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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我们走向康庄大道[九零]》 第41章
违法?在自家村的山沟里养猪违法?
所有人都怔怔愣住。
安庆生一脸不可思议,原本他想着和姜崖关系近,再说这事他出于好心,且确确实实是梁家洼的人偷了他的猪。这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占理。
姜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违法?
安庆生脑壳一阵阵地发晕,要不是侄子扶着他,怕是要当场倒下。
对面梁家洼的一听安庆生在桃花沟养猪违法,顿时叫嚣起来。
“干犯法的事还这么理直气壮,你们金竹村的人要上翻天啊!”
“哎呀,走!把他的猪圈砸了!”
竹兴文跟安庆生在窝里斗时,那是时时想在他头上撒尿,但是自己村的人被梁家洼的人欺负, 他绝不能忍。
他高高举起铁锹,冲到前面大喊一声,“我看谁敢砸!”
姜崖从石头上跳下来, 抵住竹兴文的铁锹喊道:“谁都不许动手!不然……”
他环视四周,“从我身上踏过去!”
此时,山风飒飒,阳光越过山脊,像是一把剪刀把山剪了,一半明,一半暗。
气氛陡然凝固,姜崖沉声道:“庆生叔,您想在林子里养猪,这主意非常好。我原本就想找人试试这个事,还没来得及准备,您就率先迈出这一步!您不知道,这事对于我们乡政府来说,多么让人高兴。”
原先的金竹村人,靠天吃饭,有就有,没有那也没办法,极少有人像安思源这样敢于跑出去谋生路。
中国人最爱安逸,哪怕是充满苦味的安逸,也好过结果不确定的变化。反正大家一起穷,没什么丢脸的。
姜崖刚来的时候,仅仅劝大家修路一事便磨了一个月。可现在,安庆生竟然闷声不吭地自己搞起了林下养殖,姜崖还真是又感慨又唏嘘。
竹兴文听不明白,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还违法?以前姜崖让他在村里没面子,现在他让金竹村人全村人没面子,这事要是没个说法,他今天可就要翻天了!
姜崖定定解释,“在林子里养猪,占的是林地,这需要办理使用林地的相关手续。向乡政府提出申请,经过乡政府同意后,还要县林业局同意。同时还要缴纳一定的费用……”
安庆生一愣,“啥意思?我用自己村林子还要交钱?”
竹兴文冷笑道:“原来说的违法,是因为没交钱!你们政府可真行啊,什么破事都要收钱!”
宋香巧扯了扯竹兴文的袖子,“国家有国家的规定!肯定有道理!兴文叔,你别瞎说!”
竹兴文狠狠翻了个白眼,“姜崖你胳膊肘往外拐啊!想帮梁家洼的人就直说,别用什么违法压人!我们金竹村不吃这一套!”
王学海站在一旁头冒虚汗,原本以为计生工作时最辛苦最艰难的工作,没想到扶贫工作也这么见血见骨!
“这林地是谁的?”姜崖直直地问。
大家一起喊是金竹村的。
姜崖冷声道:“没错。这林子属于金竹村的,是集体林地,是大家伙共有。不管庆生叔为了做什么使用这块林子,都必须走程序,办理使用手续,同时缴纳林地植被恢复费用! t”
这些林子不是谁想用就用,就好比之前启动□□洞景区开发,县旅投公司首先办理了土地征用手续,才能破土动工。
“要是今天庆生叔想在这里养猪,明天兴文叔你想在这里养鸡,后天其他人想养羊养牛,你们说,到底该给谁用?大家要是都抱着这林子是金竹村的想法,所有人都能随便用,会不会出事?”
在林子里从事养殖本来也基于土地紧张这个缘故,要是不控制地在林子里随便养殖,怕是不出几年这林子就彻底废了,这河沟也彻底臭了!谁也别想再用!
宋香巧也在旁劝,“庆生叔,姜崖不会骗人!他也是为了您好,为了金竹村好,才说这些!咱们干啥都不能干违法的事!”
安庆生紧紧抿着唇,“那,那我不干了还不行吗?我躺着歇着啥事不干总行吧!”
一时间大家伙都噎住了。
姜崖心里酸涩,说得直接阻碍大家积极性,说得委婉又怕大家乱来,以后惹出的事更大。
“老安头,你要是不养,我们梁家洼可要养了!”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
能直呼安庆生老安头的,这前村后店也没几个人。
姜崖抬头一看,是梁家洼的老村支书梁有仙。上次梁家洼发现溶洞,梁有先虽然已经不在任上,但仍然关心梁家洼发展。他见金竹村红红火火搞溶洞开发,也想把自己村的溶洞搞起来。姜崖不偏不倚,亲自去了一趟,帮忙梳理了资源库,还提出梁家洼溶洞虽然规模比不上□□洞,但它的入口特别大,而且形制特殊,像一扇月亮门,在众多溶洞中独树一帜。
可这件事在金竹村掀起了不小的风波。金竹村的人认为梁家洼人不厚道。金竹村率先开发溶洞,这事让周围村子羡慕地哈拉水直流。现在梁家洼也发现溶洞了,他们也想搞开发。一个山头搞两个类似的景区,再加上金竹村之前为了后期运营费了好大劲搞市场,梁家洼人直接来采摘成果,这事落谁头上都不乐意。
现在安庆生率先在林子里养猪,梁有仙又说他也要养,金竹村人能不恼火? !
“你们梁家洼的人不会走路吗?咋啥事都学我们金竹村?!”
“就是。我们干嘛你们也干嘛。恶心人呢!”
金竹村的人喊叫道,稍微消散的怒火重新燃烧起来。
梁有仙脸色一沉,喊了声,“把猪牵进来!”
大家纷纷让开路,两头小猪哼唧着被人从外围赶了进来。
安庆生定神一看,可不就是他昨天丢了的两头猪仔。
大家纷纷吵起来,梁家洼人还说没偷猪,这猪不就在他们手上。
姜崖对梁有仙还算了解,虽然这位老先生十分精明,但原则性还是有的。既然他敢把猪牵过来,那肯定不是梁家洼人偷的。
梁有仙冷声道:“你老安头的猪跑到我们村的红薯地里扒红薯吃,我们才把它们给逮住。”
猪身上又没有任何标记,认不出来也正常。今天他们村这两人也不过是来这桃花沟里捡柴火,被安庆生一把揪住当做了偷猪贼。
竹兴文跳脚骂:“分明是你们跑到庆生的猪场偷了猪。别颠倒黑白乱说话。”
这下两拨人又吵起来了。
姜崖的脑袋一阵比一阵大,就在这时安庆生的老婆廖婶急急冲冲跑过来,喊道:“老头子,你赶紧去看看。又有两头猪在拱柱子,我赶也赶不走,等会就跑了啊!”
安庆生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梁有仙,一跺脚赶紧冲了过去。
一群人也紧紧跟了过去。
不多远便走到安庆生圈养猪的地盘。一排排木桩子用藤条紧紧绑着,密密匝匝的连猪头都插不进去。然而就有这么两头猪,跟商量好似的,埋着头不停地拱着木桩子底部,像是里面有天大的宝藏……
梁有仙瞧见这一幕,半是讥讽半是嘲笑地说:“金竹村的猪就是不一样,不仅会打洞,还会越狱。”
安庆生:“…………”
既然这猪不是梁家洼人偷的,那金竹村人便不好再说什么。竹兴文好不容易拉起的情绪没处发现,被高高吊着,那真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他左看看,右看看……安庆生情绪低落,姜崖在旁抚慰他,还说一定帮他把用地手续办下来。宋香巧劝着大家回去继续上工,以后再遇到事千万不能冲动。
梁有仙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凑到猪圈旁。安庆生养的猪是当地的土黑猪,每天能跑十几公里,瘦肉率高,在省城特别受欢迎。
这人还真是有想法,只需要交一点费用就能占这么大的山沟养猪。
他走到姜崖和安庆生面前,笑道:“不然我们两个村一起合作?”
桃花沟有一大半的林地是梁家洼的,安庆生若不是把猪圈搞得太小,这些猪也不会想着越狱。但两个村合作牵扯方面太多,尤其两村关系不说好,连一般都达不到,那是见面就掐的程度。在这样薄弱的关系上谈合作,怕是痴心妄想。
果不其然,安庆生脸色立马难看起来,即便是他的猪自己偷跑出去,要不是今天闹这一出,梁有仙是不是不打算把猪还给他?
然而,即便安庆生不答应,梁家洼村好几道山沟,随便哪里都能养猪。到时候这出栏量一大起来,猪的销路会不会受影响?
