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事极难处理。即便连宋香巧也想不明白,梁家洼人自食其果,现在想挽回局面,那他们自己想办法就行,姜崖为什么要撮合两个村合作?


    说是合作, 其实这是让梁家洼享受金竹村马上就要成熟的成果。


    村民们听到消息后,群情激愤,纷纷来村支部找她讨要说法。以前不管是修村路,还是建景区,或者搞农家乐,哪怕事情再难办,她也总觉得姜崖说得对,做得对,她就是嘴皮磨破,鞋子磨破,也会坚持劝说大家伙同意,把事情执行下去。


    可这一次,她怀疑了。村民们说得很有道理,她甚至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可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她深知姜崖公正公平,做事扎实,心思缜密,这么说肯定也有他的道理。


    苦想了一夜,她跑去乡政府找姜崖, 却扑了空。


    王学海说姜崖去县城找城投的总经理谈事情。宋香巧一听更慌了,她把王学海拉到一旁, “学海,你给姐说个实话。姜崖到底心里怎么想的?要修从我们村去梁家洼的路,我们村可是有人说哪天开工,哪天他就要躺到推土机下面。”


    王学海叹了口气,“是你们村的竹兴文说的吧。”


    “还有安庆生。”


    “哎呦,他们两个不是死对头吗?”


    宋香巧苦笑一声,“说的是啥!只要他们两个联手反对的事情,说明阻力是最大的。”


    王学海抿唇想了想,“姐,你就想一件事。姜崖什么时候把事情办砸过?”


    宋香巧愣了,“你意思是?”


    “别急嘛。”王学海给她倒了杯水,“再等等。给姜崖一点时间。”-


    宋香巧在家等了足足一个星期,等来了乡政府的通知。所有竹坑乡村领导班子以及村民代表到乡政府开大会。


    全乡大大小小一百多个村,到会人数几百人,乡政府的会议室压根坐不下,索性把会议挪到了院子里。大家你挤我我挤我,把整个院子填得满满当当。还有看热闹的村民直接坐在乡政府的墙头,以及院墙外的树上,笑呵呵地看好戏。


    竹兴文和安庆生双双坐在宋香巧旁边,坐在第一排。梁有仙和梁才旺一脸讪讪坐在第二排,梁才旺倒是想给金竹村的打招呼,可对方全程黑脸,他举起的手又默默放下来。缓过劲来的梁有仙这次脊梁挺得很直,气定神闲地坐着,姜崖的话让他吃了秤砣,现在该生气的是金竹村,而不是他。


    葛兴国坐在主席台,姜崖和徐洪福坐在他的两侧。


    葛兴国先开场,“咱们这次把大家伙叫到这里,是想谈谈咱们乡今后的发展方向。”


    他说,竹坑乡在全县十三个乡镇里,就属竹坑乡人口最多,也是山最多,路最烂,人最穷的乡。他这话一抛出来,好多人不乐意了。


    也是。真话难听。


    “咱们乡人最多,可有劳动力的人宁愿出去打工,也不愿在家种地。为什么?”葛兴国眸光沉沉,“种地不挣钱。累死累活在地里刨,一年连娃娃的学费都交不起。更可惜的是,现在很多刚满十五岁的娃娃们都被大人打出去打工。”


    葛兴国最近头疼的另一件事就是乡里的学校招不来学生。很多孩子勉强上完初三就跑到外面去挣钱,尤其女孩子这种情况更多。学校招不来学生,原本就发不下来工资的老师更坐不住。


    “这次我去县里开大会,各个乡都在搞发展。有的乡搞特色种植,有的乡距离市区近,把地圈起来搞工业园,有的乡搞养殖,咱们乡该往那条路走?”


    他这个问题跑出来,立马引起大家议论。


    竹坑乡一穷二白,距离县城最远,交通不便,又没钱,又没人,常年在全县排倒数,去县城里一提起自己是竹坑乡的人就被人瞧不起。


    “咱们也不是一无是处,”葛兴国喝了口水,“咱们乡环境好,空气好,种出来的东西有营养,我这次去县城,宣传部的人说咱们乡一百岁以上老人有好多位,可以去省里申请长寿之乡……”


    大家对长寿之乡这四个字非常陌生,不知道这个称号能有什么意义?


    姜崖接话解释说,长寿之乡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申请。只有百岁以上老人占全乡人口比例达到要求后才被授予这样宝贵的称号。说明竹坑乡有好山好水,适合养老。


    他提及现在日本在70年代就进入了老龄化社会,养老问题成为社会的重大议题。如何能让老年人晚年生活更幸福,让他们获得更优质的生活环境,直接促进了养老产业的发展。


    若是竹坑乡能获得长寿之乡这个称号,竹坑乡的空气都能卖钱。


    他其实并不想把这件事说得这么浅显,可这句话却实实在在在众人心中炸开了锅。


    空气能卖钱?这是多么可笑的事。空气是最不值钱的,但凡人活着,就能呼吸。哪怕兜里没一分钱也能呼吸。


    姜崖看出大家的疑惑,他提及一个概念:负氧离子。


    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含量越高,对人的身体约好。他请专家来竹坑乡测量过,随便找个地方,负氧离子每立方厘米就有2万个,是城市负氧离子含量的好几十倍。


    这意味着什么?外地人来竹坑乡多呼吸几口气,就能获得极大的身体能量。


    负氧离子含量这么高,得益于竹坑乡的好山好水。


    竹坑乡未来不可能发展有污染工业,只能发展依赖山水资源和地域文化资源的旅游业。现在金竹村马上要开园的□□洞景区就是先行示范。


    话题提及金竹村,宋香巧以及竹兴文和安庆生立马脸上有光,腰板也挺直了。


    梁有仙看在眼里,默默冷哼一声。时间还长呢,到底要看看哪个村能走得更远。他觉得自己还能活很久,一定能见到事情分晓的那一刻。


    除了梁家洼不高兴,还有其他村也不高兴。


    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喊道:“葛乡长,咱们都是竹坑乡的一份子,你不能只帮金竹村搞什么旅游发展,把我们这些村都忘了。”


    葛兴国笑起来,“你有一句说对了。所有村都是竹坑乡的一份子,谁也不能掉队,一个都不能少。”


    可到底该怎么能让所有村都吃到发展旅游的红利。


    同样的山水,同样的人文,同样的地域,所有村都发展旅游,是不是会造成恶竞争?


    宋香巧心情沉重起来,她的金竹村还没收到一分景区的分红,乡里面可要全面开展旅游发展了?虽然说先吃螃蟹的好处多,可万一后来者居上,游客都跑到其他村,他们金竹村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远的不说,一山之隔的梁家洼虎视眈眈,正准备抢他们村的游客呢。


    她身为村支书,不能不为大家伙说话。她举起手来,头一次非常强硬地说:“各位领导,你们最清楚,我们村搞到现在这个局面,花费了多少精力,我怀着孩子还在动员修路,现在好不容易景区要开业了,你们乡里非要梁家洼人来也分一杯羹,我没法给村里交代……”


    她直言不讳,直接把问题挑明。


    在场的都知道最近梁家洼出的那档子事。虽说处分还没下来,但梁才旺肯定逃不掉免职。不过说实在话,在竹坑乡当村长,工资没多少,屁事还特别多,天天累得要死要活,出了事还要担责任。


    梁才旺说不定早都想尥蹶子不干了。


    梁才旺见大家都朝他看来,干笑两声,“香巧,我们也是听乡里安排,你可不要怪到我们村头上。”


    他确实萌生了退意,早都想跟着同t村人出去打工。要不是梁有仙攀扯着他,不让他走,他今天的会都不会来开。


    “葛乡长,我们村的山最有特色,从远处看像美女。”


    “葛乡长,我们村的梨花开得最艳,前两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外地人跑来玩。”


    “我们村有好多以前的老房子,别处没有。”


    一时间好多村的人都站起来说自己村子有特色,只可惜没钱开发。


    姜崖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很多村的人跑到金竹村参观。他这几个月的心血没白费。不用他出面讲,村里人也能把他的想法说个七七八八。总体来说就是发展旅游是条利益可观的好路子,旅游包罗万象,到底发展哪方面的旅游要根据村子自身的特色,想办法把游客吸引过来。金竹村有特色溶洞,其他村没有溶洞肯定有其他独树一帜的东西。把这点特色抓住,就能走出一条自己的发展路子。


    另外,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吸引游客前来的,比如这几个村提及到了山体、梨花、老房子……


    葛兴国笑起来,“乡里这次把大家找来开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大家,咱们乡要坚定不移地搞旅游发展。这条路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动摇。谁想阻拦大家赚钱,所有人都不会同意。”


    宋香巧急了,“葛乡长,我刚才说的事……”


    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全乡的发展高度?


    葛兴国让姜崖拿出一张图来。这张图足有一米长,瞥眼看过去是全乡地图。每个村都有其名,每个村到底有什么可利用的稀罕东西,也都标上了。


    宋香巧凑过去看,金竹村旁写着:□□洞景区。而梁家洼旁写着:梁家洼溶洞、桃花沟。再看看其他村子,乡政府所在地丹江村有独有的丹江资源和明清古街,其他村要么有好山,要么有好水,还有几个村有保留下来的古民居等等,突然她瞧见金竹村附近的几个村都标注了溶洞两个字。


    她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她突然想起之前来村里踏勘的地质队队长曾经说过,金竹村属于喀斯特地形,除了□□洞外,周边肯定还有其他发育良好的溶洞。梁家洼的溶洞就是其中之一,那以后这些村见金竹村发财了,肯定也要把自己村的溶洞推出去……


    到时候游客选择的余地多了,金竹村可就不是必去之地。


    竹兴文和安庆生也看到这一幕,双双愣住。


    “乡里这次做了系统调查,把咱们乡各个村都纳入到考察范围内。金竹村景区是第一批,以后还会根据各村的实际情况搞第二批、第三批,直至全乡上下都纳入到旅游发展的大格局中。”


    “这是个大思路,”葛兴国看了眼姜崖,“具体由姜崖同志给大家解释解释。”


    “首先,这一定是个长期又艰巨的过程,也是个极富挑战性的过程。”姜崖朗声道,“实现这一过程的关键除了资金、人才等问题外,我认为最关键是解放思想。”


    解放思想这四个字看起来腾云驾雾不明所以,实际上更难做到。


    人的思想通常是固守的,僵化的,一般情况下难以改变。


    他在金竹村这几个月,发现往往问题出现在大家的思想觉悟上。大部分人看中眼前利益,看中自我利益,甚至有时候即便把做好的馒头放到他面前,还需要把馒头掰碎了送他嘴里才行。


    金竹村的进村路修得有多艰难,他最为清楚。为了把那条被水泥化处理的登山路砸掉重新做成防腐木路他解释了多少话,磨破了多少嘴皮,他最清楚。


    甚至为了保留场地中的一棵树,他也要花大量的时间劝说。


    现在整个金竹村人对他都有意见,他也最清楚。


    “远的不说,现在咱们乡发现了好几处溶洞。金竹村的溶洞是第一个被发现的,马上就要开园营业。梁家洼村的溶洞还需要进行一定的基础设施提升,计划和金竹村的溶洞一起开园。”


    他这话一说,竹兴文跳起来准备开骂,宋香巧一把拽住他,让他稍安勿躁。


    不说别的,金竹村能有今天还要多谢姜崖,万万不能在全乡人面前让姜崖下不来台,不然以后可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姜崖。


    竹兴文忽然惊醒过来,也是,他能去县里参加乡村医生培训,也是人家姜崖帮忙促成的,咋说今天安庆生怎么这么安静,连句屁话都不说,合着是让他跳起来当坏人啊。


    眼波一转,他也不说话了,坐稳了听姜崖解释。


    “地质队现在已经探勘清楚咱们竹坑乡在金竹村附近有一个系列溶洞群。有大有小,各有特色。未来这些具有开发条件的溶洞都会纳入到旅游开发中。”


    宋香巧当下明白,原来姜崖的计划里还不止梁家洼溶洞。她实在忍不住,站出来问,“要是大家都发展溶洞,游客就这么多,人多粥少,那可怎么弄啊?”


    “首先,□□洞可游览面积小,可承载游客量有限,即便是吸引来太多游客,也消化不下,反倒给游客造成不良的印象,影响未来发展。其次,咱们竹坑乡的溶洞群非常具有特色,可以说每个洞都不同,在此基础上为游客提供的产品就不同,相互之间又能形成良好的弥补,与其未来让大家恶性竞争,还不如现在就整体考虑,整体打包成一个超大景区,十根筷子捆一起力量会更大……”


    姜崖说到这里停了停,“我们计划以竹坑乡溶洞群为名字申请地质自然保护区。第一步先申请省级,后面再根据申报条件申报国家级地质自然保护区。”


    宋香巧当即愣住,这可是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原来姜崖这段时间人影不见,在做这些工作。


    她虽然不懂地质自然保护区到底是什么,可但凡上升到国家层面,可就是吸引游客前来的好招牌,而且有相关的政策资金支持发展。


    仅仅一个□□洞肯定不足以拿到这么好的招牌,所以要用整个溶洞群来操作。


    但是她还有太多忧虑……


    “梁家洼溶洞在整个溶洞群中有着独一无二的大厅,可容纳数百人,乡里初步的设想是想在这里搞一个实景演出……”


    实景演出?这四个字又是新鲜事物。


    所谓的实景演出就是依托现实的山水环境,把舞台从建筑里搬到外面,搬到大自然中,让游客吹着风,看着月,欣赏一段绝佳的表演。


    姜崖如此解释,大家伙还是不太明白。毕竟谁都没见过这玩意。


    徐洪福笑着说:“咱们西河县的山歌可是一绝,尤其咱们竹坑乡原创性山歌收录有百余首,县宣传部这次调集人马专门搞了个山歌专辑,准备大力宣传一番,如果有机会,还准备送到省里电视台,参加表演,如果有可能说不定,还能说上中央电视台春晚舞台呢。”


    说到这里,他提及在梁家洼搞的这个实景演出就可以以山歌为基本的创作元素,将竹坑乡流传已久的丹江传说故事进行有效整合,搞出一出充满玄幻奇特效果的舞台剧。


    竹坑乡有自发的山歌队,平时在红白喜事的时候会去主家表演,现在只需要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再找专业的舞美设计,把梁家洼的溶洞内外进行布景,这将是西河县乃至整个市独树一帜的旅游产品。


    当然这件事设想是美好的,实现是有困难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开园,把游客引过来,再有序推进舞台表演。


    宋香巧倒吸一口气,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突然攀上心头。在这之前,她总认为金竹村祖宗显灵,得到乡政府甚至县政府大大力支持,现在看来,这金饭碗一点也不稳固,不说旁的,一旦梁家洼这表演火了,那□□洞可就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


    姜崖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接话道:“刚才乡长也说了,咱们竹坑乡在谋划大发展,大格局,绝不会只靠着一个两个小景区就能实现。全乡都要站到高位去思考,去布局,而不是眼里只看见自己。比如,金竹村和梁家洼村两个村,思想变化得快,已经做了很多工作,两个村资源不同,吸引力不同,可以走互补式、差异化发展模式。”


    “咱们金竹村的同志也不要太过焦虑。咱们不依靠门票,谁能把产品做到游客的心坎里,谁就能吸引游客。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关注点放在提高产品特色和服务质量上,比互相倾轧,恶性竞争重要得t多。”


    梁有仙这下明白了。即便乡里把两个村的旅游路修好,游客来不来还不一定。要是梁家洼没有足够的好景色好东西吸引游客,哪怕路修得再漂亮也没用。


    问题的关键是这场实景演出能不能搞好,溶洞景观能不能搞漂亮。听说金竹村已经有好几家农家乐,还搞了农家乐评定标准,安思源租了村里的老房子还要搞特色民宿,路子已经走在梁家洼的前头,即便五月份□□洞景区开园,他梁家洼还不一定能沾上光。


    与其在这里和他们理论还不如赶紧回村想想该怎么搞。


    这边宋香巧也听明白了。全乡大搞旅游发展趋势不可逆转,即便今天没有梁家洼来抢食,未来还有王家洼、李家洼。五月份开园前还有一堆事要做,她这周天天睡不着,好多事都堆在那里,现在想想还真是浪费时间啊。


    接下来姜崖又介绍了当前的一些政策支持,目的是让大家都把脑子都动起来,该想招的想招,乡里一定会全力支持。但如果等靠要,那就永远没有出路。


    会后,很多人围住金竹村的请教。宋香巧也不避讳,旁人问什么她答什么。甚至连竹兴文和安庆生也能说上两三句。


    姜崖越人群看过去,不由地松了口气。


    第62章


    梁家洼桃花沟的花三月份开得极好,只可惜没什么人欣赏,也赚不到一分钱,只有安庆生养的猪闻了花香,得了便宜。


    从金竹村到梁家洼的村路在极大的阻力中总算开工, 为了安抚想不明白的村民,宋香巧生生瘦了好几斤。要不是姜崖在村里有极高的声誉, 怕是开工第一天就有人躺在挖掘机下面寻死觅活。为此她提前做了村里两个刺头安庆生和竹兴文的工作,又开了几次会议,才把这事压下去。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今她算是想明白了,乡政府再努力, 姜崖再上心,她和身后的金竹村也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往前冲,更何况上次全乡大会上, 乡长葛兴国也不停强调,全乡发展旅游势不可挡,金竹村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已经站在潮流的前端,只能把事情做得更好才不负这样的称号。


    全乡人都盯着金竹村,她是一丁点错误都不能犯。


    虽然不想承认, 但姜崖说得没错。仅凭一个□□洞想赚大钱,那是不可能的, 必须要和周边其他的溶洞群联合起来,早日把省级、国家级地质自然保护区的牌子申请下来, 一起发展,协同进步, 才是未来发展王道。要是现在还斤斤计较梁家洼人蹭热度,攀关系, 偷果实,那格局还真是小了。


    前两天她总算把这茬想明白,专门跑到乡里请姜崖吃了顿饭,两人交心谈了一番后,终于形成了一致共识。


    距离□□洞开园还有两个月,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完备,关注当下才是正途。


    姜崖更忙了,除了金竹村的事外,他还要负责把梁家洼溶洞进行改造,去县里城投要钱,去村里安抚村民,同时将□□洞一部分工人调到梁家洼,将洞内乱七八糟的电线入地,重新设计灯光效果,改造洞内观赏道路等等……又忙得好几天不着家。


    这天他刚从梁家洼村赶回金竹村,天色已晚。家家户户烟囱直冒,传出勾人胃口的香味。


    姜崖瞬时觉得饥肠辘辘,这才想起他今天忙得连午饭都没吃。


    疾步往前走,碰到好几拨村民,大家明明知道他不会去家里吃饭,还是拉扯着让他进屋。姜崖连连摆手,往宋香巧家走去。


    刚拐过村东小路,迎面撞上低头走路的黑蛋。这小子最近个子又拔高了许多,酷似姐姐竹小蝶的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霜打了似的唉声叹气。


    黑蛋揉着被撞疼的脑袋,抬眼看是姜崖,立马眉开眼笑,“哥,你咋来了?”


