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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我们走向康庄大道[九零]》 第71章
姜崖让大家稍安勿躁。如果只是极个别人的意见也就罢了, 他昨晚熬夜研究了新鲜出炉的问卷调查,发现超过三分之二的人认为这趟出游超乎预料,溶洞惊奇有趣好玩, 金竹村的农家气息浓郁, 尤其农家菜得到了广泛的好评。
这表明姜崖的总体设想已经初现效果,游客克服暂且的交通困境跑来玩,图的是什么?只有抓住这些核心卖点,才能源源不断地吸引游客。
当然除了好评外,游客普遍反映的问题也不少。毕竟第一次接待如此大规模的游客,不足之处难免。
他罗列了重要的几条。其中部分农家乐卫生条件亟待提高,尤其厕所卫生问题普遍存在, 城乡差异在这点上表现突出。另外,农家菜虽然实惠也好吃,但厨房卫生条件在某部分要求高的游客心里还有提高的空间。
其实这些事, 不用姜崖点名,大家心里也很清楚。
解决办法唯有把工作流程做细致,该出钱改善的改善,该提高的提高。过几天溶洞和金竹村正式营业,到时候一边运营一边改正肯定来不及。
说到这里, 姜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问卷调查来。
“不过今天我重点说的不是这些……”
宋香巧接过去,上面赫然一行字:我差点死在这里, 以后不会再来了。
“这,这啥情况啊?”宋香巧一脸懵逼, 压根没想到有人会说出这样惊悚的话。
姜崖沉着脸,“有人私自带人上山,山路陡峭,差点摔到山下面。”
他的话惊得众人吵闹起来。
“是哪个鳖孙干缺德事!”
“闹出人命以后我们还怎么让人来玩?!”
“姜崖, 你快说是谁?我们全村人拿唾沫淹死他!”
本来众人喜滋滋的,还想着以后只要做好了,就像拥有一座韭菜园,只要勤快施肥,一茬茬长高的韭菜就不愁卖。结果,刚尝到一点甜头,就被人当头一棒。
姜崖目光扫向众人,大家越说越气,纷纷让差点坏事的人站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站了出来。
宋香巧倒吸一口气,“汤钦?!”
这小孩明显比之前胖了些。这几个月他跟在老支书竹茂德的身边在工地上夜班,老老实实的,把自己活成了阴影。竹茂德对他非常照顾,饭菜不愁,穿得不烂,原想着这竹坑乡远近闻名的没爹疼没妈爱的二流子终于像样了,结果竟犯下这么大的错。
“原来是你小子!我早都说你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啊。”
“难怪!我心想我们金竹村没谁这么没脑子!”
“老支书就是太心软了!压根不该收留他!”
众人的话像刺一样一根根扎进汤钦的心里,他拳头紧紧攥着,头耷拉着,死气沉沉的,好似又回到几个月前狗嫌模样。
有人见他这样气不过,一巴掌拍过去,“你到底干了啥,赶紧说啊!”
汤钦还是纹丝不动,像钉子一样死死扎在地上,任凭旁人打骂,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说。
竹茂德握住拐杖颤颤巍巍站起来,“你小子敢站出来,不敢讲出来?”
汤钦死死抿着唇,这才抬起头来,双目泛红,“我……”
竹茂德气得举起拐杖就要往他身上招呼,“我早跟你说了,要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不要偷鸡摸狗……”
“我没有!我没偷鸡摸狗!是他非要让我带他去。”汤钦任凭竹茂德的拐杖打在身上,嘴上却倔强地死活不承认。
姜崖见状,赶紧走过去拦住竹茂德,让他千万别动怒,宋香巧把汤钦拉到一边,严厉问:“到这个节骨眼你还不说清楚?”
汤钦在宋香巧家吃过好几顿饭,知道她是真心对自己好,见她也又气又急,这下憋不住了,颤着音说:“我就是,就是也想挣钱……”-
话说一百来号人闹哄哄来□□洞旅游,金竹村但凡能走得动干得动的都想方设法从这些人身上赚钱,竹茂德年龄大了,啥也干不了,只能尽责把夜班上好,把工资拿到手就行,可汤钦年轻,心气高,想赚钱,大白天也不睡觉,在村里溜达,想找点赚钱的门路,恰好有个男人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他:“这村里……有没有什么老东西?”
刚开始汤钦压根没听明白,那人又提醒说谁家有没有以前旧社会流传下来的瓶瓶罐罐,或者刻有字的碑啊石头等等,要是汤钦愿意引路就给他报酬。
汤钦听说有钱拿,当下心思活泛起来。但他对金竹村确实不熟悉,并不知道各家底细,但他知道一个地方,或许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从金竹村□□洞绕行五里地外有一座山叫做猴山。因其四周奇峰环绕,形似莲花,被称为福猴抱月地,早在唐朝的时候就在此处建寺庙,弘佛法,度世人,名叫法海寺,又叫大寺。
该寺屡废屡修,原本宏大的建筑群在太平天国时遭受兵乱,几乎毁灭,后又被供养人恢复重建,但规模大不如前,再加上近代丹江水运被陇海铁路所代替,这所寺庙更是消隐于时代的洪流中。
汤钦奶奶曾经是虔诚的佛教徒,在世时曾带他去过猴山。祖孙两人沿着几乎被野草树杈掩埋的山路,从凌晨走到星稀月朗,就为了在被青苔树藤吃掉一半的山门前磕两个头,烧三炷香。
只可惜佛祖尚且自身难保,更不可能保佑汤钦奶奶生前活得多点舒心-
猴山山脚下一贯溪水潺潺而过,这里是比金竹村还偏僻的后山村。
姜崖一行人大清早赶来时,后山村村长候刚已经蹲在村口等着了。他还是上次在全乡大会上见过这位白净的年轻人,前两天接到他要来的消息确实吓了一跳。
全乡各村要说穷也都穷,可穷里要再分个更穷,后山村可当属头一份。别的不说,哪怕后山村到丹江的直线距离只有十公里,可想进村得绕过两座山,过三条溪,累得头晕眼花,才到猴山的脚下,要想进后山村还得沿着羊肠小道往上爬。雨雾天里简直就像在云层里穿梭,不一会浑身都湿漉漉的。
后山村就在猴山的半山腰处,零零散散几座老房子。住了几户人家,还有一些也同属后山村的几家还在更远的山窝窝处。
好在今天天气不错,一仰头便能看到后山村的房子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
王学海最近瘦了很多,走起山路来也不再气喘吁吁,一马当前先紧紧握住侯刚的手。
“候叔,我是产业办的王学海。之前跟您电话联系过的。”
侯刚连声说好,一把年纪的他常年弓背干在土里刨吃的,有些佝偻。
“这是我们村的猎户,你们叫他候麻子就行。”
姜崖抬眼一看,这位猎户浑身精瘦,眼神沉稳又内敛,侯刚介绍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唇角动了动,算是打招呼。
“就是您帮忙把人背下山的?”
候麻子还是不吭声,低着头摩挲着手里的大砍刀。猴山人迹罕至,野得很,连路都没有。有了大砍刀,好歹可以勉强砍出一条路来。
汤钦抿着唇,瞥了眼姜崖,上前朝候麻子深深鞠了一躬。
候麻子别开脸,沉沉地说:“再不上山,一会路就不好走了。”
侯刚见状赶紧招呼大家赶紧往上走。
身在山中压根看不出什么莲花宝地,只觉得密密匝匝的林子在头顶像移动的云,怎么都躲不掉。候麻子在前面开路,侯刚在后面压阵,几人沿着用脚踩出t来的路一点点往上挪。
“汤钦你这孩子年龄不大胆子倒挺大,这么野的路也敢带人往里钻?”王学海忍不住叨叨。
汤钦知道自己差点犯了大错,越发把头压得更低。
姜崖抬眼看过去,虽然这林子野,可总有时隐时现的溪流声跟着他们。而且脚下这路眼瞅着有人工痕迹,偶尔还能看到几块被青苔覆盖的青石板。
遥想当年,这密林中一径山路,朝拜人群络绎不绝,念珠拨动中,诵经声弥漫开来,连带着清晨的光也被镀上了几分佛法的意境。
“这里!”忽然候麻子停下来。
姜崖走过去,只见候麻子用大砍刀戳开松柏枝丫,一个足足一人多高的陷阱曝露在众人面前。旁边还有些被人踩断的枝条以及乱七八糟的脚印。
侯刚道:“那天候麻子把人背下来的时候我都吓死了。这地方一般没人敢来,只有这老小子天天来这里,看有没有掉下来的野鸡野兔子啥的。”
“那人就是装的。压根没伤到。”汤钦突然愤愤不平道。
出发前他再三跟那人说要跟着他走,不要乱跑,结果这人不听,看到旁边林子里有野鸡窜过,一脚踩空,掉到陷阱里面。幸好陷阱里啥也没有,这人只是受了惊吓,就在里面狂吼乱叫,闹个不停。
幸好候麻子巡山,把人捞出来,又把人背了下去。
原本设想的寻宝之旅就此夭折。
姜崖回过头来,“汤钦,你到底要带他来找什么?”
汤钦嗫喏半天说:“千佛洞!”
第72章
汤钦小时候经常窝在奶奶怀里, 听她讲丹江故事。
红色鲤鱼精在深夜踩着江面唱歌。黑蛇怪和黄鳝怪在江底大干三百回合,结果掀起狂风巨浪殃及岸边的村落,这才有了明清一条街上那座平浪宫。除此之外,奶奶说得最多的则是位于猴山的大寺。
那时候她还是个姑娘,跟着村里的姐妹们一起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沿着溪涧绕过一山又一山——人多也不怕,在一个初夏的清晨终于在晨曦中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寺。
山门倾斜,硕大的牌匾跌落压至旁边的大树上。
法海寺。佛法无边,如海无际。
跨过陈朽的木门,青苔湿滑,大雄宝殿全然坍塌,只剩下半边残垣,里面的佛像早不知丢到了哪里。
几个小姐妹心有戚戚,见此场景,不禁泪落,在青石板的缝隙里插入三炷香。白雾缭绕中有人发现通往大殿后侧的小路。
顺着长满野草的小路,几人攀着树藤,捋着碎石,寻着显然人工雕琢的山径,走到了一处山崖旁。
猴山高耸,常年被云雾缠绕, 可此处去犹如世外桃源般,自成小气候。掀开青藤组成的绿瀑, 石灰岩崖壁上竟有数座保存完好的佛像。
狭长的眉眼低垂着,世俗之人只是仰头一瞥,竟有窥视天域的心悸之感。
汤钦奶奶不厌其烦地向他描述当年她瞅见崖壁上的佛像时,如何跪拜不止, 如何虔诚祷告,如何叹为观止。
“千佛洞?”侯刚大惊。
他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压根没听说过这件事。
连常年在猴山讨生活的候麻子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对大寺再熟不过。人烟罕至的寺庙而已,除了村里老人还知道它的存在,年轻人哪能记得村后还有这么一座古老寺庙。
至于千佛洞,更是闻所未闻。
姜崖和王学海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汤沁急了,“我没骗人,真的有千佛洞。我亲眼见过!”
奶奶说了那么多遍,每个字都是夜晚陪伴他入睡的催眠剂,早已经刻入他的骨髓,怎么会有假?再说,他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奶奶带着他来大寺是绝少的温柔时光,他怎么会记错?
姜崖走过去,让他稍安勿躁,既然他坚持说有千佛寺,那去找找看-
人间岁月时快时慢,山里时光缓慢却又倔强地一步步往前推进。
汤沁记忆中山路早已湮没在密林中,到处可见的绿藤像无数触角吃掉了所有的人工痕迹。
姜崖见识过金竹村后山的幽闭,还是第一次知道山外有山,这猴山密林的冷寂和绿藤的疯长更胜一筹。
候麻子和王学海拿着砍刀在前面开路,汤沁四处看顾,“我记得千佛洞就在大雄宝殿的后面,要先跨一个石头桥,沿着石头桥再往前走几步会看到一座石碑……石碑后有条小路走过去几分钟就会看到一堵崖壁……”
好在几人体质不错,在候麻子的带领下,一路冲上山窝处的大寺。
数年过去,山门完全坍塌,大雄宝殿的残垣几乎被植物覆盖,好在青石板还露出一点岁月峥嵘,让众人识别出这曾经是一处人工建筑。
姜崖抬眼看过去,大雄宝殿后一排排残垣横列:法堂、藏经阁、钟鼓楼等,就连记载中那座七层宝塔如今也被岁月消掉了痕迹,只留须弥底座。
遥想当年法海寺盛况,想必一定烟火鼎盛,僧众接踵,只可惜现在只剩下这些。
再过几年,怕是连这些也被大自然清扫地干干净净,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
汤沁绕过大雄宝殿,一路往右走,要不是砍刀劈开青藤,还真难发现这里有路。
黑魆魆的蚰蜒被惊扰,从脚底下横穿逃生,不知名的夏花一朵朵在风中吐着蕊,头顶炙热的光被绿叶遮挡,只透出几点斑驳落在人的肩头……
汤沁突然停下了脚,回头惊道:“这里应该有桥的!”
姜崖几人冲过去,眼前枝蔓缠绕,哪里有什么桥?
一切都太安静了,胸口起伏些微动作的声响好似瞬间被放大几十倍。
候麻子皱起眉头,大步向前甩起砍刀,唰唰几下后,缠绕的树藤野草□□趴下,露出被包裹的空间,不过还是已经看烦了的空洞洞的绿藤。
姜崖抬起头来,猴山耸立,身处其中,哪能窥视全貌。即便现在有飞机盘旋绕过,也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树林顶部。
几人上前查看一番,确实没有汤沁口中所言的石桥,更没有看到什么石壁佛像。
王学海忍不住瞥了汤沁一下。这小孩难不成是为了引人注意,故意说谎?心思刚冒出来几分,忽然听到姜崖嘘了一声。
“你们听到水声没?”
水声?候麻子连想都没想,“猴山只有一条山溪,那是山后面,不是这里。”
作为对猴山最为熟悉的人,他压根觉得姜崖的听力出了问题。
姜崖抿唇,从候麻子手中接过砍刀,往前走去。王学海见状紧跟其上。
村长侯刚生怕姜崖这个乡里面面嫩小干部出事,赶紧推着候麻子跟上。
脚步在荒山的草窝子里一会实一会虚,走了约莫十几分钟,还没见到姜崖口中所谓的山溪。此时大雄宝殿早被众人甩在身后好远,什么也看不到。
候麻子有点责怪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太过莽撞。什么千佛洞?全是汤沁这小子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编出来的瞎话。
他家世代都是猎人,个头刚比猎枪高的时候他就被父亲带上山。从野兔子野鸡开始,也见过狼和豹,要不是猴山山深林密,怕是也逃不过大炼钢铁时候被砍秃的厄运。
别的不说,他对这山熟得跟自家后院似的。猴山连绵起伏,像莲花宝座,每一朵莲花花瓣他都如数家珍,他不信佛,压根不关心这莲花瓣心处的法海寺,平时很少过来。但要说真有千佛洞,就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他连听说都没有,还真是笑话。
然而就在他忍不住喊停姜崖的时候,忽然一阵潺潺溪流声传入耳膜。
连他在内,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姜崖眼睛一亮,大步掀开草从,往里走去。
果不其然,一道溪流唱着歌从山顶冲了下来,砸在石头上,叮叮咚咚。
候麻子大惊,连话都说不齐整了,“怎,怎么可能?”
侯刚也大为震惊,“小姜同志,你这是顺风耳啊?”
姜崖笑了笑,没说话,几步跳跃稳稳踩在溪边的石头上,手指插入水中而后捞起,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滴滴坠落,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王学海大笑,“我们姜崖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片刻后,姜崖道:“咱们顺着水往上走,说不定能找到。”
可此处离汤沁口中位置差点挺远,他这个说法能靠谱吗?尤其候麻子不服气,仰头看着天,说:“这猴山一会晴一会雨的,再耽搁一会,怕t是难下山。”
“那咱们可不能再墨迹了。”王学海立马搂住候麻子往上走。
姜崖带头,踩着树叶,跨过石头一步步往上走。
过了几分钟,他停了下来,环顾自周,又往西继续走。
这时连侯刚也忍不住问道:“小姜同志,你不是说要沿着溪走吗?”
姜崖停下来,“你们刚才有注意到水边的石头吗?”
众人一愣,都摇摇头,哪能注意到这么细节的地方?