安庆生连连摆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凭本事挣钱。”
说完,拉上姜崖赶紧回去跑手续。姜崖想在其中斡旋都来不及。
梁有仙面色一沉,走到宋香巧面前,“你们村的猪啃了我们村半亩红薯,赔我们两袋面不过分吧。”
宋香巧:“…………”
第42章
姜崖为了安庆生的养猪场差点跑断腿, 手把手教他填报各种手续,甚至为此还跑了两趟县林业局,就为了申请扶持资金, 少交一点费用。
林下养猪虽然集约用地, 但养猪者一定不能破坏林地地表层以及林下植物群落,更不能在林地上建设永久建筑。同时因为桃花沟有溪流, 猪圈的废水也一定不能直接排进河里,一定要异地存放处理。
刚好桃花沟挨着梁家洼村的庄稼地,姜崖从中牵线,梁家洼人可以免费用猪粪浇地上肥,但必须自己去挑。这样安庆生便省了力气,梁家洼的人也不用舍近求远花钱找肥料。
□□洞的工地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期间县领导如郭腾飞郭县长来视察好几次,对竹坑乡的工作给予肯定,也提出了切实的意见和建议,拍着姜崖的肩膀夸了又夸。
与此同时,姜崖也收到了来自广东的反馈信。之前他让竹向笛制作了好几样特色竹器,拍照成集后发给了广东的一个朋友,拜托他去问问有无销路。
反馈信里说广东沿海有很多做外贸的家具厂以及家居装饰品厂有此类需求。他们常年有日韩订单, 这两个国家对竹器制品情有独钟,需求量不仅大, 而且喜欢艺术范的精品。
姜崖高兴至极,立马把竹向笛叫过来, 提出尽快去广东洽谈的想法。竹向笛又惊又喜,同时又有几分忐忑。他们父子做的竹器最多卖到西河县城,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漂洋过海成为异国家里摆放的物件。
竹向笛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父亲,竹父也十分激动, 连夜又做了好几样拿手竹器,让竹向笛带过去给人家看看。
姜崖要带着竹向笛去广东洽谈的消息传到金竹村,村里人都颇为感叹说姜崖这小子真是个干实事的人,有一说一,从不乱诓人。说好开发□□洞,姜崖便跑招商,跑贷款,跑立项;说好搞农家乐,姜崖便帮忙找专家来培训,甚至还帮忙选被褥;说好搞村庄环境改造,姜崖便跑规划,做协调,甚至被猪追了半条街……
然而金竹村除了安庆生这样的家底尚可的人外,还有更多类似竹向笛这种负担重,家底薄的,姜崖也想方设法为他们找出路,甚至还亲自带他们去广东那么遥远的地方跑市场。
宋香巧在一次全村会议上忍不住夸了姜崖,原以为会有人跳出来说风凉话,然而大家一致同意宋香巧说的话,就连竹兴文也安生地坐着,虽然脸上看不出有多赞许,可总也没说什么。
姜春知道儿子要去广东,默默帮他准备了行李。姜芳知道后,当即拉着妹妹怪她没拦住。
“广东那地方水深地很,咱们可是吃过亏的。你还让崖崖去闯?”姜芳气道。
姜春脸t上依旧云淡风轻,“他爸爸在广东栽了跟头,不等于他也会重蹈覆辙。”
姜芳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起这位命苦的妹夫安阳夏她就唏嘘不已。明明也是春光得意的人,跑去广东办厂被人骗得血本无归,把好好的日子过得七零八碎,老婆孩子跟着受苦。
都说广东那边遍地是黄金,可谁知道黄金底下是不是巨坑?
“崖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跑到这个地方?忙得有家回不了,还要亲自跑广东。差不多就行了,靠他一个人想翻天,我看难啊。”姜芳不敢说竹坑乡是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上次她这么说被妹妹给怼得下不来台。
姜春走到屋檐下,静静看着天井外的那片天,好似那片天有天大的吸引力,看得入了迷。
姜芳急得乱转,“春儿,你就这一个儿子!不能不管啊。”
姜春缓缓回头,“他是他,我是我。我们谁也不管谁。”
姜芳:“……”
“我想回竹坑乡是想陪着阳夏,姜崖想回竹坑乡搞开发也好,搞建设也好,那是他想干的事。我支持他。”
姜芳:“…………”
*
姜崖去广东之前,宋香巧专门请他在家吃了顿饭。饭桌上,这位骂架从不怯场的村支书忍不住泪洒一片,敬重地给姜崖端了三杯酒。
姜崖很少心绪波动,他向来做事有计划,有目标,且执行力强,被葛兴国誉为冷酷的办事机器。
看着宋香巧这番样子,姜崖有些招架不住。
他接过酒杯,把宋香巧端来的三杯酒一饮而下,还自己斟了三杯,哐哐喝下,连片刻停顿都没有。
宋香巧满腔的情绪被生生憋在里面,愣了半天才说:“哎呀,姜崖,你酒量不错啊。”
姜崖笑着摆摆手,说明日还要起早赶车。宋香巧想趁着酒劲和姜崖一起吐槽工作的难,工作的苦,可这小子压根不给她机会。
她只好站起来送姜崖出去。
姜崖请她止步,她家还有几个月的宝宝要照顾,好不容易晚上有空……
深秋的夜格外的凉。姜崖走到村口的老樟树被山风一吹,酒意便散了许多。
之前坑坑洼洼的树下如今平整舒适,台阶层层,空地上摆着些健身器材,傍晚有很多人在那里锻炼。
忽然有道人影从老樟树下闪出来,姜崖定神一看,竟是竹小蝶。
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影子一点点靠近,姜崖忍不住笑出来,“躲那里做什么?”
竹小蝶咬了下嘴唇,低声说:“谁躲了?!我刚好走到那边,看到有人过来……”
姜崖没揭穿她,夜晚的黑让他有些放松,他晃了晃肩膀,走到台阶前坐下来。长长的双腿跨过好几道台阶,若是这里有张躺椅那就更好了……
“你要去广东?”
姜崖嗯了一声。他掀起眼皮,瞥眼看向还站在那里不动的竹小蝶。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又不是周末。”
竹小蝶没吭声。
姜崖猛然坐直身体,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竹小蝶赶紧摇头,“没有。都挺好的。今天是月考放假,临时通知的。”
姜崖哦了一声,顺势站起来,“行。早点回去吧。女孩子家不要一个人呆在外面太晚。”
嘴上说着,脚已然往下迈去。
竹小蝶赶紧伸手拦住,“等一下。”
姜崖低下头,看着挡在面前的两只纤细的胳膊,有些不明白。
他认真想了想,道:“你是想让我帮你从广东带礼物回来?”
他说得很顺嘴,好似是他该做的事情。
竹小蝶脸红起来,使劲摇摇头。
“衣服?”
“鞋子?”
“洋娃娃?”
“学习资料?”
姜崖越说越离谱,竹小蝶窘得想钻地下,她脱口而出,“听说我亲妈去了广东……”
姜崖一愣,有些明白过来。
竹小蝶的母亲在他们姐弟两个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竹兴文由此变得愤世嫉俗,尖酸刻薄。或许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在老婆跑了之后越发变得如此。
姜崖柔声说:“你想让我帮你找……”
他的话还没说完,竹小蝶立马打断她,“不是。没有!我不想找她。”
她的语气里带着三分气愤,四分委屈,还有更多的不可言说复杂情绪。
姜崖心里有些酸涩,“你恨她吗?”
竹小蝶别过脸,看向幽深的山谷。
“我记得我妈走的那天穿着一身紫色的掐腰裙子。可好看了。”
“我妈唱的山歌比我好听一万倍,比我长得也好看一万倍。”
“我记得我妈跟我一样是双眼皮,可黑蛋非说她是单眼皮。”
竹小蝶轻轻说着,没有回答姜崖的问题。
姜崖没敢打断她。
“我妈她确实不属于这里。呆在这里委屈她……”
不知名的鸟细细索索地飞过,打破了树下的忧思。
竹小蝶抬起头,眼眶里还挂着泪,可唇角勾着说:“我这次月考考了全校第一。老师说,只要我把这个成绩坚持下去,肯定能考到北京去。”
姜崖啧啧两声,“你们老师说错了。”
竹小蝶一愣。
“哪能只考到北京去?肯定能考上清华或是北大。”姜崖定定道:“即便出国也不在话下。”
竹小蝶眨了眨眼,泪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连忙伸出手背想擦掉……姜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道:“给。”
竹小蝶明明裤兜里有同款不同色的手帕,可还是忍不住接过来擦了擦眼泪,而后趁机又放回口袋,说:“等你从广东回来我还你。”
快得姜崖连说不用都来不及……
“我才不去国外。”竹小蝶仰起头看着天空。
姜崖逗她,“人们都说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要是有机会,你为什么不去?”
竹小蝶转过脸,“那你为什么不出国,非要来我们这种地方?”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她偷偷问过香巧姐,香巧姐说她也想不明白。
好端端的名牌大学生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受苦?若是被逼无奈,那就混几年基层工作经历再调走即可,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帮大家挣钱干大事?