    说着便要拉姜崖去家里吃饭。


    姜崖笑着拒绝,“我还有事,改天吧。”


    黑蛋撇撇嘴,眉眼都耷拉下去。今天要去县城教学的语文老师也说改天会回来看他们。可他很清楚,改天是永远不会到来的那天。


    “怎么了?没事吧。”姜崖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


    黑蛋长长叹了口气,“明天我的语文课要自学了。”-


    饭桌上摆了三菜一汤,丹江风干鱼是必不可少的招待客人的好菜。宋香巧见黑蛋吃得狼吞虎咽,心疼地说:“你爸去县城学习有几天了,我让你来我家吃饭,你非犟着不来。”


    黑蛋边嚼边说:“我一个人饭好做得很。”


    宋香巧斥道:“我家左右要做饭,也不差再添一个人的碗筷。”


    姜崖抿了下春,又夹了一块鱼肉放到黑蛋的碗里,“你还在长身体呢,别到时候连你姐个子高都没有。”


    黑蛋一听不乐意了,“怎么可能?我现在都快到我姐下巴这里,以后肯定能长得高高大大,保护她。”


    宋香巧瞧着他瘦胳膊瘦腿的模样,啧啧两声,“你就夸嘴吧。”


    姜崖想了想,“要不这样。早上和中午你去我家吃,晚上这顿饭你来你香巧姨家吃。”


    乡里初中就在镇上,母亲姜春很喜欢竹小蝶,对黑蛋印象也很好。二姨姜芳因为二姨夫孙义年的事很久没来竹坑乡,大姨姜丽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他又经常不在家,小院孤寂,母亲确实需要人陪伴。


    这一老一少,在一起想必有很多话可以说。


    宋香巧一听当即笑道:“这个主意不错。”不然黑蛋中午还要跑回村里吃饭,来回折腾,连午觉都休息不好。


    黑蛋还想拒绝,姜崖正色道:“你爸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和你香巧姨,你得我们两个的话。”


    黑蛋瞬间脸色涨红起来,“他就只会给人添麻烦。”


    “你爸这次去县里参加乡村医生培训,那是好事。人啊,不是一成不变,说不定寻着那个契机就变样了呢。”宋香巧笑道。


    她身为村支书,这大半年见证了太多村里人的变化,从竹兴文到安庆生,从安饮水到安思源,连她自己也觉得以往死水一般的生活现在变得有干劲了。


    黑蛋这顿饭足足吃了三碗饭,可见娃娃平时就没吃饱过。


    “你们语文老师走了?”姜崖皱眉问。


    黑蛋一提起这事又难过起来。他现在13岁,正上初一。短短几年中,学校不是缺数学老师就是缺语文老师,英语老师更不用想。


    好不容易来了个老师,有被学校的条件吓得连夜跑的,有被动不动不上学去干农活的学生搞得头大而退缩的,被强行去学校把孩子带走打工的家长恐吓的,能坚持三个月的都很少。这位语文老师算是时间长的,教了他足足两个学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不然他也不会这么伤心。


    宋香巧叹气,“这事难办。”


    教育局那边实在派不出老师,无非就是让乡里学校要么等,要么自己想办法。


    姜崖倒是能去教,可他忙得脚不沾地,压根不可能日日报道。


    就在这时,安饮水慢吞吞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左右手各抱了两个大南瓜。


    宋香巧赶紧把人迎进来。安饮水见姜崖也在,“早知道你在,我也给你抱两个大南瓜。”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最近种地颇有心得。”


    这话要是其他村里人听到怕是又要取笑他一番。种地是村里人最基本的技能,这有什么可自夸的。可安饮水自诩文化人,从不屑在土里刨食,以前的日子是前半个月抱着本破书在村里找清静处看,后半月没钱了去县城打工挣点生活费交给弟媳姬莲花。每月如此,虽饱受村里人和弟媳白眼,可他脸皮厚压根不在乎。


    现在随着□□洞景区的开展,他又是帮忙画鸟瞰图,又是帮忙设计景区标识,还被县长鼓励去参加农民画比赛,拿到的奖金让旁人羡慕得眼红。


    生活条件好了之后,他反倒对种地产生了兴趣,拿着锄头在地里刨坑,引水,撒种,惹来好多人围观。都说太阳从西边出来。


    刚开始安饮水种啥死啥,然而这人毫不气馁,试了好多次后终于把大南瓜种了出来。


    这不,赶紧显摆着把南瓜送来给宋香巧。


    姜崖笑起来,有事做就行。就怕大家没事可做,心里慌张。


    “黑蛋,你叔我种这t么漂亮的大南瓜,你怎么笑都没笑?”


    黑蛋勉强挤出一个笑,“多么好看的大南瓜啊。”


    安饮水吸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说:“马上少年今健否,过瓜时见雁南归。”


    黑蛋:“……”


    “你们语文老师怎么教的?夸赞一个东西,只会用好看二字吗?”


    黑蛋:“……不然呢?”


    这时,姜崖和宋香巧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


    “饮水哥,有个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村里人发现安饮水好不容易有收成的菜地又荒了。天不亮这人便拎着个破布包往山下跑,天黑很晚才往家走,好多人问他在干嘛,他都步履匆匆,一字不答。


    渐渐的,大家从自家饭桌上小孩的嘴里知道安饮水竟然跑到乡初中做语文老师去了,连编制都没有,只是个临时代课老师而已。


    任谁也知道代课老师工资低得可怜,还不如去县城餐厅刷盘子挣得多。


    安饮水这是何苦呢?


    再后来,大家瞅见他带着孩子们去山里,去水边,去林中,到处瞎逛游,好好的上课时间被浪费在外头,有人不乐意了,认为他混日子,瞎糊弄学生。


    他们跑到学校闹,结果被校长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据说当时,校长把孩子们写的作文拿出来,一一摆在这些家长面前。


    从文章立意、用词准确度、表达手法等诸多方面狠狠夸了一番。安老师有自己的教学方法,他不是死板地讲教材,而是博古论今,纵横交错地给大家讲解,比之前的课生动多了。


    这些事家长们看不懂,也听不懂。但有一条他们无法辩驳。安饮水指导的学生作文拿到县里去评奖,竟然得了一等奖。虽然也就一张奖状而已,可这就是证据。


    安饮水荒芜的菜地不知道是谁顺手帮忙除了草,过几天又不知道是谁顺手撒了菜种,再过几天又不知道是谁帮忙引了水渠里的水……有一天他终于得空来菜地转悠,竟然看到一畦畦绿油油的白菜辣椒黄瓜,当场眼泪流得止不住。


    第63章


    四月中旬, □□洞基本建成,像马上要出嫁的少女正怀揣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做最后的妆容打扮。金竹村人全村齐上阵,清扫垃圾,整理落叶,悬挂招牌,将新建成的游客服务中心搞得窗几明净。村里也不拖退,宋香巧带着大家清理河道,清理卫生死角,监督各农家乐设施,尤其叮嘱大家食品安全,一定不能让游客吃过期食物。


    李梅从县里专门来住了半个月, 为最后的冲刺做好培训过工作。她已经和王学海定亲,算是半个竹坑乡人,当然尽心竭力。之前她挑了竹秀蔓等几个女孩子去县城培训, 效果不错,现在正值检验成果的时候。


    原先大家还在观望,现在景区开业在即,一切都在朝好的一面转变,原先瞧不上的保洁岗位大家伙也抢着报名。宋香巧对此感到由衷欣慰。


    虽说不见兔子不撒鹰, 可人性如此,过去那个一腔热情无私奉献的时代号召力现在所剩无几, 填饱肚子兜里攒钱才是90年代的正途。


    李梅把人分为保洁员、餐厅服务员、客房服务员、导游等几个组,分别由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带着大家做最后的岗前培训。


    不止姜崖, 金竹村人也清楚自己村里能拿得出手的人不多,大部分年轻人不愿回来, 剩下的老少病残孕,符合工作基本要求的更少。服务员和导游这两个重要岗位, 只能在全乡范围内找人。


    招聘条件一公布,报名的人不少,经过李梅铁血培训后还能坚持的不到三分之一。按照她的说法,兵不在多在于精,尤其像旅游景区这种服务型行业,美丽的景色是一方面,贴心舒适的服务有时候更显重要。


    对此,姜崖深以为然,把培训这事全权交给李梅。


    开业在即,李梅直接住在得意徒弟竹秀蔓的家里。


    竹秀蔓家在村东,她瘫痪了一辈子的母亲在年前去世,只有得小儿麻痹症的父亲还在。长年累月糟糕的家庭情况,自然无力盖新房,买家具,她也因此年过三十没人敢娶她。


    李梅看起来娇娇滴滴,压根不在乎竹秀蔓家破烂不堪的样子,好似回到自己家似的,一点也不嫌弃,还帮忙进厨房做饭。


    看着师父缩着大长腿坐在黑魆魆的灶台前,竹秀蔓又难过又感动。她劝了几次让李梅住到村支书宋香巧家,李梅还反过来笑问是不是嫌弃她饭量大?


    竹秀蔓哪能嫌弃,她就是觉得像师父这样漂亮的女人就该住到明亮的大房子里。


    烟囱炊烟飘飘,竹秀蔓的父亲竹永寿跛着脚,端着一盆凉粉进来。竹秀蔓赶紧接过来,“爸,这么热的天,你别忙乎了。”


    “是啊,大叔,您歇着,我和秀蔓一会就把饭做好了。”李梅也出声劝道。


    竹永寿歉然地摇摇头,声音甚至有些嗫喏,“我哪能歇着?你来是客人,还教我家秀蔓做这做那!”


    李梅笑起来,“我这不是来您家讨吃讨喝的?秀蔓聪明,我这师父做得可轻松了。”


    竹秀蔓脸一红,“师父……”


    竹永寿瞬即眼圈泛红,絮叨着说起自家闺女命苦啊。竹秀蔓皱起眉头,直接打断他的话,“我马上就能去景区上班,一个月拿的工资不仅够咱们吃香喝辣,每个月还能攒点钱,说不定过几年就能把新房子竖起来。”


    竹永寿叹口气,“房子这事不急,你总不能跟我这个残废住一辈子!”


    竹秀蔓抿了下唇,低声说:“又提这事。我都快三十的人了……”


    她这个年龄在村里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即便有好心的媒人愿意牵线,介绍的人不是二婚有孩子就是年龄大的老头。


    李梅皱起眉头,定定道:“年龄不是问题,关键要找个两情相悦的。”


    竹秀蔓愣了愣,什么也没说,低头往锅里倒猪油,待油热后又麻溜地往里倒五花肉。升腾而起的烟雾里,她的脸有些模糊。


    吃完饭,门外响起敲门声。


    竹秀蔓笑着说:“肯定是王哥来找师父。”


    果不其然,王学海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重重的包裹,不用想里面肯定装了李梅爱吃的东西。


    “王哥,快进来。”


    李梅闻声走到院子里,瞅着王学海不停地笑。


    王学海更是傻笑个不停,“媳妇,我来了。”


    他疾步走过来,碍着有外人在不好意思抱李梅,只好把包裹塞进媳妇的怀里,“全是你爱吃的。”


    李梅:“这么重,累坏了吧。”


    一句心疼的话让王学海顿时笑得更灿烂了。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好一会王学海才想起来,回头问:“秀蔓,你家门口咋挂着一条鱼?天气热,再挂一会都该晒成鱼干了。”


    竹秀蔓一愣,赶紧跑出去看。果然在门框上看到一条足足十来斤的大鱼。这鱼一看就是今早刚从丹江里打捞上来的,是江里独有的红尾鱼。


    竹永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只瞥了一眼就重重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竹秀蔓默默把鱼从上面取下来,又打了一盆井水,把鱼放进去。鱼一点也不给脸面,咕噜一声把白白的肚子翻了上来。


    确实是死透了。


    李梅和王学海互相看了一眼,按下疑问,喊着竹家父女进屋吃东西。


    下午李梅和竹秀蔓又跑到村委带着大家练习,傍晚散伙,各自回家做饭吃饭。


    竹秀蔓想起这几天天气热,地里的菜再不浇水怕是要晒死了,于是赶紧扛着锄头往地里去。王学海和李梅也跟过去帮忙。竹秀蔓拦都拦不住。


    王学海还说自己在部队的时候条件艰苦,种菜种粮才有饭吃。竹秀蔓家几畦菜地在他眼里就是小儿科。


    金竹村菜地集中村东头,一条水渠从丹江引水而来,又分作好几条水沟引至各家菜地。


    竹秀蔓几天不来菜地,一来便傻了眼。原本早该晒得半死不活的白菜们郁郁葱葱,长长的豆角挂在绑得稳稳当当的竹架上,杂草也不知道被谁薅得干干净净,甚至这人还颇有前瞻地在菜地里插了个稻草人,省得飞来飞去的鸟把刚挂果的番茄叨没了。


    王学海挠了挠头,“田螺姑娘?”


    李梅噗嗤一笑,“是个好心人哦。”


    竹秀蔓缓缓把锄头放下,好半天没说话。


    竹永寿走路慢,待他走到田埂旁看到这一切,当即脸黑得厉害,斥声道:“不用他假心假意!”


    竹秀蔓蹲下来,t把头埋到膝盖里,“爸,你别说了。”


    他?李梅和竹秀蔓认识这么久,从没有从她嘴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名字。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好好给父亲养老送终。


    就在这时,隔壁菜地的王婶笑嘻嘻地走过来。


    “哎呀,我闺女咋没这好命啊?”


    竹秀蔓脸色骤然一变,抬起头来。


    王婶闺女比竹秀蔓小三四岁,早些年去外面打工,眼界高了,要求高了,一晃把自己给耽误了。原本还被踩得咯吱响的门槛过了25岁便没人愿意踏足了。


    王婶又气又急,天天逼着闺女相亲,闺女一气之下跑到外头打工,连过年都不愿意回来。


    “永寿哥,我闺女要是有个人天天惦记,即便这人有老婆有孩子,我心里也好受点啊。”


    竹永寿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你别说了!”


    王婶早都想让自家闺女回来去景区做服务员,听说一个月挣得不少,结果闺女死活不愿意回来,这机会就只能便宜给竹秀蔓。她这口气早都咽不下了。


    “我咋不能说?”王婶皮笑肉不笑,“他安元武天天跑来你家菜地,又是浇地又是拔草,我都瞅见好几回,凭啥他敢做,我就不能说?”


    安元武这三个字骤一出现,竹秀蔓几乎不可控制地开始哆嗦。


    王婶越说声音越高,不一会引来一群村民过来看热闹。


    “你家秀蔓和安元武谈过恋爱,这大家都知道。安元武的妈看不上你家秀蔓,这才逼着他相亲娶老婆……”王婶自己过得不痛快,也不想旁人过得痛快。


    “这人啊,真是不能欠债。你看安元武家这几年出了多少破事……”说到这里王婶话锋一转,“这都是他妈自己造的孽!”