一直没说话的汤沁小声说:“石头很干净。”
姜崖赞许地给了他一个眼神。方才他蹲下来时,溪边石头凌乱,干净得不像是历经数年水流冲刷该有的样子,连一点苔藓都没有。
候麻子瞬间明白过来,前段时间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说不定这条他从来不知道的山涧溪沟就是那时候被冲出来的。
“汤沁说附近有桥,有桥一般就有水。候哥说猴山只有后山才有水,我猜,这条新冲出来的山溪怕是原来的水沟改道形成的。”
汤沁咬着唇,他听出来姜崖还是信他的。瞬间头顶发麻,鼻头发酸。
果不其然,往西走,越靠近法海寺遗址,水沟越明显。只不过水沟里没有一滴水。不多久,几人又远远看到大雄宝殿的残垣断壁。
可是方才他们用砍刀劈开绿藤,什么也没发现。
百思不得其解时,姜崖率先冲进去,几番砍跺后,被绿藤填埋的地方露出来,山沟依旧,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期间。其中一块石头上嵌着几个大字:四自桥。
自省,自思,自觉,自修。佛法无边,修行靠己。原本毫无意义的石头,此刻有了生机。
汤沁小时候来时还不认识字,压根没注意到什么桥名。可如今眼前这些石头,和记忆再一次重叠,像是来自遥远时光的叹息,一波波随着时间冲到了眼前。
他跳下山沟,手指摩挲着,回眸时眼中带泪,“千佛洞就在后面。”-
哪怕过去很久,姜崖也记得那年他第一次看到千佛洞时,时间好似瞬间凝固,把漫长的几百年压缩至薄薄一层,被命运之手轻轻一推,送到他的眼前。
那是怎样的画面?
跨过干涸的山沟,顺势爬了一会坡,忽然两棵巨大的樟树出现在面前。它们好似夫妻,枝丫从彼此的主干伸出来,缠绕在对方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棵大树。两棵树中间露出如黑洞的门,汤沁惊呼起来,“就是从这里进去。”
遗失的记忆突然闪回。奶奶当时已经体弱不堪,可仍然带着他一步一步爬上来,走到时候,她喘着气靠着树坐下来,摸着他的头小声说:“乖啊。奶奶等会见了菩萨让他保佑你。奶奶活不了几天了,你从小可怜,妈不疼爹不爱的,要是没了我,你可怎么活啊……”
只可惜,当时他小,性子天生执拗,自尊心又强,压根听不得这些说他可怜的话,不耐地摆摆手,非要立马下山。
要不是奶奶死命拖着他,什么千佛洞万佛洞他压根不感兴趣,也不想看。
跨过樟树门洞,像是走到另一个世界。
山势突变,石头林立,几乎看不到什么树。与山下黝黑的石头不同,这里的石头灰中泛白,石质也略松软。走上显然是人工雕琢过的石板路,姜崖一头栽入佛光粼粼的世界。
天然的崖壁被分成数个石窟,每个石窟里内刻数不清大大小小的佛像。其中一座石窟内,须弥座上骑着白象的普贤菩萨,两侧雕刻着虔诚的供养人。菩萨裙裾飘逸,形态自如,微微垂眸,怜悯地俯瞰着众生。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盛景,嘴巴从瞥见佛光的第一眼就没合上。
还有一处石窟内天然石灰岩石幔动洞顶垂下来,将石窟分成内外两个洞。内洞依然坍塌,外洞墙壁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佛龛,每一座佛龛里都供奉着一座佛像。姜崖仔细看过去,他不敢想象当年雕刻佛像的工匠怀着如何虔诚的心情才雕刻出千佛千面的盛景。这是这些先辈们心目中的佛,凿子的尖端注入他们的想象,夜以继日,不计酷暑与严寒,吃着干粮喝着溪水,一点点绘就佛国全貌。
哪怕历经数百年岁月的侵蚀,仍然清晰可见-
姜崖一脸兴奋,这必须上报县里。保存如此完好的佛教洞窟,是西河县佛教发展的见证,也是西河县历史悠久的铁证。竹坑乡真是卧虎藏龙,不仅有□□洞系列溶洞可以申请国家级地质自然保护区,还有法海寺千佛洞申请文物保护单位,几个牛掰的牌子将是竹坑乡旅游发展的金子招牌。
侯刚有些不敢置信。金竹村搞旅游搞得大张旗鼓,他的后山村距离金竹村不过几公里远,可因为交通极为不便,其他都不说,就连娃娃们的上学都成问题。现在姜崖说就靠这些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佛像就能发大财,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太会吹牛,还是他太过乐观。
姜崖能猜到侯刚的内心想法,就跟金竹村的人一样,刚开始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后来路通了,钱来了,工地开建了,游客来了,钱到兜里里,大家自然会相信他。
他笑着道:“馒头得一口一口吃。我现在就去乡里,找市里文物局的专家过来瞧瞧。不管咋说,这是咱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藏。不能在自己手里毁了。”
若是文物级别高,能申请到省级文保单位称号,除了文物修缮费会陆陆续续拨来外,也有理由去县里市里要政策要资金。
几人一路往下走,姜崖瞧见汤沁还在耷拉的脑袋,笑道:“汤沁,要是这事成了,你可是立了头功一件。”
汤沁抬起头来,瞥了眼候麻子,“那,我私自带人过来……”
“你想挣钱的心我非常理解,那人分明想捡漏占便宜,你答应他,拿到的是不义之财。但一码归一码,要不是你,谁能想到这莽莽猴山还有藏着千佛洞?”
姜崖的语气不轻不重,汤沁抿了下唇,“那我怎么样才能挣到钱?”
第73章
第071章
和汤沁一样有疑问的还有紧跟其后的侯刚和候麻子。他们早都听闻金竹村搞旅游搞得风风火火, 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还能把景区建起来,把农家乐做起来, 不仅如此, 最近还来了乌泱泱的游客大赚了一笔。
他们后山村距离金竹村不过几公里,只因路更难走,村更难找,现在不仅钱赚不到,连闻一闻钱的味儿都难,这般细想下来,怎么能不着急。
“小姜同志, 我们村也想挣钱啊。”侯刚赶紧上前,一脸急切。
候麻子甩了甩手中的砍刀,瓮声瓮气地说:“我也想。”
王学海看着被围住的姜崖,笑起来,“干嘛?你们这是要拦路抢钱吗?”
姜崖瞪了一眼爱开玩笑的王学海,安抚道:“谁都想挣钱。尤其看到别人挣到钱的时候,就更想了。”
几人说话不耽误走路。
从千佛洞出来,姜崖细心地用藤蔓把来时路遮了遮, 还叮嘱几人下山后一定要保守秘密,把今天看到的藏在心里, 谁也不能说。现在盗墓分子猖獗,尤其像千佛洞这种露在外面的珍贵佛像更是让他们不要命也想搞到手的。
要知道现在国外对中国这种佛像青睐有加,从国内盗运出去的佛头都能卖到上百万,更别说千佛洞这种保存完好的完整佛像。
“汤沁你现在还小,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还是正学习的时候。”
汤沁一听,满脸丧气, “我都下学多少年了!学啥习啊。”
姜崖正色道:“有句老话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从现在起,我觉得你还是要学门技术,不然一辈子当干苦力的。能赚几个钱?”
他这话倒是引起侯刚的强烈回应。他们村的劳动力年轻时候赚钱少不说,等到老了再出去打工要么找不到合适的,要么只能任人压低工钱,只够混个温饱。但凡村里手里有点技术的,好歹吃喝不愁。
不用姜崖劝,侯刚把后山村的情况一说,汤沁心中有所松动。
“这样吧。县里正在筹备一所技术学校。我帮你打听打听,要是有你喜欢的想干的技术,你可以去学。”
“对嘛。磨刀不误砍柴工。”
“那学费贵不贵?”汤沁担忧道。
姜崖摆摆手,“学费你不用操心。我先借你。你挣到钱了再还我。”
王学海哎呦一声,“姜崖,你兜里的钱够你资助几个学生?”
他还想说什么,被姜崖用眼神打住。
汤沁咬着唇t ,低低地说:“谢谢!”-
日头西转,穿到山里面势更微弱。不一会林间的温度就降了下来。候麻子催促着大家快点下山,就在这时,王学海哎呦一声,脚下一滑狠狠地摔了跟头。要不是旁边有树拦着,怕是一溜烟滚到山沟沟里。
姜崖眼疾手快冲过去把他拽住,“小心点。”
王学海气得直骂娘,揉着腿往下定神一看,突然愣住了。
“这啥玩意?”
姜崖皱起眉头。
“这,这是人的脚印还是……野人的?”王学海饶是胆大,脸色也变了。
板结的地面上一个深深的大脚印,赫然出现在面前。
五个脚指头全须全尾,一个不少。许是前几天下大雨,某个“东西”经过这里时因为身体庞大重重踩下,随即留下像坑一样的大脚印。而后太阳出来,将泥路晒干,脚印反倒深深地刻在了地面上。
侯刚眨了眨眼睛,“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我在这里当村长几十年,不仅不知道千佛洞,连猴山出了野人都不知道。”
野人两个人,惊得众人脸色全变了。
候麻子:“不可能!这猴山每个地方我都去过,哪能有什么野人?!”他身为资深猎人,说这话还是有一定底气的。
王学海:“那谁能给我解释解释,这脚印是咋造出来的?是我们几个集体出现幻觉了吗?”
汤沁到底年龄小,当即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野,野人,吃不吃,人?”
姜崖抬起头来,默默看向四周。
“神农架知道吗?”
王学海自然知道,其他几人都摇了摇头。
“湖北的神农架,就离我们这里几百公里。那里山比云还高,树长了几千几万年……”姜崖讲道,“神农架一直有野人的传说。传得有模有样,可谁也没发现野人存在的证据。”
姜崖笑起来,“正因为如此,好多人对那里有着十足的好奇心。千里奔赴,就想着万一自己碰到野人呢?!”
结果就是,神农架因为一个没有被证实的传说,反而成了它的卖点,游客络绎不绝。
侯刚似乎想明白了,“小姜同志,你的意思是咱们这里也可以学神农架,让人来看‘不存在’的野人?”
王学海哈哈笑起来,“侯村长,你这个思路倒是可以。但是,咱们这里的山山水水林林木木到人家那里是小巫见大巫,比不过的。”
说到底,神农架还是依靠其无与伦比的自然条件吸引了众多游客,野人不过是其中一个最为吸引人的噱头。大家也都知道所谓野人不过是添油加醋的有趣故事罢了。
侯刚叹了口气,忽然愣怔住,“呀!前面还有一个大脚印!”
姜崖看过去,果不其然前面又紧跟着一个脚印,一个接着一个,径直往林外一条小路延伸而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
“要不先下山,咱们记着这条路,等明天多喊点人再来看看啥情况?”
“我也觉得这样更妥当。反正这山又不会跑!”
汤沁弱弱地跟了句,“可野人会跑啊。万一跑到你们后山村,吃了鸡,再把人……”
候麻子大喝一声让他闭嘴。这下气氛更凝固了。
王学海看向姜崖。姜崖也看了看他。
“我们两个先去看看情况。你们下山!”姜崖安排道。
汤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下山,非要和姜崖王学海一起。
侯刚和候麻子眼神一交流,忽然转了性,“要不一起吧。”
万一下山的路上碰到野人……还不如大家凑在一起,好歹人多一点,也好有个帮衬。
王学海笑起来,“那就一起直捣黄龙xue ,去看看到底是野人?还是假人?!”-
脚印一个接一下,不紧不慢地把几人往前引着。
姜崖仔仔细细看着四周。从内心里他是不相信野人存在的。王学海凑过来小声说:“会不会是在哪里犯了事的人,躲在这深山老林?”
姜崖点点头,“有可能。”
“可这脚印也忒大了些。不像人能走出来的。”
姜崖抿了下唇,“看看就知道了。咱们小心点。”
路刚开始往下,走了几百米又往上。候麻子心里极其郁闷,要说谁对这猴山最了解,除了他没谁。可今天又是千佛洞又是野人的,把他的职业自信心搞得七零八落,没剩下多少。
不过也不奇怪。这猴山山高林密,他身为猎人有时候为了安全起见,总在禽兽经常出没的路上设置陷阱,时间长了,确实很少去那些连鸟兽都不去的地方。毕竟猴山悬崖峭壁多如牛毛,万一走到绝路,别说打猎赚点钱,连命都丢到这山里头。
初夏的山里凉飕飕的,到处是新结的野果子。候麻子顺手摘下能吃无毒的,丢给身后几人。王学海嘴馋,嘴也甜,不住地夸他厉害,他内心的苦闷才有所好转。
不一会几人又听到溪流声。
猴山山溪众多,不失为美景。可几人无心赏景,悄悄躲在树林子后,直盯着眼前这条溪沟。
山鸡来了,喝了会水,沾了沾羽毛,又飞走了。一条蛇盘旋在石头上,晒了会太阳咻的又游走了。半个小时时间内,来了很多靠水而生的动物,至于什么野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是脚印在这里消失了。
说明“野人”很可能就在附近。
姜崖定神想了想,出声道:“我和学海先到对岸看看。你们在这里别动。”
两人小心翼翼踩到冰凉的溪水里,弯着腰,缩着脑袋,从一块石头闪到另一块石头,尽可能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期间,王学海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青蛙从他头上跳过也没敢喊出来。
到处安静极了,只能听到潺潺溪流声,以及野鸡飞上枝头时划开空气的破裂声。
姜崖听到心跳一下又一下,他悄悄探出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对岸的山崖。
黑魆魆的一时间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他挥了挥手,让王学海跟上,两人绕过石头,踩上了对岸。
快速冲到树林里,一切还是照旧。
王学海小声说:“说不定野人早都跑了。没在这里。”
姜崖没接话。有这种可能。但已经追到这里,势必要查出点什么。
既然有“东西”在附近活动,肯定能找到些什么痕迹。雁过还留痕,别说这么大一个活物。
两人继续往林子里钻。奇怪的是,和来时路上那密闭的树林相比,这里倒是开阔了很多。几块大石耸立着,旁边不知为何什么林木也没长。姜崖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崖壁上开了口。
像山变成了人,张开了嘴,勾着人不由地想往里走,往山肚子里钻。
姜崖努了努嘴,王学海缩着眉头,“进去?”
姜崖刚想说好,后面传来了仓促的脚步声。
侯刚、候麻子和汤沁跟了上来。
侯刚心眼多,他又怕后面被野人堵上,又怕姜崖王学海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不跟他说。无论如何他可是后山村的村长,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都是他后山村的。
姜崖看在眼里,也不戳穿,只说现在要去崖壁的洞里探探究竟。
侯刚举起手,“既然都追到这里,肯定要去。”
走了几步,姜崖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一条歪歪斜斜的路就这么出现在脚下,这里分明有人清理过且走过。再往前几步,情况更明显了。
方才他还在想如何才能爬上这么陡峭的崖壁,眼前一排人工雕琢的粗糙台阶出现在了眼前。
台阶勉强可上脚,小心点的话轻易便能翻入上面的山xue。
王学海回头看着他,表情十分玩味。
万一这“野人”智商不低,能凿出台阶也有可能啊。
姜崖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踩上台阶。
天梯一样的台阶想站稳有难度,尤其对于王学海这样肚子大的人来说更难。姜崖手脚麻利,率先翻上洞xue ,伸出手提溜着王学海的肩膀把人扯了上来。
候麻子自然不用担心,倒是村长侯刚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样子着实可笑,要不是汤沁在后面用肩膀顶着他,怕是连一步台阶都爬不上来。
原以为只是一处狭小的洞xue,结果上来一看,里面豁然开朗。
而洞xue中央,大大咧咧摆着一间房。
要说是一间房,更像是一个棺材。
石块拼凑的墙四面围合出仅够钻入的空间来,上面还盖着一层塑料薄膜,塑料薄膜上又搭着一层草垛。前面开了一个仅能弯腰钻入的门来。
姜崖骤起了眉头。
洞xue墙壁被烟熏得黑乎乎的,下面乱丢这几个锅碗瓢盆。这里没灯,没电,普通人呆几个小时都会疯,何况有人还专门住在这里。
真是不知山下岁月几何,只知山上花开t花落,星移斗转。
“谁去把门打开?”侯刚小声问。
他这话摆明了自己不愿意冒险。这里冰凉瘆人,多待一会都会发疯。
姜崖自然要打头阵,王学海把他推开,“别,我来!”
他强势地往前一堵,一脚踹开门。
本来就不结实的门哐地掉了下来,一阵烟尘从里冒出来。
侯刚吓得往后一缩,还没等他看清,只见王学海比他更夸张,只是往里看了一眼,便抱着姜崖死活不丢手。
“鬼啊!”