姜崖转过身,过了好半天才说了句,“青山不负我,我定不负青山……我想来,就来了!没什么原因。”
第43章
从西河县去广东, 首先要坐班车去隔壁县。方圆百里也只有隔壁县有火车站,而且坐30个小时才能到达广州。
西河县出门极其不方便,不通国道,不通火车,更没有机场,竹向笛拎着大包小包跟着姜崖和王学海去火车站时,总是忍不住叹气说西河县穷的首要原因就是交通太不方便。
王学海小道消息多。据他了解,市里已经启动各个县市的主干交通规划,其中经过西河县的高速公路有两条,未来此举将大大缓解西河县的交通困境。
至于火车嘛,毕竟西河县地势复杂,河沟众多,建造成本太高,所以暂时还没有计划。另外市里也准备修建机场,计划连通二十个左右的大城市,其中就有去广州的航线。
当然姜崖他们是赶不上了。大清早徐洪福亲自开车送姜崖三人去火车站。
火车站小得可怜,每天只经过三趟火车。幸好去广州的这趟停靠时间是白天,不然大半夜还得往这边赶。
竹向笛看着站前广场的人山人海,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知道很多人外出打工,可没想到这么小的火车站竟挤满了这么多人,大眼看过去全是拎着被褥衣服等日用品准备离开这里前往沿海地区的打工人。青壮年居多,但年龄大者也不少,一群群,一簇簇的一面焦急地看着入站口,一面又盯着脚下压根不值钱的行李。大概很多人在出行前都被叮嘱过这趟火车去的地方鱼龙混杂,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姜崖淡定地跟徐洪福汇报□□洞近日的重点工作:招商,趁着走之前把有些工作细节和领导敲定了。王学海更不用说,他在山东当过兵,坐火车来回好多趟对此也一点不陌生。
竹向笛则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帆布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兜里装了钱。
姜崖看见他双腿打颤,还不停地换脚跺地,忍不住问:“向笛哥,你是不是想上厕所?”
竹向笛目不斜视地看着入口,斩钉截铁地说:“没事。”
姜崖哭笑不得,这瞅着哪能像没事?王学海一把搂住竹向笛的肩膀,“走,你陪我上个厕所。”
“等下火车就来了。”竹向笛咕哝着,王学海把他的双手扯下来,而后塞进裤兜里,“咱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t别这么拘着,放松哈。”
竹向笛一脸无措地双手插兜,看着在胸前晃悠的包,总感觉不踏实。
王学海好说歹说劝竹向笛去了趟厕所,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时竟看到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李梅一身精致套装站在充满汗臭味的战前广场,她不顾四周审视探寻的好奇眼神,朝王学海优雅地招了招手。
王学海:“…………”
他丢下竹向笛大步迈过去,嘴里嘀咕着:“这女人怎么来了?”
竹向笛一离开王学海这个大块头“保镖”立马紧张起来,使劲抱住胸前布包,警惕地看着四周,看谁都像是对他有企图的人。
李梅大大方方地朝王学海打招呼,“学海,要不是我打电话到你们乡政府都不知道你要去广东!”
学……学海?
王学海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掉了一地。
姜崖和徐洪福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同时默契别开脸装作没听见没看见。
王学海把李梅往旁边一扯,压低声音说:“我们去广东办正事,你来干嘛?”
李梅笑语盈盈拎起一个大行李包,“给你!”
她双手举起,塞进王学海的怀里,生生把对方压得差点没站稳。
王学海:“……”这是女大力士吗?
姜崖看到这一幕差点没笑出来。
“我要你东西干嘛?”王学海急了,“我们大老爷们出差,拿上钱和身份证就走了,我才不要拎这么多东西……”
怕是连他自己都没觉察,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熟稔语气,像极了夫妻对话。
姜崖算了算,两人算上第一次在金竹村见面,好像也就见了三次面。
李梅耸耸肩,“上次你请我吃饭,礼尚往来,这次该我请你吃饭。但你去广东要好几天,我随便做了点小零食,你们路上吃……”
竹向笛早都闻着行李包里的香味直流口水,恰好这时检票员高喊检票,他一把拽过行李包,朝李梅挥了挥手,“李老师,谢谢你啊。”
王学海目瞪口呆,喊都来不及。
李梅笑着说不客气,转过身跟姜崖说:“广东那地方,乱七八糟东西可多了,你帮我盯着点学海,别让他学坏了。”
姜崖笑意十足,“行。我一步不离地盯着他。”
李梅满意地点点头,看着一直处于懵逼状态的王学海,“记得到了那边给我电话。”
王学海像机器人般张嘴问:“我干嘛要给你打电话?”
李梅也不恼,笑道:“我总得知道我做的小零食好吃不好吃啊。如果不好吃,我还是欠你一顿饭。”
说完潇洒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徐洪福上前拍了拍王学海的肩膀,“学海啊,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王学海:“……不是,领导。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徐洪福眨了眨眼,“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刚好有个侄子在找对象,年轻帅气,条件不错,那我把李梅介绍给他……”
王学海整张脸被臊得通红,好在姜崖过来打圆场笑着把他往人群中一推,这才化解了尴尬。
直到上了车,坐到座位上,某人的脸还红得像猴屁股。
竹向笛试探地问:“学海,我想看看李老师做了什么。可以不?”
王学海无力地摆摆手,“随便。你反正这包你想拎,就拎着。想吃,就吃完。我不管!”
竹向笛爽快地唉了一声,上前扯开拉锁,瞬时露出好几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瓷碗。
姜崖探过头去,顿时笑了起来,“向笛哥,谁拎这包,谁有资格吃,行不行?”
竹向笛早都被瓷碗里的醋溜鸡爪、烤羊排、酱骨架、蒸排骨给勾得流口水,他当仁不让地说:“我分你一半。”
姜崖嗯了一声。两人当着王学海的面把东西分了。
“唉唉,这是李梅给我做的,你们吃两口就行了。别全拿走啊。”王学海急了,伸出胳膊把瓷碗往怀里搂。
姜崖摁住他,“那你说李老师为啥非要费这么大劲给你做这么多吃的?”
王学海是肉食动物,眼前这几样简直比亲娘还亲,早把他勾得□□,他本想蒙混过关,然而姜崖非让他说清楚不可。
他憋了半天来了句,“她倒是说过那什么……”
“什么?”
“就是处……处对象呗。”
姜崖哦了一声,“你拒绝了?”
三十好几仍然打光棍的竹向笛猛然抬起头,一脸悲怆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
姜崖原本以为三十个小时的车程会十分无聊。然而并非如此。王学海被竹向笛“骚扰”了一路,他看戏看得也津津有味,十分有趣。
说起自己的相亲史竹向笛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有钱的看不上他,没钱的也嫌弃他穷。倒是有人愿意嫁过来只要他能拿出一百斤面,然而他用尽全力都挤不出来最后婚事不了了之。现如今像李梅那样天仙似的人倒追王学海,王学海还一脸嫌弃不情不愿,竹向笛只嫌自己文化水平低,不能说出一大段批评的话来,最后下了定论:“你别得意。说不定李老师是一时糊涂才喜欢上你,过几天一醒悟,你就是上门磕头谢罪都不能挽回她的真心。”
只怪李梅在金竹村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竹向笛这是站到李梅娘家人的地位声讨王学海。
王学海扯着姜崖帮忙招架,姜崖婉拒并一脸认真地说:“不然你就从了吧。”
王学海:“…………”
好不容易熬到广州火车站,刚下车,王学海便借口上厕所跑去小卖部给李梅打电话。姜崖明明看到了却装作没看见。竹向笛吃了一路,批判了一路,此刻精神矍铄地站在火车站中央,看着传说中的致富发源地,激情豪迈地说:“算命的说,我的事业运要三十五岁才能有起色。现在,我终于站到了我命运的拐角处……”
姜崖:“……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四个小时后,三人被一辆说好开往东莞的客车甩在了不知名的乡间道路上。
两旁蛙鸣四起,稻田翻浪,稻草人在田间地头装正经。
竹向笛的豪言壮志被砸得鸡零狗碎,眼巴巴地看着头顶传说中的香蕉树,想吃又怕有农药搞出个客死他乡。
王学海因为李梅头一次没接电话心绪复杂地蹲地上揪头发。
姜崖默默往前走,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一个勉强会说普通话的村民。
对方一听他们三人经历,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是被卖猪仔啦啊。”
第44章
对方口齿不清地解释了一番,姜崖这才明白什么叫卖猪仔。
早些年沿海地区的卖猪仔说的是那些被卖到南洋地区打黑工的人们,现在自然没有这些骇人听闻的贩卖,却有不良跑客运的,为了多拉人,多赚钱,随意把乘客丢到半路,压根不管对方死活。
不过像姜崖三人这样被丢到乡下的也算少见。
姜崖顺着乡间小路走到一个叫棠坑的村子,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破旧楼下的一家小卖部发现电话机。
电话机用绣着鸳鸯的针织套子包裹着,姜崖拨了三次,明明没打通却被收走十块钱。
他抿了下唇拨出第四次,对方终于接了电话。
*
三人在棠坑先是被晒成了萝卜干,随后又被倾盆大雨浇了个透心凉,终于日头下山,草丛里藏着的蚊子呼呼地飞过来把他们叮成猪头脸。
姜崖长袖长裤, 遭咬最少,即便狼狈如此,也挺拔站立。蛙鸣虫叫中,他走到一棵芒果树下,沉绿色的果实把树枝坠弯了腰……
那年父亲从南方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那颗芒果,开启了他对南方的各种甜蜜幻想。父亲说待安置妥当,便带他去海边踏浪,去吃贝螺,去看椰风飘飘……然后,没有然后。所有的美好想象止步于此,南方两个字在他心里也变成了酸涩苦楚的象征。
竹向笛使劲挠着起着红疙瘩的胳膊肘,学着姜崖仰起头,“这青蛋子能吃不?看起来有点酸啊!”