    “王婶,人家元武老婆难产都死了好几年了,你嘴里就留点德吧。”有人跳出来驳斥道。


    “是啊,元武他妈这几年身体也不好,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小孩子,全指望着他呢。”


    “我咋不能说?”王婶跳起来,她白了一眼一直不吭声的竹秀蔓,“秀蔓,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安元武啊?你们是不是私下早都在一起了?不然他天天来你家菜地忙活?”


    “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你真想过去给他闺女做后妈啊?”


    竹秀蔓缓缓站起来,死死盯着步步紧逼的王婶。


    王婶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干嘛?”


    这时,李梅上前拽住竹秀蔓的手腕,把人往身后一遮,笑着站到王婶的面前,“秀蔓咋想的,关你屁事?安元武咋想的,关我们秀蔓屁事?”


    王婶被呛得脸红脖子粗。


    “哦,我想起来了,”李梅笑呵呵道:“上次就是你拎着一筐鸡蛋跑到我面前,让我给你闺女走后门。”


    她话一出,其他村民都愣住了。


    姜崖说过,应聘景区工作人员必须公平公正公开,大家凭本事上岗,谁来说情都没用。


    王婶竟然偷偷想用鸡蛋贿赂李梅?


    “王婶,你咋能这样?”


    “你闺女就是因为你这样才不肯回来!”


    “人家秀蔓凭本事当上李老师的徒弟,你是不是嫉妒人家,才在这里胡说八道?”


    一时间各说纷纭,王婶的脸一会青一会白,怎么都挂不住了。


    “干啥这是?”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大家往后一看,村支书宋香巧大步走过来,她旁边跟着乡产业办的姜崖。


    宋香巧刚站稳,就有好事之人把刚才王婶挤兑竹秀蔓,反倒被李梅揭穿她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王婶,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做事做人要地道,不然以后怎么相处?”宋香巧正色道。


    王婶不敢在宋香巧面前放肆,她期期艾艾地拌苦相,“我这不是想让闺女离我近点?!香巧,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年龄大了,经常吃药上医院,身边没个人真不行!”


    家家都有家家的难处,但这不是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借口。


    宋香巧当然知道王婶家的情况,她劝道:“你要在你身上找原因,你闺女为啥不愿意回来?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王婶语噎,悻悻道:“我真的看见安元武跑来帮秀蔓锄地薅草……”


    宋香巧眉头紧皱起来。安元武和竹秀蔓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感情很好,只可惜被他母亲棒打鸳鸯。现在虽说安元武老婆意外去世,但看竹秀蔓的样子,她显然还没从这段情伤中走出来。


    这事处理地不好,怕是又要惹不少风波。


    “王婶,乡里乡亲互帮互助很正常,你别在这大惊小怪。”宋香巧把这事往这方面引导,省得村里再传出风言风语。


    竹秀蔓默默低下头。


    王婶还想说什么,被宋香巧打断,“姜崖,你不是说有事找永寿叔?”


    姜崖点点头,“永寿叔,乡里经过商量,决定让您去□□洞景区上班。”


    竹永寿大惊,“我,我吗?”


    姜崖笑起来,“是的。”


    围观的人都叫起来。


    “刚才还说人家王婶送礼,姜崖你咋连过程都不走了,直接让永寿叔上班?”


    “是啊,说好竞争上岗,怎么能这样?”


    王婶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咋,咋回事啊?”


    竹秀蔓又惊又喜,可瞧着大家的反应,又害怕起来。她现在任景区餐厅主管,已经招致很多人嫉妒,现在她亲爹要是再在景区找到一份工作,这可就是双份工资啊。


    “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就说过,要富一起富,要上一起上。咱们村现在很多人都在景区找到了工作,要么自己在家干农家乐,或者去景区搞售卖。虽说只要是村里人都能从景区分红,可还有很多像永寿叔这样有一定劳动力的人,发挥不了太多价值。”


    姜崖没有直说竹永寿残疾,更没说他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只是腿脚不好,走路不方便而已。


    竹永寿哪里听过这种话,在村里人眼里,他就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他瑟缩着看向竹秀蔓。


    竹秀蔓朝他点点头,又朝他摇摇头。点头是让他清楚这不是做梦,摇头是告诉他不要担心。


    宋香巧说了三四个人的名字,都是村里腿脚不方便,但能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的。


    围观中不乏这几个人的亲戚,一听宋香巧这么说当下也高兴起来,再也不说什么不公平的话。


    “那我能干啥?”竹永寿还是不敢相信。


    “你这一瘸一拐的能干啥?反正不能让游客看到,不然丢人啊。”王婶冷冷抛出这么一句风凉话。


    竹永寿方才刚挺起的脊背这下又习惯性地塌了下去。


    “王婶,你就是说话难听,你闺女才不肯回来跟你住。”宋香巧呵斥道。


    王婶撇撇嘴,不吭声了。


    “我不嫌脏不嫌累,什么都能做。”竹永寿知道自己这条件肯定不能挑三拣四,好歹能有份工作,挣些钱,不拖累闺女找对象是他最大的愿望。


    竹秀蔓知道亲爹想法,越发心里难受得厉害。


    姜崖笑道:“累肯定累,忙也肯定忙,但工作不分贵贱。”


    鉴于竹永寿的身体状况,姜崖建议他去停车场工作,主要工作是引流车辆,收取停车费。坐着上班,只需要把停车费算清楚就行。


    竹永寿以为自己会被安排去扫厕所,或者打扫卫生,没想到竟然得了这么个不累的活儿。他虽然腿脚不好,但脑子好使,他今天在村口买凉粉的时候,卖家刚称好重量,他就把钱一口说了出来。


    他晃着身体拉住姜崖的手,“小姜同志,我肯定能做好,一定能做好,你放心,放一万个心……”-


    落日沉波,倦鸟归巢。方才还在菜地围观的人都扛着锄头往家走。


    竹秀蔓一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安元武,以及他脚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安元武显然也看见她了,慌乱中抱起女儿往水渠旁跑。


    竹秀蔓咬着牙,也顾不得旁人眼神,一路追过去。李梅瞧着她急促的背影,回头跟王学海说:“有戏。”


    王学海笑起来,“我媳妇说有戏,那肯定有戏。”


    姜崖也笑起来,这世间最难得两情相悦,哪怕两人兜兜转转走了多余的路,该在一起的还会在一起-


    竹秀蔓喘着气堵住安元武的路,“你跑什么?”


    当初他妈不同意两人的婚事,她也这么堵过他,他有他的为难,她理解,但伤心。


    “妈妈……”安元武怀里的奶娃娃长得漂亮极了,这个一出生连亲妈都没见过的可怜孩子,逢人就叫妈妈。


    安元武惊t得赶紧捂住闺女的嘴,“秀蔓,对不住,小孩子啥也不懂。”


    竹秀蔓抿了下唇,伸出手轻轻擦掉小奶娃鼻梁上的灰,轻声道:“多好看的小孩啊。头发这么好,也没人给扎个小辫子!”


    她伸手把小奶娃抱进怀里,一屁股坐到水渠旁的石头上,麻利地用手把细软的头发分成两股,又快速扎了两个朝天辫……


    扎完后,满意地端详了片刻,抬头看着满脸通红的安元武,说:“明早我想跟你一起去丹江,亲自给我师父打条大大的红尾鱼!”


    第64章


    四月下旬。金竹村迎来第一波考察团。去年说好待□□洞建成后来参观的丁南都带了一群业内人士风尘仆仆来到了竹坑乡。


    为此金竹村严阵以待, 提前好几天准备,宋香巧紧张地像是要参加高考,睡也睡不安稳, 每  时每刻都在想其中细节, 生怕哪里没考虑周到让考察团失望而归。


    丁南都所在的南都旅行社今年春节生意火爆,尤其前年国家开始积极推进旅游市场, 引导国  内旅游发展,这两年游客接待量节节攀升,收入翻倍增加。


    考察团按照计划应在一周前莅临,可就因为接待工作太繁忙,所以推到现在。


    然而天公不作美, 原本考察团应在午饭前到达金竹村,结果大雨突至,沿途有泥石流滑坡险  段, 导致双向塞车,考察团足足饿到下午四点才到金竹村。


    丁南都等人一个个灰头土脸,饥肠辘辘,什么客套话也不想说,一头钻进安庆生家,埋头吃了半个小时才缓过劲来。


    大家伙齐刷刷站在一旁,满脸期待地盯着这些业内专家。


    “太远了!”


    “路途遥远, 游客肯定不愿意来!”


    “这路怎么这么破?万一以后游客来得多了,全堵在路上,下次人家肯定不来。”


    这些人吃饱喝足终于有力气吐槽,纷纷说起在车上苦苦等候大半天的不悦。


    宋香巧赔笑道:“从县城到俺们乡的路还是去年刚刚补修过一次。原先路况更差。”


    丁南都抬眼看向姜崖,半年未见,这小子也没被工地上的日头给晒黑了,还是这么白,精气神还是这么足。哪怕他带来的人一个个吵得厉害,姜崖还是能保持一股子气定神闲。他这二十多岁的身体里到底藏了多大的心?


    安庆生等村民满心期待考察团能说两句发大财之类的好听话,结果听到这么几句丧气话,顿时都狠狠锁起眉头。


    廖婶辛辛苦苦从早上爬起来准备今天这顿饭,中午又因为考察团因为大雨被耽搁,饭菜凉了又热,又害怕这些人吃得不新鲜,品尝不出她作为金竹村第一厨师的好手艺,方才又重新做了一桌。


    可现在他们说没游客肯来玩,那她空有一身手艺展示给谁看?


    廖婶当即把抹布往地上一摔,“我们投了这么多钱,这么多精力,是不是白干了?!”


    安庆生哎呦两声,赶集把她往厨房里赶,“当着这么多人瞎说什么你?”


    廖婶眼圈泛红,“娃娃们给咱们的养老钱可全投在这里!要是赔得一分钱不剩,咱们两个去哪喝西北风?”


    宋香巧赶紧起身安抚着,让她稍安勿躁,先去厨房休息。


    丁南都眼波一转,朝廖婶笑道:“婶子,你看你做的饭菜我们全都扫光了,游客来肯定也会赞不绝口。”


    廖婶愣了愣,“你们难道不是因为饿了?”


    丁南都笑起来,伸手指着餐桌道:“这道丹江风干鱼肉质劲道,酸辣爽口,我走南闯北吃过很多大江里的鱼,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


    廖婶脸色稍缓。


    “这道干煸泥鳅,虽说我在其他地方也吃过,但婶子你是不是提前腌制过?香鲜入味,回味悠长啊。”


    廖婶脸色立马好看八分。


    丁南都甚至连廖婶做的凉拌黄瓜都夸了一遍,还说他好久没有吃到老家的荆芥,廖婶的手艺一下子让他回想起他妈妈。


    他话音刚落,廖婶方才还郁卒难过的脸顿时舒展开来,笑得灿烂无比。


    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考察团的其他人见状,也把紧皱的眉心放松下来。不管怎么说,金竹村的人把他们当贵宾看待,倾囊把家里好吃好喝的拿出来招待他们,还是不要太苛责。


    趁着还有时间,姜崖请考察团上山参观□□洞。


    正值春夏之交,前往景区的道路两旁密林葱郁,清风舒爽,吃完饭刚好散散步,倒也是个不错的体验。


    这次派出的导游叫宁瑶。小姑娘是竹坑乡人,高考落榜后又因为家中父母年迈,只能留家照顾。前段时间,她报名参加培训,一举获得导游组第一名。这次陪同考察团的重任就落在她的身上。


    “我们□□洞发现于去年夏天,它是一座天然的溶洞,从地质学角度叫做喀斯特岩溶地貌,洞口极小,洞内极大,”宁瑶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怯场,“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洞内石幔、石笋、石花比比皆是,像在桃花源守候了千年的神仙……”


    穿过大门,踏上山路阶梯,不一会便来到了□□洞洞口。


    “□□洞?”丁南都四处打量。


    宁瑶笑道:“□□洞在我们县的县志上早有记载:竹坑有奇石,形似巨蟾,乃仙人下棋遗落之物,神迹所在,概兴宝地。”


    丁南都立马笑起来,“哎呦,姜崖,你本事不小。在哪找到这么招人喜欢的导游?”


    姜崖也笑起来,“怎么?丁总想挖人?”


    丁南都嘿嘿笑起来,当下递上名片,宁瑶脸红着,双手奉上收下丁南都的名片,但嘴里却说:“谢谢丁总厚爱,只不过我是咱们竹坑乡培养的导游,还没做出点奉献就跑了,实在不妥。”


    语气不卑不亢,从容镇定。


    姜崖还真没想到宁瑶竟然能说出这种两头都舒坦的话,不愧是李梅培养出来的导游组第一名。


    丁南都也没想到,他见过太多油嘴滑舌的导游。这些人吃“嘴皮子”饭,说不好听话,他们见惯了场面,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已经养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嘴里几分真假,令人怀疑。


    可他竟在这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赤诚之心。


    丁南都原先有些轻视的心少了许多。


    他点点头,“行。名片你收着,万一以后有合作机会呢。”


    考察团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丁总现在生意火爆,尤其是这两年国家搞旅游外汇创收,领队奇缺啊。只可惜现在会英语的人太少了。”


    “咱们国内游想找一些靠谱的导游也难。”


    “导游这行愿意沉下心的人太少,小宁,丁总是想培养你呢。”


    宋香巧紧张极了,这些所谓的业内大佬一来不是狂批路途遥远,就是想着挖人,咋看着这么不靠谱呢。她朝姜崖使了个眼色。姜崖冲她轻轻摇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今天是第一次交作业嘛,总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便好。


    宁瑶听众人夸她,只是从容地笑了笑,开口又把话题往□□洞上引。


    “我们□□洞的喀斯特景观虽然没有北京的石花洞出名,但□□洞造型奇特,上下至少有四层洞xue,而且还有罕见的冰洞和风洞,在咱们豫陕鄂一带算是独一无二的。”


    考察团跟着宁瑶往洞内走。果不其然,高大的石厅可容纳数百人,石厅顶部垂落着数不清的石笋,石笋上细水浸润,说明这些已经发育了上万年的地质还在继续生长。如果仔细听,还能隐约听到潺潺溪水声,勾着人想往里再继续走。


    宁瑶在前头带路,考察团紧跟其后。


    “我们这里堪比龙王的龙宫,要说是天上的凌霄宝殿或者瑶池也不逞多让。”宁瑶俏皮地开玩笑道。


    考察团的人都笑起来。原本只是奇特的死物一样的石头,在她的嘴里竟然生动起来。当然这也得益于洞内精湛的灯光设计。


    丁南都赞许道:“姜崖,搞得不错啊。”


    设计者准确地把握住洞内这些石头造型的特征,并赋予丰富有趣的想象力,用五颜六色的灯光勾勒出飞天入地的形象来,让游客在导游的引导下,能有一个比较直观的感受,让整座洞生动起来。


    宋香巧笑道:“丁总,你是不知道姜崖跑来这洞内有多少次,比他在古街上的家次数还多。”


    她掰着手指算着姜崖从刚开始意外发现这座溶洞,到后面苦求地质队来考察,又如何几次三番跑到洞内,探索挖掘最合适的游览路线,将洞内的每处景观都标注起来,并t赋予名字和故事。这个工作听起来就又辛苦又繁复,没有十足的耐心和诚心压根坚持不下去。


    丁南都点点头,“这洞,确实有些看头。”


    其他人虽然嫌弃路途遥远,但不可否认的是□□洞比他们想象中好看太多了。


    这些人见过太多风景,走过太多路,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般景色入不了他们的眼。


    丁南都邀请他们来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看一个什么破洞,刚开始他们是拒绝的。这老小子说了句:咱们去白吃白喝,白嫖还不爽吗?