姜崖:“…………”
候麻子到底是刀口上讨生活的,方才看到这个人工建筑,便早急不可耐地想解开“野人”秘密,他往里一探头,顿时吓得脸色瞬间苍白,踉跄着往后一退,“这是什么玩意?”
姜崖掰开王学海的手,让汤沁扶着他,往前一步,探身进入“棺材”。
里面狭小逼仄,唯有一抹黑影端坐期间。头发长如野兽,从头皮垂落耷拉至脚边,因为长久没有清理过,头发板结扭曲,看得人心里发毛。头发中一条缝内,但见额头、鼻梁、以及毫无血色的嘴唇。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倒也遮得七七八八。十根指甲又长又卷,显然很久没有剪过。这“人”双腿盘坐,手结佛印,好似一尊封存久远的佛像。要不是门被王学海踹开透进一点光来,还真的很难发现这尊与时间的静止、无光的黑暗交融一体的的“佛像”。
“死的,还是活的?”侯刚结结巴巴地问。
所有人都觉得这不像人,但肯定是人。
是人,就存在死活问题。
姜崖抬脚钻进去,弯着腰,单膝跪下,仰头看过去。
恰好这“人”缓缓睁开眼来,垂眸看向他。
一瞬间,世间繁杂万物疯狂往后退去,留下的只有山涧的溪,树顶的月以及鼻息间的呼吸声。
“你是谁?”许是很久没说过话,这人声音苍白无力。
姜崖保持姿势不动,这人瘦骨嶙峋,眼神却平和充满悲悯,如果没猜错,应是选择在猴山辟谷的僧人。
“我叫姜崖。我是竹坑乡产业办的办事员。”
这人好似需要时间反应,好半天才消化明白,什么是竹坑乡,什么是产业办,什么是办事员。
他微微点头,“你从哪里来?”
姜崖沉吟片刻,“千佛洞!”
这人眸光一凉,姜崖赶紧道:“我们不仅会保护千佛洞,还会重建法海寺。”
这人听到重建两个字时,眼睛睁得更大了。
“当真?!”
王学海在外面听到姜崖和里面不人不鬼的“东西”说话,有种现实魔幻主义错觉。今天到底是什么良辰吉日,不仅发现了世间罕见的千佛洞,还瞧见一尊传说中辟谷成神的苦行僧。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他还把人家门给踹坏了,方才试了试,还不好修。
姜崖瞧见这位苦行僧一点点恢复“人样”。他的双眸再次闭上,先是松开手掌,将手臂垂落下来,接着缓缓挪动双腿,错开,合并,伸腿……
像被组装的机械人,不用吃不用喝,连动作也被程序定制,只需要启动,相关流程便会往下顺畅的进行。
姜崖早说过竹坑乡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今日所见果不其然-
这位苦行僧自称法源。
要追溯法源和尚的渊源,还得从法海寺上上一代主持说起。战火纷乱中寺庙决然不是庇护所,很可能成为逃兵溃军侵扰的惨烈之地。
上上一代主持觉远和尚便死在乱军枪下,仓促时将主持之位传给苦行僧的师父青秀和尚。青秀和尚苦苦支撑,依然逃不过寺庙破败僧人乱逃的命运。好不容易熬到建国,待法海寺传到他手上时,只剩下大雄宝殿。其余的山门、法堂、佛塔都消失在历史的烟云中。
本以为新时代好日子要来,结果破四旧中,一群山民冲到佛前,乱砸乱捣,摇摇欲坠的法海寺就此什么也没了。
他只身流浪,受尽苦难,最后决定返还法海寺就地修行。
寺没了,没关系。佛像没了,也没关系。只要心中有佛,哪里都是菩提树下。何况还有千佛洞这样的瑰宝亟待守护。他舍弃具体而繁杂的人世间生活,选择在此地静心修行,不管山下岁月几何。
然而他不管如何撇离世俗,重建法海寺依旧是他心中最难以放下也是唯一的执念。
姜崖的话像石子一样丢在他的心海里,荡起层层涟漪。
从石室中出来,法源和尚捂着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姜崖这才将他看得清清楚楚。常年的尘灰在他身上落下厚重的痕迹,要不是那双清明的眼睛里透着白,怕是连个人形都没有。
其余四人全看傻了眼。要说这些苦行僧还真是对自己够狠,先不说红尘情、欲,即便连最基本的吃喝都放弃,所有的生命活动只留下呼吸。
王学海愣了愣,傻傻问了句,“要不要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侯刚挠着头,“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修行的?怎么全村人都没见过你?”
候麻子更是充满了疑惑,“我天天在山里晃荡,咋从没有撞见过你。”
苦行僧自有一套修行法则,在佛门内流传,外人当然觉得不可思议。
姜崖把目光投向法源和尚的双脚。
赤脚,正常尺寸,俨然不是方才看到的大脚印的主人。
王学海哎呦一声,“还真有野人啊?!”
法源和尚缓步走到洞口,“这猴山状如莲花,常年云雾缭绕,乃修炼宝地。这里的树木吸收日月精华,这里的动物饮露喝泉……”
王学海越听越悬乎,好似这里的花草虫鱼林檎草兽马上就要成精成仙了。
姜崖走到法源和尚身后,“大师您见过?”
法源和尚转过身来眸中带着一丝笑意,“一切皆有可能。”
一句话让姜崖不知如何接下去。
王学海最爱钻牛角尖,嘴里咕哝着:“那脚印比我44码的脚还大一倍。要不是野人的脚印,还能是谁的?见了鬼了!”
侯刚也附和道:“是啊。太奇怪了。总不会是我们都看错了吧。”
王学海在洞xue里翻来找去,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姜崖注意到石室旁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半身高的陶罐。陶罐表面釉色厚重,一看就是有些年代的老物件。按理说法源和尚在此辟谷修行,不需要这些生活物品,那这两尊陶罐是用来做什么的?
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法源和尚。
“这是……”
法源和尚双手合十,凝重地喊了一声:“阿弥陀佛!”他缓步走到陶罐面前,双腿跪下,双手合十,沉吟不语。
王学海骤起眉头,“啥情况啊?”
姜崖走过去,定定道:“待法海寺重建,可以将尊师的肉身移至合适位置供奉。”
其余人面面相觑。
尊师?肉身?就在这不起眼的罐子里?
这猴山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啊?-
青秀和尚遁入空门时便许下宏愿,待走到生命尽头时,要坐缸舍身,以求积功攒德,弘扬发佛。法源和尚目睹师父化为肉身坐像的全过程。
这期间,需要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生命的流逝,消纳痛苦的折磨。提前三年辟谷修行,待□□消解得只剩下最后几分呼吸,折身缩体入缸。待三个月后不腐烂,取出塑金箔,成为最受尊崇的肉身菩萨。
只可惜,师父成了不腐之身,法源和尚却没钱为其塑金身。如今连法海寺都没了,这件事更成为他不可遥想的梦。
姜崖不信佛,但他为法海寺传承至今的精神所感动。原本法海寺历史悠久,如今又有瑰宝千佛洞,还有面前这尊极其罕见的肉身菩萨,猴山的历史将会再次改写。
哪管朝拜的路再遥远,再崎岖,信徒们一定会趋之若鹜。这样的发现怕是省里也会重视起来,以后资源、资金、政策等等都会朝这里哐哐砸来。
后山村真是抱着金鸡蛋而不自知啊。
“我化缘了些功德……”
法源和尚指了指石室的墙壁。姜崖往前仔细一看,砖石缝里确实塞了些什么东西。抽出来一看,是十块钱。
王学海也凑过去,随手这么一扯,扯出一张一百块。
侯刚、候麻子以及汤沁也凑过去,大家一起扯啊扯,最后凑在一起算了算,竟有好几千块。
这可是普通人家三年的收入。也不知道法源和尚到底化了多少年才凑出这些钱来。
姜崖总以为论坚定信念,论坚韧不拔,他自当得起夸t赞。可与法源和尚相比,他自愧不如。
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向县里上报情况。法源和尚是关键人物。
“大师,您得洗个澡。”王学海忍不住说。
法源和尚笑起来,缓缓道:“施主,您得先把我的门修好啊。”
第74章
直到几天后, 省里文物局、宗教办乌泱泱来了一群人,后山村发现法海寺遗址、千佛洞以及肉身菩萨的事才渐渐传开。夹在这些不可思议喜讯中还有一则更为不可思议的传言:猴山有野人。
至于野人长什么样,当时在场的人成为最好的传播者。身为后山村村长,侯刚已经接待了不知道多少波好奇的人群,说得口干舌燥。本来他不信什么野人不野人,结果因为说了太多次,他在脑子中想象出的幻想和真实见到的画面融合一起,硬是把野人的模样描绘了出来:野人能爬能站,爬得时候像熊,站起来像一堵墙,胸肌特别发达,浑身长满了毛,两只眼睛大得像铜铃,尤其那对大脚,一脚下去能把普通人踩碎。
另一位当事人候麻子则有另一套说法:他看到的野人跑得飞快,咻的一下钻进林子里,还会嗷嗷大叫,声音大得连老虎都不敢吱声。野人脚确实大,但也没有侯刚说得那么大,也就比他的脚大一点点。眼睛也不大,但很凶狠,怕是不小心被瞪一眼,就要当场吓晕过去。
两人刚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只瞧见大脚印,别的啥也没瞅见。结果听的人不甘心,非要他们多说点细节出来。而且还要在村里吃饭,甚至要他们带着去看野人。随手掏出来的带路钱,是他们从没想象的金额。
这时候, 忽然侯刚明白姜崖说的:神农架在野人传说的加持下可以赚多少钱。
尤其现在,猴山还有一尊神秘的从未露相的肉身菩萨,更是把这里渲染成一处充满奇幻色彩的未知之地。即便什么也没做,已经来了不少人,试图和野人来个“偶遇”。
送走省里来的专家,徐洪福拍着姜崖的肩膀笑道:“虽然咱们共产党不说什么命好这类的话,可你小子到底有点东西在身上。怎么一来就碰到别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好事?”
姜崖笑起来,“都是凑巧。”
要不是汤沁这家伙为了赚钱带人找千佛洞,结果半路人掉到抓野兽的陷阱里,他哪能知道后山村有座寺庙法海寺,更不能发现千佛洞的存在,也更更不可能遇到法源和尚,还能有幸见到青秀大和尚的肉身坐像。
至于野人一说,他倒是好久没想明白。回来的路上,几人又仔细瞧了瞧,竟发现那硕大的脚印消失了……这事说给徐洪福,他大笑不止,说你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姜崖也不清楚,想起法源和尚说的那句:一切皆有可能。或许是佛祖指引,冥冥之中要让法源和尚的溯源得以实现,要让沉寂的法源寺再现晨钟暮鼓,要让苦了好多年的后山村尝到一点生活的甜。
总之,这件事让竹坑乡又大大出了次名。
文物专家详细查看了青秀大和尚的肉身坐像,结合法源和尚的口述,确定这是一尊成型于四十年前,保存完好的肉身菩萨。有名有号有传承,在全国也属罕见。上报国家文物局后,局里走绿色通道紧急拨款,率先将肉身菩萨保护起来,并按照传统仪式为其镶金箔,塑金身,暂且安置在香严寺内。待法海寺重建之后,再请回至青秀大和尚。
法源和尚也因护佑有功,被宗教局嘉奖,并被授予法海寺主持,待寺庙原址重建后,由其主持日常工作。
至于千佛洞,上面不仅拨款对已经出现毁损的佛像进行修复,另外还另外付了一笔钱,请人日常照看。对猴山最为熟悉 好似一切真的有佛祖在指引-
□□洞开园在即,姜崖手上的工作多如牛毛。当务之急要把减震器厂的第二批游客行程定下来。为此他亲自带队去了一趟市里。
上次去减震器厂还是为第一批百人团敲定行程时,他跑来和厂里宣传部长舒建成谈了一整天才敲定。这次他又来一趟,还带了一大堆土特产,足足塞了舒部长半个办公室。
“姜崖,你这搞什么?”舒建成连连推诿。
“舒部长,您别客气。”姜崖大大方方地说。大清早他直接让人开着拖拉机载了一车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送到了减震器厂的食堂,用以答谢减震器厂对竹坑乡旅游的支持。还剩下些东西直接送来宣传部。
“这些是香巧书记特意交代我,让我送来给您和参与这次组织活动的其他小伙伴。要不是您们这趟辛苦筹备,哪能让百人团顺利出游。”村里人都感谢舒建成送来的百人团,让大家伙大大赚了一笔钱。当知道他要来减震器厂,各家各户纷纷掏出自家的拿手菜和硬货拜托姜崖送给舒建成。姜崖还是想推脱都推脱不掉。
舒建成知道村里人真心想感谢他,可直接收下,怕有人会说闲话。
“我还有一车东西,想在咱们厂外面那条街上摆摊卖,请舒部长帮忙通融一下。”姜崖指了指摆满房间的土特产,“这些就当是你们帮我们宣传口碑的福利。”
舒建成哈哈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一环套一环,不把我老舒榨干掏净,誓不罢休啊。”
姜崖嘿嘿笑了两声,“哪能啊?!还不是想帮乡亲们多赚点钱。”-
都说城里的钱好赚,跟着姜崖来摆摊卖菜的廖婶终于深切地感受一次。
姜崖这次到市里和舒部长谈第二批团的事情,是她提议能不能跟着进城卖点家里的土特产。姜崖一听连连称好,索性凑起来一大车东西,把摊位直接摆到了减震器厂的门口。
中午下班时,鱼贯而出的工人被一溜烟的青菜、鸡蛋、土蜂蜜、丹江风干鱼等吸引了过去。
有些人之前去过竹坑乡,还有人住在廖婶家里,一下子把老太太给认了出来。
“是你啊。你把东西卖到我们厂门口了?!”
“她家的馍馍可好吃了。我现在还在惦记着。”
“土蜂蜜有吗?上次在你家买的,我送了半瓶给我妈,她喊着说正宗,让我再买点。”
三言两语,一下子把廖婶的担忧全部打碎。
见工友对廖婶的东西赞不绝口,其他人也围过来吵着要买。好在这次有所准备,姜崖让汤沁把货往下搬,不一会就卖了一半。廖婶胸前的包里塞满了钱,好不容易得空喝了两口水,又被人围住要东要西。
舒建成箭步走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一袋一次性饭盒。
“来,姜崖,钱要赚,饭也要吃啊。”
姜崖刚想婉拒,舒建成直接把饭盒塞到汤沁手里,“小孩,赶紧吃吧。看你瘦的。”
汤沁尴尬地端着饭盒,姜崖见状,只好道谢。
“舒部长,这是我们针对上次百团游出现的问题进行整改的报告书,您瞧瞧。”姜崖方才本想好好和舒建成细谈,刚好碰到他有事要开会,只好作罢。
现在他本人过来了,当然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舒建成接过来翻了翻,“姜崖,别的不说,你这份细心认真,别人比不了。”他不用细看也知道姜崖做了多少工作。要说百人游完美无缺,那是说瞎话,自己骗自己。
但能从中吸取教训,积极整改,为第二批次团的出游提前做好准备,就是巨大进步。
“我们主要整改了厕所的硬件条件、餐饮的服务能力、铺位的整洁水平,还有对服务人员再次进行了详尽的培训,务必及时发现问题,当场解决问题。”姜崖认真总结道。
舒建成点点头,“好。你做事我放心。我已经安排第二批次团的行程报价,到时候对接好就行。”
姜崖这才放下心来,朝舒建成手提包里快速塞了两瓶酒,“您千万别拒绝。这是我们竹坑乡的竹坑酒。三百年历史的老缸酒,味醇口绵,我好不容易跟老板讨来这两瓶……”
舒建成知道姜崖说话不掺水,也知道他说的“好不容易”,一定很不容易。
“好好好。我尝尝。”
姜崖笑起来,“您要是觉得好,也帮我们多宣传宣传。厂里招待肯定要用酒的。”
说到最后连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不少。
舒建成嘿了一声,“我就说你这小子非把我榨干了不可。”
姜崖:“酒确实是好酒嘛。”
两人正说着,突然有人高喊两声,“哎呀,这鸡蛋能送我点不?”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伸手准备端t起篮子就走。
汤沁眼疾手快拽住对方手,“你干嘛你?”