一天到晚没吃上热汤饭, 他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王学海没好气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块朝池塘里打了个水漂,“你都把李梅给我带的东西吃完了,还饿?”
竹向笛憨笑两声,“李老师的手艺真好。”
王学海:“……”
就在这时前面乡路上开来一辆银色皇冠车,朝三人摁了好几声喇叭。
竹向笛赶紧抱紧帆布包,警惕地站到姜崖身后,小声问:“抢钱的?”
姜崖抿了下唇,“他这个车是进口的。”
“你那三瓜两枣人家看不上。”王学海张嘴怼道。
竹向笛:“……”
王学海从昨天到现在情t绪都不太对劲,三人中他只敢招惹竹向笛,动不动就找茬损对方两句。竹向笛嘴笨,十次九输,便找姜崖求救。姜崖说等李梅接了王学海的电话,这小子就浑身舒坦了。
车上那人也不下车,摇下车窗,朝姜崖打量了一番后,挑眉问:“你就是姜崖?”
姜崖抬眼看过去,他和孔元并不认识。孔元的父亲孔向礼是他在大学时的授课老师。孔老师在他毕业时推荐了三家高级律师事务所,有了孔老师的背书,再加上姜崖出众的才能他肯定能获得一份高薪工作。然而姜崖义无反顾地决定回西河县,孔向礼赞佩的同时又觉得无比惋惜。
这半年时间,孔向礼经常给姜崖打电话,关心他的事业和生活。待姜崖提到村里有像竹向笛这样的竹器手艺人,因为地域限制无法发挥能力,他主动提出自己的儿子孔元在广东这边开了家设计公司,认识很多专门做家具和装饰品的工厂。
孔元办事速度倒也算快,很快就反馈了好消息。于是有了这次的南方之行。
姜崖点点头,双方标明身份,孔元也不废话让他们赶紧上车。
一路颠簸,过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开到了高速上。
“现在卖猪仔的也太过分了。好歹把你们丢到半路上。你们这是刚出广州城就被甩了。”孔元边开车,边拽了根烟抽了起来。
他把烟盒递给姜崖,姜崖婉拒。
王学海早都想抽支烟平复下浑身不自在的心情,他不客气地拽了两根,狠狠抽了起来。
竹向笛一脸紧张地看着两边,从星星点点的村镇,到一排排灯火通明的厂房,再到高楼大厦,他像是意外闯入神奇世界的陌生人,不停地吞咽着口水,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吓的。
孔元瞥眼看了下不怎么说话的姜崖。这就是他家老爷子赞不绝口的得意门生?
长得还算七七八八,个子比他还高出一截,这位应该是那种能言善道把死人说活过来的人,可怎么看起来这么闷?
老爷子甚至还异想天开把他姐孔铃介绍给姜崖,孔元在心里暗自发笑,老爷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亲姐每个月要花的钱怕是身边这个男人三年都赚不到的。
姜崖不知道孔元已经把他从头到脚评判了一番,他低头摩挲着从方才从地上捡起来的青芒果,心绪有些起伏……
两个小时后孔元把三人丢到一条全是工厂的街上,指着对面大门紧闭的“元阳装饰品公司”让他们明天过去找老板谈。
姜崖郑重弯腰向他说了声谢谢,孔元皱起眉头,手指头轻轻点着方向盘,过了会从旁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道:“我的脸应该值几个钱。”
姜崖双手接过来,又道了声谢谢。
孔元从鼻孔了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地转过脸,扬长而去。
*
南方的夜晚,街上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传说中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就连拘束紧张的竹向笛也放松起来,他看着满大街的砂锅粥标牌,吞咽着口水从帆布包里掏出三包方便面,“要点开水泡面,应该免费的吧。”
王学海大手一挥,扯着他硬是把竹向笛塞进一家宵夜店的塑料座椅里。
“这顿我请。”
竹向笛瞪大眼睛,随即喜滋滋地笑起来,把方便面小心翼翼塞回帆布包里,朝姜崖挥手,“快来。王哥请吃饭。”
姜崖哭笑不得,走到王学海身旁,“我刚才帮你瞧了。那边有电话亭……”
王学海瞬时炸毛,连连摆手,“谁要打电话?!”
姜崖盯着他笑,“真不打?”
竹向笛:“王哥,多打几次李老师就接了。”
王学海咻的站起来,“她爱接不接!”
姜崖忍俊不禁,“原来真是要给李老师打电话。”
王学海自爆成功,瞬时如被戳破的气球般,瘫坐在凳子上。
姜崖把竹向笛叫走,借着点菜的由头,装作没看见王学海偷偷溜出去打电话。
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好,钱也花得到位。
李梅照例没接电话,王学海烦闷又不能说出口,只好把啤酒往嘴里灌。
这一喝,喝上了头。
姜崖和竹向笛一左一右,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夹到宾馆。
三人进了电梯,竹向笛后腰撑着王学海这个大块头,头一低看见电梯里撒着的好几张小卡片。
小卡片上印着身材相貌姣好的女人照片,他咦了一声,弯腰捡了起来。
“姜崖,谁的照片丢了?”
姜崖定神一看,老脸一红赶紧让他扔回地上。
“你不是说不能随地丢垃圾?”竹向笛一脸无辜地问。
姜崖被噎了噎,从他手上拽过卡片,随手塞进裤兜里,“这种东西捡不得。”
竹向笛还想问两句,电梯门开了,迎面走来三个漂亮女孩子,短裙掐腰,各有千秋……对方瞧见他们三人,顿时抛着媚眼,笑嘻嘻地喊帅哥。
王学海舌头打着结吼道:“我要是帅哥的话,李梅还能不理我?”
姜崖:“……”
竹向笛被臊得脸红脖子粗,把头深深埋在胸口不敢抬起来。
姜崖皱着眉说:“麻烦让一让!”
这三人顿时冷着脸错开身走进电梯,朝姜崖等人鄙夷地上下打量一番后摁了按钮。
这一夜让姜崖见识了什么叫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噜声。
竹向笛压根不受影响,王学海是唢呐的话,他算是个小号。两人齐齐呼噜,一高一低,节奏分明地将深夜撕裂,姜崖睁着眼等天亮。
*
翌日清晨,姜崖顶着黑眼圈赶到元阳装饰品公司,保安压根不让他们进去。哪怕姜崖拿出孔元的名片也无济于事。
三人不得已在旁边等着,可不一会就进来好几个开着车的人,保安屁话没说,让对方直接开进工厂。
姜崖这才看明白,保安踩底捧高,以车分人。没车的就是泥腿子,有车的就是人上人。
王学海气不过试图找保安说理,姜崖把他拦住,眼波一转换,让竹向笛把他从家带来的竹器摆放在厂门口。
这次带来的竹器形式更为多样,有松鼠造型的餐盘、青蛙造型的笔筒,甚至还有一套超级迷你的明式桌椅,一套八件可以全部放到手上,仔细看去细节满满,若不是超高手艺,压根做不出来。
保安一看这几个人竟然在大门口摆起摊来气势汹汹过来赶人。
“干嘛干嘛?”
“这里是你们能站的位置吗?”
“走!走远点!”
几声呵斥,让竹向笛更瑟缩了,他扯着姜崖的袖子小声说:“我这东西在咱们西河县卖卖还能行。这里没人要的……”
姜崖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过脸盯着保安说:“这里是公共区域,你们没权干涉我们。”
这条街上有卖内衣袜子的,凉皮卤味的,怎么就容不下他们?
保安仰着脸吼道:“哎呦,我就管怎么了?滚开!”
他话音刚落,一辆黑色奔驰,尾号是四个八的车开了过来。保安脸色一变,当着姜崖的面赶紧敬礼,大喊一声,“老板好!”