    这么一句话才勉强凑够一车人过来考察。


    谁知道,这□□洞还真不错,超乎他们的想象。或许是之前降低了期待值,此刻美景扑面而来,体验感更甚。


    安庆生等人见终于从考察团的嘴里听到些夸赞的话,这下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一半。


    宁瑶笑着说:“咱们□□洞还有两大奇观,在其他地方诸位专家们是绝对看不到的。”


    她卖着关子,神秘兮兮地把众人往洞内深处引导。


    “怎么这么凉快?”有人不停地搓着手臂,喊道,“你们快看,凉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众人越往下走,温度越低,有些不耐冻的人直喊冷。


    宁瑶笑道:“这就是我们□□洞最值得体验的奇观之一:冰洞。”


    冷风从狭小的洞口呼呼往外冲,卷在身上像掉进了冰窟窿。


    “冰洞分为外洞和内洞。外洞常年阴冷,内洞呢,深不可测,仅现有的探测结果发现,内洞里有万年沉积的冰块,常年不化,仅靠人的身体无法抵抗。”


    “咱们现在就处在外洞,这里有温度计。”宁瑶用手一指,一个水银温度计悬挂在墙壁上,此刻外洞的温度只有10摄氏度,而今天□□洞洞外的温度已经有25度。


    真可谓不用空调就能享受的凉爽啊。


    考察团立马被冰洞的奇观给吸引住了。


    这还不算,宁瑶邀请他们穿上军大衣,还可进内洞参观。


    丁南都瞧着军大衣租赁柜台,回头看了眼姜崖。


    姜崖笑道:“每次进入内洞的人数不能超过五个人。请大家排队进入。”


    人都有好奇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掏钱也掏得心甘情愿。不光如此,姜崖并不是只看到冰洞能吸引人可以赚钱,他还用限制参观人数,采用饥饿疗法,彻底把冰洞抬上“超级稀缺资源”的宝座上。


    这样游客想进去一窥究竟的心更强烈了。


    负责军大衣租赁柜台的人叫竹连顺,这人是金竹村少见的年轻人。丁南都注意到他帮众人拿  军大衣的时候只用了右手。仔细一看,左袖子里空空荡荡。


    尽管如此,这人也大大方方的,笑呵呵地帮大家一件件登记好,并叮嘱众人去内洞时,一定要跟着指示牌走,不要走到岔路上去,而且还开玩笑说:千万不要伸舌头舔冰块。


    内洞只往里修了不到二十米的路,墙壁两侧布满了块状冰砖,这些来自大自然地质构造的瑰宝像极了龙王晶莹剔透的宫殿,在微弱灯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众人齐齐盯着看,眼波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幽深世界。


    伸手轻轻抚上去,瞬时冷意沿着指尖窜上手臂,鸡皮疙瘩骤然冒出,心中的燥热一扫而光。


    从冰洞出来后,宁瑶又领着大家去参观风洞。


    安志勇早早等在洞口,姜崖等人一来他就兴奋地赶紧介绍。


    其实不用他介绍,众人已经感受到来自风洞的威力。风神在这里安营扎寨,只需站在洞口衣服就会翻飞,效果显著。


    安志勇早早等在洞口,一脸紧张地盯着眼前一群人。


    宁瑶伸手摁住飞起的刘海,声音被从狭小洞口涌出的风刮得七零八落,“这是我们风洞体验装置的发明者安志勇……”


    安志勇一辈子闷头搞发明,哪里见过这阵仗,见众人都把目光投射到他脸上,一时间原本滚瓜烂熟的介绍词全挤在喉间,竟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姜崖上前笑道:“志勇叔是我们金竹村的电工,想法特别多,动手能力也强……”


    姜崖一番夸赞让安志勇脸红耳赤,嗫嚅了半天,“请各位专家上去试试吧。”


    要说丁南都刚才还觉得冰洞不过是老天爷喂到金竹村人嘴里的饭,这个从来没看过的风动体验装置则是金竹村人自力更生的证明。


    他不由又多看了姜崖两眼。


    安志勇拿出一枚一元硬币递到丁南都的手里。丁南都不明所以,待把钱投进去后,玻璃罩内的雪白羽毛呼呼呼地飞转起来。


    旁边还有手动旋转按钮,可以展示在不同风级下羽毛飞舞的样子,从纹丝不动,到轻微颤抖,再到翻飞如风,再再到幻影出现,一块钱便能欣赏如此奇特景象,确实难得一见。


    这还不止,安志勇请丁南都进入到一个透明玻璃房内,起身体会风洞的威力。


    丁南都刚开始还淡定从容,笑着和众人打招呼,然而,等按钮旋转至八级大风时,他被风吹得衣角翻飞,脸也被吹得如石头砸下的湖面,出现几多波澜。


    就在这时,咻的一下,一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黑色物品在玻璃房内疯狂翻飞,待大家发愣之时,只见丁南都一脸窘迫地捂住蹭光发亮的脑袋,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好了。


    众人:“……”


    安志勇赶紧手忙脚乱把装置停止,一脸愧疚地看向姜崖,生怕这位考察团的大佬一气之下跑了,这下他可就难辞其咎了。


    姜崖淡定朝他说没事,而后亲自进入玻璃房内,弯腰捡起假发套,递过去给丁南都,笑道:“要是我们□□洞能像丁总的旅行社一年接待个几十万游客,挣得盆满钵满,即便累得像丁总这样,大家伙也都心甘情愿。”


    这样?哪样?


    千缕青丝悉数折腰在业务版图扩大的路上。


    丁南都非常受用,笑着接过假发套,淡定地重新戴好,“我这头发一宿一宿地掉啊,姜崖,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操心……”


    提及这事,考察团的其他人立马有很多共同语言。


    不管是搞景区接待,酒店接待,还是旅行社接待,但凡和人打交道,为游客提供旅行服务,那是每时每刻都在走钢丝,提心吊胆生怕哪一环节出事。


    丁总提到前几天,有一组团客在桂林旅游,突然遭受大雨袭击,差点全团覆没。吓得丁南都连夜赶去安抚,不然追究赔偿,可以让他直接倾家荡产呢。


    议论半天后,一行人又来到连接后山的洞口。


    宁瑶站在清澈见底的地下河旁,请众人伸手感知河水。


    果然清清凉凉,让人舒爽。还是丁南都有经验,伸手摩挲着,抬头问姜崖,“这水矿物质含量不少,有滑腻感。”


    姜崖点点头,“是。我们找人检测过。”


    就在这时,一群形似泥鳅的鱼儿快速游过来,跟着一起来的安庆生赶紧找人用网兜下水大大捞了一筐。


    宁瑶介绍这种只生活在冰冷暗河里的鱼叫花泥鳅,肉质极为鲜美,营养价值大,是□□洞的特产。考察团的人今天有福气,这种鱼也就最近几天才出来行动,待十月份天一冷又缩回暗河洞xue里,想吃也吃不到。


    要说方才的冰洞和风洞给了考察团极大的惊喜,那今晚这顿饭的惊喜将体现在花泥鳅上。


    姜崖提及竹坑乡溶洞林立,这种鱼的分布也比较广,完全可以作为土特产往外界推广。之前他想过可以模拟暗河水况,进行人工养殖,只是当前技术上还不成熟,游客只能亲自来,还需在夏天来,才能品尝到。


    丁南都点点头,“倒也不急,先把名声打出来。如果需求量大的话,一切皆有可能啊。”


    众人站在洞口往后山瞭望,听姜崖口中的宏伟蓝图。未来的游览线路会从洞内一直延伸至洞外,直达山顶。那些隐藏在密林里的山涧、石头群、还有漫山遍野的吊钟花,都将成为最有利的吸引物。


    要说进洞前,一行人还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态度,下山途中,他们的想法有了一定的转变。


    第65章


    回到金竹村, 炊烟已升起。


    晚饭还是安排在安庆生家,廖婶早早地院子里摆好了席面,只等众人入座。花泥鳅被爆炒下锅,还剩下一些炖汤。一时间香气扑鼻,引得众人翘首以待。


    “刚才咱们经过那条路,房子墙壁上的画,花了不少钱吧?姜崖你关系网不错,竟然能请到这么厉害的画家?”考察团中一人笑问。


    他这话一说,陪坐的金竹村人都大笑起来。 @无限好文,尽t在  宋香巧神秘兮兮地伸出手,比了个零。


    “一分钱没花。”


    “我们村卧虎藏龙,能人倍出。”


    “这可是我们全村人一起上阵画出来的。”


    “还有我画的小鸡鸡呢。”有个正在换牙的小屁孩也跳出来,一脸正经地比划着。他的话音刚落,其他在场的小孩也都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还有我。我画了个猫咪。”


    “我画了头猪崽。”


    “我画了条大河。”


    “我画了星星。”


    丁南都好久没有见过这么赤诚的眼神,小孩子们满脸都洋溢着自豪感。方才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一脸震惊道:“那副寒梅图是谁画的?”


    姜崖介绍作者叫安嘉志,是村里一位孤寡老人,膝下只有一位年幼的孙子。老头脾气倔强,不肯吃政府发的救济粮,生活颇为困苦。姜崖准备请他在家门口为游客画肖像画, 赚点生活费。


    “说实话,我来之前,从没有想过你们金竹村这么干净!前段时间我终于有时间回了趟老屋,发现到处破破烂烂,房子倒了,田也荒了, ”这人一脸感慨,“我进城已经二十多年了,印象中老家的那些竹林小河、古树佛龛、炊烟袅袅,竟然在你们这里看到。我有种梦回老家的错觉。”


    宋香巧爽朗笑起来,“那可太好了。您也别错觉了!我们金竹村就是您的老家。想家的时候就回来看看,热乎饭等着你呢。”


    要说午饭还吃得不情不愿,晚饭这吃得叫一个热气洋洋。


    竹坑乡还处于未开发状态,各村的电也是近几年才通上,到处静谧一片,初夏的星空在院子上空铺展开来,金竹村地势本就高,仰起头来,真有一种“手可摘星辰”的触觉。


    一行人晚上被分散安排在村里的农家乐里。


    床上用品大红大绿,极富乡土氛围,厕所虽和城里不同,但好歹干净。


    一行中不少人竟然在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尤其丁南都打着哈欠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松弛了许多,他挠挠头,瞧着在院子里喝茶的姜崖,“这乡下的虫鸣鸟叫堪比催眠曲啊,我好多年没睡得这么沉了。”


    一只刚出生一个月的小黄狗奶呼呼地跑到姜崖脚下撒娇。


    姜崖顺手把狗狗抱到怀里,“我在这里都听到你的呼噜声,确实睡得好。”


    丁南都哈哈笑起来,“我现在才彻底感受到我是来度假的。”


    姜崖:“那就好。”


    上午众人又去乡上明清一条街走了一圈。刚好这天是赶集日,街上到处都是人,各种城里看不到的景象在这里一一上演。考察团里好多人被氛围带动,激情买了好多土蜂蜜、中药材,甚至还有人买了三把竹制椅子,要把它们摆在阳台上招待朋友泡茶。


    “哎呀,没想到你们西河县竟然还有这样一条老街。”


    “这可是丹江啊。古代那些被贬谪的官员都要走武关道,经丹江,去汉江,再下南方。这里可是水陆交汇的交通要塞。你们瞧这里有禹王宫,还有各省的会馆。”


    不用姜崖介绍,古街上随处可见的万寿宫、山陕会馆等重要建筑林立,还有镇压河妖的 寺庙殿宇,更不用说那一排排邻江分布的民居,前店后院中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上次我去一个地方旅游,当地政府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把原来的老房子全拆了,重新在原址建了一溜新房子。看着漂亮,却是个毫无烟火气的空壳。”


    “哪怕房子再漂亮,游客不买账啊。”


    “是啊,我觉得这条街这样挺好。当务之急,要把这些老建筑进行一系列普查,分门别类保护起来,有保护价值的老房子一定要原址保护,那些违建的一定要拆掉,可不能破坏了整体古街的氛围。”


    一行人纷纷提意见,姜崖赶紧让人记下来。


    “当然了,一嘴吃不成大胖子。在投资有限的情况下,还是要慢慢来。”丁南都提醒道,“资源是好资源,但想搞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财力,我估计你们乡搞这一个溶洞开发,都快脱层皮了。”


    姜崖点点头,“确实是。钱滚钱才行。走一步看一步吧。”


    丹江漫漫,古街长长。


    两天的参观时间过得很慢又很快。午饭后,姜崖将一行人请到乡政府的会议室详谈。


    刚开始客气话总要说一番。考察团的人一致认为,□□洞已经达到可以开园营业的程度,能够有效接待游客,满足游客的吃住游的需求。


    然后这些人话锋一转,还是提及了交通这一重要短板。


    从西河县县城前往竹坑乡只有一条县道,虽然刚整修过,但交通状况不佳,尤其遇雨季,道路两侧边坡被长时间浸泡后容易出现滑坡现象。


    游客们在路上已然耗费了太多精力,即便在景区内获得最大的观赏体验,也会对整个旅程的感官造成不良影响。


    再者,现在能拥有小汽车的人数量较少,大部分人出游,要么依靠旅行社,要么自己坐公共交通前往。从西河县到竹坑乡每天只有两趟班车,早的太早,晚的太晚,实在没办法满足游客需求。


    考察团还提出一点,□□洞虽然景色迷人,但她犹如养在深闺的漂亮姑娘,外界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大家现在习惯性地还是会去大城市,去桂林、西双版纳等开展旅游较早的知名旅游城市。宣传不足,是□□洞景区发展的另一大短板。


    丁南都沉吟片刻道:“你们知道,姜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提出,□□洞景区不收门票。”


    “啊,难怪我在游客服务中心没看到价目表啊。”


    “不收门票?搞笑吧。那你们的投资怎么回收?成本怎么才能覆盖?”


    “我还真没听过哪个景区不收钱的。姜崖,你这步走得莫名其妙。”


    众人的质疑对于姜崖来说,一点也不稀奇。去年他便和村里、乡里关于收不收门票进行过一系列激烈争论。他自始至终的目的,一是尽快将□□洞变成使村民赚钱的门路,二是带动最大范围内村民的收益。


    他需要平衡□□洞短板和优势,思来想去,唯有门票免费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千万参观。


    “哦。我终于明白了。参观冰洞要收衣服租赁钱,在暗河打麻将要收麻将租赁钱,更不用说游客来了后,总要吃吃喝喝,你也早都准备了各种土特产,还整了好几处农家乐……”


    “雁过拔毛嘛。只要把人吸引来了,不信他们不花一分钱。”丁南都一针见血道。


    “当下景区的收入绝大部分来自门票收入,所以有些景区门票高得离谱。如此高门槛其实是把游客阻挡在外,”姜崖笑道:“我知道我们□□洞天时地利不足,只能想办法把人吸引过来。”


    丁南都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姜崖,你别忘了,旅行社大力推广景区,是因为能从门票上获得折扣价。你要是执意搞零门票,估计没几个旅行社愿意和你合作。”


    宋香巧等人听到丁南都这么说,整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姜崖淡定道:“丁总,去年您就知道这件事,但您还是来了。”


    丁南都一愣,瞬即哈哈大笑起来。


    考察团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让丁南都赶紧把葫芦里的药倒出来。


    “我们南都旅行社这几年的业务主要在出省游上,你们也知道,现在国家开始将旅游业作为增加财政收入的重要抓手,加上现在大家伙的生活越来越好,旅游需求持续增高……”


    “哎呀,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赶紧说重点。”


    姜崖亲自给丁南都倒了杯水。


    “昨天市里刚发了一个公文,也提到要大力发展各县市的旅游业,而且还给了极好的政策支持。”丁南都道了声谢,环顾四周道:“景区、酒店、旅行社,不管是谁,都能获得一笔财政补贴。”


    宋香巧眨了眨眼,她天天在村里忙,没时间看报看新闻,竟然不知道有这种好事。刚才姜崖说□□洞天时地利不佳,可这不就是瞌睡送枕头,发展的春风它终于吹来了? !


    新政策新方向,到底是丁南都信息来源广,一行人纷纷让他再细讲讲。


    根据这份文件,但凡新景区新酒店新旅行社开业便能获得数十万元不等的补贴。但凡酒店接到规模以上游客就能获得奖励,但凡旅游社愿意宣传市内景区,也能获得奖励。


    方才提到的宣传短板,这下算是彻底t解决了。


    旅游社最擅长组织旅游线路,安排吃住行游购娱,将数个景区合理调在一条旅游线路上,游客便可获得多重体验。


    “你知道西河县游客最爱去的地方在哪?”丁南都问。


    姜崖抿了下唇,“自然是香严寺。”


    丁南都笑起来,“我看你这小子早都想到了吧。”


    这座建于唐代的寺庙,历史极为悠久,香火极为旺盛,即便它地处深山老林,也访客众多。尤其它高达13层的宝刹更是吸引众多人前往观瞻,更不用说旁边耸立的碑林,是埋葬历代高僧的舍利塔,是游客必到之处。


    要是能从香严寺的游客中分流一部分来竹坑乡,那就能解决很大的问题。借力打力,才能省力。


    宋香巧一拍大腿,“哎呀,说啥来啥。香严寺现在的主持,他奶奶的妹妹的老公就是咱们金竹村的。咱们可以走走这层关系。”


    第66章


    众人一听这连拐带扭的亲戚关系都笑了。宋香巧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一激动都忘了,人家大师脱离红尘世俗,可不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


    她这么一说,众人又笑起来。姜崖站起来定定道:“事不宜迟,丁总,那咱们到江对岸走一趟。”


    说起这座古老悠久的唐代寺庙香严寺,就不得不提及让西河县人民背井离乡搬迁数十万人的丹江口水库。这座水库淹没了老县城,淹没了连绵的山麓以及山麓上的村庄良田。失去家园的人们在五六十年代便一路迢迢被分流至其他地方,有的甚至还远到新疆。


    香严寺的下寺此刻便沉默地倒在水库底部,包括两座从唐代保存至今的琉璃塔。


    动乱期间, 香严寺首当其冲,损失惨重,但仍然保留下来恢弘的上寺, 其中最夺目的便是丛丛碑林、石塔、大雄宝殿、韦陀殿等等。


    方圆百里信徒众多,上香求佛之人络绎不绝。由于西河县脚踏三省,从陕西、湖北坐船坐车奔波而来的信徒也不少。


    姜崖小时候来过一次,彼时母亲担心远在广东做生意的父亲,从不进寺庙的她也开始相信虔诚祈祷有福报,带着他坐船从丹江这头到那头,从这座山爬上那座山,来到白崖山的山窝窝,看到了这座饱受风霜的古寺。


    再次拾阶而上,瞧着爬满苔藓的山门,他竟有些恍惚。好似这么多年的时光从未流逝,昨天他还是那个在韦陀像下奔跑的调皮男孩。


    古树参天,抬脚越过门槛。午后时分,香客依旧不少,天气热燥,很多人躲在树荫下乘凉,也有人啃着馒头就泉水,一脸风尘仆仆。


    “香严寺现在可是香饽饽,据我所知,有好几家投资公司看上它稳定的门票收入,正准备和你们县洽谈收购经营权的事情。”丁南都小声道。


    姜崖皱起眉头,香严寺前两年刚被评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国家文物局拨款15万对整座寺进行了修复……这寺庙刚修得像模像样,就有人想摘走“胜利果实”? !