那人眼皮一抬,“哎呦,是你啊。”
汤沁这才瞧见这人就是之前哄他去找老物件的人。他自称姓郭,大家都叫他老郭。
老郭硬着脖子不松手,“我干嘛?我要你一篮子鸡蛋算是瞧得起你。再说,要不是你,我能掉到坑里,被摔得屁股到现在还在疼着。”
老郭这话一下子引起旁边人的注意。
“咋回事啊?你怎么好端端地掉坑里去?”
“老郭,竹坑乡是不是到处是坑啊。不然你咋掉进去的?”
大家哈哈笑起来,纷纷打趣他。
老郭来劲儿了,张嘴就说:“反正那地方不好玩。要我不会再去。”他开始絮絮叨叨说什么厕所的厕纸太糙了,做的菜太咸了,床睡着太硬了。
廖婶一听,气得脸都变了。好不容易赢回来的口碑在这人嘴里变得一无是处。
她赶紧从汤沁手里拽过那篮鸡蛋塞进老郭的怀里,“拿走拿走。”
老郭白白得了一篮子好处,嘴角翘着,得了便宜还卖乖,“咱是个老实人,就爱实话实说。”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有人定定叫住他,“站住。”
老郭回头一看,“咋,你有事?”
姜崖笑了笑,上前道:“有事。”
舒建成知道这个老郭就爱占便宜,现在又胡闹到人家竹坑乡人面前,当即沉下脸来,“老郭,你把鸡蛋放下。”
老郭哪能丢了好不容易抢来的东西,连连摇头,“舒部长,您老人家以后有他们给您上贡土鸡蛋,我可没有。这一篮子的好东西,我不能放下。”
舒建成气得脸都变了。
姜崖走过去,凑到老郭面前,低头轻声说了两句话,这人脸色变得比舒建成还快,立马把东西放下,二话不说一溜烟跑了。
舒建成:“…………”
第75章
围观看热闹的人见老郭跑了,都一脸疑惑地盯着姜崖。舒建成拍着他的肩膀,“你小子说啥了?这老郭可是我们厂出了名的难缠鬼。”
姜崖笑了笑没吭声,继续吆喝着卖东西。舒建成瞥见汤沁在偷偷抹眼泪,趁姜崖不注意,把他叫到一旁。
汤沁知道自己原先错得离谱,方才要不是姜崖及时处理, 怕是又要惹下祸害。
舒建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瞅着姜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崖见卖得情况十分可观,又让王学海运了一批土特产摆到摊位上。这下不光减震器厂的职工来买,附近的居民也纷纷凑过来。
姜崖瞬即把□□洞景区马上要开园迎客的宣传手册发了出去。大家伙一看在竹坑乡,坐车要好几个小时,瞬时没了兴趣。可又听说景区免费参观,又回升起一点兴趣,再听减震器厂人说那里风景如画,空气宜人,好山好水十分好玩,还有一处溶洞,里面奇景幻境,兴趣又又回升一点。加上面前卖的这些土特产看起来确实原汁原味,好像那点距离也不算什么了。
正忙着呢,姜崖一抬头突然又瞧见了中午刚闹过一场的老郭。
老郭耷拉着脸,默默走到摊位前。汤沁如临大敌,像母鸡护食一样伸出双臂护着摊位,“你想干嘛?”
廖婶见识过这人中午胡搅蛮缠满嘴胡吣的样子,赶紧拿出两把新鲜的菠菜递过去,“给你。不要钱。”
老郭嘴角抽了抽, 像是拔他毛吃他肉似的,从口袋里艰难掏出一叠钱来,递到姜崖面前,“我掏钱买。”
说出这四个字要了他的命,那眼神分明是不舍得,可话是反着来的。
姜崖皱起眉头,“你要买什么?”
老郭指了指土鸡蛋、土蜂蜜、土药材,“这些都要。”
姜崖瞧见他手里的钱有百元大钞,不像是来强买的。既然他这么说,那就这么办。
要买的东西摆好称好装进袋子里。 “一共245元。”
姜崖把袋子递过去,另外一只手掌朝上,准备接钱。
老郭慢慢吞吞地把钱放在姜崖手上,姜崖刚想攥住收回来,老郭哎呦一声又扯住了钱的尾巴。
“那啥,能不能打个折?”
姜崖:“……”
“九折也行。”老郭满脸皱着,见姜崖不吭声,又抹了把脸,急得说:“九五折也行啊。”
姜崖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笑了笑,“八折吧。下次还想吃我们竹坑乡的土特产,我们欢迎你经常去。”
老郭这下脸终于舒展开了。他知道自己扣扣索索的毛病改不了,不管干啥要是不占的小便宜浑身就不舒服。这下终于舒坦了。
他开开心心地拎起袋子,刚回头瞧见舒建成站在人群里,赶紧凑上前,谄笑道:“舒部长,我可是按照你的指示去照顾了他们生意。我儿子进厂考核的事,你多费心啊。”
舒建成淡淡道:“只要你这当爹的别老是整幺蛾子,就影响不到你儿子进厂。要知道想进咱们减震器的人多得排到白河边,不差你儿子一个。”
“是是是。”老郭擦了擦额头的汗。
另一边,眼睑的姜崖早已看到站在人群中的舒建成,对方和老郭嘀咕了半天。
看来老郭唱的这出戏,有舒部长在旁边敲边鼓啊。
姜崖笑了笑,低头继续数钱-
开园前一天,姜崖终于抽空回了趟家。
母亲姜春不知道去哪家邻居串门,空空的小院子里唯有那只八哥欢迎他。
初夏也入侵了小院。到处都是微微燥热的痕迹。院子中央那碗大水缸里养着好几尾红色小鲤鱼,躲在舒展的荷叶下,偶尔探出头来咬一口开得娇嫩欲滴的粉色小荷花。
姜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水缸旁,静静地看着小鲤鱼调皮。
水波一层层荡漾着,安静极了。他抬起头来,仰面而来的天空被院子合围出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了。偶然几片云飘过来,倒成了漂亮的过客。
自从来到竹坑乡,他像一头扎进命运的旋涡里,从不得停歇,从不得驻足,狂奔着一路往前冲,此刻终于来到盼望已久的阶段性坐标。
明天如何,不用多想,肯定又是一场硬战。
伸出手指,刚触及到水面,那小鲤鱼像是知道似的,立马游过来亲了亲他的指尖。姜崖失笑。缩回手指,小鲤鱼摇了摇尾巴又沉下水去。再过一会,姜崖伸出手指,小鲤鱼像是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雷达装置,瞬时冲过来再次亲了亲他。
姜崖笑出声来。还是那句话,竹坑乡卧虎藏龙,是一个充满神迹的地方。
“崖崖,你怎么回来了?”姜春满脸惊奇,“也不提前跟妈说一声。”
姜崖回头过来,瞧见母亲手里拎着水桶,另一只手握住根钓鱼竿,头上戴着帽子,穿着乡间最流行的花布衬衫,猛一看就是妥妥的本地人。
“您什么时候学会钓鱼的?”姜崖赶紧起来,把水桶接过来。好家伙,里面竟躺着好几条大鱼。
姜春笑起来,“首先声明,我可不是催婚催育。”
姜崖:“……”
“跟我玩得好的要么在家带孙子孙女,要么在姑娘家带外孙外孙女,要么在家伺候老头吃喝,我清清爽爽一个人,实在闲得无聊。有一天我去丹江边儿上散步……”
姜春越说越兴奋。本来她只是闲来无事去欣赏江景,结果发现好几个老头每天准时定点在江边钓鱼。她就纳闷,也没见他们钓上来几条鱼,但怎么劲儿就这么大?风吹雨打不停歇,寒来暑往准时到。
姜春索性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人家后面。人家钓鱼,她观察人。
时间一长,她瞧出些门道来。怎么搞出鱼最爱吃的鱼饵?什么天气什么时辰最容易钓到鱼?她还发现,哪怕一天也毫无收获,但凝神静气坐在这里盯一天的水面,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突然间她顿悟出钓鱼的乐趣来。于是乎,她挑了这些老头中看起来最顺眼的一个,上前虚心请教,拜其为师父,算下来已经跟着学了一月有余。
师父夸她进步特别快,比如今天,她独自撑杆已经能钓上来这么多鱼。
姜崖笑出声来,“妈,您钓上来的鱼没孝敬你师父几条?”
姜春哼了一声,“我师父钓的鱼比我这大多了。人家看不上。”
母子两人说笑着走进厨房。你生火,我洗菜。你杀鱼,我切姜,熟稔合作,随性发挥,不一会一锅丹江炖鱼端上了桌面。
豆腐皮、爽白菜、本地特有的红薯粉悉数拌衬,闻着就t流口水,香得人心晃荡。
姜春见儿子难得回来一趟,麻溜地擀了劲道面条,一起配着炖鱼彻底抚慰了姜崖的胃口。
吃饱喝足,两人一起在屋檐下乘凉。
“您这鱼……”还没等姜崖说完,姜春打断道:“那是我师父送的。快成精了。”
确实。老话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可这水缸里的鱼不仅自己过得极其快乐,还能与人互动,人当然知道它过得很快乐。
他站起来走到八哥旁。许久不见,它的毛还是黝黑光亮,豆大的眼睛盯着他,歪了歪脑袋,喊了句,“师父!师父!”
姜崖:“……”
他是多久没回来了,连家里的八哥都不认识他了。之前但凡他刚出现在这里,这鸟精一定会“崖崖崖崖”喊个不停。现在竟然叫错了名字。
不。稍等。师父?
他转过身来,扫了一圈。除了大水缸里有母亲钓鱼师父送的小鲤鱼,家里还多出来一把手工藤椅、一副用贝壳镶嵌的画、一副用鱼做本体拓出了的水墨画……
怕是这些也是那位钓鱼师父送的吧。
再看看母亲,比上次见她时显得生动活泼多了。好像春天真正在她身体里驻足,并停留,现在浑身冒着鲜活的生机。
他笑了笑,起身给母亲端了杯茶。
“崖崖,明天开园?对吧。”
姜崖点点头,“是。”
姜春也点点头,“行。挺好。这天来得艰难,但也该来了。”
她身为母亲最为了解儿子。话少踏实,执着勤奋,甚至对某些已定目标充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来竹坑乡近一年时间,姜崖没睡过安稳觉,没吃过踏实饭,连走路都带着风,生怕事情追赶上他,搞得措手不及。
眼瞅着瘦了好几斤,要不是他天生白净,怕是看起来会老几岁。
“过几天是你爸的忌日。你要是没空,我一个人去就行。”
姜崖:“我哪能忙得连这种事都耽误?”
姜春笑起来,“好。吃饱喝足,你干嘛干嘛。我要睡了。”
姜崖说了声好,起身把碗筷洗好,厨房收拾好,而后又把八哥喝的水倒好,还伸手揉了揉它的头,“小家伙,下次回来你可得记着我是谁。”
八哥歪着脑袋瞧了瞧他说,“师父!”
姜崖:“……”-
从家出来,初夏的月亮已然爬上了天边。亮堂得像路灯,把姜崖脚下的路照得明明白白。不知怎的,他难得生出散步的想法。一路踩着青石板,绕到丹江边儿,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遥想了一会天涯共此时的盛景,又转身往回走。经过乡政府大门时,他犹豫了下,还是没进去,而后绕着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山路,爬上了位于半山腰的金竹村。
村里的灯灭了一半,经过廖婶家时,院子里依然忙忙碌碌,为明天的开园做准备。姜崖抿了下唇,继续往前走,大樟树下的小广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树上也绑了无数的红色丝带,夜风拂动,像大海深处的红色珊瑚在跳舞。
沿途挺立的树上挂满了彩旗,明天太阳出来,这里将成为最热烈的迎宾路。
顺着游步道往上走了一会,□□洞景区大门赫然矗立在面前。保安室灯亮着,见有人来,坐在里面的竹永寿赶紧瘸着腿走了出来。
“小姜同志,你有啥事吗?”
姜崖摆摆手,“我随便转转。没事,没事。”
竹永寿:“停车场那边设备今天又调试了一遍,升降杆很好使,我只需要正常收钱就行。晚上在保安室守夜,也不累。反正我年纪大了,觉少……”
老爷子还是把姜崖当做深夜来视察的领导,一五一十地交代今天的工作和感想。要不是姜崖力排众议,他这个半残疾人哪能在家门口找到一个月好几百的工作。加上女儿也在这上班,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能挣不少钱。再攒个几年,说不定很快就能把新房子竖起来。
姜崖笑起来,“我都知道。永寿叔。晚饭吃了吗?”
“吃了吃了。我闺女秀蔓送来的饺子。你吃了吗?”
姜崖点点头,朝他说了声再见,而后跨门进去。
地灯投射在树干上,映射出温润的光泽,彩灯在树枝上盘旋,像是流光溢彩的火花柱,□□洞口被灯带勾勒出深邃的神秘感来,好似走进去就走到了未来的异世界。
仰头看,星星们可爱地趴在天幕上,眨啊眨啊,也在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就在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哎呦,巧了!”
宋香巧赫然出现在夜幕中。
姜崖失笑,“今天不是你家娃的生日?”
本来晚上宋香巧非要拉他去家里吃饭,他今晚实在想一个人呆着,婉拒后去了母亲家吃饭。结果宋香巧也抛下满座的宾客一个人跑来这里。
“吃多了,过来溜达着散散步。”
姜崖:“我也是来散步。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里。”
两人沉默下来,同时又抬头看着四周,双双叹了口气。
明天开园日,是考试日,是见证日,更是再次树立全村全乡人信心的关键日。
宋香巧感慨道:“你刚来的时候,说要开发□□洞,说实在话,我是当笑话听的。”
姜崖笑起来,“我知道。”
“这祖祖辈辈都见惯了的洞,有啥好看的,别说村里其他人,就连我也想不明白。”宋香巧道:“但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长着一张让人信服的脸。你说话的语气,认真的表情,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后来,姜崖找资金找资源找关系,把金竹村通往乡里的路修了起来,这件事一下子让宋香巧受到极大的振奋。要知道她想修这条路已经好多年,每年都想,每年都因为各种原因没修成。这件事甚至成了她的心病,恨不得她自己出去打工挣钱把路修起来。
结果,姜崖,一个刚来竹坑乡没多长时间的小伙子,硬是把这件事搞成了。
当时她就想,这小子不错。
谁知道修路还只是姜崖办成的诸多大事中的其中一件而已。
后来,他跑县里、市里、省里,一遍又一遍,终于遇到了合适的投资商,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以为好日子总算来了,结果姜崖火眼金睛看出对方有诈,再一次奇迹般地把金竹村人从火坑边缘拉了回来。现在想想梁家洼村因为投资方不靠谱陷到坑里的困境,她仍然心有余悸。
再后来,□□洞景区变成了县城投控操盘的项目,不仅政策不愁,启动资金也一步步到位。期间,姜崖也没闲着,为了金竹村长久发展,又是鼓励支持大家搞农家乐,又是帮有技术有想法的村民找到挣钱的门路,连懒汉竹兴文都被姜崖推着成为了乡村医生,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干不成的?
金竹村一穷二白,□□洞更无名气,她和姜崖还有所有为此努力的人,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拉扯着,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想想真是令人感慨。
期间有人拖后腿,有人使绊子,有人唱衰调,有人看笑话,她身为村支书受了多大的气,憋了多大的火,怕是只有姜崖最清楚。而姜崖作为外地人,作为年轻人,说着大实话,办着大实事,不自夸,不画饼,一笔一划地让大家伙看到真枪实弹的收入、好处、福利。
年前还觉得各种事情极其难推,待年后百人团来了后,村里人终于实打实地看到了姜崖口中所描绘的美好未来的一角,她明显感觉大家伙的干劲足了,劲头大了。
就比如这几天让各家各户出人打扫村里死角卫生,大家伙也都积极主动报名,有些家还出了两个劳动力。
虽然明天依然有很多苦难,她宋香巧一点都不着急。
姜崖是山,稳住了她的心。
“明天县里领导要来开园剪裁,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明早五点我就下山去和乡长他们一起去路口接人。”
姜崖嗯了一声,“景区开园,先不说收入如何,一定不能出安全事故。这是重中之重。我让王学海组织的应急小分队,随时待命。到时候你也注意点情况,咱们一起警觉着,明天一定不能出任何纰漏。”
两人明明来散步,可碰到一起,又忍不住互相提点明天的工作重点。
说完,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你呀,闲不住。”
“你不也是?!”