黑色的车急速驶进园区,保安转过脸骂得更厉害了。
“赶紧走!老板怪罪下来,我饭碗不保!”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人从里跑出来。
保安立马点头哈腰无奈:“宗秘书……”
宗秘书定定看着地上摆放的几个小玩意,问:“这是谁做的?”
第45章
姜崖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人站在面前。此人面无表情,明明在问话,脚尖却指向大门,好似他压根就不该来多此一举。
保安以为宗秘书是来问他的责,吓得赶紧吼道:“都说了让你们赶紧挪地方!!快快快!”他嘴上骂着,一脚踢在那个松鼠餐盘竹器上……小松鼠明明还在笑着,却被踹到了马路中央,瞬时有车极速开来,竹向笛不要命地冲过去,在车水马龙中抢回千里迢迢带来的心血。
满街的汽车哔哔声和咒骂声,吵得人耳朵疼。
姜崖猛然转脸盯着保安,王学海气性最大,当即揪着保安的衣领骂他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这下引来好多人围观。
竹向笛小心翼翼把东西抱在怀里,低声说:“要不咱们回吧, 这里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
一切以钱定关系,养出的人全戴着有色眼镜。竹坑乡虽然穷,但哪里都是操着同样乡音的人,熟悉而安定。
姜崖有些难过地看着竹向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哪只脚踢的?让我也使劲踢一脚, 这事就算过了。”
“是t这只吧。长得倒是五个趾的人脚,没想到不干人事。”王学海冷着脸骂道。
保安被他眼中的泥腿子骂得狗血淋头, 当下举起棍子要打……总秘书大喝一声,“干嘛呢?”
保安的手顿了下,王学海护着姜崖和竹向笛,抬眼狠狠盯着对方。
宗秘书咳咳两声, “这东西是你们做的?多少钱?”
竹向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你要买?真的假的?”
宗秘书耸耸肩, “买就买,这还能假?”
竹向笛原本坠下的心顿时有飘飘乎飞起来,他一脸喜色地看向姜崖,“他说要买,要买!”
姜崖嗯了一声,转脸看向宗秘书。
宗秘书也不知道老板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让他亲自来买这些破烂。
他看也不看一眼,冷冷道:“一件五十块钱,我全要了。”
竹向笛当即愣住,五十块钱? ?在西河县一把需要五天功夫做出来的竹椅子才卖十块钱,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就翻了这么多倍。而且这次他拿来的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在西河县卖都卖不出去。
他原本是不打算做也不打算带来,姜崖说万一有销路呢?
哎呀,竹向笛脸上的高兴劲都快压制不住了,他激动地搓手,“我这里有五件,五十块一件的话,那就是二百五十块钱。”
宗秘书从口袋里随意掏出三张纸币,正准备丢给竹向笛,这时姜崖站出来道:“我们这些东西不卖!”
所有人:“……”
竹向笛一脸懵,他轻轻扯了扯姜崖的袖子,可鉴于对姜崖的信任他也不敢多问。
王学海更瞧不上这群人捧高踩低,挥挥手也大声说不卖。
宗秘书被气笑了。这群泥腿子可真有意思。送上门的钱都不要。可老板点名要他买来这些破烂,买不来的话他在老板那里没法交代。
他压着气说着什么你们这些东西去别的地方根本没人要,价钱好商量,只要他们肯出手。
竹向笛不知道姜崖要做什么,他见姜崖不松口,哪怕想要宗秘书手里的钱,也只好忍痛说:“不卖就不卖!”
保安一脸不解,吼道:“不卖你们摆摊干嘛?逗人玩呢?”
姜崖淡笑起来,“放大街上让大家欣赏不可以吗?”
保安:“……”
宗秘书猜不透这群人到底要干嘛,他急着回去复命,最后咬着牙问:“要怎么样才肯卖给我?”
姜崖就等他这句话,他抬眼看向工厂大门,“我们要见老板!”
*
元阳装饰品公司的厂房非常大,三人走进来后,只听机器声轰鸣,到处都是面色急匆的人。他们像是上了弦的发条,一刻也不得歇息,但凡谁打个盹,眯个眼,就有可能出现停产事故。
厂房分为原料处理区、竹篾加工区、手工制作区还有生活区。竹向笛大开眼界,看见原本需要他耗费大量经历才能劈开的竹篾,在这里轻易成型,只要人站在机器旁放置原料即可。
竹向笛的双腿瞬时走不动了,他见识到了从没有过的东西。
姜崖走着走着发现竹向笛不见了,一回头看见这人停在宣传栏那里。
他走过去,宣传栏里张贴着公司的宣传海报。这是一家出口韩国、日本甚至欧美等国家的外贸型企业,主要以生产竹器装饰品为主。国内订单极少,这几年随着外贸行情的升温赚了不少钱。工人就有上千人。
竹向笛吞咽下了口水说:“姜崖,人家可是大企业,咱们这东西拿不出手啊。”
姜崖抿了下唇,“拿不出手的话,我们现在会站在这里吗?”
竹向笛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立马点了点头。
姜崖有些无奈地说:“刚才我们看到的垃圾堆你还记得吗?”
竹向笛嗯了一声。方才三人在这里等得着急,便绕着工厂转转,结果在工厂的西南角发现了这个厂的垃圾收集站。大量的废弃竹器被丢在这里,其中不乏略有瑕疵的竹器。竹向笛心疼地不行,说这些东西要是放老家即便卖不了,也能当柴烧啊。
姜崖:“他们做的东西,你能做吗?”
竹向笛想都没想说:“当然能。”
元阳厂的竹器制作虽然有部分的工艺流程可以让机器来完成,但大部分还需要人工。工人的手艺水平有高有低,加上出口单的要求非常高,稍有瑕疵便被废弃。
竹向笛除了劈篾慢,手艺自然没得说。
姜崖点点头:“那就行。”
竹向笛愣了愣,那举行是什么意思?姜崖要做什么?
三人被宗秘书晾在楼下半天,也没见他下来让他们上去。大热天的,厂房内一点风都没有,王学海本身长得壮,被热得汗流浃背。他见姜崖照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问:“姜崖,咱们就在这耗着等着?”
姜崖耸耸肩,“不然呢!”
王学海倒是想冲上去狂敲老板门,然后质问他到底想干嘛。然而不能冲动。
他眼波一转,发挥自身优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又去找人套近乎。这次他找的人是刚炒完菜在门口歇息的工厂大厨。
打听了半天后得到的信息是这家老板叫高瑞良,福建人,在这办厂有十来年了。这个高瑞良为人苛刻,性情沉闷,但能力没的说,不然也不会办这么大的工厂。
他正和姜崖说得欢,忽然发现竹向笛又不见了。这人一进工厂就跟进了大观园似的,到处看到处听,边看还边嘀咕。
两人一路找过去,在一间厂房前看到了他。
这间厂房显然是竹器手工区,好多工人坐在这里吹着风扇快速地编竹器。当然有熟练的,还有生疏的学徒工。
姜崖刚走过去,便看见一个看似主管的人不耐烦地要赶竹向笛走,还质问他看得懂吗?
竹向笛缩着肩膀嘀咕说:“我会编竹器。”
主管一听把他叫住,“你是来应聘的?”他手头上刚好有一批要求高、时间紧的外单,眼瞅着身后工人的手赶不过时间的飞逝,而且做出来的东西十个有五个都不符合标准,他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门口张贴的招工告示一点用也没有,这年头会做竹器的人太少了。招的人大多是学徒工,且能坚持干一年的人还特别少。
“你会编竹器?”主管再次确认。
姜崖瞬时让王学海拿出竹向笛这次带来的竹器。主管定神一看,一脸震惊。
天啊。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遇到这么个厉害人物。
主管立马喜笑颜开,揽着竹向笛的肩膀仔细询问。
哪里的人?跟谁学的手艺?想要多少工资?
竹向笛老老实实一一回答,待提及工资的时候,姜崖朝他摇摇头,竹向笛忸怩地说:“多少都行。”
主管笑得更开心了,拍着竹向笛的肩膀说:“肯定不会亏待你。你放心。”
竹向笛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拉到工位上,主管丢给他一件精巧的竹篮,让他照着这个编。
这个竹篮造型颇为复杂,盖子和篮子主体是合在一起的,八角形的边缘结构复杂,细腻而琐碎,需要一点一点细细缠绕,要有十足的耐心和定力。
主管故意抛出这么个东西,就是想看看竹向笛的功力到底有几成。要知道这个篮子可是日本客户点名要的,价格给的到位,但因为太复杂,产量一直上不去。
竹向笛定神看了看这个篮子,心里有了谋划。
他二话不说,上手拿起竹篾开始布局。不多时,篮子的底座已然做好。
主管目瞪口呆,脸上露出忍不住的惊喜。
姜崖微微勾起唇角,朝王学海挤了挤眼睛。
王学海这腰板挺得更直了,给周边人不停地介绍说:“他叫竹向笛,是西河县竹坑乡金竹村人。祖传三代竹器大师,厉害地很呢。”
竹向笛这人吧,平时只要和竹器无关,便显得闷闷的笨笨的,但只要双手摸上竹子,那沉稳的样子便像换了个人。
主管越看越高兴,这小子年级轻轻手艺惊人。连他也编得时候也要战战兢兢,总是出错。
不一会篮子的主体便编制出来,和样品几乎相同。
旁边人都惊呼起来。
“这手也太快了。我啥都没看清。”
“你是咋编的?能分解下动作吗?”