    主持法号释慧清,年有五十,慈眉善目,正在法堂讲经。


    席下坐满居士,个个双手合十,虔诚认真。


    姜崖看了片刻,往法堂后走去。丁南都信佛,瞬即脱了鞋也进去听课。


    穿过一片竹林,一丛塔林赫然出现。这些塔林里安置了历代香严寺高僧的肉身,每座前的小龛里寥寥数字,记述了高僧们生前传播佛法的盛举。


    姜崖饶有兴趣地绕了一圈,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在说话。


    不是西河县本地方言,是姜崖熟悉的北京话。


    他在北京上的大学,宿舍人教会了他儿化音,即便他们说得再快,也能分辨清楚。


    “老和尚肯定不同意。”


    “我管他同意不同意,反正老板交代了要把这几棵紫檀砍掉,运到北京去。”


    “难怪啊。我听说咱们公司老板娘喜好紫檀家具……”


    “半夜咱们悄悄行动……”


    姜崖无意偷听,可他还是捕捉到两人对话中的重点。他悄悄退了出去,越走越快,绕着寺庙整整转了三圈,这才回到法堂。


    法堂内空无一人,唯有主持释慧清端坐在蒲团上,静静垂眸,佛珠在手指间一颗一颗拨着。


    丁南都从旁边连廊跑过来,“姜崖,你跑哪去了?”


    姜崖道了声歉,只说美景诱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两人抬脚进去,报上名后,释慧清淡淡睁开眼睛。


    “两位施主,不知远道而来,有什么事?”


    姜崖笑着说自己是江对岸竹坑乡产业办办事员,□□洞景区开业在即,想在寺庙附近悬挂宣传布条数枚,想请主持同意。


    “□□洞?”释慧清淡笑起来,“金竹村的安庆生来过几次,捐了香火钱。”


    姜崖哦了一声。中国人信佛求佛纯属处于实用主义需求。需要时便虔诚祈求,不需要时也不用日日敬拜,夜夜求告。安庆生估计是为自己的养猪场以及农家乐生意兴隆才来香严寺捐钱。


    “挂宣传标语,是小事,也是好事,”释慧清道:“佛祖也希望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姜崖笑起来,这位主持说话倒是接地气。


    只要能蹭上香严寺的流量,就能给□□洞引来不少游客。


    这时,有人大步跨进来,嚎道:“干嘛呢干嘛呢?主持,现在整个儿寺庙都归我们公司管,您可别瞎承诺啊!”


    姜崖抬眼看过去,是方才在塔林商量偷砍古树的两个人。


    释慧清口念阿弥陀佛,镇定朝这两人介绍姜崖和丁南都,“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竹坑乡和我香严寺一衣带水,只不过在寺庙外面帮忙挂一些宣传标语,又不影响你们收门票……”


    “您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想沾咱们的光,让游客都跑到他们那边玩,以后谁还来香严寺?”其中一人不依不饶地瞎喊道。


    丁南都大惊,“你们是北京来的投资公司?已经和香严寺签约了?”


    “是啊。怎么着?有问题?”


    丁南都重重叹口气。这事麻烦了。被拿走经营权的香严寺,即便是德高望重的主持,也不过是个被供起来的吉祥物。压根没有什么权力,只能吃斋念佛。


    只是不知道这家公司到底什么背景,竟然能拿到香严寺这个国家文保单位的经营权!


    怕是县里都没资格置喙。


    释慧清长念阿弥陀佛,默默闭上眼。


    “想挂宣传标语,也不是不行。给钱吧。”一人伸出手,做出掏钱姿势。


    姜崖抿了下唇,朝丁南都使了个颜色,两人齐齐往外走去。


    被人为敲出一方售票窗口的山门,与四周庄严肃穆的氛围极为不搭。


    “门票咋涨价了?”


    “前几个月我来的时候才10块,今天都要收我20?”


    里面的售票员一听,连连摆手,“买不起就别进去!”


    “我只是说说,你咋还瞧不起人了?”


    瞬即售票口吵得沸沸腾腾,连落在古树上休息的小鸟都被惊得扑棱着翅膀逃了。


    丁南都一脸愤恨。


    “这些人啥都不懂,就知道收门票。”


    姜崖静静地看了一会,和丁南都在山下村里一处老乡家蹭了顿饭。饭饱后,姜崖让丁南都陪着他走了很远找了部电话。


    “你这是要做什么?”丁南都一脸懵逼。


    姜崖笑了笑,“保密。”-


    是夜。云遮住了月,香严寺四周沉暗幽静。唯有不知处传来木鱼敲击声。


    咚咚咚……把黑夜扯开,又瞬即粘连。


    竹林在山风中摇晃着,如同婆娑鬼影。数道黑影和地面鬼影重叠,快速掠过,不一会便飘至塔林附近。


    高僧长眠之处,白日喧哗散尽后,又在黑夜被打扰。青石板上苔藓湿滑,时不时有人踉跄,咒骂声吐出,很快被人制止。


    参天树木高高耸立,从下往上仰望,几乎不可见顶。


    即便三人环抱,也差点距离。


    一条大锯在树身上试了又试,正准备找准位置下手,树顶忽然传来细细索索声,像什么隐秘的生物在爬行……几人一愣,瞬即不敢动。


    要知道这塔林里可藏着数百人的肉身,说不定他们的魂魄就在这古寺上空飘璇。


    领头的那人愣定了片刻,低声骂道:“怕什么?都他妈死多少年了。”


    两人坐下来,双腿夹着大树,一前一后将锯子刻箍进去。


    忽然,有人捂住头嗷呜一声叫出来。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有人被砸中,全都嗷嗷叫t唤起来。


    “妈的,别叫!”


    领头那人命好,没被砸中,恶狠狠打向其他人的肩膀,让他们闭嘴。


    有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往上看。


    树叶晃动,婆娑无光,黑魆魆的好似一枚枚盯着这人世界扮做人的“魑魅魍魉”的眼睛。


    “树,树神显灵了?”


    “显灵了!显灵了!”


    “啊啊啊啊,快跑啊!”


    这些古树在此处长了至少千年,看世间变化,看人来人往,不知何时,树脚下被立了佛龛,里面放了香炉,点了香烛,被供奉成树神。


    这些人昧着良心想把树放倒,本就心里忐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吓得屁滚尿流。


    领头那人气得半死,就着火柴微光,朝地上摸去,摸了一把不知名的小果子……


    “回来都给我回来!”


    “回来!”


    就在这时,大喝声四起,方才窜出去的几人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围堵着,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脸尤其搭配幽暗阴森的塔林。


    “不许动!”


    “往哪跑?!”


    白天里安静念经的和尚此刻化身来自阿鼻地狱的使者,眉毛倒竖,死死盯着这些擅闯禁地的人们。


    噗通一声,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其他几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饶命啊!”


    “饶命!”


    领头那人喘着气,额头沁出了汗,火光熠熠中,他看到了主持释慧清以及……今天试图来蹭香严寺流量的两个不自量力的人。


    “阿弥陀佛,王施主,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在回北京的路上!”释慧清定定问道。


    领头的这人姓王,名叫王心远,是北京汇能投资公司派来香严寺驻场的经理,他是老板远方亲戚,被派到西河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早都委屈地叫天换地,现在又被老板安排来砍树,本就积攒着一肚子窝囊气。这下被人当场抓包,这窝囊气攒得更多了。


    “主持,咱这是仰慕塔林里历代高僧的风采,来这看看。”王心远擦了擦额头的汗,讪笑着解释,“就只是看看。”


    “深更半夜?”释慧清拧眉,“我记得王施主来过这里至少八次。”


    去年某一天突然市里领导带着一群人来参观,领导感慨宝刹风光,如此稀少珍贵的资源应该被充分发挥其作用,所以提议找人来开发。于是有了北京这家公司的介入。


    王心远:“那不是晚上没来看过嘛!”


    姜崖淡淡一笑,“大半夜的拿着锯子来看塔林,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想看看塔林地宫是否有珍宝?”


    早都流传香严寺的塔林下有地宫,86年陕西宝鸡法门寺古塔坍塌露出地宫,揭开了一座满是供养宝贝的宝藏世界,说不定香严寺也有。


    王心远连连摆手,“真不是!我哪敢啊!就是一棵树……”


    四周静谧,所有人死死盯着他。


    王心远瞬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哪受过这种气,瞬时恼羞成怒指着姜崖骂道:“就是你坏心眼,你恨我没同意让你挂宣传条幅!你挖坑坑我你!”


    丁南都冷道:“你自己干的好事,你自己去跟警察解释吧。”


    不一会,寺院外警笛声起,几人鱼贯被带走。


    释慧清连连叹气,朝姜崖和丁南都道谢,“佛门净地也不得消停。真是愧对啊!”


    此刻天边鱼肚泛白,晨钟幽幽扬起,打破了夜的边界。


    姜崖笑道:“主持不必忧虑,福祸相依,黑白轮回,说不定过几天就有好消息。”


    释慧清定定看着他。这年轻人眉眼从容,有着这个年轻不该有的淡定。入夜时是他前来报信,还叫人蹲在那株紫檀树上盯梢,山下警察及时赶来,悉数抓获盗伐之人,迅速有效,是干大事的人。


    “说吧,宣传标语你想挂哪里?”-


    之前国家文物局拨款15万修复香严寺,县里刚好也配合找专家调查了寺庙内的古树,除了从唐代传下来的紫檀、柏树外,还有皂角、银杏都珍贵品种,每一株树皆登记在册,树干上悬挂标识牌。王心远老板看上的这株紫檀是寺里最古老的树,是建寺时第一任主持种下的,意义格外非凡。


    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惊动市县两级政府,因牵扯国家文保单位,省文物局发来函件关切,还按照《文物保护法》规定上报国,务,院。


    西河县委屈,香严寺把经营权转让给北京公司是市里领导的意见。市里负责此事的部门战战兢兢,从上到下一并彻查。副县长袁腾飞知道盗伐者是姜崖抓的,连连感叹,怎么哪里都能听到这小子的名字。


    为此,还把姜崖叫到县里谈话。


    姜崖瞬即准备了一分开发方案递交上去。


    “市里原本是好意。香严寺是国字头文保单位,管理权限在文物局,但地方想借这么好的资源发展旅游也无可厚非。指望主持搞旅游建设不合适,只能引进外面的管理者……”姜崖从容分析道。


    袁腾飞点点头,“没错。但正因为这是不可复制的资源,所以管理方的选拔要非常严格,这次还好是你及时发现,不然酿成大错,上下都交代不了。”


    “是的。要是只能割韭菜,收门票,这一定不可取。”姜崖打开方案,“我建议由咱们县城投成立香严寺开发建设公司,全权开发香严寺。”


    袁腾飞皱起眉头,“自己的宝贝也只有自己心疼。”


    根据《文物保护法》,文保单位保护范围线内不允许进行任何施工建设,不许改变文保单位的用途,只能用于研究或者游览。


    也就是说只要划在保护范围线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不可以破坏。


    旅游开发只能在保护范围外区域建设停车场、餐厅以及其他演艺场所等基础设施。姜崖提及香严寺四周景色秀美,可将现有的游览面积扩大至方圆五公里,把山体、后山泉水、山下村庄一起整合,把主要的旅游活动集中在寺庙外围,既能保护文物,又能增强体验。


    说到这里,姜崖笑起来,“当然了,香严寺和我们□□洞景区之间只有半小时车程,跨个桥就能到……我建议县里推出一条香严寺朝拜之旅的游线,把香严寺、□□洞、丹江这条线上的景区都串起来,大力往外推广,把咱们西河县最优质的的资源充分利用起来。”


    袁腾飞朗声笑起来,“你小子什么时候都不忘给你的□□洞调配资源!”


    姜崖也笑起来,“您也说了,自己的宝贝只有自己心疼嘛。”


    第67章


    香严寺盗伐事件上下惊动,引起了诸多相关方面的反思。香客们也发现,原本将山门破口而建的售票处一夜之间取消了,回复了墙体原状,凶巴巴的售票员也不见了,售票位置直接推至山脚下,一条林间缓坡登山路修了起来,青石板两侧小小佛龛里供奉着神灵,两侧松柏古树肃穆幽深,从容又虔诚的朝拜之路给人格外的朝圣体验感。


    没多久,一张大香严寺保护开发规划图出现在山脚下,大家这才发现,香严寺的经营权又回到了西河县手里,连带着这次不再把眼光只聚焦在寺庙本身,而是扩了方圆五公里范围,将连绵山脉、溪涧茂林以及和香严寺相处了数百年的村落都囊括进来,未来这里会依托香严寺,打造集宗教体验、山水体验、古村体验的禅修圣地,真正将香严寺这一顶级资源作用发挥出来。


    至于金竹村,在试运营之前倒是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从香严寺慕名而来的游客。他们上午朝拜,下午跨江而来,一来就钻进□□洞参观一番,出来后赞不绝口。宋香巧听了不止一个人说,香严寺的和尚不打诳语, 果然说得没错,□□洞内有奇观,谁不看谁后悔。


    宋香巧知道是挂在香严寺的宣传标语起了作用,只可惜这波香客来去匆匆,一分钱不花看完溶洞就走了,也不吃饭也不住宿。


    恰好竹小蝶也在,“我虽然不懂,但我觉得吧,搞旅游,就跟小卖部卖东西似的,要熬门头。大家都说好,肯定会越来越多人来。”


    说到这里,她甜甜一笑,“这就是姜崖哥哥说的口碑效应。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天下人都知道在咱们西河县竹坑乡金竹村有一个溶洞,叫□□洞。”


    宋香巧也笑起来,促狭道:“你这妮子还说自己不懂?姜崖哥哥?喊这么甜?”


    竹小蝶小脸一红,“那啥,我要回去看看黑蛋回来没?香巧姐,再见!”


    说完一溜烟跑了。


    宋香巧喊着让她拿点地里刚摘的番茄,竹小蝶头也不回地摆手说不要。


    宋t香巧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忍不住叹口气。


    任谁都会喜欢姜崖,她知道媒人都快把姜崖家门槛都踩破了,这小子一心搞事业,压根不考虑这些情情爱爱,导致好多人跑到她这里打听消息。她能说什么,只能说姜崖前途无量,志不在竹坑乡这个小山沟,早晚有一天会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人家何苦在竹坑乡找媳妇?


    竹小蝶怕是要一腔春情空负了-


    开业前事情多如牛毛,不管怎么整理好似都有永远做不完、考虑不周的情况。


    姜崖只能把关键事情列表,标注时间节点,分配给相关负责人,叮嘱他们及时完成。


    头等大事自然是减震器厂的千人厂庆活动,这是□□洞景区招待的第一个大型旅行团。减震器厂职工上千人,每个人身后站着数十人的亲朋,这次招待要是做得好,事半功倍,口碑骤增,要是做得不好,第一炮没打响,怕是□□洞要花费更大精力和金钱才能把损失的口碑赢回来。


    姜崖为此专门召开了动员大会,乡政府、竹坑乡、梁家洼村等全员到会,一定要以积极、真诚、负责的面貌把这次活动组织好,服务好。


    减震器厂的宣传部部长舒建成提前从市里跑了一趟竹坑乡,姜崖亲自带着他走了一遍游览线路。姜崖提议说,千人一天之内涌入□□洞,超过了洞内的环境容量,建议分配分次游览,由此保障良好的观赏体验感。


    舒建成沉吟片刻,笑着说姜崖有话只说半句。 □□洞虽然承载能力有限,可一千人同时入住,怕是□□洞也没有这样的住宿接待能力。


    姜崖倒也坦然,□□洞当前确实不能接待大规模的游客,床位数满打满算也只有百张床位。 □□洞是竹坑乡的第一个景区,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能劝村民改造房舍,推出百张床位已经很不容易。


    至于今后随着□□洞景区发展,住宿、餐饮的接待设施逐步完善,一天接待两三千人肯定不在话下。


    舒建成很精明。一方面姜崖提出的厂庆方案性价比高,既能满足工会控制成本的需求,也能满足工人出来玩个痛快的需求,另一方面,市里面当然希望钱花在本市,更何况减震器厂作为本市缴税大户,总要起到带头作用,帮助本市旅游发展,思来想去,才选定了姜崖的方案。


    当然通过这次提前考察,他也确实看到了竹坑乡的诚心实意,决定先期送一百个工人过来旅游。至于后续,看效果再定。姜崖笑着说好。


    临走时,他忍不住问姜崖,“你就不怕我只送这一百个人过来?”