第76章
1996年4月29星期六。这天是□□洞景区正式开园的好日子。
国家自去年开始试t行周末双休政策, 到今年正式颁布,连续两天的休息日极大地促进了国内消费,对于旅游行业来说更是一大推动举措。城郊游成为热门旅游方向。很多人选择在景区或其附近住一晚, 悠悠闲闲地玩两天。又能充分放松, 又能不耽误上班工作。
这样对于那些需要三四个小时旅程的景区来说,可以吸引更远的游客。
□□洞景区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中站在了世人的面前。
一大早,竹坑乡乡政府主要领导,如乡长葛兴国、产业办主人徐洪福便站在必经路口等着县委书记姚阳以及副县长袁腾飞前来参加剪彩工作。
葛兴国问徐洪福姜崖怎么没来?徐洪福笑着说这小子见领导不积极,可见到游客亲热地跟自家亲戚似的。一大早姜崖就跑去景区招呼开园事宜。
九点剪彩,之后正式开园。时间卡得紧紧的,即便是县委书记也得天不亮起床赶场子参加活动。
等到八点半,载着领导的车才风尘仆仆驶来。葛兴国扯了扯好几年没戴的领带,正色往前迎接。竹坑乡作为GDP常年吊尾的乡镇,书记不待见是最正常不过的。在以GDP论英雄的世道,他去县里开会永远坐在最后排,
姚阳书记上任后今天还是第一次来竹坑乡。
“从县城来乡里这条路简单改造后,路倒是不颠簸了,可绕来绕去跨了好几个乡镇,速度还是提不上来。”姚阳书记一下车就对着葛兴国说道。
姚阳说的这个问题, 葛兴国早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现在省里面正在搞三横三纵交通骨干网络, 隔壁县人家已经走到前列,正在筹备扩建过境新国道, 未来还要修建同方向的高速公路。西河县是三不靠的地方,不管哪个方向的国道都是从隔壁县通过, 西河县内部各乡镇只能靠省道、县道、乡道联系。
这问题原本在竹坑乡不太显现,如今□□洞景区开园在即, 交通不畅的问题立马凸显出来。
葛兴国麻溜地朝姚阳书记汇报了当下这个问题。
“修路是大事。总不能专门为□□洞修一条高速公路吧。只能等省里的交通规划出来,看咱们这次能不能搭上春风……”姚阳书记也有自己的难处,实话实说道。
葛兴国点点头,“我也没奢望什么,就是想着要是交通骨干网络通过咱们县,希望县里考虑高速口设置在我们竹坑乡。”
即便高速口不设置在竹坑乡,离竹坑乡近一点也行啊。
“高速口选址问题有多重要,大家心里都明白。每个乡长镇长见了我都这么跟我说。你让我答应哪个?再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姚阳笑着道。
一般来说,高速口选址要和全县的产业发展布局挂钩,优先考虑工业、物流需求量大的乡镇。要是以前,竹坑乡哪有资格提这个想法,可现在不一样了。游客要来玩,交通先解决。
趁着领导今天都在,葛兴国倒豆子似的赶紧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他一手拿着竹坑乡全乡旅游规划,一手拿着项目计划书,向领导描绘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发展前景。
“彼时,我们乡一定到处鸟语花香、景色宜人、溪流潺潺、山林茂密。游客慕名而来,吃喝玩乐一条龙,白天参与农事体验活动,晚上一边睡觉一边吸负氧离子。各村都有自己的旅游特色,只要进了我们乡,就像来到桃花源,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都有,简直要乐不思蜀了…… ”
袁腾飞笑起来,“老葛,你这一路说个不停,姚书记都插不进嘴啊。姚书记这次亲自过来为□□洞景区剪彩,其实就是对你们工作的嘉奖。”
葛兴国老脸一红,“当然当然,今天的重点是请各位领导为我们□□洞景区开园剪彩,指导工作,至于其他的咱们有空再说。”
姚阳也笑起来,让秘书把葛兴国手里的资料要过去,“我回去的路上会仔细看看,过段时间咱们可以组织各部门为竹坑乡开一个专题发展探讨会。”
葛兴国一听高兴极了,连声说谢谢。
一路爬山,云雾缭绕,姚阳打开车窗,深深吸了一口,“葛乡长你还别说,这里的空气确实不一样。好像心肝肺都被洗涤了一遍,舒坦多了。”
葛兴国连忙说:“姚书记要是有空可以去我们乡各个地方走一走看一看,现在大家看着金竹村的人开动脑筋赚了钱,都心动了。每天来我办公室要指导要政策要资金的村书记排成队……”
姚阳:“看来树立模范带头标杆很有必要啊。腾飞……”
他话没说透,袁腾飞赶紧接话道:“书记,我也觉得竹坑乡近一年干劲十足,闯劲儿十足,而且现在已经有一定的成效,可以组织其他乡镇向他们学习。”
姚阳点点头,“对了。你提了几次的那个小伙,叫姜崖是吧,人呢?”
他话音刚落,车也到了金竹村的村口。
上次奠基仪式上请来袁腾飞副县长,这次开园又把县委书记请来,金竹村人这次算是开了眼,长了面。车刚停稳,姜崖和宋香巧,还有一群抱着看县太爷心态的村民全迎了上去。
姚阳一眼就瞅见人群中这个白净年轻人。听说这小子去年刚毕业,放弃了省里和市里的高薪体面工作,主动选择来竹坑乡这个偏远乡镇工作。就凭这份心,确实值得表扬。更何况他来了之后并未躺平,勤勤恳恳,谨小慎微,没条件创造条件干,不到一年的时间将□□洞景区建得有模有样。
听说前两天还是他带队发现了千佛洞以及青秀大和尚的肉身坐像。省里领导专门打电话给他,表示对这次重大发现的关注。希望西河县能及时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利用资源,把宗教旅游搞起来。
扫眼看过去,金竹村村口干净整洁,小广场上摆着健身器材,到处彩带飘扬,村民脸上都洋溢着不一样的光泽……
“姚书记,我是产业办的姜崖,”姜崖殷切握手道,“您一路奔波辛苦了。”
姚阳感受着这小子掌心的茧,笑道:“你们在一线更辛苦。”
“姚书记,我是金竹村的村支书宋香巧。”宋香巧面露激动喊道。
“听说你是从外村嫁过来的。眼光好啊。”姚阳夸道,“好山好水好风光,才会吸引人来。”
宋香巧更激动了。领导就是不一样。连这样的细节都记得。肯定是袁腾飞县长向姚阳书记提过自己。
“我准备在金竹村再干五十年。到时候还要请书记来参观指导。”
姚阳伸出大拇指夸赞,“行。你们葛乡长给我描绘了二十年后的竹坑乡,你这直接又拉长三十年。我还真要好好活着,看看竹坑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剪彩仪式简单又庄重。几位领导站在景区大门前,手握彩带,前来围观的人围了好几圈,有些甚至爬到了树上。电视台的人也来了,占好机位采集素材,准备晚上在县电视台播放。
竹秀蔓等人穿着旗袍站在一旁,待指令下达,挺胸抬头走到领导面前,双手递盘,请领导拿起绑着红绳的剪刀。
姜崖原本在旁边指挥流程,被葛兴国强行拉过来。他只好站在最旁边的位置,手持剪刀,抬眼……
这一刻被相机框进时间,这一刻成为历史长河飞起的浪花。
这张照片将在未来的未来——多年后建成的竹坑乡乡村振兴展示馆,占据最显眼的位置。
剪彩仪式后,县领导一行进洞参观。姜崖亲自做导游。惊艳的喀斯特地貌、神奇的风洞奇观,还有来自地下河的花泥鳅,都给各位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姜崖还专门带他们去了通往后山的路。
“一期主要围绕□□洞,形成系列的体验产品。二期我们准备将游线直接通往后山,我们已经提前勘察过,那里有高山草甸,有古树名木,还有一大片高山吊钟花海,更不用说好几处山涧瀑布,特别适合消暑休闲……”
姚阳一听就明白了,“□□洞再好看,但它容量有限,你想把游客往后山引,把整个游线拉长搞足。这么多好玩的好看的,游客一天时间压根体验不完,只能留在金竹村或者竹坑乡住宿……住宿更花钱。”
袁腾飞:“姜崖刚开始跟我说□□洞不收门票,我是不敢相信的。要知道少林寺一年收益主要靠门票……”
姚阳:“咱们t不能跟人家少林寺比。我觉得姜崖想的没错。不知名的景区刚开始就要先把名气打开。当下付出一定代价,后面就可翻倍讨回来。”
果不其然,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前来免费参观的游客已经明显多了起来。
先不说外乡,竹坑乡本地人乌泱泱来了好多。
姚阳书记还要去市里开会,只能浅浅游览一圈。宋香巧一脸急切,她非常想请书记去金竹村里面转一转,看看大家伙现在搞的农家乐有多棒,吃一吃农家菜有多地道,只可惜书记时间不凑巧。
“咱们来日方长。”姚阳道:“我看好咱们竹坑乡发展,生态环境好,动植物条件优越,还有咱们乡的人啊,勤劳勇敢,敢作敢当。以后我会常来常看,也要让其他乡镇的过来参观学习。”
姚书记的话算是让葛兴国等人吃了定心丸。
上车前姚阳还主动握住姜崖的手,“小伙子有我当年干事的劲头。你在竹坑乡好好历练,未来不可估量啊。”-
回景区的路上,徐洪福拉着姜崖说什么书记看好你,以后往县里调肯定没问题。姜崖这时候没空琢磨这些事,脚不停歇地往回走。
一路上往景区大门去的人越来越多,宋香巧看在眼里高兴坏了。人当然越多越好。游客只要出现在金竹村就意味着要花钱,就意味着大家伙要收钱了。
要知道开园前她可是做了好多次噩梦: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门口,一个游客都看不到。那感觉简直要堪比地狱。
看来免费的总是最吸引人。
“姜崖,你猜今天有多少人来?”
姜崖没说话,面色凝重,加快步伐往大门走去。
宋香巧:“……”
此时大门口的人明显比方才多了很多。现在只是上午十点半,先前还在洞内游玩的人还没出来,外面还有一堆等待进去的人。两股人流在□□洞洞□□错,出现了缓行。
哪怕姜崖提前让他们在洞口安排了人流分割栅栏,也保不齐有人插队。
姜崖快步走到大门口,“进来多少人了?”
负责查数的汤沁赶紧道:“已经进来两千人了。”
两千人? ! □□洞最大环境容量也不过三千人,往外看,还有乌央乌央的人准备往里进。反正进来不花钱,不来白不来。
“王学海呢?”姜崖喊道。
汤沁:“学海哥在洞口维持秩序。”
姜崖:“香巧,你赶紧派几个壮汉去山下路口设置路障。”
宋香巧啊了一声,“不让人进了吗?”
“没说不让人进。”姜崖解释道:“要分时段分流进。”
□□洞作为洞xue类景区,游线在洞内环绕,不仅长度有限,路面最宽处只有一米宽,窄的地方仅能一人通过。万一进洞的人太多,很容易出安全事故。
他其实也预估到今天游客量不少,但没想到刚开园一个半小时进洞人数已经有这么多。
大家现在对□□洞最感兴趣,其实金竹村、丹江旁的明清一条街也可以分流部分游客。姜崖要趁此机会把人往这两个地方引导……
宋香巧对于姜崖的决定向来不怀疑,她一看对方如此严肃,赶紧回村叫人去安排-
洞内的人玩得不亦乐乎不愿意早早出来,洞外的人等得十分不耐,恨不得越过人群飞进去。王学海喊得口干舌燥也压制不住骚动的人群。更有孩子的哭闹声夹在起其中,让初夏燥热的天气更加烦闷。
“呜呜呜呜妈妈我要回家!”
“什么时候能进去?外面太热了!”
“里头有啥好看的?不掏门票能看到啥美景?”
“不让你掏钱你还屁话多!不想排队在家躺着啊。”
“我想咋样要你管?!”
两拨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眼瞅着就要动手。
王学海赶紧跑下来劝阻,“出来玩要高高兴兴的,咱们千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吵架,破坏了好心情啊。”
“小事?我们在这里都排队等了半小时了,你啥时候让我们进去?”
“可不是小事。进去玩五分钟,排队两小时。这可太遭罪了啊。”
原本吵架的两拨人又开始合伙朝王学海发牢骚。
王学海苦笑两声,“咱们稍安勿躁啊,再等等。”
就在这时,姜崖带着一群人过来了。王学海瞬时松了口气。
“大家别急。这里有我们金竹村特有的竹叶茶,清凉解暑,喝了心情好,多喝呢,心情会更好……”
竹秀蔓等人快速向排队进洞的人发放茶水。一人一小杯,喝完再倒。
有免费的溶洞可以参观,还能喝到免费的茶,这下怨言少了许多。
姜崖笑道:“咱们这里山清水秀,哪里都是美景。如果大家不赶时间,可以先从这条路往梁家洼村,那里也有溶洞,晚上还有咱们县第一台山歌表演,咱们县长都看过,连他都说好,演出了咱们西河县自己的文化特色。”
“要钱吗?”有人高声问。
“参观溶洞不要钱,但看表演还是要的。毕竟要给人家舞蹈演员开工资。”
“走了走了。反正溶洞都长一样,在这里拍半天队只挤出一身的汗。”有人这么一说,迅速一群人从排队人群中离开,往梁家洼走。
“我是金竹村的村委书记,我们金竹村有漂亮的老房子,有竹林有溪流,还能去菜地采摘,摘走的蔬菜按照市价算钱,”宋香巧笑道:“最重要的是□□洞开园第一个月,我们金竹村农家乐吃饭打八折,住宿也打八折,欢迎大家去玩啊。”
不仅如此,她还拿出好几袋丹江风干鱼丝来,让大家品尝。
“丹江风干鱼是我们这里的特产,大家都知道丹江的野鱼有多难得,这鱼丝好吃劲道。大家今天来玩,就是要玩一个好心情,这点小零食算是我们村给大家的小礼物……”
几番话说下来,原本浮躁的队伍渐渐安宁下来。
“确实挺好吃的。老是讨免费的还挺不好意思的。这风干鱼有卖的吗?”
“算了算了,这□□洞又不会跑,今天先不看了。我们去金竹村转转。”
宋香巧一听赶紧让人带他们过去。
方才还挤得要命的队伍宽松下来,王学海松了口气,凑到姜崖面前,“维持秩序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要不是你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只能笑,我今天真是要发飙……”
姜崖安抚道:“辛苦了。”
王学海哼了两声,“好歹也给我倒杯竹叶茶啊。”
姜崖:“你有手。”
第77章
还没等姜崖喘口气, 安庆生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吼道:“姜崖,你咋能不让人进来?你就只想你景区赚钱, 不管我们金竹村人挣钱了?我原先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现在看来也都是一个球样!”
劈头盖脸一顿骂不说,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姜崖的脸上。
宋香巧也急了, “庆生叔,你有话好好说,别上纲上线,咱们之前啥困难不都熬过来了,今天是开园的大喜日子, 你干嘛这样?”
安庆生直直盯着姜崖,胸口起伏不停,“我不管,现在□□洞人山人海,我金竹村就那几个人毛毛,香巧你还说今天吃饭八折,住宿八折,这让我们赚个屁钱?!”
王学海听不下去了, 这群村民挣到钱的时候你是他大爷,挣不到钱的时候你是他债主。说翻脸就翻脸, 一点情面也不讲。
也不怪安庆生急得冒火。乌泱泱的人往□□洞钻,明明经过金竹村,可就是不愿意往村里走。就好像你明明伸手抓了一把金沙,眼瞅着马上就要暴富,可这些金沙全从指头缝里溜走,一毛钱都没赚到。
姜崖还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拉着安庆生往旁边角落站好,省得吵架声引起其他人关注,引起围观,造成不良影响。
“刚才我已经让香巧书记和学海一起把排队的人往金竹村引流。效果还是有的,只不过今天来□□洞玩的人大多是咱们十里八乡的本地人,说实在话,今天□□洞也只是赚个吆喝不赚钱。他们见惯了村里的样子,不愿意去金竹村也属正常。咱们总不能一嘴吃个胖子,现在虽然景区已经建成开园,可后面的路其实更难走……”
安庆生一愣,他作为村里条件最好的,投了最多的钱把家里改造成硬件水平最好的农家乐,还在桃花沟建了猪场。前几回姜崖从外面引来的游客让他大大赚了一笔,为此他信心百倍,半夜在被窝里和他老婆廖婶算账算得睡都睡不着,就想着等□□洞正式开园,他的农家t乐每晚都有游客住,他的土猪肉可以卖得风生水起,甚至他还想着盘下那些常见不住的老房,改造出更多的床位,趁着还能干得动,好好赚他一笔钱……可今天他在家门口左等右等不见人,在村口大樟树下眼睁睁看着游客往山上□□洞跑,却看都不看金竹村一眼,他急了。
又听说姜崖嫌来□□洞的人太多,派了几个壮汉在山下拦截,这下金竹村更不可能有人去,他就更急了。
“搞了半天,这都是不掏钱吃白饭的?!”
