,银狐、兔子眠于碧草之间,其乐融融。


    容鹿鸣挑了支金雕喜欢的枣木枝子,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知晓它喜欢。又蒙上些棉花和麻布,做成个肩托,那金雕便可以自在地停在她肩上。自然,仍是喜欢把脑袋搭到她发髻上。


    容雅歌不许她把金雕带出相府,给她的理由是:忧心这猛禽伤了路人。确然如此,这金雕虽看似乖巧,可相府之中,除了容鹿鸣以外,它谁都不让摸。


    那弯刀似的喙,可以轻易剪断手指。


    另外的忧心,容雅歌不能说,他觉得她的某些禀赋,兴许与她隐秘的身世有关。而这些,绝不能让外人知晓,亦不能让她自己知晓。


    容雅歌爱棋,真正的棋友却不多。太子是一个,城南太仓的监太仓使算一个。他每回返京,总要与其手谈几局。


    常是暮鼓敲响之前前去,晚间就在太仓饮茶、下棋。这监太仓使姓吴,是个妙人,极善制茶。


    他俸禄不多,饮的都是些粗茶。容雅歌带去的茶,价比黄金,他一概不要,只说:“你我君子之交,不必如此。”容雅歌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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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他所言,再去时,只带些寻常的糕饼、餐食。


    而他巧思独具,将新米炒得焦香,掺入茶中,味道极佳。起初前去,只是为了下棋,再后来,容雅歌一为下棋,二为饮这香茶。


    身为容雅歌的“黏人精”,容鹿鸣自然也要跟去。容雅歌不允,她就抱着他的胳膊死活不撒手。


    容雅歌舍不得使劲,佯怒道:“你自己瞧瞧,还有点儿‘小师叔’的样子吗?”


    容鹿鸣:“我就要去——”


    容雅歌败下阵来,只得带上他的“小尾巴”。


    谁知,“小尾巴”还要带个“小尾巴”。


    “鸣鸣,不行,金雕是猛禽,不能带出相府。”


    “我知道,可它不知道。”金雕的小脑袋正搭在容鹿鸣发髻上,把原本簪在其上的一朵粉蔷薇都蹭掉了。


    它大概是将才玩累了。


    傍晚将近,容雅歌自书斋中出来,看见容鹿鸣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使力往房顶上扔。在半空中盘旋的金雕立即俯冲下来,叼起,扔回给她。


    这一人一猛禽,玩儿得不亦乐乎。容雅歌心中奇怪,这,怎么越看越像只会飞的大狗呢……


    待走近了,瞧清楚了,容鹿鸣手里捏的,是只稻草扎的老鼠……


    见他要出门找棋友,容鹿鸣拉住他不撒手。金雕立在容鹿鸣肩上,不撒爪。


    想着过不多久就要宵禁了,街上人不多,这金雕也异常听话,容雅歌便一辆马车,把小妹和金雕都带去了城南太仓。


    太仓监使初见,有些惧这金雕。容鹿鸣打了几声呼哨,金雕便钻入了晚霞之中。


    “太仓监使不必担忧,我这金雕不会伤人。”


    太仓监使在素净雅致的屋宇之中,与容雅歌奕棋,容鹿鸣在一旁观看,品尝着香茶。


    突然,院子里传来不大的一声,“啪”。他们都没在意。过了一会儿,又是几声“啪”。容鹿鸣放下粗瓷茶盏,出门去看。


    而后,欢欢喜喜地回屋报信:“哥哥,哥哥,快出去看看,金雕逮了好多老鼠!”


    太仓监使将棋子放回瓷坛,激动地双眼发亮:“当真?”他们这里,苦鼠患久矣!


    他立即随着容鹿鸣往外走,院中落下不少一命呜呼的大肥老鼠,有的,体大若奶猫。


    而那只金雕呢,在月与云之间又盘桓了几圈,落了下来,享用它的美餐。


    容雅歌见状哈哈大笑,“如此看来,正该把这金雕带来。鸣鸣,叫它多捕些硕鼠吧。”


    “好嘞。”


    是夜,容雅歌与棋友对弈不息。容鹿鸣与她的金雕,则忙着为太仓除害。太仓的小吏们得见此景,无不拍手称快,兴奋得夜深难寐。


    不几日,东宫之中,太子问容雅歌:“你的‘黏人精’怎么又弄出件街谈巷议的怪谈?”


    “……”


    “孤言辞欠妥,是美谈,美谈”,太子忍不住笑,“听说京中不少纨绔,现下都视她为榜样。同是架鹰走狗,容小娘子就不止是玩乐,还能为民除鼠害,实在是格局阔大……”


    “别,太子快别夸了,臣听了瘆得慌。”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