    姜崖淡定道:“自己夸自己有时候显得多余。我相信到时候舒部长一定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五月正式开园前,减震器厂先行部队一百人乌泱泱地出现在了竹坑乡。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对竹坑乡的初级考验,却也是最重要的考验。折腾筹谋了这么久,是时候检验成果了。


    当天,四辆大巴车浩浩荡荡出现在□□洞景区停车场。


    宁瑶作为首席导游,亲自带队从市里把人迎接过来。一路上又是介绍竹坑乡美景,又是唱歌说笑话,尽量安抚这遥远的旅途。即便如此,伴随着晕车的呕吐声,还是有人不停地抱怨。


    好在宁瑶等人早有准备,特制的糖姜片免费赠送。还别说,糖姜片吃下去之后晕车的感觉减轻不少。立马有人问宁瑶在哪里可以买。宁瑶笑着说这是村里一位叫竹兴文的驻村医生提前为大家熬制的,别处没有,还真买不到。不过既然大家有需求,她可以帮忙问问。


    山清水秀,竹林翠翠,美村美舍,鸟叫声一簇又一簇,一下车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治愈了。


    这些人常年在工厂工作,低头抬头都是燥热的机床和千篇一律的生活,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逛逛,自然忍不住多吸几口新鲜空气。


    宁瑶把那套负氧离子的研究讲述一遍,大家笑着说不然用瓶子多装几瓶空气带回家,也能当礼物。


    就山爬坡,一路往上,入洞参观。石笋、石瀑、石花、石柱等在宁瑶的口中变成了神话故事里的主角,焕丽想象中的神兽,牵着大家进入到神奇的世界。


    冰洞和风洞自然是所有人都会体验的项目。


    冰洞口的大衣租赁生意应接不暇,炙热夏天里谁都想进到冰洞里感受下冬天的气氛。风洞口的风速体验装置更是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大家都只在书本上学过什么“一级轻烟随风飘,二级轻风吹脸面……”,这里有现成的十级风速体验,哪能错过。


    “风神”投币器不停吃进硬币,安志勇在旁开心地嘴巴都合不拢。


    溶洞内第一次出现这么多人,将村民眼中普普通通的景致夸得天花乱坠,这场景还真是做梦都不敢想象。


    有腿脚快的人早摸到溶洞深处的暗河处,抢先租下麻将桌和麻将牌,稳稳扎扎坐在浅溪中……冰凉的水越过脚面和小腿,来自地下的薄雾沁得人浑身舒坦,将炙热的暑气悉数扫平。几个好友一起,麻将城墙垒起,二五八万,三饼九筒,在手中翻飞,这感觉不要太苏爽!


    消暑与娱乐完美结合在一起。


    来得晚的只能在溪边一脸歆羡,众人都是相熟的工友,笑着非要上场的人下来换自己。另有年轻情侣一起弯腰在溪流中寻寻觅觅,试图捞上几尾鱼。


    阳光从溶洞顶部的缝隙射下来,斑驳光泽落在盈盈的溪流上,落在人们放松惬意的脸上。


    临近中午,一行人玩得饥肠辘辘,拥簇着杀向金竹村。


    要知道金竹村常住人口也不过两三百人,一瞬间又多了一百人,原本宁静的小山村瞬时成了比乡里集市还热闹的地方。村口老树下,广场上,竹林边,院子里到处都站满了人。


    姜崖早有安排,每十人一桌,由机灵的服务员领着进对应的农家小院就餐。这次午餐菜单是由姜崖、宋香巧、李梅等人一起制定、品尝,用盐量、酸辣度都有特殊讲究。另外为了让游客品尝到竹坑乡有机蔬菜,今天供应的蔬菜全部大清早采摘。至于河鲜之类的硬菜,也是大清早从丹江岸边买来的。


    对于城里人来说,这些新鲜的食材才能吃出真实的味道。


    最后再来一碗极具乡土特色的酸菜面条,这顿饭才算完满。


    有些人连饭都没吃完,都急不可耐地问丹江风干鱼多少钱?土蜂蜜多少钱?明天走的时候是否可以买一兜新鲜蔬菜?


    廖婶、姬莲花、宋香巧她婆婆等等好多人笑得嘴巴拢不住,赶紧从家里把能卖的都拿出来。


    当然也有人想买花泥鳅,但这种鱼只能养在□□洞暗河里,若是带回家,也不过死鱼一条,压根吃不到它该有的鲜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亲自来□□洞品尝。只得作罢。


    热闹午饭过后,一行人三五成群坐在小院子里纳凉,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打麻将,小憩的小憩。有闲不住的在村里闲逛,要么去竹林小溪踩水玩,要么跑到菜地里转悠着看有没有新鲜黄瓜。


    金竹村那条画满涂鸦的街也非常受欢迎。一溜烟高耸的白墙上有星空银河,有丹江泛舟,有花有树,鸡鸭鱼鹅鲜活生动,更有奇奇怪怪的小孩子涂鸦,乍一看觉得乱,可凑在一起竟有种奇幻瑰丽的现代艺术感。


    好多游客连连欣赏拍照,这里果然成了姜崖设想的必玩必游打卡街。


    街口一群游客围着,堵得上下不通。精神矍铄的老头安嘉志气定神闲地手持画笔,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端坐的年轻女人,而后在画布上寥寥数笔,不一会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画出炉了。


    年轻女人长得虽然并不出彩,但一双水剪眼睛传神极了,给其平淡的脸庞增添几分灵动。


    “哎呦,这眼睛画得可真传神。”


    “没想到这小山村还有高手啊。”


    “关键人家画得可真快,我都还没看清楚,这钱就赚到手了。”


    女人满意地把钱塞到安嘉志的手里,“我得裱起来挂墙上去。谢谢您啊。”


    安嘉志本就话少,一群人夸他,他只是嘴角撇撇,算作答复,不用等他叫喊吆喝,立马有人一屁股坐到他对面的请他画画。


    姜崖走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安嘉志面前的钱盒子里装满了钱,排队的人还有不少。


    这时排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他坐下来犹豫片刻说:“我想请您画一个人…t…”


    安嘉志抬起头来,瞧着这位与他年龄相仿的人,微微皱眉道:“啥?”


    “帮我画一个人。”


    “不在这儿?”


    老头抿了下干瘪的唇,“不在了。”


    安嘉志长长哦了一声,摩挲着手中的画笔,“老婆?”


    “是。”


    老头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为难你了?”


    安嘉志摇了摇头,“你说说看吧。”


    围观的人见安嘉志同意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画像,一时间更兴奋了,连连喊着让老头加钱。


    老头闭上眼睛,眉心闪过一丝痛楚,一字一顿地说:“我第一次见到我老伴的时候,她的小脸啊肉乎乎的,眉毛弯弯的,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还有两道细细的沟……”


    他像是回到四十年前,第一次相亲两人见面,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从帘子后窜出来,猛然撞到他,一下子红霞满脸飞,那模样真的怎么都忘不掉。


    “她左边眉尾上有个小伤疤,是那年我家养的猪跑了,我老伴急着去追,结果一不小心摔在石子路上,磕破了皮,流了好多血……”


    “她最爱扎辫子,两条大辫子甩在胸前,走起路来,特别有精神……”


    “她颧骨有点高,有人说颧骨高克夫,”说到这里,老头原本笑着的脸随即暗淡下来,“可是她怎么走得那么早啊。”


    过去的一点一滴被毛线针从记忆里勾出来,左扯右连,把原本稀松平常的日子织成只有知道触感的衣服。


    安嘉志在老头的絮叨中凝神画画,这次他画得很慢,慢到围观的人都等急了。


    姜崖知道,即便是经验十足的画像师画人物像也得半天,更何况这种从只言片语中提取面貌特征的,怕是要花费更多时间。


    “以前家里穷,我们结婚的时候没钱拍结婚照,后面我出去学了三年技术……更忙更没时间。我老伴倒是提过几次拍照,可我总是忙,总往后推,后面她也不提了。最后她没的时候,家里一张照片也没有……”老头低下头,“只有我记得她长什么样。”


    旁边原本还闹着玩的人们一下子都沉默下来。


    “等我死了,这个世界上谁也记不得她长啥样了。”老头满脸暗淡。


    安嘉志许是想到他早逝的儿子儿媳,手上一顿,沉默片刻后,手又动了起来。


    五分钟后,他让老头上前一看,“是她吗?”


    他没说像不像。看来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


    老头凑上前来,只瞥了一眼,双眸便顺势亮起来,连声喊道:“是!是!是!”


    画布上一个年方二八的小姑娘跃然纸上,明月脸,双马尾,笑起来眉眼如勾月,若是再说话大点声,怕是这姑娘就要从画布里惊醒,从上面走下来。


    老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抚摸,又唯恐吓到她,这一幕便消失不见。


    他喃喃自语,“真好,真好……”


    姜崖在旁看得真切,心中升腾起一股说不上的感受。原本拥挤的肖像摊越发人多了,安嘉志面前排起了长龙。


    他的孙子安城守在一旁,笑呵呵地销着铅笔,还不忘喊着大家不要拥挤。再也不是之前不敢出门玩耍的怯弱模样。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着着钱包丢了。


    姜崖面色一顿,刚想出声问情况,对方连蹦带跳地左看右看,晦气地喊道:“到底哪个杀千刀的把我钱包偷了!”


    周边的人不是工厂同事就是村民,有人附和道:“都是自己人,捡到钱包肯定会说一声的啊。”


    那既然丢了钱包没人吭声,是不是就意味着……


    丢钱包的这人姓王名策,是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顿时嚷嚷道:“真是倒霉啊,我钱包里有现金,有我家钥匙……”


    姜崖给导游宁瑶使了个眼色。宁瑶立马上前安抚说村支部设置有失物招领,可以带他过去看看,万一有人捡到呢。


    “那最好!不然我们人这么多,非把你们金竹村掀个遍!就不信找不到小偷!”


    搞旅游就是这样,哪怕你前面做得再好,再到位,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让游客心生不满,导致差评。


    哪怕这个失误不是自己造成的,也会将前面所有的一切都否定。


    姜崖上前温声道:“您能回忆一下,上一次看到钱包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


    一路吵闹,一行人冲进了村支部。


    宋香巧值班,她急慌慌地找了一圈后,“刚才有人捡了雨伞、书包……还真没有钱包啊。”


    王策一听急了,“我钱包里有现金……”


    这时,安芝满脸大汗地冲进来,“香巧姐,我捡了个钱包。”


    安芝今天放假。她母亲姬莲花总算在前几天把家里的房子收拾地符合村里农家乐的开业要求。中午接待了三桌客人,忙得不可开交。她捡到钱包后,忙里偷闲赶紧送过来。


    “这里面有一千块钱。全是新钱。”安芝双手紧紧攥着钱包。


    姬莲花把钱看得紧,老公安思源虽然每月都会给一大笔钱养家,但安芝身为女儿一分零花钱都得问母亲要,每次要钱还被数落。她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自然又激动又紧张。


    “我的钱包。”王策惊呼道。


    姜崖松了口气,他朝安芝道了谢,把钱包拿到手上,转身问:“王先生,您确定这是您的钱包?”


    王策眸光死死盯着钱包,笑嘻嘻道:“是我的钱包!不会错。”


    姜崖侧过身,翻开钱包看了一眼,“您能说说您钱包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王策一愣,“都说是我的钱包了。还问这么细?你们难道不信我?”


    宋香巧笑起来,“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游客就是上帝,一点没做好,就会被拉黑记小本本,宋香巧受过培训,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化解游客情绪。


    “我们村的失物招领有规定,得对上号才能把东西拿走。”


    王策没好气地说:“我这次来旅游,专门从银行里取了一千五百块。你们农村人在地里刨一年能挣多少钱?是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相信我会把这笔巨款塞进小小的钱包?我看是不想把钱包还我吧?!”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安芝是个小姑娘,气一下子没压住,面红耳赤吼道:“你怎么说话呢?我要是贪你钱,这么热的天跑过来干嘛?”


    王策跳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服务态度?我们来花钱买开心,不是花钱买气受。”


    姜崖赶紧把安芝拉开,压着火道:“您刚说你钱包里还装了钥匙,请问有几个?长什么样?”


    王策一愣,摆摆手,“我记不得了,反正有两三个吧。就普通钥匙,还能长什么样?”


    姜崖抿了下唇,从钱包里拿出钥匙,钥匙环上只挂了一枚钥匙。


    王策:“……是不是我记错了?”


    姜崖:“您再回忆回忆?钱包里还有什么?”


    王策憋红了脸,他那钱包里只有一两百块钱,一听说这个钱包有一千,心里便起了花花肠子。本想糊弄着把钱包搞到手,结果这破村子里的人还真是较真!


    安芝心里藏不住话,她呵呵一笑,“这不是你钱包吧?!怎么连家里钥匙有几个都记不清?”


    王策被怼得无话可说,强硬着说:“怎么?我年龄大了,记不清事!”


    安芝白了他一眼,“姜崖哥,香巧姐,我家里忙,先走了哈!”


    宋香巧赶紧上前摸了摸安芝的脸,“乖。我给你家记一档好人好事。积分也给你加上。”


    没多久,丢钱包的人上门来,一字不差地把钱包里装的东西说了个清楚。姜崖郑重把钱包交还对方手上,至于王策丢失的钱包,最后在他身后背包里找到。


    这人脸皮厚,讪笑两声,转身问宋香巧,“你们这里的蔬菜能不能打五折卖我?”


    第68章


    金竹村村支部。


    “香巧,你们不能只顾自己。乡长说了,咱们竹坑乡,那叫啥来着, ”结巴了半天,梁有仙急得转圈圈,“是一体同心。你们发大财的时候可不能忘了我们梁家洼啊。”


    宋香巧被老头子堵在门口, 急得直冒汗。


    “叔,我们真的尽力了。游客不愿意去看你们的表演,我总不能拿刀逼着吧。”


    梁有仙一愣,瞬即气得往地上一蹲。


    “人也请了,钱也花了, 路也修了,就等今天……到底为啥啊。”


    自从梁家洼溶洞差点被外面的不良投资商坑骗后,乡里就想办法让金竹村和梁家洼一起错位式发展。金竹村先期准备工作充分,不管是溶洞景区还是村里的农家乐、基础设施都搞得像模像样,而梁家t洼溶洞小且特色不明显,唯一值得称赞的大厅,可容纳数百人入内,姜崖提议联合洞内洞外搞一出实景演出,把游客的游览时间延伸至夜晚。但凡游客愿意在这里呆着,总要吃喝住,就不怕他不掏钱。


    然而,不管是前期去减震器厂宣传, 或者宁瑶这些导游大力宣传,三百个演出座位席只有不到二十人出钱购买。这连今晚的电费都不够付。


    梁有仙能不急吗?


    他见宋香巧半天蹦不出个屁来,黑着脸去找姜崖。


    姜崖今天一天都在金竹村调度,忙得脚不落地, 刚得空吃口饭,就瞧见梁有仙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姜崖,这可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说咋办吧。”梁有仙伸手就把姜崖嘴边的碗端走。


    姜崖:“……”


    王学海嘿嘿了两声,又把碗夺回来,“梁叔,您也一把年纪了,脾气咋还这么暴躁?万一哪天去阎王殿报道,阎王判您个咆哮公堂,那可是会下油锅的。”


    梁有仙气得拿起拐杖就要打,王学海赶紧拦腰把人推到凳子上坐下,“您随便打,就是别闪着自己的腰了!”