安庆生晦气地吼道。他压根就不该支持不收门票这个说法,不管咋说,好歹他们金竹村还能分红门票收入,现在看来,啥也没捞着还倒贴钱。
宋香巧恨不得把安庆生的嘴捂住,她低声道:“要是收门票,今天要是能来一百个人我宋字倒着写。”
说实在话,城投给□□洞的资金也只够最基本的配套设施,压根没有所谓的营销资金。要不是靠姜崖费劲引来的减震器厂的千人团,市里的人压根不会来,更不用说那些更远地方的人。
姜崖说得一点也没错,路要一步一步走,今天先开园,把舞台造起来,再凭着口碑效应,慢慢打出名堂,说不定比投出去一大笔营销资金的效果要好得多。
就在这时,廖婶也一脸愁容地跑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打起来了!”-
金竹村人向来窝里能撕逼,对外抱一团。宋香巧最害怕的就是村里人头脑发烧,不管不顾地聚在一起,但凡投入一点火星子,就能炸出大事情。
怕啥来啥,偏巧在今天开园日炸了。
幸好县里领导已经先行撤退,要是被他们看到,不光她吃不了兜着走,包括乡里各领导都难逃其责。
待姜崖等人赶去时,那几个游客已经被怒火中烧的金竹村人围在中央,满脸惊恐,方才的嚣张气焰早烟消云散。
包围圈最里层的村民各个目瞪龇牙,手举农具,中间的村民各个摩拳擦掌,随时应援,最外层的妇幼老少则满脸怒气,骂骂咧咧。
“干嘛干嘛?都没事干了?”宋香巧恨铁不成钢,大吼着。
“香巧,有人骑到咱们金竹村人头顶拉屎,这事撂谁身上都忍不了!”
“就是就是!这些人把红奶奶辛辛苦苦种的菜都偷了!你让我们把他们当上帝,上帝哪能干出偷菜这种事!真是不要脸啊!”
“啊呸!他们还拉屎拉到菜地里,光天化日耍流氓啊!”
几个火气最大的这么一喊,其他人纷纷附和,大喊着要把这几个人暴打一顿后再扭送到派出所。
姜崖心头一紧,大喊道:“冷静!冷静!”
好在他在金竹村人心里还有点威望,他这么一吼,大家都停下来,直直看向他。
姜崖看向安庆生,“庆生叔,你是咱们村德高望重的人,明事理,也知晓轻重缓急……”
三言两语造的高帽子往他头上一戴,加上方才赶回来的路上姜崖苦口婆心劝导一番,安庆生咳咳两声,喊道:“今天是开园的好日子,大家有话都好好说。不管咋说,咱们总要图个吉利,今天顺,以后就百顺千顺。”
话锋一转,“咋回事啊?咋闻着臭烘烘的。”
一个小孩冲到安庆生面前,奶呼呼地说:“他们在红奶奶的菜地里拉屎。”
生怕大人们看不到,小孩还指着旁边一大坨新鲜的屎,“就在这里!”
姜崖:“……”
安庆生:“……”
宋香巧:“……”
“人有三急,谁让你们这里连个厕所都没有,我们只能拉在地里。”那几个游客看出姜崖等人过来后紧张氛围有所缓和,方才蔫唧唧的嘴巴又嘚瑟起来,“好歹也是肥料,总好过你们撒化肥。”
“你们光着屁股在这里拉屎尿尿,你们这是耍流氓,不要脸。”
“谁耍流氓了?你拉屎尿尿不脱裤子?”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厕所,你随便敲哪家门都会让你们进去用。”
“等不及了!再不拉,就拉□□里了。”
“再说,你们这里的厕所臭得要命,我们还不稀罕用呢!”
还没等姜崖反应过来,两方吵架声又炸起来了。
举铁锹的往前挤,撸袖子的紧跟其后,还有看热闹的全往里冲,几个游客被推搡着,眼瞅着快要撑不住了。红奶奶在旁边欲哭无泪,原本这几个游客把她家的菜地踩得七零八落,现在大家伙又跑来帮她出气,几乎把菜地都踩平了。
姜崖等人赶紧上前,把游客拦在身后。
□□洞景区内只有两处厕所,坑位也只有二十来个。对于今天数千的游客来说,肯定不够用。方才厕所外已经排起了长龙。还有很多人游荡在景区外围,出现三急情况而不能得到解决的情况实属正常。
只不过这几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在金竹村外围的菜地解决,从道义上说不雅,却罪不至死。
红奶奶年老体迈,种点菜,卖点钱,实属不易。偏偏这几个人挑中了她的菜地,这才引得众人更为愤愤不平。
“您们手上的菜是从这里摘的吧。”姜崖转身质问。
这个游客不自在地别开脸,嘀咕着。
“不就是几颗菜,至于兴师动众,说我们是小偷吗?”
“给钱不就完了。”
“不要总行了吧。”
说着为首的那位把水灵灵的青菜啪一下甩地上,脆生的菜叶子生生折断了。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偷就是偷!别他妈嘴硬!”
“必须赔偿!赔偿!”
“瞧不起人啊你!”
吵着吵着,原本骚动的人群更安耐不住,姜崖被挤得差点摔倒。
“都给我住手!”有人高喊一声,“别围着,让开!”
穿着制服的乡派出所所长胡文林一脸怒色地冲了过来。姜崖顿时松了口气,和宋香巧交换了下眼神。
众人见所长都来了,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喊着让他给大家伙做主。
而那几个游客也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喊着让胡文林主持公道,解救他们。
“我们从外地来,就是听说□□洞天下奇观,可谁知道来了后,排队那么长,连上个厕所都难。我们光天化日拉屎尿尿是不雅观,但不犯法吧。顺手拽了片菜叶子擦屁股,也不过分吧。”
“你们不欢迎我们就算了,还倒打一把,还全村人围堵我们,这是欺负我们是外地人吗?”
这人三言两语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死活不承认自己偷菜。
红奶奶颤巍巍地走到胡文林面前,“小胡,没事没事。他们远来是客,拿两把青菜不算啥。我们金竹村人不是小气包……”
其他村里人一听不乐意了。红奶奶这是不知好歹啊。他们费劲替她主持公道,让这几个不讲道理的外地人道歉赔钱并扭送派出所,她倒好,又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话。
“红奶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这几个人都朝我们啪啪打脸了,还没事没事?”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事,是他们欺负人啊。”
红奶奶哪能知道自己不过是想息事宁人,又把双方的火气给点了起来。还没说两句,方才刚被胡文林吼停的吵架声又炸开了。
宋香巧一阵头疼。村里人这股“团结”是好使却又危险的双刃剑。困境时是能团结向上谋发展的助推器,但凡涉及到宗族、脸面、家长里短就会成为炸药包。
胡文林走到姜崖身边,两人耳语了片刻,随即喊着把相关人员带回派出所。
几个外地人坐上了胡文林的车,红奶奶也被扶上去。剩下的也都喊着要去派出所,势必要为金竹村讨要个说法。
姜崖抿唇道:“那钱可要让别人挣了。”
这话说得轻,落到这些人耳朵里却如同雷声。
众人面面相觑。是啊,好不容易盼到□□洞开园,正是挣钱的好时候,他们怎么会脑子一热凑到一起。是钱不香吗?
安庆生一跺脚,“啥是人的脸,是钱!是骨气!是斗志!全乡全县人都在看着我们,要是这次搞瞎了,以后别说村口,就是家门口都没脸走出去!都给我赚钱去!”
他的一番话让原本还激动的村里人纷纷作鸟兽散,这倒让姜崖、宋香巧等人看不明白了。
这人有时候很不讲道理,有时候又特别讲道理。
安庆生把要去派出所的姜崖叫到一边,讪笑道:“姜崖,刚才是叔我冲动了。你别介意。”
姜崖摆手,“当务之急是要把t人留下消费,其他的都不重要。”
安庆生一听立马哎呦一声,“是是是,你小子是明白人。咋整?叔都听你的。”
“您让我先去派出所把事情解决了,再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安庆生一看,确实也急不来,只能放姜崖先走,拉着宋香巧走旁边说了半天话,非要她赶紧让姜崖想办法,一天的支出成本在那摆着呢,不赚钱等于赔双倍的钱。
宋香巧感慨不已,还是要让大家伙尝到挣钱的甜头,不用外人催,旁人逼,自然会想方设法挣钱-
胡文林挽着袖子,义正言辞地批评这几个外地游客。不管什么原因,未经主人家准许,就将私人物品占为己有,也不管这些物品值多少钱,这种行为都不正确。当然几颗菜,从金额角度看,也入不了刑,所以胡文林勒令这几个人向红奶奶道歉并赔付一定的损失。
姜崖陪着红奶奶坐在一旁。这个占用了关公庙偏殿的乡下派出所,三角屋架通透,胡文林的斥责声穿过墙壁传到红奶奶的耳朵里……老太太瑟缩了一下,小声问,“其实不用赔钱的。不值多少钱。”
姜崖笑道:“咱们的菜种得那么辛苦,他们该赔。另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除了他们拔掉的菜,大家把您地里的菜都踩得稀巴烂,您这次损失可不小。”
红奶奶见姜崖拿出这么多钱,赶紧往外推,“不用不用。他们也是为了我好。”
姜崖坚持把钱塞到红奶奶手里,“好歹留点钱买药。”
不然也不会一把年纪这么辛苦。五保户那点补助着实有限……其实金竹村每个人都各有各的难处。
或许这么说更准确,活着不易,才要更好地活着。
第78章
开园第一天,出了这么档子事,除去几个外来游客素质有待提升外,关键还是□□洞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厕所为游客高峰服务。景区内那几十个坑位已经捉襟见肘,从□□洞往金竹村沿途二十分钟路程也没有厕所,现在景区刚开业,收入覆盖成本还要一段长长的时间,确实抽不出来钱建足够的厕所。
再说,景区的客流量随着节假日起伏变化大,如果建造太多厕所,又会造成淡季浪费。这其中的度确实不好把握。
当务之急,姜崖还是跟县里城投汇报此事, 希望能再从别处抽调些资金把景区的关键基础设施保障做好。不然很影响游览体验。
还没等事情有眉目,□□洞接待游客数量从第一天的3000人次,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骤降为500人左右。门票收入为零, 其他收入倒也算可观。但从奢入俭难,这样的人数落差一下子把很多人都打击了。
开园那天人挤人的盛况像是做梦一样,眼瞅着就要摸到金山的一角,突然被踹出了发财梦。
大家伙心情都很烦躁,尤其安庆生。一旦当天晚上他家农家乐没人吃饭住宿,他就会跑到姜崖宿舍,拉着他彻夜长谈,吵着让他出主意。
姜崖除了□□洞的推进工作外,还有乡里其他村的产业开发工作,哪能每次都陪。还是王学海看不下去,瞅见安庆生来了,立马出去拦住,和他磨半天话后又把人送走。
姜崖这边当然没歇着,他连着好几天跑到市里和几大旅行社谈合作,并通过南都旅行社的丁南都联系上省城更大的旅行社,务必要保证团客的输送力度。另外他还厚着脸皮跑到市电视台,找了关系,好说歹说播放了□□洞的宣传片。
最令人意外的是,之前在竹坑乡建竹器厂的高瑞良知道情况后,主动联系了他在广州做旅行社的朋友。现在全国最有钱的人集中在广东。改革开放的春风让他们尝到了最初的甜味,尤其他们比邻香港,与国外联系紧密。当地人有钱后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出去玩。所以全国广东团体量最大,消费最高,是内地发展旅游的重要客源市场。
姜崖连夜找人制作专门针对广东市场的宣传资料,请高瑞良转给他朋友。对方倒也实诚,一针见血指出□□洞距离惯常的核心旅游线路过远,不利于组织游客游览。当然,他们旅行社每年都要开发新线路,可以尝试从嵩山少林寺往西南拉一条线至西河县,路途虽然遥远,但这些信佛之人最想看到的就是肉身菩萨。前段时间在法海寺附近发现的青秀大和尚的肉身舍利暂且安置在香严寺。如果能搭建一条游线,有足够数量的游客愿意来竹坑乡,那就可以安排他们顺道来□□洞。
当下,只能迂回。
对方速度也快,不到半月组织了一个三十人团率先来访。如果效果不错,以后就可以把这条旅游线作为特色礼佛线路往市场推广。
在这之前,姜崖还是找时间把□□洞景区和金竹村十几个核心骨干召集起来。广东团这次来访,是景区向外拓展市场的一次非常重要的试水,务必保证这波游客能玩得尽兴,带着好口碑回去。
首先,姜崖会带队先把沿途在仔仔细细走一遍,重点关注景区讲解、肉身菩萨祭拜仪式,还有三餐菜谱等。同时提议可以直接派引导车前去少林寺接人。大红布上描金写上“礼拜肉身菩萨就在西河县竹坑乡”,将其悬挂在车身上,一路开回来,不仅能让广东客人感受到西河县人民的好客,也是一种极好的宣传手段。
其次,这次要专门为广东客人准备好盛大的欢迎仪式。这需要山歌团出马,在进入竹坑乡的地界开始就为远来的客人们送上最真诚的迎客歌。
再者,这次广东客人虽然主要行程是参观香严寺和礼拜肉身菩萨,但□□洞和金竹村仍是推介的重点。到时,他们将有大半天时间游览这两个地方。姜崖希望大家以最饱满的热情迎接客人。同时要针对广东客人的特点,调整导游词,准备可口饭菜,另外要针对性地准备几样土特产,让其带回家,成为最直接的宣传途径。
最后,姜崖提醒大家,我们要表现地不卑不亢,虽然当下我们盼望着有钱游客来,但我们挣钱的途径顶天立地,挣钱的方式值得夸赞,也不需要过分谄媚。
最最后,当然要给大家加油鼓劲,不管如何,我们已经迈开了艰难的第一步,后面虽然也很难,但只要大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任何困难都不会成为困难,反倒成为进步的垫脚石-
饥渴了半天,终于迎来广东游客,虽然只有三十人,确是当下中国最有钱的一拨人。果不其然,前去迎接的宁瑶收到了不少小费。
小费?