竹向笛像是没有听见,继续编盖子。这盖子和篮子看似一体,却又能分开。他盯着看了一会,开始动手。果然如姜崖预料的,竹向笛基本功扎实,这样的竹器在他手里犹如玩具。
五分钟后,篮子编好,施施然放在t了大家伙的面前。
主管一拍大腿,对竹向笛说:“你被录取了!”
第46章
高瑞良送陆斌从办公楼下来时,抬眼便看到生产车间那边围着一群人。三个不是本厂的男人站在中间,他记性好,想起这是方才在门口瞧见的摆摊人。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脸看向宗青,眉心微微皱着。
方才在大门口,凭着他对竹器的精通,只是随便一瞥便看出这三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人面前所摆的竹器不简单。看似简单造型,可其中蕴含的技法很多已失传。
所以他才叮嘱宗青过去把东西买过来等会仔细研究。
这小子挺机灵的,到底怎么办的事?
宗青确实机灵,他只和老板对视一眼便觉察自己办错了事。
愣了片刻,他听见楼下一阵喧嚣,转头一看,瞧见刚才那三个泥腿子竟然站在生产车间门口闹事。
当着日本客商代理人的面万一闹出个什么好歹来,可怎么办?
“高总,阪田君这次下的订单,价格你也清楚,给得相当慷慨。不过是技术复杂了些,你们这么大的元阳公司竟然找不出能做出来的人?”陆斌眼里带着笑,可说出来的话极为难听。
高瑞良被刺得脸色晦暗,他强撑着精神赔笑道:“陆总,麻烦您再帮我跟阪田君说说情,宽限几天。这八角玲珑篮,首先需要浙西特有的玲珑竹才能做,其次,光是竹篾最细的地方只有几毫米,我工厂的破蔑机已经算是型号齐全的,也做不到这么精细……更不用说这小小篮子包含了平扭、宽拢、挂针等好几个几乎没人会的技法……”
陆斌才不管这些,他大手一挥,冷道:“高总咱们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你知道阪田君的付款条件极为优厚。只要你做出来的他一定及时付款。如果这次你搞不定五百件的八角玲珑篮,那以后你们厂的日本订单就别想了。”
高瑞良一听急了,“我没说不做啊。我只是需要多些时间。”
陆斌拿订单压高瑞良,但他也知道这次的货非同寻常,确实需要更多时间。但他脸上毫不松动,“我不管。反正半个月后你得拿出这五百件货。”
仅仅这次订单的提成,他这个中间代理人就能拿走20%的利润。要不是他找不出更有可能做出这批货的人,他才不愿意跟高瑞良废话。
高瑞良没办法只能说好。
送陆斌下楼时,宗青眼疾手快要身体遮挡视线,陆斌才没注意到生产车间的动静。
陆斌的车刚开出去,高瑞良回头便一顿劈头盖脸地骂。
“让你买个东西,东西哪去了?”
“什么人都能放进工厂?”
宗青一脸委屈,小声说:“我出高价他们都不卖。非说要见您才行。”
高瑞良一愣,搜索了半天也记不得他们三人有什么非要见他不可的理由。
这边主管苦口婆心地挽留竹向笛,竹向笛连连摆手说什么家中父母健在,没空出来打工。
主管难能放过他,指着姜崖和王学海说:“他们两个是你的老乡?”
竹向笛点点头,“我们一伙的。”
姜崖:“……”
“他们会不会编竹器?”
王学海没好气地说:“不会。”
“那行。只要你留下,”主管一狠心,指着姜崖说:“他去打扫卫生,一个月八百。”
姜崖:“……”
而后指着王学海,“你会开车吧。”
王学海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工厂还缺个叉车司机,那你就留下当司机吧。工资多五百。一个月一千三。”
王学海:“…………”
竹向笛睁大眼睛,一脸懵地看着姜崖和王学海。他不过是来小小展露下技能,怎么突然就被招工了?连他们两位政府人员也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就在这时,主管面色一凛,朝姜崖身后正色喊道:“高总。”
姜崖转身看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阳公司老板高瑞良。
这人五十多岁,面色黝黑,神色凌然,眼珠子透着精明的光,好似能穿透人心。
姜崖抬眼定定看过去,“高总。”
高瑞良心中一惊,方才没看清楚,这小子虽然穿着朴素,却有种和旁人不同的气质。若说儒雅,抬举了他的年龄,若说清秀又压低了他的年龄。他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却又进退有度的样子,让人不敢瞧低了。
主管献宝似的,赶紧把竹向笛方才做的八角玲珑篮双手递过去。
“高总,我就没见过做这么精巧的篮子。您看这里的平扭,排序有致,一丝不乱……”主管激动不已,丝毫不掩饰对竹向笛的佩服。
要知道竹器这一行从古至今,一方面融入平民百姓生活,另一方面又延伸出诸多雅致的情趣。然而社会发展到现在,现代家具或装饰品崛起,竹器式微,很多人都觉得这东西太土,没吸引力,所以竹器厂倒闭了一批又一批。
然而竹器在日本韩国这些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地方却大受欢迎,元阳公司要不是靠着国外订单,也撑不了多久。
问题是日本韩国的订单技法要求高,更追求美感和艺术性,与国内的人才流失,技法失传等不利因素之间形成极大矛盾,这也是困扰元阳公司发展的重要障碍。
这次日本客商发来的订单是要求元阳公司根据日本某个博物馆里保存的民国竹器的原形进行重新复原。难度之高,让高瑞良这个在竹器界浸润多年的人也拿不住。
主管都快为八角玲珑忧愁死了,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会的,哪能轻易放走。
高瑞良脸色一沉,“你激动什么?你难道做不出来?”
主管一愣,“我真的做……”
高瑞良冷眼打量着姜崖三人,“听说你们要见我?”
姜崖镇定地点了点头,让王学海拿着从西河县带来的竹器递给高瑞良。
“我们想和高总谈谈合作的事情。”
高瑞良淡淡推开王学海的手,“合作的事不急。你留下……”
他指着竹向笛,“把这批货赶出来,我们再谈。”
姜崖皱起眉头,方才听主管说这批八角玲珑篮是非常重要的日本客商的订单,总量五百件,之前做的几件发给日单代理商,对方直接称之为垃圾。主管急得上蹿下跳。
现在看来这位高总直接把竹向笛当做人质,帮他完不成任务,他们和元阳公司的合作就别详谈。
高瑞良转脸看向宗青,“你安排他们住下。”
说完急匆匆钻进轿车走了,压根不管姜崖他们同意不同意。
王学海嘿了一声,“咋还有这种人?!”
主管赔笑哄着说五百件提成分红,干完这一单竹向笛回家可以盖一套房。还说姜崖和王学海工资可以再涨……巴拉巴拉说了好多,就是希望竹向笛能乖乖留下。
王学海知道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呆这么久,他看向姜崖,用眼神问他怎么办。
姜崖抿了下唇,让竹向笛先去干活。订单不等人,再说能挣这么多钱,至少竹向笛半个月后就可以为父亲买助听器,何乐而不为。至于合作事宜……他沉吟片刻,跟主管说:“我们住哪?包吃吧?”
主管大喜,他早看出姜崖是三人的主心骨,既然他张口说留下,那这事便成了。
他赶紧上前拎着行李,亲自带他们三人去工厂宿舍。趁姜崖他们不注意,还专门跟保安叮嘱了半天,让他务必把眼睛瞪大了,千万不能让他们三个人跑了。
保安不停地眨着眼,方才在他心目中的泥腿子三人竟然一转眼成为工厂的座上宾?
万一他们在老板面前给他上眼药水怎么办?
主管哪里管得了这些,他把三人安排妥当后,当即拉着竹向笛去工厂开始干活,同时让好几个熟手全停下手上的活儿,来跟竹向笛学习。
竹向笛没啥心眼,在他眼里他会的这些技法稀松平常,可站在他周边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还不停地拿小笨笨记着什么,他也愿意教,边做边解释……但他这个人吧,手永远比嘴快,还没等他解释完某个技法,他的双手已经如影子般做完好几个动作。
旁边人前面还没学会,后面更是一脸懵。
主管见状,赶紧找宗青借了公司的录像机。
竹向笛没见过这东西,见主管用镜头对着他的双手,一脸认真地拍啊拍啊,他愣愣地问:“这是要上电视台吗?”