    姜崖端过来一杯水,递过去,“叔,来喝口水。”


    梁有仙哪有功夫喝水,眼瞅着还有三个小时演出就要开始了,村里人都在等着,剧团的人也在等着,到时候三百个座位稀稀拉拉就坐那几个,大家脸上挂不住,满心的期待也全落了空。


    “就卖出去20张票啊。姜崖!”梁有仙痛心疾首。


    姜崖点点头,“咱今天就来了一百个游客,卖出去20张票已经超过我的预料了。”


    梁有仙一愣,“可咱一开场,人工费、电费、设备损耗费都在那摆着呢。”


    姜崖又点点头,“是啊。但今天只卖20张票,不等于以后就只会卖20张。”


    梁有仙又一愣,“但是……”


    姜崖笑起来,“叔你放心,今晚保证让你的三百个席位一个不空。”-


    月挂山头。


    梁家洼溶洞前夜风凉凉,溶洞内座位整齐排列,环顾四周,荧光四射,面前是天然的舞台,三级台阶而上,平整的地面上摆着些草垛、磨盘、农具,俨然一座村口场坝。


    梁有仙站在洞口,看着稀稀拉拉十来个人走进来,丧气地喊着:“位儿多,随便坐。”


    同时又不甘心地翘首看着外面。


    眼瞅着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表演,姜崖说好的满座哪里能实现?


    这小子怕是又在糊弄他。


    剧团团长程宿凑过来递给梁有仙一根烟,“叔。”


    梁有仙两眼一瞪,“你没瞅见旁边写着禁止抽烟?!咱这里最怕什么?火!”


    程宿一脸尴尬,“我当然知道这里不能抽烟,我这是给您老人家一根闻闻,只是闻闻!”


    梁有仙傲强一辈子,都快入土的人被这个溶洞搞得不上不下,老脸交代不了,今天可是关键的一天,要真是演砸了,他可以直接卷铺盖去省城投奔儿子了。


    他从程宿手上接过烟,放在鼻下狠狠吸了两口,“是驴子是马,都得拉出来溜溜!”


    话音刚落,一群人远远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副县长郭腾飞,乡长葛兴国和产业办的徐洪福在旁边陪同。再往后一看,乡里各个部门的、各村村支书都来了。姜崖跟在旁边,一路引过来。


    众人一脸欣喜地看着洞内舞台装置,方才还冷冷清清的气氛被一扫而光。


    “梁叔,搞得不错嘛。”郭腾飞伸手握住梁有仙,夸赞道。


    梁有仙当村支书的时候见过郭县长几次,但万万没想到堂堂县长会出现在首演当天。他又惊又喜,赶紧上前紧紧握住郭腾飞的手,激动地连说好几个县长辛苦。


    而后他瞪向姜崖,“你这小子嘴巴怎么这么严实?”


    郭腾飞笑起来,“梁叔,您不怪我不请自到吧?”


    梁有仙哪能这样想,赶紧让郭腾飞一行往里进。姜崖说得没错,即便今天只卖出去20张门票又如何,县长亲自来捧场,说明重视梁家洼溶洞发展。今天县长可没去金竹村吧。


    他刚这么一美滋滋的想着,转身瞧见宋香巧站到郭腾飞面前笑得合不拢嘴。


    他瞬时冷静了片刻,赶紧让程宿去做好准备。


    “梁叔,郭县长可不是白来看的。”姜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门票。这里面还有乡里村里大家的票。


    梁有仙这下深深松了口气,朝姜崖伸出大拇指,“姜小子,还是你办事妥当。”


    姜崖摆摆手,让他赶紧陪同袁县长看表演。


    这时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姜崖哥哥!”


    姜崖一转身,竹小蝶拉着母亲姜春的手,俏生生地出现在面前。


    小姑娘今天传来一套小花长裙,月余未见,好似又长高长大了些。


    同行的几个大婶大叔一脸新奇地看着四周。


    “还别说,这溶洞整得挺美,像戏文里说的龙宫。”


    “在这里表演啥啊!我看咱们乡的剧团在旁边准备。”


    “这剧团就会整些红白喜事,还能表演?”


    “哎呀,快快,别说了,等下没位置了。”


    姜春担心地看着自家儿子,“今天吃饭了没?”


    姜崖笑着说吃了,回头看向竹小蝶,“小蝶,上次给你买的零食喜欢吗?”


    “嗯。”竹小蝶连连点头,“喜欢。”


    过了会她一愣,“哥,你不是说,姜阿姨买给我的?”


    姜崖咳咳两声,“谁买的都一样。你们的位置我买在前排,赶紧去吧。”-


    还有十分钟开场,仍有人陆陆续续进来,大眼一扫,三百个席位还真坐得七七八八。


    梁有仙当下笑得合不拢嘴,赶紧让程宿过去给演员们打打气鼓鼓劲。


    这个竹坑乡土生土长的剧团也就一二十个人,平日里就在十里八乡生孩子的、办丧事的、娶媳妇的场合上吹拉弹唱。


    唱的歌大部分也是当下的流行歌曲或者经典豫剧,倒是团里有几个台柱子是唱山歌的好手,有时候也会来两句。


    姜崖找过去的时候,这个团入不敷出几乎要解散。只剩下四五个人可以全职跟着程宿爬山过水演出,其他人该打工的打工,该生孩子的生孩子……


    姜崖的提议给剧团一线生机,却又让他们心里直打鼓。


    毕竟是从未干过的事情,可不是在喜棚里唱两首歌就能拿钱走人的。说白了,虽说他们被叫做剧团,也就是个草台班子,大家又没搞过舞台演出,也没有舞台经验。


    姜崖带着程宿和几个骨干跑到省里看了几场演出找灵感,紧赶慢赶,在预算有限的情况下,不到两个月搞出了一场演出来。


    今天是验收成果的时候。


    时间一到,窜天的唢呐声起,冲到溶洞顶又直直冲回来,所有人屏住呼吸,盯着台上看。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过来,中间一头驴上坐着一位带着红头盖的新媳妇,旁边媒婆摇曳着身姿,喜上眉梢,骄傲地仰着头让大家伙好好打量她一手促成的良缘佳话。


    驴子后跟着新娘子的嫁妆,虽没有十里红妆之盛,却也有十来个大箱子。


    这时,媒婆招呼着大家休息,抬眼起唱。


    “唱首山歌不要钱,只要情真意相连。提起银元不值钱,提起姻缘值万年。一手牵起美娇娘,一手牵上读书郎,两相恩爱一百年吆……”


    媒婆声音簇亮,字字清越,即便没有任何电子扩音器,在溶洞这样天然的喇叭中,每个曲调都送进观众的耳朵里。


    原本唱在田间地头、红白喜事中的这些不起眼的山歌,今日搬到溶洞内,却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红盖头底下的新娘子羞得低下头,旁边的迎亲人们大笑起来,开始夸赞道:“我们梁家洼啊,山青水又秀,谁来不会夸一夸。梁家男儿可比山啊,能扛锄头能念书。梁家男儿可比水啊,嘴甜如蜜心又好啊。”


    送亲人也不甘示弱,唱道:“我们金竹村啊,山高林又密啊,谁来不会夸一夸。竹家女儿可比银啊,能织布来能绣鞋。竹家女儿可比金啊,孝顺勤俭能持家啊。”


    一时间,送亲人和迎亲人互不甘心落后,纷纷对唱起来,羞得新娘子捂住脸,拍着驴屁股往前跑。


    媒婆吓得赶紧“吁吁”两声拽住绳子,让驴跑慢点。


    绕山走,绕水行,不一会送亲队伍来到了梁家洼。


    一群人冲出来,观众席上的竹坑乡人定神一看,这不就是梁家洼的村民吗?


    这群人中女的穿粗布左衽上衣,男的穿对襟大褂,一副解放前民国打扮。


    他们围住送亲队伍,为首的新t郎喜滋滋地看着自家媳妇,上前牵住绳子,把人小心翼翼抱下来。唢呐声冲天,芦笙声炸耳,新妇踩过火盆,跨过门墩,入了堂屋。


    二老端坐高凳,满意地看着新妇。


    媒婆赶紧放下两个蒲团。新郎新妇跪拜。


    “一拜天地,跪拜天地多佑护,顺顺遂遂保平安。”


    “二拜高堂,跪拜父母养育恩,家和才能万事兴。”


    “三拜夫妻,月老树下恩爱长,守信才能白头老。”


    礼毕,新郎新妇双双入了洞房。


    红帐床前,媒婆手持木斗,斗里装满五谷,床上铺满花生、大枣、核桃等,两碗红糖荷包蛋送到新人面前。


    “荷包蛋下埋深情啊,交杯酒里装恩爱啊,斗里金叶银叶开,娘娘今晚送子到,明年生个状元郎,来年儿女绕床追……”


    嬉嬉闹闹中,夫妻吃了荷包蛋,喝了合卺酒。


    至此,金竹村新妇嫁入梁家洼,几年后果然顺顺遂遂,生儿育女。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连年干旱,地裂树死,庄稼地里颗粒无收。


    新妇回娘家借粮,娘家人也饿得皮包骨头,一路哭着往婆家梁家洼赶,路过□□洞躲雨,却连滚带爬掉进洞里,大难不死喝了暗河里的水缓过来。暗河里波光粼粼,水下游鱼丛丛。


    新妇连忙兜了两兜鱼,一兜送回娘家,一兜带回婆家煮汤吃肉。香味窜出去,大家都来逼问。新妇不得已把溶洞告诉大家。所有人一窝蜂冲到□□洞,这才发现金竹村人也来了。


    金竹村人说□□洞在金竹村地盘,梁家洼人没资格进去。梁家洼人说洞是梁家洼媳妇发现的,理应归属梁家洼人。大家饿得眼冒绿光,谁也不肯相让。


    手背手心都是肉,新妇急得大哭。


    大家不管不顾冲进去,连滚带爬抢着喝水解渴,烤鱼解饿,往日里和睦的邻居如今如仇敌般互相干架,谁也没发现溶洞深处隆隆声响……


    有个小孩连哭带嚎地叫起来:“洞娘娘生气了!”


    每一条河都有河伯压阵,每一座山都有山神坐镇,每一处洞xue都有洞娘娘保佑,这是竹坑乡小孩们睡前都会听到的故事。


    石笋在抖,石幔在晃,暗河不停翻涌,所有人都呆住了。


    新妇噗通一声跪下,连连求饶,其他人也赶紧跪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震动的地面才缓缓平息下来。


    ……


    台下的观众这下终于松了口气。


    台上的两村人满脸灰败地退出溶洞,就此封洞,再也不敢进去打扰。


    好在雨降甘霖,两村再次度过旱劫。


    家家户户修了水柜,再也不怕没水喝的日子。


    □□洞淹入时代的洪流,被人彻底遗忘。


    迎来新时代,各家分了地,又糟了三年干旱,□□,□□洞再次被一个小姑娘无意间发现……


    竹小蝶坐在台下,看着饰演自己的那个瘦弱女孩,眼角瞬时泛红。


    “爹爹不亲妈不疼啊,只想把我嫁出去啊,换来一头驴半袋米啊,好叫今冬能度过啊。”


    “连绵山火要人命啊,我滚入洞里得逃生啊,洞里漂亮似仙境啊,能换金来能换银啊。”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修马路、搞农家乐、盖景区,把村里搞得漂漂亮亮,虽然走了很多弯路,干了很多苦活,但两村人齐心协力终于按照计划把景区开了起来。


    演出的最后一幕,一群群游客冲到竹坑乡,畅游溶洞,品尝美食,休闲度假,流连忘返……


    ……


    整个表演分为四幕:两村交好、溶洞初现、溶洞再现、艰苦创业。


    台下观众犹如亲临事件发生全过程,在山歌中看到两村波澜壮阔的过去、现在以及可预见的未来。


    除了竹坑乡剧团稍微专业的演员外,大部分人都是梁家洼村的村民,连老头子梁有仙也在里面客串了一把村支书。大家伙本色出演,演得也是熟悉的日常生活和实际发生的经历,呈现在舞台上倒有一种难得的贴合感,也能打动台下的观众。


    果然在谢幕时,全场起立,为这台编剧扎实、表演出色、唱功一流的表演鼓掌。


    所有参演人员齐齐上台向众人鞠躬致谢后,副县长袁腾飞领着一众人上台慰问。


    程宿平日里哪有机会见过县长,被袁县长狠狠表扬后激动地握住人家手不丢。


    “我们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今天那谁唱的时候台词都忘了,还有人走着走着紧张得把道具都扔了,还有最后一幕,应该表现出游人如织的场景,但参演人员太少了,效果没出来……”


    他絮絮叨叨不停地自我检讨,站在旁边的梁有仙都快挂不住脸了,他佯装斥责道:“第一次!谁第一次不紧张啊?”


    袁腾飞笑起来,“我最意外的是咱们梁家洼村自己导演自己参演,演得都是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真真切切地展现了咱们想发展,想致富,想过上好日子的想法和实实在在的做法,我觉得非常意义,也是非常值得赞扬和宣传的。”


    他回过头跟乡长葛兴国说:“等我回去就和宣传口的同事讲讲,可以去市剧院争取一个表演的机会,把演出从溶洞搬出去,要效果好,还可以搬到省里,甚至北京去。”


    在场的梁家洼人都不敢置信,本想着能上台在家门口演一演都已经算是顶着天的,没想到还有机会跑到外头演给更多的人看。


    “再说,咱们县的山歌流传几百年,县志上有文字记载,在咱们老百姓口中也是耳熟能详,我觉得完全可以向上面申请非遗保护,这个事姜崖同志跟我提过几次,我觉得十分可行……”袁腾飞朝姜崖点头道:“这事你和程团长一起整理材料,尽快向上申报。”


    说实在话,爱唱山歌能唱山歌的人是越来越老,越来越少,年青一代都喜欢听流行音乐。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曲艺文化融合了真实的劳动场景和人物情感,今天从这场表演上来看,也可以和当下的时事结合起来搞成完整的表演剧目,若是搞得好,说不定还真能成为西河县的招牌。


    ……


    梁家洼人送袁腾飞一行走了好远好远,梁有仙一回头瞬时眼泪长流,旁边的同村人也都兴奋地合不拢嘴。宋香巧上前笑道:“叔,没想到您老人家还有绝杀招啊。全村人上去演,简直神来之笔啊!”


    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说金竹村人修路,清理房前屋后,按时定点丢垃圾,搞农家乐……等等,每一件事,不论大小都会把她的嘴皮子磨破,才能把人心聚集起来。


    梁有仙边擦眼泪边冷哼一声,“咱梁家洼人向来齐心协力,一呼百应……”


    “啧啧……”宋香巧揶揄道:“叔你到底是老支书,号召力那是杠杠的,我一直把您当榜样学习来着。”


    “不过话说回来,这主意谁出的?你们为了今天这效果,瞒了好久很累吧。”


    梁有仙挺直腰杆,“当然是我出的主意。”


    宋香巧眼波一转,“是吗?我咋怀疑是姜崖给您提的建议呢?”


    梁有仙咳咳两声,“是姜小子提的建议,但是我全程把控。你看刚才的灯光效果,可是我老头子一点点找人试出来的,还有大家伙的演出服,也是我把箱底都掏出来,一件件拼凑出来的。”


    宋香巧抱拳佩服,“还是那句老话说的好,姜还是老的辣啊。”


    第69章


    喧嚣了一天的金竹村像消隐在山风水潺中,月光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每一堵墙、每一片灰瓦、每一棵沉寂的树。


    来自减震器厂的贵客们发现头一次叫醒他们的,不是吵人头疼的上工闹铃,而是屋下墙角的鸡叫犬吠, 甚至连窗外树枝上也有来自不知名鸟儿也参与其中。


    这是最天然的叫醒服务。


    偏屋的帘子被掀开, 睡得浑身舒坦的人们纷纷走出来,迎接他们的是老井里最清爽冰凉的洗脸水, 是满眼郁郁葱葱的五月景色,是凉棚下摆满桌子的老家的味道。


    馒头花卷、农家小炒、玉米糊糊配鸡蛋卷饼,再就着自家做的榨菜,味道又地道又扎实。


    减震器厂的宣传部部长舒建成连吃两碗玉米糊糊,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后, 道:“昨晚的演出实在精彩,你们几个没看的可太亏了。”


    “舒部长,说句不中听的话, □□洞都不掏钱,那表演凭啥还收我30块钱?”


    “对啊。有这钱我还不如多买点土蜂蜜呢。”


    舒建成:“西河县的副县长都去看了!”


    这话终于引起众人注意,赶紧喊着让舒建成讲讲昨晚的t演出。


    舒建成笑了笑,“我小时候被养在奶奶家。我奶奶总在我睡不着的时候给我唱歌。那时候人小嘛,也不懂她在唱什么。可昨晚我看完整出表演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奶奶当年给我唱的是山歌。”


    说到这里,他哼唱道:“小小鲤鱼挂红鳃,下江游到上江来……打一把金钩,钓上来。”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缠绕着几缕回忆的线条,一直延伸到奶奶还活着的时候。


    “记不住了。我奶奶当时给我唱了很多首, 只记住这一句。”


    “还别说,我奶奶脑子里有一个山歌歌库,要是她老人家还活着,把她会唱的歌都录下来,说不定还能申请个非遗继承人啥的。”


    “真有这么好听?”有人忍不住问。


    舒建成点点头。原本他也是奔着考察外加捧场的心态买了演出票,结果演出一开始那媒婆激昂的唱腔彻底震惊了他,故事波澜起伏,演员表情生动,尤其最后落到当下实际:金竹村和梁家洼村依靠溶洞发展旅游走上致富道路,他总算理解姜崖为什么如此锲而不舍,动力十足。


    有如此远大的目标,路途上的些许困难又算什么? !