这是什么神奇事物?要知道广东比邻香港,且出国机会多。在那些地方和国家,给予服务人员一定物质奖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小费的数目随机,但积少成多,也能和工资有得一拼。
宁瑶刚开始的时候还死活不肯收,连连摆手,面色通红。后来还是李梅见多识广,朝她使眼色,她才敢先收下。这件其实在广东客人看来微乎其微的事情却在众人心目中掀起巨大波澜。
这并不只是钱的问题,而是观念问题。服务人员的劳动付出也值得被尊重。
再后来开车的司机也收到了小费,为客人唱山歌的表演人员也收到了小费,餐厅的服务人员、撑船的艄公、农家乐的老板娘等等都收到了小费。
仅这一件事,让众人见识到广东客人的行为习惯,当然也确实有钱。
香严寺礼拜青秀和尚肉身菩萨的仪式上,这群虔诚的佛教徒齐齐跪于蒲团上,倾听法源和尚讲经说法,追忆法海寺千年历史,以及近代遭受的兵乱灾祸。众人对法源和尚多年来不畏困苦的物质条件,独自守候于法海寺遗址旁,守护千佛洞以及肉身菩萨的事迹感慨万千,当即三十人齐齐凑钱,竟捐出二十万法海寺重建资金。
这下所有人都彻底感受到了广东人的有钱不是吹的。他们不远千里跑来祭拜肉身菩萨,虔诚之心让人动容。原本只安排了一天的香严寺之行,又增加了一天。
一行人还想去法海寺看一眼千佛洞,鉴于当下省文物局正在对此进行维护修缮工作只能作罢。
有人问这群广东客人为什么会捐这么多钱给一座远离家乡、几乎湮灭的寺庙?他们是这么回答的:广东t韶关的南华禅寺里千年供奉着六祖慧能的肉身法体,但凡信佛之人都想一观其容,接受他的照拂和保佑,然而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福气。被暂时供奉在香严寺的青秀和尚法身,他们不仅见了,还礼拜了,加上听法源和尚讲述这段令人动容的经历,他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现在不过捐点钱,就能让肉身法体有可安居之处,也算是积善行德了。
金竹村人听闻这些事情,当然更尽心尽力。不仅在村口安排了好多年都没出现过的旱船表演,还赠送了一拖拉机的土特产。
当真是用拖拉机运到客人面前。
每人一份大礼包,里面有土蜂蜜、丹江风干鱼、干香菇等等好拿走又不会坏在路上的土特产,甚至还有一套竹编小礼品。这是高瑞良投资,竹向笛任厂长兼技术总指导的竹器厂专门为广东客人赶制出来的礼物。
这是一套“日笠”,以农户田间劳作必需品斗笠为原形,制作十二份竹编制斗笠状的日历,巧妙嵌入,每月一换,可放置在书桌上,亦可以悬挂在墙壁上,当然也是送人佳品。制作之精妙体现了朱坑乡作为竹编之乡的艺术水准。同时,这款礼品上也嵌刻着西河县、竹坑乡、金竹村、□□洞四个关键地名,彰显着所有这些巧思构想都来自这个神奇的充满吸引力的地方。
广东客人饶是见惯了大场面,对此也非常又惊又喜。原本只是慕名前来看看新近发现的肉身菩萨,结果这里的人太过好客,门票免费不说,临走还送这么多好东西。尤其这个日笠的制作水平和创意能力不亚于艺术品,花钱买都愿意,何况人家还是免费送。
投桃报李,这群人直接把□□洞特色商品店买空了。
尤其竹器厂推出的花篮、笔筒、果盘、灯笼,甚至纸巾盒子全部买走-
和减震器厂的百人团相比,这次的广东团虽然人不多,但其单人消费水平高,两相一对比,任谁也能看出差别来。安庆生高兴坏了,拉着姜崖让他赶紧想办法多找点这样的有钱人来。
姜崖安抚道:“有钱人多的是。关键要看我们能提供什么厉害东西。”要不是这次有肉身法体,这群人怎么可能跑来。世界上好的漂亮的有趣的东西多的是,不说占到天下独一份,好歹能排到前列就能吸引人来。
仅靠□□洞一个吸引物还真不够,这次的成功让他明白,还是要打组合拳,而肉身菩萨目前看来是这组组合拳中的霸王拳。
这样看来,法海寺重建工程要加紧推进了。
而广东团直接捐20万这件事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第79章
时间很快推进到了暑假。暑假客流明显增多。 □□洞景区不收门票这点确实是神来之笔,很多人抱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情,也不嫌弃路途远,这就掉入了姜崖所设想的“诱惑圈”。但凡把人吸引来事情就好办了。来了竹坑乡总要吃喝玩乐,人一旦出来玩,消费心理一般情况下都会发生变化。平时抠唆之人,可能会觉得是时候犒劳自己了,于是会表现地比平时在常住地时比较强的消费需求。
由此,即便游客不在□□洞景区消费,也会在金竹村吃饭,或者购买土特产,再不济也会跑到明清一条街,赶个集,买点山货,最差的也会买点丹江的野生鱼。反正不会空手回去。
更何况竹坑乡还有香严寺以及青秀和尚肉身菩萨这样的王炸资源。所谓雁过拔毛, 游客兜里的钱总有可以掏出去的机会。
姜崖知道,搞旅游有时候算的不是一家具体景区的账,更多时候需要从区域角度综合盘算。可能表面上□□洞目前还未赢利,但实际上整个竹坑乡都在其带动下收入实现了递增。一切好似还未不一样,但一切又真的不一样了。
暑假客流增多后, 大家伙的日子好过多了。加上姜崖等人谋尽全力在市级、省级甚至省外层面搞宣传推广,虽然效果还未明显呈现, 但好歹陆陆续续有一些团客前来旅游。
大家伙也明白,像竹坑乡这样的, 交通等硬件设施一直没有极大改善的话,能有这样的客流量已经算不错。
正当大家正在慢慢品尝搞旅游带来的甜头时, 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日子,迎头遭受了开园以来的最大危机。
待姜崖赶过来时, □□洞景区门口已经聚集了乌央乌央的人群。
一个身着光鲜衣服的年轻男人正对着摄像头破口大骂。
“这是什么穷疯了的破地方啊?一斤鱼卖我爸一百块,还骗我爸说这种鱼延年益寿,能治疗我爸的关节风湿病、冠心病、糖尿病?合着这是神仙养的鱼啊?既然这么好使,咋一直这么低调?还不赶紧上中央电视台去宣传,让全国人民都赶紧来买,来吃,全国人民都能活到九百九十九!”
“什么玩意啊?!看我爸妈老实好欺负,哄着他们买了五斤破鱼。我家老头老太太退休金是很高,可也不能这么骗吧。我还不如让他们买几斤人参吃着玩呢。”
“我今天带了我电视台的朋友来,就是要当面揭发这种黑心景区黑心人。哄骗老年人高价购买产品,吹嘘夸大产品效果。我家老头老太太现在又憋屈又生气,双双犯病住院,你们景区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这人口条极为利索,对着镜头噼里啪啦说了半天。诈骗、高价、吹嘘、住院、黑心,等等这些词让姜崖太阳xue直跳。
更别说这人还带了一群来撑腰的人,还有一个硕大的摄像头对着他拍。说不定上午这么一闹,下午就在电视上“广而告之”,□□洞、竹坑乡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知名度瞬间灰飞烟灭。
宋香巧瞧见姜崖来了,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她赶紧迎上去。
“姜崖,你可算来了。这群人拎着一袋子鱼跑来,非说是从我们这里花五百块买了五斤花泥鳅……上午有不少人在咱们这买了一堆土特产,这下全退了。”
宋香巧满脸大汗,眼睛泛着红丝,显然慌了。
姜崖让她先别急,往前走了两步。
这男人脚边放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不用靠近就能闻到又腥又臭的味道。即便是昨天买的,隔了夜,今天又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好鱼也成了发臭的死鱼。
现在天气热了,正是□□洞特有的花泥鳅味道最鲜美的时候。姜崖记得,这种鱼平时大家也就卖十几块钱一斤。丹江里的野生鱼差不多五六块一斤,花泥鳅能卖出三倍的价格,主要因为其只有天气热的时候才有,又生活在溶洞深处的暗河里,少见又好吃,所以价格才拔这么高。
但要说一斤卖到100块,着实超出姜崖的认知。
他上前开门见山,介绍自己的身份。那人一听总算有负责人来了,一把拽住姜崖的胳膊把人拖到摄像头面前,喊道:“来来来,都快看看这黑心景区的老板啊。你们脸皮怎么这么厚?一斤鱼卖100块,这可不是买卖,这是抢钱。抢钱犯法你知道吗?”
姜崖被扯得差点没站稳,宋香巧一看就急了,“你这人有话能不能好好说啊?什么诈骗抢钱,我们金竹村的人虽然不富裕,但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
那人顿时冷笑起来,踢了踢脚边的臭鱼,“你意思是我骗人,讹你们?”
“这是你们这儿的土特产花泥鳅吧?”
“你们不是说其他地方都没有,就你们这里有?”
“现在我拎着这五斤花泥鳅找你们要说法,又不承认了?”
几句反问,怼得宋香巧哑口无言。
姜崖稳了稳心神,“事情总要解决。你们都是我们竹坑乡金竹村的客人,招待不周是我们失职!”
“招待不周?”那人不依不饶,“这是招待不周的问题吗?这是诈骗老年人!”
姜崖抿了下唇,“这里太热,要不我们去游客服务中心,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件事。”
“有什么好谈的?你们欺骗老年人高价购买东西,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不答应,我们今天就不走了。天天带着大喇叭在你们景区门口吆喝。难怪你们搞什么免费景区,原来就是想把我们哄过来,好让我们上当受骗!”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的游客纷纷喊起来。
“跑这么远遇到这种事真是倒霉!”
“一百块钱一斤鱼这不是抢钱是什么?!”
“我刚才买他们的土蜂蜜应该也是假的。退了退了。”
那人t见这么多人都向着他,越发神气,扯着姜崖的胳膊,非要他承认自己是诈骗分子。
围观的人中当然有金竹村的人。安庆生、廖婶还有其他人一个个都急得要跳脚了。要不是之前姜崖和宋香巧千叮咛万嘱咐不管什么情况下一定不能和游客正面冲突,他们估计早都冲上去和这人“理论理论”。
现在看到姜崖被人这么对待,方才还残留的理智这下全没了。
“谁诈骗了?你这是诽谤!”
“报警吧。都被人骂到这份上,你们能忍,我可忍不了。”
一时间,双方挤在一起打开阵仗互骂。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姜崖见状喊道:“大家都冷静冷静。”
他回头拽住那人胳膊,“走。我们去派出所!”-
竹坑乡派出所所长胡文林发现最近很忙。新开园的□□洞三天两头有事找他调节,小到游客钱包丢了,大到游客自己走丢了,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不是竹坑乡派出所,是□□洞景区的专属派出所。
刚没消停两天,大中午一群人互相骂着冲进了进来。
尤其冲在前头的摄像头差点怼在他的脸上。
他黑着脸,用手捂住镜头喊道:“拍啥呢?关了!”
摄像师皮笑肉不笑,“我在拍让老百姓受苦受气的社会事件,咋?不让拍?你们警察可不能不做我们老百姓的主儿,跟黑心景区站在一起。不然我都怀疑你们……”
胡文林还没说啥,对方就一顿指责外加大帽子直接扣上来。
“唉唉唉,咋说话呢?”
“我这跟您好好说话呢!言论自由是公民的权利,您不能让我关掉摄像头。”
胡文林啧了一声,“记者证呢?采访证有吗?拍摄采访需要申请报备,你有吗?拿出来看看。”
他的手直接怼上去,质问道。
摄像师噎了噎,见胡文林不是好糊弄的,悻悻然把镜头关上。
“别啊。别的不说,记者证先拿出来!”
那人讪笑道:“忘拿了!”
“哦没事。你先坐里面等着,我找人帮你查查。”胡文林正经道。
那人一下子就慌了,往里一看,有好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里头,两个警察盯着他们,不说别的,至少这几个人应该就是所谓的犯罪嫌疑人。
“警察同志,我真是记者。证件忘拿了。不然我扛这么贵的摄像机干嘛?”
胡文林才不管他怎么说,叫人把他带进去,势必要好好查查。
“哎,我说你怎么要让我们来派出所谈。原来这是你们的保护伞啊。”那人把拎着的臭鱼往地上一撂,直接把保护伞三个字扣在了胡文林的头上。
胡文林脸瞬间黑了。这□□洞今天招来的都是什么人? !
他瞥了一眼姜崖,姜崖朝他苦笑两声。
“咋回事啊?”
不等姜崖说出口,那人又绘声绘色地把在□□洞景区门口说的那番话又朝胡文林说了一通。
最后这人还不忘继续扣帽子,“你们警察是为人民服务。我相信今天在这里我一定能得到最公平的对待。是吧?”
胡文林摆摆手,“你说得没错,我们警察是为人民服务,但我们服务的人民是那些遵纪守法的。不管是谁,只要有人违法,我们都会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别这么多人围在派出所,双方各进来两个人,咱们先录个笔录。”-
录笔录前,姜崖把宋香巧叫到一旁一脸严肃地交代了两句。宋香巧涨红着脸,想说不可能,但又不敢肯定。她气得直跺脚,“真是天天不让人省心。”
向来冷静的姜崖也忍不住叹口气,“你先回去问清楚。该是谁承担责任,逃也逃不掉的。以后……”说到这里他顿了下,摆摆手,“后面的事过了今天再说。”
原本想着趁着暑假客流量大的时候让大家伙多赚点钱,结果在这个节骨眼闹出这么大一出事。姜崖稳了稳情绪,抬脚走进询问室。
胡文林带着两个同事端坐在桌前。这桌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与其说是桌,不如说是案台,四脚细细,台面两边翘起,印刻着看不懂的道家变文故事。要是案台上供奉起一鼎香炉外加两盘水果,那一脸肃穆的胡文林还真有点像怒目圆睁的神像,势要把人间不平事都掀出来,把人间大坏蛋都揪出来……
焦兴发抬眼看了看长相凶巴巴的警察,又瞅了瞅旁边坐着面嫩的姜崖,觉得还是朝好拿捏的人开火比较好。
“我说你看着也像个明白人。我辛辛苦苦从市里跑来你们这个穷乡僻壤,拎着五斤臭鱼,熏得人反胃,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让你们给个说法?!五百块五斤鱼?到哪都说不过去。臭鱼不值钱,关键是我家老头老太太双双被气得住院。一天医疗费好几百,虽然我家不缺钱,可这医疗费你们景区该管吧。这检查费、治疗费、陪护费还有后期的营养费怎么着也得一万块吧。”
“麻溜地把钱赔给我,咱们这事就在今天了了。你啥时候把补偿款给我,我啥时候走。不然的话,我只能每天大清早八点钟去你们景区门口好好宣传宣传你们怎么诈骗老年人。”
焦兴发翘着二郎腿,颇为得意地说道。
姜崖冷着脸。一万块?张张嘴就要这么多赔偿,算下来是他三年的工资,是村里人刨土种庄稼十年的收入。既然对方狮子大开口,那只能公事公办。
“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胡文林一脸肃穆地呵声问道,他一转头看向方才拿着摄像机快怼着他脸拍摄的人喊到:“你呢?!姓名年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记者证采访证采访申请拿出来!”
段孝讪笑着,把脚边的摄像机往身后踢了踢,“那啥,我就是来帮朋友的。”
说到这里他连连摆手,“我可没想分补偿款。”说完又觉得自己欲盖弥彰,连声咳了咳,使劲给焦兴发使眼色,“哥,你快说句话啊。”
焦兴发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抽了两根递上去,“警察同志,咱们这不是怕景区家大业大不承认欺负我们小老百姓嘛。所以叫上朋友助助威,没别的意思。记者证采访证那些啥的就算了!”
胡文林瞪着眼问:“是谁刚才说我们警察是保护伞?怀疑我们跟□□洞景区有勾结?”
焦兴发原本就是想拿钱走人,没想往派出所钻,先不说别的,进来这种地方本来就很晦气,别沾了倒霉以后运气不好。
“哎呀,那不是话赶话,情绪上来嘴巴没把牢。”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你这是造谣诽谤。我先问清楚花泥鳅这事后,咱们再好好掰扯造谣这件事。”胡文林黑着脸,压根不想跟这样的人虚与委蛇打哈哈。
焦兴发一听,脸也黑了,“咋?被你们逮住一个小小的把柄,就想把诈骗老年人这件事给掩盖过去?想就别想!”
“我家老头老太太是化工局的退休高级老干部,我家老爷子退休前做了局长,现在化工局局长以前还是他提拔起来的,我姑姑是招商局的,我舅舅是财政局的……”他龇着牙说着自己家的家族谱系,活脱脱一副高干子弟做派。
说了五分钟才讲完直系亲属,瞧着胡文林唰唰唰地写个不停,突然醒悟过来,赶紧上前摁住他的手,“哎呀,我这嘴就是管不住,你听听就行了,别记下来啊。”
“你说的每个字都会作为呈堂证供。”胡文林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所以你不是原告。”
“我家老头老太太在医院住着呢,来不了。我是他们亲儿子,代替他们过来没问题。”
姜崖:“在哪家医院?可有住院证明?现在医生给出的诊断是什么?”
胡文林:“两位老人家人是清醒的吧,我得打电话问清楚他们在哪买的花泥鳅,还记得不记得卖家长啥样?当时交易的情形。”
焦兴发头瞬间大了。哪能想到这小地方的人竟然还认真起来了!
第80章
第078章
胡文林双目圆瞪, 拿出笔和纸让焦兴发写出他父母住院的医院名字。
“哎呀,叫啥来着?”焦兴发抓耳挠腮,拿着笔讪笑着, “我这记性也太差了,都忘了医院叫什么名字?”
见大家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怀疑,他赶紧摆手道:“我只是忘了医院名字,不代表我家老头老太太没事。”
胡文林也不管他嘴上说得怎么天花乱坠,一定要说出个子丑寅卯。
“是中医院,还是市医院啊,”胡文林交心脑汁,甚至不忘踢一脚早慌了神t的段孝, “你帮我回忆回忆啊。”
段孝更慌了,“哥,我咋能知道, 咱们之前没提这茬……”他的后几个字被胡文林恶狠狠的眼神逼了回去。
“那就是没有这回事!”胡文林收起笔和纸,冷笑一声。
焦兴发急了,拍着胸脯说:“咋没这回事?我总不能没事干,拎着一堆臭鱼跑这么远吧。”
任何罪名都需要证据,焦兴发在这胡搅蛮缠乱说一通,除了手里的臭鱼外拿不出一点证据,胡文林已经断定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既然这样,你拿着你的喇叭去景区门口,道歉、赔礼、澄清!要是人家景区觉得这样不足以弥补损失,你们双方之间再商量个方案,看这事怎么才能了了!”