经理:“……”
其实,竹器也罢,其他传统技能也罢,都有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的行业t要求。现在是新时代,能找来徒弟学习已经万幸,哪能要求这要求那。
但人家竹向笛这手上功夫显然是有师门传承,主管糊弄着拍了视频,并没有正式征求竹向笛的同意。
王学海听说后,立马想去找主管讨要个说法,竹向笛拦着他说:“我爹传给我,我没人可传。要是他们真能学会。那也算是件好事。”
王学海头一次没怼他,面色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至少收点学费啊。”
竹向笛嘿嘿一笑,“只要高总同意合作,这点钱不算什么。”
王学海瞪大眼睛,嘿呦一声,“你这小子不傻啊。知道放长线钓大鱼。”
两人笑闹着,回头一看姜崖不见了。
王学海耸耸肩,“不管他,你被人卖了,他肯定不会。”
竹向笛:“……”
*
东莞的镇堪比北方的县。高楼连连拔起,来洽谈生意的客商满大街都是。
姜崖站在某个五星级酒店前,整了整袖子抬脚往里走去。
踩着厚实的地毯上,走廊里安静地能听到心跳声。姜崖不过随口跟保安聊了两句,便套来了陆斌的消息。保安毕竟做亏心事在前,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斌是日本客商的代理人,常年替日本老板在中国市场寻找合作商,他一来东莞便会住在这家酒店,少则几日多则一个月。
隔着门,姜崖似乎听到陆斌在打电话,日语中特有的恭敬语气透出木门。
过了一会,姜崖瞧了敲门,陆斌的脸出现在门后。
陆斌一脸不耐地叱问,“干嘛你?”
姜崖开门见山,“我是西河县竹坑乡产业办的姜崖。”
陆斌从没听过这个地方,更没见过姜崖整个人,他不耐地摆摆手,“你找错人了。”
姜崖笑着上前一步,“我方才在元阳公司见过陆总。”
陆斌一惊,这人好似知道他的底细。
“有事直说!”
他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高瑞良做不出这五百件货,他得赶紧换人。时间不等人,他要开车再去找几家相熟的工厂才行。
姜崖笑道:“八角玲珑篮,我们能做。”
第47章
陆斌一愣, “你怎么知道玲珑八角篮?”
姜崖笑了笑,下颌往房间里一点,“我可以进去跟你详谈吗?”
陆斌是生意人, 既然对方上门, 自然有事相求,只要利于他, 聊一聊又何妨。
他耸耸肩,让姜崖进来。
房间内空间宽绰,装饰典雅,一看价格不菲。
姜崖并未表露出半点惊讶,施施然坐到沙发上,笑着说:“陆总,听口音您来自江浙一带?”
陆斌大大咧咧坐到姜崖对面,“没错。你刚才说你是哪里人?”
姜崖再次介绍了下自己, 并注重提到竹坑乡丰富的竹林资源和悠久的竹器历史。
陆斌有些诧异。他来自江浙,老家出产玲珑竹,也有从事竹器编制的人,不过数量越来越少。要不是机缘巧合从事竹器外贸这一行,他压根对这些不了解也不清楚。都说江浙一带多竹,没想到一个犄角旮旯无人问津的地方也有广袤的竹林和从事竹器编制的人。
“你这是想抢高瑞良的订单?”陆斌挑眉问。
姜崖摇了摇头,“不是。”
“你有什么?”
“我有人。”
“几个?”
“一个。”姜崖见陆斌露出你逗我的表情,他又补充道:“会做玲珑八宝篮的人只有一个。但我们那里有很多会竹编的人,培养起来很容易。”
陆斌沉吟片刻, “除了人你还有什么?有工厂吗?有机器吗?能招揽多少工人?”
姜崖抿了下唇,“目前来说,什么都没有。”
陆斌失笑,“要什么没什么,你是来搞笑的?”
姜崖不急不恼,“以陆总的经验,全国能做出玲珑八宝篮的人有几个?”
他来之前做了些咨询后,这才知道竹向笛到底是怎样的宝藏?日本客商要的这五百件玲珑八宝篮与某博物馆的民国文物一模一样。能摆到博物馆的竹器自然不一般,更不用说这件文物是这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轻易不展出,不外借。
这位日本客商一次性要这么多同款竹器是为了在他父亲的十周年祭祀仪式上作为礼品送给来宾,以展示阪田竹器家族的事业传承和文化延续。
日本国内已找不到做这款竹器的人,所以阪田君才不惜花大价钱发订单来中国。
本来专门的竹器工厂已经稀少难觅,高瑞良的元阳工厂也只是有十几个会竹编的人,平常做点小东小西的竹器还能应付,像玲珑八宝篮这种有诸多技法的竹器,他们压根搞不定。
山穷水尽时,忽然天降竹向笛这个看似泥腿子实则竹编大师的厉害人物,不然高瑞良会不会用重金把竹向笛留下。虽然这人狡猾至极,只让主管劝说竹向笛,连出面说句好听话都没有。
陆斌终于肯正眼看姜崖,他把屁股往沙发里挪了挪,嘴硬道:“你就有一个能人,手上能打的牌也太少了。”
姜崖笑起来,“我们西河县欢迎任何愿意投资的客商。我们提供地,提供人,还有各种减负减税的好政策。”
陆斌连连摆手,“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代理人,你找错人了。”
姜崖也摆摆手,“陆总难道只愿意做一个小小代理人吗?”
陆斌:“…………”
*
竹向笛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被需要过。明明每天在车间里忙得头也抬不起来,连上厕所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可他的心是爽快的。
以前听同村外出打工的人说,打工有风险,经常遇到干活不给钱的黑心老板。可这次出来他不仅找到了能发挥他能力的活儿,还能准时收到日薪。
这日薪由好几张百元大钞组成,他小心翼翼地缝在内裤边缘的口袋里,睡觉时默默抚摸着,唇角已然勾到了后脑勺。
然而干到第五天,姜崖突然叫住他,说好几天憋在工厂,附近有个公园景色不错,非要他一起去玩。
竹向笛一脸懵地看着姜崖,“我得去干活啊。”十五天交五百件玲珑八角篮,他身为师父每天要做三十个,剩余的由其他人完成。但这些人刚学,技术不咋样,很多时候还得他擦屁股。每天一睁眼就是编竹篾,哪有闲情雅致出去闲逛。
姜崖笑呵呵地说:“总要劳逸结合嘛。万一你累出病,又要花钱,岂不是得不偿失?”
竹向笛眨了眨眼睛,话虽如此,但事有轻重缓急,他答应好要完成这五百件的任务,就得做到。
王学海从旁窜出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走啊。陪哥哥去钓鱼。”
不等竹向笛反应,姜崖和王学海一左一右把他给夹走了。
姜崖口中的公园刚新建落成,环湖绿道绕了一圈,两旁绿树成荫,草坪上还有很多前来放风筝的小孩子。
姜崖看着这些孩子脸上灿烂的笑容,忽然心有感叹地说:“希望咱们竹坑乡的孩子们有一天也能跟这里的孩子一样,有花衣服穿,有漂亮公园逛,父母双亲陪伴,衣食无忧,开开心心……”
原本心神不安的竹向笛听了姜崖这番话,这才注意到两旁的风景和处于风景中幸福的人们。一时间他鼻头一酸。明明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命运却大不相同。
王学海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一天肯定会到来。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竹向笛点点头,一转身瞧见王学海跑去湖边租借了一根钓鱼竿,并买了一包诱饵,端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做起了钓鱼翁。
他拉着姜崖的袖子,“等会主管不见我去上班,肯定急得到处找我。”
姜崖笑着安抚他,“难得出来透透气,你就安心看看风景,听听鸟叫,不然回老家人家问你来广东见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什么也说不出来。”
竹向笛:“……”
他不得已坐到王学海身旁,瞧着鱼线被甩出去,鱼钩在水面上纹丝不动。
就这么等了半个小时,难得王学海这么闹腾的人一个字也没说,姜崖也淡定地坐在旁边,眯着眼睛听林子里的鸟叫。
竹向笛心想这位小姜同志在竹坑乡从来身影匆匆,谁想请他在家吃顿饭都请不到,他总说忙,忙,忙得团团转,几乎没见过他如此恬淡松弛的状态。
正纳罕着,忽然不远处有人急急高呼道:“竹师傅?!”
竹向笛猛然转过头,瞧见主管喘着气跑过来,急得脸上额头全是汗。
姜崖笑着站起来,“上钩了!”
竹向笛回头一看,湖面上安静如镜,鱼钩飘着哪有什么鱼上钩。
主管冲过来急道:“竹师傅,你不去上班跑公园干什t么啊?”
竹向笛挠挠头,还没等他开口,姜崖淡定走过来道:“高总呢?”