    就在此时,院子门被人从外推开。


    姜崖抬脚走了进来,身边跟着宋香巧和梁有仙。


    “舒部长,昨晚可睡得舒坦啊?”宋香巧声调高,瞬间划破了小院上空。


    舒建成起身笑道:“在这种地方再睡不着,我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


    大家一起笑起来。舒建成住在廖婶家。廖婶可是金竹村条件最好的农家乐,她一听减震器厂的领导对她家的评价如此之高,笑得更是合不拢嘴,赶紧搬来几个凳子让姜崖等人坐下来。


    梁有仙腰板挺得笔直,抢先问道:“舒部长,昨晚的表演你觉得咋样?”


    舒建成笑了笑,“我正想找你们商量呢。过几天是我们厂厂庆大汇演,我想请你们剧团过去表演。”


    众人同时一愣。这幸福来得也太过突然。


    舒建成为这个大汇演头疼地厉害。厂里的文艺尖子兵太少,拿出来的节目质量参差不齐,领导看了肯定不满意。要是能请到被西河县县长夸赞的山歌表演,那效果肯定了得。


    梁有仙眨巴着眼睛,“舒部长,咱这一来一回的费用……”


    舒建成哈哈笑起来,“费用问题好说。”


    梁有仙腰板挺得更直了,姜崖接话道:“既然要把表演搬到舞台上,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赶出适合舞台表演场地大小和时长的演出。”


    舞台表演时间有限,场地有限,不可能把昨晚的演出从头到尾搬过去,一定要压缩时间和参演人员,而且还不能让演出效果打折。


    舒建成连连点头,“那要辛苦各位艺术家了!”


    艺术家?


    梁有仙愣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艺术家是指谁。在他眼里,唱山歌的跟下地干活的没什么区别。竹坑乡的人谁不会哼两句?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参加过赛歌会,只是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可昨晚的演出效果获得意想不到的夸赞,即便谢幕后,还有好多人不愿意离去,非要亲眼看看新娘子和新郎的扮演者。梁家洼村昨晚彻夜未眠,想必参演的很多人都激动得睡不安稳。


    昨晚同样没睡好的还有宋香巧。


    她家接的客人喝啤酒喝得大醉,闹到半夜两点才安宁下来。待她收拾完院子已经天亮了。现在硬撑着精神才在这里站稳。


    这时一个叫胡羽的人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胡羽是减震器厂质检员,前两年丈夫跑长途遭遇车祸死了,剩下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这次工会专门为这些困难工人开绿色通道,允许他们带家属前来旅游。


    “舒部长,想请您帮个忙?”


    舒建成一愣,“咋了?”


    胡羽瞬时眼泪长流,半天说不出个字来。


    这可把在场的人吓得半死。宋香巧好不容易盼着这百人旅游团顺顺利利到现在,再过几个小时只要把他们安全送上车这事就算圆满完成,谁成想这女人抱着孩子在这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人心里突突地直跳。


    “有话好好说。先别哭啊。”舒建成也有些尴尬,好在旁边同厂的女同事们赶紧过去帮忙接过孩子。


    胡羽抽噎着说:“请问这个村的村医叫什么?”


    宋香巧暗叫一声不好,竹兴文可别在这节骨眼招惹出什么事来。


    “我要给他送块匾。”胡羽斩钉截铁地说。


    姜崖一愣,“他叫竹兴文。”


    “对对对,就是这位竹医生。”胡羽长得好看,哭起来更是惹人爱怜,“昨晚我闺女突然发烧,又哭又闹又吐又泄,我刚抱着她往外冲,想找人送她去乡里诊所,刚好在村口碰到竹医生。”


    据说竹兴文气定神闲地摸了摸孩子的脉搏,看了看孩子的舌头,拿出裹在腰间的银针包,朝某几个xue位扎了扎,没多久孩子就安宁了。随后竹兴文又把孩子背到家里,不知道煮了什么药汤,让娃泡了一个小时。之后,烧也退了,也不拉不吐了,清早的时候还叫着饿,要吃东西。


    待胡羽刚才睡醒发现竹兴文早不知去向。


    宋香巧目瞪口呆。以前竹兴文可是金竹村最难伺候的,前段时间他破天荒地跑去县城学习,发誓要考上乡村医生执业证,说实话她压根没想竹兴文能改掉好吃懒做的毛病,更不用说还走上医生这条正途。


    以前他在村里给村民治病,村民都不相信他,宁可受累跑去乡里诊所看,也不会让他动一根汗毛,现在这位姓胡的女人把竹兴文夸得跟华佗在世似的,满眼都是对他的崇拜和尊敬,一时间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姜崖倒还镇定,“竹医生可能又去谁家看病了。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胡羽哪能就这么算了,非要送一座谢恩的匾,匾上还要写上四个大字:妙手医心。


    “你们不知道,昨晚连我都困得睁不开眼,竹医生硬是帮我照顾我闺女到天亮,直到彻底退烧才歇口气。大医院医术高,医生多,可像竹医生这种为病人彻夜不睡的,我想也不多见。”


    舒建成连连感慨,“送匾感谢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样吧。这个钱我来出,姜崖,这里你熟,你帮我去订做一个好一点的匾,今天时间来不及了,等匾做好,下一波我们的人来玩,我亲自把匾送到这位竹医生手上。”


    姜崖大喜,其他人也高兴极了。


    看来舒部长非常满意首团效果,后面九百人的接待这下算是板上钉钉了-


    按照计划,旅行车下午两点前来接人,刚好可以敢在晚饭前回到市区。


    上午还有时间,百人团沿着山路跑到明清一条街上游玩。恰好今天集市,并不宽阔的街巷铺满了人,白墙灰瓦下,墙角屋檐前摆满了今天集市的主角:竹凳子竹桌子竹大床、农具蜂蜜田里的菜。


    这群常住城里的人们没见过这场景,立马被铺天盖地的吆喝声、喧闹声,还有亲切的称呼声给淹没了。


    “二姨,你也来赶集啊,前头包子铺子肉馅可好吃了,你赶紧去买。”


    “三叔,你今年种的姜真是不错。我买五斤。可别给我多称了!”


    “五奶奶,还是你缝的鞋垫穿着舒服,再给我来三双。”


    平浪宫前烧香的人排了长队。导游宁瑶介绍说这座平浪宫,顾名思义,取风平浪静之意,是丹江沿岸船工们对美好生活的期许,保佑打渔赚钱顺顺利利。他们筹钱建造,定日祭拜,习俗从两百多年前延续到今天,仍然是沿江民众重要的活动场景。只不过以前多保佑打渔顺利,现在扩展到保佑家人平安,由此信众越来愈多。


    减震器厂的人从宁瑶嘴里听到好几则平浪宫保佑平安的灵验故事后,纷纷买香进去朝拜。门口卖香的大娘被围得团团转,柜架子上香一会便卖个精光,她赶紧喊着自家老头去家里再取一些回来。


    宋香巧在旁看到连连唏嘘不已。


    姜崖笑起来,“你总算明白我说的吧。”


    “啥?”


    姜崖淡定道:“只要把人吸引来了,就不怕钱不来。”


    第70章


    送走了减震器厂百人游, 所有人总算暂时松了口气。


    翌日上午,姜崖便让宋香巧召集全体村民来村口坝场开大会。正值暑气一日重过t一日,廖婶等人熬制了一大锅乌梅汤, 放足了□□糖, 一人一碗送到开会的村民手中。


    甜味从众人口腔一直延伸至心里,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


    姜崖被围坐在中间, 不一会怀里塞满了各家做的各种零嘴。


    “这是我家做的红薯干,又甜又脆,可好吃了。”


    “红薯干废牙,姜崖,这是我家做的香辣小鱼干, 好吃到猫见了都开口叫爷爷。”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坐在姜崖旁的王学海一点也不客气,连吃带拿,嘴里说要给李梅也拿一点尝尝。


    “哎呀, 学海都要当爸爸了。咱们小姜同志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话题一提,刚还被投喂地满脸不自在的姜崖瞬间更不自在了,一群大娘大婶纷纷接话。


    “是啊,姜崖,你也老大不小了, 咱们工作再忙,个人问题还是要考虑的。”


    “我亲侄女给你说了几次,你忙得都没见着。要不我现在把她叫来……”


    姜崖见状赶紧站起来,咳咳两声道:“减震器厂百人游顺利接待庆祝及总结大会正式开始。”-


    梁有仙慢吞吞走过来时正好听到景区会计竹兴旺正在一五一十地给众人说这次百人游到底挣了多少钱。


    “咱们景区不收门票, 门票收入当然是零。”竹兴旺不再时当初沉郁别扭的模样,眉眼间全是被账目滋润过的鲜活生机, “但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咱们冰洞租赁衣服赚了160块,风洞体验赚了150块,土特产店赚了1200元,铺位租赁总计600元……”


    零零总总加起来100人的旅游团两日游,景区共进账3460元。


    若是一年有10万游客,那就是346万元。


    这是什么概念?金竹村的人一户最多三四亩地,即便全种麦子一年也不过两三千块钱。两相对比,哪个更赚钱,一个字都不用多说。


    这还不算,廖婶作为农家乐代表,高高兴兴地给众人报告。


    “我家有床位10张,一张床收钱30块,一晚上就有三百块收入。另外,早餐一个人我收他5块,午晚餐点餐另算,这两天下来,我靠我的做饭手艺挣了500块,再加上我卖客人们青菜、土蜂蜜、丹江风干鱼这些零零碎碎的,加起来我们家这两天1200块。”


    梁有仙饶是知道大家伙赚不少钱,但竟万万没想到普普通通一个农村妇女,两天能挣这么多,顿时嘴里的烟不香了,连连吐了两口,把嘴唇抿成羡慕的弧度。


    “廖婶两天赚了我三个月的工资啊。”姜崖毫不避讳,笑道。


    “哎呀,姜崖,我们家赚得少,就赚了你两个月工资。”


    “我赚姜崖1.5个月工资。”


    众人纷纷起身大声喊道。姜崖可是有身份的国家工作人员,工资高,待遇好,是人人羡慕的有前途的人。要是以前他们这些在土里刨吃的人,只恨祖坟没冒青烟,只能把羡慕两个字刻进骨头里。可如今他们两天时间挣了姜崖数倍的工资,瞬间觉得自己的腰杆挺起来了。


    东山花不开,西山花开,南边刨不出金窝窝,咱们北边使使劲。


    宋香巧笑得合不拢嘴,“知道大家都赚上了钱,可也得低调点,没有人家姜崖同志,咱们能有今天?”


    姜崖摆摆手,“我真心希望大家以后能赚我姜崖十倍、百倍、千倍的工资。都能住上别墅用上电话电视,想吃啥就吃啥,想买啥就买啥……”


    山风拂来,好似从没有见过这么多明艳又自信的笑脸,好奇地摇动着大樟树的枝丫。


    在旁喜滋滋的安庆生见自家赚的最多,也不藏着掖着了,站出来说,“我这还有个喜讯。”


    自从来老对头竹兴文一心从医,他也被对方的坚持劲儿给整得热血沸腾,天天蹲在桃花沟的养猪场,盯着自家母猪生崽。


    “庆生叔,你赶紧说呀,啥好事?”


    安庆生稳了稳心神,喜滋滋道:“我这才也趁着减震器厂的舒部长在,邀请他去我的桃花沟一游。人家舒部长看我养的猪喝得是山泉水,吃的是天然的山野菜、山野果、山药材……这样的森林猪,肉质鲜嫩香醇,那些吃饲料的猪跟我的没法比,当下联系厂里食堂要买三十头!”


    廖婶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激动地连连拍安庆生的肩膀,“死老头,这么好的事你连我也瞒着。”


    安庆生也不嫌疼,“听说减震器厂有一两千人,食堂每天光吃肉都要好几百斤,要是能长期供应减震器厂,我看桃花沟太小了,要再往旁边扩几条山沟沟……”


    梁有仙听不下去了,赶紧上前拉住姜崖道:“姜同志,手心手背都是肉……”


    宋香巧听这句话都听腻了,“有仙叔,你们村这次也赚不少钱吧。就光说那个表演一张门票二十块……”


    梁有仙哼了一声,“前期我们可投了好多钱,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


    他实在羡慕金竹家家户户开农家乐,一天赚半年的钱。然而他们梁家洼之前走了弯路,金竹村不管是村容村貌还是农家乐设施都比梁家洼好,眼瞅着游客来了,可钱赚不到兜里只能干着急。


    然而他也知道金竹村走到今天一步足足走了一年,期间各种困难说也说不完。


    即便到现在,梁家洼人还是觉得当初就应该把溶洞租给有钱老板,不用费劲一年拿小几千。


    想到这里他重重叹了口气,就该今天让村里那些眼界短的人过来好好听听。姜崖上次在乡里大会上说得没错,思想不解放,永远干不成大事。


    王学海笑呵呵道:“总要有人第一个吃螃蟹,而且要吃得香喷喷,想得见到的人都流口水。这样才有动力啊。”


    姜崖沉吟片刻,道:“有仙叔,过段时间山歌剧团要去市里表演,这可是专属于咱们梁家洼的大好机会,一定不要轻敌。”


    如果能一炮打响,在市剧院甚至省剧院搞成定期表演,这西河县的山歌招牌算是立起来了。门票收入很快就能把成本覆盖,如果运营得好,相当于一个游客量十万的景区。


    梁有仙就喜欢听专属这两个字。竹坑乡到处都是同样的山同样的水,即便是溶洞也有一串串,可这山歌表演梁家洼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其他村抢也抢不走。


    不过眼前还是得向人家金竹村学习。


    “姜崖,我想请宋支书还有廖婶他们去我们村宣传宣传。真金白银地摆在他们面前,大家干活的积极性才高啊。”


    廖婶一听连连摆手,“我可忙得很。明天还有游客要来的。”


    梁有仙一听心里越发羡慕,渴盼地看着姜崖和宋香巧。


    “要不请你们村有意向搞农家乐的人来金竹村参观,实地考察,效果更好?”


    两头都不耽误,还能看到农家乐主们收钱的刺激场景,岂不比只用嘴说效果好?


    姜崖这个主意好,梁有仙连忙点头说好-


    在场的村民这才才彻底明白姜崖的良苦用心。像安庆生、廖婶这样有本钱有能力的自己做生意,赚得多些,像竹兴旺这种在景区工作拿工资的,属于不多不少稳当的,还有像安志勇这种搞发明创造,靠风洞体验装置和景区分红的……另外像竹向笛这种做竹器,靠出售特色商品,算是景区的供应链,也是和景区捆绑在一起赚钱的。


    全村当然还有很多家持观望态度,什么也不愿意参与,还抱着奇怪的看热闹的心态看别人折腾。结果人家还真把钱折腾进了兜里。


    这时候要说不羡慕还真是打脸。


    姜崖走到红奶奶身旁蹲下来,“红奶奶,您老这两天赚了多少钱啊?”


    红奶奶颤颤巍巍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手帕,慢吞吞地一层一层翻开,露出一叠钞票。有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大眼看去十块都有好几张。


    “我这两天挣了103块五毛啊。”红奶奶美滋滋地伸出手指头。


    姜崖在景区辟了一条特色路,划好位置,定好租金,村民们可临时租赁,卖各种山货。


    金竹村靠山吃山,山里好多东西都是城里人稀罕的,尤其土蜂蜜、土药材、小鱼干等等。红奶奶闲来无事,顶着高龄,摆一张小凳子坐下,靠着慈眉善目的慈祥模样,吸引了一众游客买她家的土蜂蜜。仅这一项就挣了她好几个月的t五保户补助钱。


    谁都没想到,红奶奶能有这么多收入,那些持续观望的人心里更酸了,比没熟的柿子还酸。


    姜崖帮着把红奶奶的钱收好放回兜里。


    “咱们这次百人团是正式开园前的一次重要考验,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钱,落袋为安,但这只是一次的钱,我们希望的是稳稳当当的游客,长长久久的收入,持续不断地发展……”


    他从旁边拿出一叠纸,“咱们自我感觉良好,不算什么,重要是要让游客们说好。这些是发给游客的问卷调查,大家可以传阅着看看……”


    众人只顾着开心收钱,姜崖的话瞬时让他们有了些许清醒。


    “哎呀,有人给餐饮卫生只打了三分。满分可是十分。”


    “还有人说咱们农家乐的厕所脏。”


    “谁卖给人家的菜不新鲜?怎么可能?”


    “谁家大公鸡叫得声音太大,有人说影响睡觉。”


    宋香巧皱起眉头,“这调查个人主义色彩太浓,我不认同他们的评价。”


    村支书的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瞬时大家都喊起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