焦兴发折腾半天哪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立马跳脚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给我赔礼道歉外加一万块的补偿款才行呢。”
就在这时,宋香巧带着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安庆生、廖婶等人扯着一个姜崖不认识的男人冲了进来。
安庆生吼道:“就他!卖给他们花泥鳅!”
这人叫敖二,从别的乡入赘竹坑乡雷家洼。能入赘鸟不拉屎的竹坑乡,熬二原来的家可想更穷。靠着几亩薄田,土里扒着吃食,日子过得相当紧巴。他看到金竹村突然搞起了旅游,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到处都是赚钱的机会,心里痒得发急,便整天在村里村外转悠,然后就得知最近是花泥鳅最鲜美的季节,几乎来玩的游客都会花钱尝尝。
只是,竹坑乡距离其他地方都太远,有些游客想拎回去给家里人尝尝肯定不能保鲜。所以一般情况下,安庆生他们也只是在推荐农家宴的时候现场做鲜美的花泥鳅汤。
敖二水性好,是捕鱼能手,想挣这个钱,可又不是人家金竹村的人,没有做饭的地方,只能半夜趁着大家都睡着,他钻到冰冷的地下河里,捞了十来斤鱼,拿到明清一条街的集市上去卖。
说来也巧,他刚把摊位摆好,就碰到来竹坑乡来玩的焦家老夫妇。熬二一眼看出这对老夫妇退休金肯定不少,看他们在自己的摊位前停留,哪能放过这两位财神爷和财神奶奶,立马拦着他们把花泥鳅一阵狂夸,说这种鱼吃了对身体好。
老夫妇问他具体好在哪里?熬二顺嘴说能延年益寿。害怕老夫妻不相信,当场编了个传奇故事。据说,□□洞里原来住着一只凶狠的□□精怪,它一到夏天就不停地吐着毒气,搞得周围村民浑身长疮,不管吃什么药都没用。大家伙实在忍受不了就拼了命冲到□□洞要和这只□□精来个鱼死网破。敖二头一次发现自己有说书的天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现编故事,讲得老夫妇目瞪口呆,好似身临彼时的人蛙大战。
反正故事的最后总要落到花泥鳅。敖二说这些村民被□□精的法力伤得遍体鳞伤,最后不得已退到地下河附近,就在这时有人不小心跳下地下河,瞬间被这群花泥鳅给包围了,它们不听地啄着这些人的伤口,这时奇迹发生了。流血停止了,伤口愈合了,更神奇的是这些人瞬间拥有了无穷的力量,飞出地下河然后把□□精打败了。
敖二这顿表演吸引了众多村民围观,大家伙明明知道他纯属瞎忽悠,为的就是让这对城里老夫妇买这些鱼,所以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立马化身证人托儿,附和着说没错,家里有老人身体虚的话,大家都会煮花泥鳅汤补补身体。只能躺不能坐的喝了之后立马坐起来了,不能下床只能坐的立马跳下了床,只能拄拐棍不能大步走路的,也立马能快步走出去几百米远……于是乎,三忽悠五撺掇的,焦家老夫妇真买下了敖二手里的花泥鳅。
焦兴发见这群本地人竟然傻到自己找来了黑心卖家,立马活了过来,大喊着上前抓住敖二的领子,“冤有头债有主,总算找到你了!”
“可我真没卖那么贵。”敖二拍着胸脯喊着天地良心。他原本在焦家老夫妇身上大赚了一笔,这两天又故技重施,趁着工作人员不注意,天黑后滞留□□洞,又捞了不少花泥鳅,只可惜没碰到容易被忽悠的游客,这些花泥鳅全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今天早上他刚在□□洞洞口混在游客里准备往外跑呢,被保安抓了个人赃俱获。怪就怪他那天在集市上演得太过了,好些人记得他做过这档子事,方才姜崖让宋香巧去调查,三问两不问的,就问出来了。
“你卖多少钱?”姜崖问。
敖二伸出五根手指头,“就五十!”
宋香巧倒吸一口气,村里推出的农家宴里,一道鲜美的花泥鳅鱼汤才卖15块,他竟然卖50 。
“放屁!我家老头说你卖他100。”
不管是卖五十,还是卖一百,在姜崖看来没什么差别。本来只有普通营养作用的花泥鳅在敖二的嘴里成了能治病可长寿的神药。这涉嫌高价售卖,涉嫌虚假宣传,极大地损害了□□洞景区的声誉!
敖二急了,他哪能想到自己惹了这么大麻烦,赶紧扯开裤腰带…
“干嘛呢?干嘛呢?”
胡松林以为敖二要耍流氓,大步上前拦住他。
敖二哭丧着脸说:“我钱藏在里面。”
大家一愣,这才发现敖二的内裤边缘还有一个小口袋,他抠抠索索从里面掏出一叠钱来。
“我卖他们五斤花泥鳅,就这两百五十块钱。”
他偷偷捞了鱼,第一次就卖了这么多钱,高兴地跟过年似的,压根没跟自家老婆说,把钱藏在贴身处,没事就用手指捏捏□□,然后偷偷乐得跟傻子似的。他这般模样越发让大家觉得这人穷到脑子出了问题。
这两百五十块包括两张一百一张五十,崭新干净,像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放屁,我家老头明明跟我说你卖了他五斤,一斤一百,总共五百块钱。”
“我哪敢我啊!我卖他五十一斤我都心虚。”敖二说到最后声调也低了。
胡文林定了定神,低头跟旁边的小警察说了两句话。
“焦兴发,你赶紧联系上你父母,让他们过来做个笔录。”
焦兴发还是那套说辞,父母在医院,不方便过来,至于在哪家医院,他记性不好,忘了。
局面陷入僵局,宋香巧把姜崖叫到一边。不管敖二卖人家五十,还是一百,这事跟□□洞景区都无关。因为敖二不是工作人员,也不是金竹村的人。他偷偷跑到□□洞捕捞花泥鳅,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他本人还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按照她的想法,赶紧把这事给甩出去,所有罪责都在熬二一个人身上。
姜崖摇摇头,“你觉得这事跟□□洞无关?跟金竹村无关?跟竹坑乡无关?”
□□洞从区位角度看属于金竹村,仅此而已,可从整个竹坑乡来看,它又是担负着全乡经济发展的最重要抓手,是一次破釜沉舟的努力,更是只能赢不能输的战争。
而战争的失败往往有那条看似无关紧要却又事关走向的导火索。
姜崖走到敖二面前问他事发当天可有目击证人。胡文林摆摆手说已经让同事去找了。集市上除了货物多,就是人多。找到目击证人应该很容易。
果然不一会小警察就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一番查询下,确实当时敖二卖了焦家老夫妇五十块一斤。
“一个愿意卖,一个愿意买。我不知道这事有啥不行的。怎么还闹进派出所呢?我家里的地还等着我放水呢。可别耽误我时间。”其中一人不耐烦地说。
敖二这下反应过来了,赶紧叫道:“我也没从他们口袋里偷钱,是他们主动给我钱。这事不犯法吧。”
宋香巧气得半死,这人真是冥顽不灵。 “我问你,我们金竹村人卖一道花泥鳅汤才多少钱,你一斤卖人家五十。你还编故事哄人家说吃了这条鱼能长命百岁,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敖二不服气,“我说什么他们都信,不是傻是什么?”
这句话把焦兴发给惹急了,上去就拽着敖二的衣领要打他。
胡文林哪能这种事发生在派出所,赶紧把人扯开,“都给我住手!”
“你,必须联系上你父母,我们要听他们的说法。”他指着焦兴发喊到。 t
然后又指着敖二说:“你偷跑到□□洞捕捞,这涉嫌偷盗,另外你还涉嫌虚假宣传,高价售卖,你先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吧。”
敖二傻眼了,他颤颤巍巍把钱捧着递到胡文林面前,说:“我把钱退还给他们,这总行了吧。”这钱还没在自己□□里暖热几天就要退回去了。
他哪里知道焦兴发要的可不是这点小钱,话音刚落就果然听到从焦兴发嘴里吐来来的一万块补偿,当机吓得腿软坐到了地上。
这可是把他卖了都凑不齐的钱。
胡文林把他的钱退回去,“现在不是退钱的时候,你先收好。”
敖二彻底慌了,看了一圈立马抱住姜崖的腿。虽然姜崖不认识他,可他认识姜崖。知道这个年轻小伙子是乡政府的人,来这里不到一年就整出□□洞景区这么大事,金竹村的人钱都赚翻了。他不过是也想跟着喝点肉汤,结果刚抿了一口就要被打回十八层地狱。
“姜小同志,你是竹坑乡最厉害的人,听说你还是学法律的,你可得帮帮我。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真进了监狱,一家人全都完了。”
姜崖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抿了下唇,“你先起来说话。”
对方就是不起来,死死抱着他的腿不停给姜崖戴高帽子,说着说着连姜崖比玉王大帝都厉害的胡话都说了出来。
闹得姜崖左右不是。
宋香巧对这种套路熟得不能再熟,犯事前嚣张至极,绝对不认为自己有错。犯事后终于知道害怕,终于舍得考虑上面的老和下面的小,道德大帽子压过来,直接把人架在火堆上烤。
对待这种人的套路只有一种。那就是置之不理。不然他们这种人会越来越过分。
她身为金竹村的村支书,这样的事见多了,刚开始还一片赤诚对待,后面有人见她心软好欺负,索性直接硬着脖子要钱要东西,再后来她逼自己不要随意曝露真心,公事公办,省得还要给这种人兜底擦屁股。
她上前一把将敖二拽起来,“你这是涉嫌犯法的事,你就是求玉皇大帝都没用。”
敖二一听立马嗷嗷哭起来,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不知道抱哪根大腿才能有用。
姜崖头一阵大,上前向胡文林借电话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这个焦兴发迟迟不愿意让他父母出面,里面必然有什么蹊跷。只要联系上这两位当事人才能把事情搞清楚,趁着这次舆论危机还没完全发酵,没有带来最严重的后果,将所有的情况大白天下。犯错就要挨打,如果是□□洞景区的错,那就立马改正,坚决杜绝。
时间就是生命。尤其对于这种容易流于众口谈资的事件一定要尽快处理地彻彻底底。
焦兴发见姜崖动真格的,不停地翻着电话簿,他急了,嘴里喊着:“唉唉唉,我爸妈不在家,你找不到他们。你们赶紧和我谈好赔偿款,咱这事就算了了。”他之所以现在还敢不说医院的名字和电话,就是拿捏住姜崖这方急于迅速解决问题。在这种极限拉扯中,如果对方撑不住,说不定就同意给补偿,目的就是赶紧息事宁人,不再麻烦。
赔偿一万块当然是最理想状态下的结果,可他也知道对方拿不出这么多钱,狮子大开口不过是先把对方吓到,后面至于给多少,对方都会觉得松了口气。
反正这鱼就值这点小钱,还不是他掏的钱。他这次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
姜崖不管焦兴发怎么喊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话簿,不一会就找到市化工局的电话。对方确认确实有一位姓焦的局长,不过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人早都退休了。
焦兴发一听立马腰板挺得更直,“看看看,我没骗人吧。我劝你们不要再折腾,咱们之间赶紧谈个价钱,我也不说一万块了,你们自己说个数,咱们双方往中间凑凑。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
敖二一听对方松口,可一想到自己连一百块都拿得艰难,脸耷拉地更厉害了。
姜崖没接话,而是非常正式地向电话那头的人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对方一听他是竹坑乡的乡干部,也耐心地问他找焦局长有什么事。姜崖刚提到鱼这件事,谁料对方立马大笑起来。
“这事我知道。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
姜崖瞬即喊来胡文林一起听。
“我也是听人说的。焦局长和他爱人出去旅游回来被人看到拎了一大桶鱼。老头老太太累得满头大汗,逢人就说他们拎回来的是宝贝。说吃了之后对身体有各种好处,比药都好使。恰好家属院里有个大学教授,人家学生物的,当即就说他们买的这种鱼生活在冷水中,肉质鲜美而已,蛋白质含量是高,但你说什么病都能治,那是骗人。”
家属院里最藏不住的就是这些八卦故事。尤其一位曾经的大局长被人一顿忽悠,这事就更有传播的价值。
“焦局长脸面就挂不住了,当场把鱼甩到地上,还是局长他爱人把鱼捡起来带回了家。听说这几天老两口被臊得压根就没出门。”
姜崖皱起眉头,瞥了一眼焦兴发。
没出门?那就不可能去医院。
“您有听说他们多少钱买的鱼?”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反正听说焦局长花了他一个月的退休金买的。”说到这里对方讪笑两声,“人家局长退休金肯定比我看大门的工资高多了。”
以局长身份退休的干部,退休工资怕是不止两百五十块。姜崖猜想,这位焦局长买了自以为堪比神药的鱼,回来见众人一脸羡慕的围过来,便把价格往高的说。不然不能体现他的实力和慧眼如炬。
若是敖二卖的太便宜,说不定这位焦局长还不愿意买,但要说一斤一百这样明显是宰人的价格,也超出日常理解范畴。所以他倒是相信敖二的说法。应该就是五十块卖给焦家老夫妇。
姜崖留了个心眼,又问:“听说焦局长还有个儿子。”对方迟疑了下,说:“那我不太清楚啊……”
胡文林立马道:“我是竹坑乡派出所的。我们想了解下情况。”
对方一听,“我也没说瞎话。我们化工局的人都知道焦局长他儿子经常赌钱,啥正事都不干……”
——
事情进展这一步差不多清楚了。
胡文林托人在市局简单查了查就发现这个叫焦兴发的人有几次因为赌博被行政拘留的案底。在他的严厉质问下,焦兴发这才交了实话。
最近他又被朋友叫去玩了一个晚上,输了一大笔钱。他灰溜溜地跑回家想从老两口身上骗点钱出来。老两口早知道他是什么德性,无论他怎么哄骗,就是不松口。然后他发现塞在冰箱的花泥鳅。一番闻讯下来,他突然生出了一个来钱的好想法。
在他眼里,竹坑乡这样的地方,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但凡拿着大喇叭和摄像机跑去一番闹,肯定都吓坏了,肯定会乖乖掏钱出来。
结果,事与愿违。
他不仅把上次赌博的事情暴露个清清楚楚,因为瞎编他父母住院生病,并以一万块高额索赔款涉嫌威胁欺诈。
敖二涉嫌偷盗花泥鳅,高价虚假销售,但因为金额小,经过双方协商,他需要三倍赔偿焦家老夫妇的损失,也就是需要赔偿对方七百五十元。
敖二哪有这个钱,正在哭唧唧说掏不出来时,焦家老夫妇知道自家儿子又闯祸了,打来电话请求宽大处理,补偿款他们不要了,只求儿子这次能少受点罪。
之所以听信敖二的话,是因为焦兴发的母亲身体弱,各种疾病缠身,常年吃药吃够了,一听说这种鱼能延年益寿,堪比神药,就想着宁可买错,也不能错过。结果闹出这么大事。
至于焦兴发到底该怎么处理,姜崖知道胡文林他们会有自己的工作方法和法律依据。说起来□□洞景区也是受害者,飞来横祸,卷入这场风波里。
他立马组织人员,对景区内外的安保工作进行了统一摸查和梳理,着重强调每天晚上营业结束后必须确保没有人滞留景区,尤其溶洞内部地形复杂,更容易成为安全的盲点。
与此同时,姜崖亲自撰写了一份告示,并请安饮水这位全村书法字写得最好的人誊写下来,张贴在景区大门口。
告示t中强调两个事实,第一,此次高价售卖花泥鳅的是非法滞留景区偷捞的外村人,第二,购买者并未身体受损,住院治疗。当然景区内部安保工作存在疏漏,是此次事件发生的原因之一,这一点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毫不避讳。
另外告示的结尾不忘给花泥鳅再来一次宣传;花泥鳅属于□□洞夏日专供,肉质鲜美,供不应求。如需品尝哲,可前往金竹村农家乐品尝特供花泥鳅美食。
告示旁边还单另悬挂了一张价目表,包含所有消费内容和价格,并许下诺言,若发现购买价格比价目表贵的十倍赔偿。
告示一经悬挂出来,众多游客都围将过去。于此同时,旁边的特色商品店也适时推出买一送一活动,这一波福利操作直接吸引一大波人进去采购。上午因为花泥鳅事件退货的损失一下子又弥补回来。
姜崖彻底松了口气。【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