主管一愣,“高总日理万机,没事不来工厂。”
他扯着竹向笛的手,“竹师傅,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完不成五百件订单,高总要赔人家日本客商很多钱的。”
竹向笛心软,又实诚,见主管这么说心早飞回了工厂,他回头跟姜崖说:“要不我回去干活?你们慢慢玩?”
王学海顺手把鱼竿插在岸边,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主管,你们高总忙什么呢?这么大的订单搞不定,忙别的还有意义吗?”
主管噎了噎,有些心虚地转过脸可怜巴拉地看着竹向笛,“竹师傅,大家可都在等你呢。”
竹向笛左右为难,他不知道姜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看风景吧。
姜崖耸了耸肩,“你也知道我们竹师傅的价值,明明说干完这五百件订单,能回家盖套房,可每天就给不到五百块钱。不然竹师傅不要你的工钱,你直接在老家给他盖一套房子?”
主管大惊,“我可没这钱!”他当然知道竹向笛的价值,更知道高总会从这批订单中挣到很多钱。可高总说了,不能让竹向笛他们由此张狂,要装糊涂,装作无所谓。所以高总这几天压根没来工厂,但他上午两个电话,下午两个电话,全程盯着这批订单的生产情况。
王学海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没权利定这件事,不然请高总来?”
*
高瑞良得知被三个他瞧不上的人“要挟”,钓鱼台也稳坐不住了,让宗青一路闯红灯冲回了工厂。
气喘吁吁跑到办公室,发现姜崖三人施施然坐在那里喝茶,主管在旁贴心服务,一脸恭敬。
他一脚踹开门,冷声道:“不想干就不要干。我高瑞良一只脚都快入土了,还没被谁威胁过!”
竹向笛被他的大嗓门惊得差点没坐稳。他倒是没指望能靠这半个月的打工挣一套房,能给他爹买个助听器就行。万一连这点钱都没挣到,哭都没地方哭。
主管朝竹向笛疯狂挤眼睛,意思是让他差不多就行了。
竹向笛无奈地看向姜崖,姜崖朝他投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看来高总已经准备好了赔偿金啊?!”陆斌的脸出现在高瑞良身后,吓得高瑞良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陆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斌沉着脸,“我来看看我这批订单的情况!三分之一时间过去了,你才出货多少个?还在这吼什么不想干就不干?”
高瑞良能屈能伸,他仰仗陆斌带来更多订单,哪敢再废话。他赶紧让陆斌进办公室坐下,亲自奉上一杯茶,道:“你面前就是我聘请的最厉害的人。”他赶紧让主管拿来之前竹向笛做好的篮子,并拿出那件文物的图片进行一一对比。
话里话外都在讲自己找到竹向笛有多难,这批货有多难完成,但最终他一定能如期交货,保证让日本客商满意。
陆斌瞥眼看向竹向笛,“那他还在这墨迹什么?还不赶紧去干活?”
高瑞良被顶托在这个尴尬位置,方才说狠话的是他,现在被逼说软话的也是他。
他终于肯睁眼看向姜崖,这个一看就是主心骨的人,“你提条件吧。”
姜崖笑着说:“高总爽快。我们并非有意威胁你,而是想见见你谈谈合作的事情。所以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高瑞良从鼻孔里哼哼两声,他故意不来公司,就是不想把这三个人捧在高位置,不然对方会恃才傲物,趁机要挟。没想到即便他没来,这三人还是这么做了。
“我们西河县竹林资源丰富,贵司需要的玲珑竹我们那里也有种植。另外,像竹向笛这样的能工巧匠,不说一抓一大把,至少也有几十个。只要给时间让他们带学徒,不出三年肯定能培养一大批厉害接班人。不管是玲珑八宝篮,还是其他东西,我们都能做。”
高瑞良心中大动,不过脸上还是淡定如常,“什么意思?”
“我们西河县出地,出人,高总出钱,大家一起办竹器厂。”姜崖把手中茶盏往桌面上轻轻一方,淡定道。
主管小心翼翼瞥了高瑞良一眼。高总早都想换地方办厂,这里房租贵,工人工资逐渐上涨,最最重要的是他缺人,缺会编制竹器的人。
姜崖为表达诚意让竹向笛先回工厂干活。主管谢天谢地赶紧拉着他下楼。
高瑞良轻轻松了口气,话锋一转道:“办厂要花很多钱……”
一直没说话的陆斌插话道:“高总,你要是没兴趣,我可以让日本客商投钱。阪田竹器在日本市场的份额你最清楚,但凡有这么好的条件,我觉得他不介意直接投资控股。”
高瑞良瞬时眯起眼睛,陆斌这小子怎么会在这时候来工厂?话里话外好似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难道面前姓姜这小子私下和他见过面?
没了日本订单,他的工厂至少没了一半订单。让他割肉,那是万万不可。
但他确实稀罕像竹向笛这样的能手,若是他手里能有两百个同样厉害的人,他一定有胆量多开机器,多接订单。
可现实情况是他没有,刚刚抓到的一个说不定明天就罢工了。
姜崖继续道:“我们乡正在建景区,我们打算在景区售卖竹器用品,只要做出名气和品牌,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国内市场也一定会再繁荣起来。”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高瑞良的心窝里。
现在竹器装饰品的国内市场份额极其之少,大都仰仗日韩这样深受华夏文化影响的国家。高瑞良祖上和阪田君一样也是竹器世家,然而传到他父亲这一代已经呈现颓势。他从小耳濡目染知道竹器的魅力,但自己并不会编制。他之所以还坚持做这门生意,除了能赚外汇外,还是有些家族和国家情怀在里面。
当然情怀归情怀,生意归生意。
他没当场答应,姜崖也没指望他立马答应。
“高总可以先去我们西河县考察一番,实地了解我们的诚意之后再做决定。”
陆斌举手:“我也去。”
姜崖当然欢迎,当场定好他们前去考察的时间。
高瑞良起身送客,姜崖走到他面前,笑道:“竹师傅没日没夜的干活,人都瘦了。”
高瑞良没好气地摆摆手,“不用你讲,我会在事后给他一笔奖金。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人。”
他佩服竹向笛的手艺,尤其在这个时代还能保持流传,当属不易。
只不过出于生意人的小心,他没把这话提前讲出来。
姜崖笑起来,“那就多谢高总了。”
第48章
竹向笛自从来广东后发现自己开始容易幻想,幻想有一天仰着头走进商店帅气买走助听器;在高级餐厅买单,当然要从他塞满钱的内裤掏出来;幻想能碰到喜欢他不嫌弃他木讷的女孩子;幻想有一天也能住进窗明几净的大房子,幻想……以前从未幻想过的。
是什么给他幻想的力量?
他从未想到是自己的竹编技能!他不过是跨过好几个省,走了两千里路,来到这里便像是来到了他的天堂。很多人围着他亲切地叫他师父,待他轻松编出花样后,这些人的眼睛里全透着光,小心翼翼地请他动作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而不管他怎么幻想,也没想到自己能站在雄伟的机场里。
虽然他只是来送机而已。
要知道他这次来广东坐火车已经算是见了大世面。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回去讲给村里人,怕是他们都不信。
姜崖拽住急不可耐往里冲的王学海, “你确定要坐飞机回?”
王学海哭笑不得,晃了晃手里的机票,“票都买了, 你不许反悔。现在退票,损失的可是你几个月工资。”
姜崖欲言又止,末了说了句,“我自己的机票钱我自己掏。等我回去还你。”
王学海连连摆手,是他坚持要坐飞机回家, 哪能让姜崖掏钱。
竹向笛完全没听他们说话,他的身边来来往往全是西装革履、精致漂亮的城里人, 到处亮亮堂堂,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姜崖不能在广东待太久, 他要提前回去向徐洪福和葛兴国汇报工作,做好接待高瑞良一行的安排。竹向笛要留在高瑞良的厂里把之前答应的订单完成, 所以还要待一段时间。
他转过身来跟竹向笛交代了两句,让他凡事长个心眼, 拿到工资的第一时间要找银行存起来。至于t买助听器一事,他会找熟人帮忙。
竹向笛这才感受到自己终于要一个人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广东,可他是个大男人,不能娘们唧唧地哭,要潇洒地说几句好听话。
“姜崖,你看你在广东都被晒黑了。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家里的那些媒婆会少骚扰你一些。”
姜崖:“…………”
王学海噗嗤一声笑,还没等他笑完,只听竹向笛说:“王哥,没事。李梅老师肯定不会生你气。你都不惜花大价钱买机票回去见她,她知道后一定很感动,一定会原谅你。”
王学海:“…………”
*
一路上王学海都没说话,直到飞机爬升时他回头幽幽地跟姜崖说:“我买飞机票是为了咱们能轻松点。绿皮火车坐得我腰疼。”
姜崖冲他微微一笑,“你其实不用解释的……”
王学海哦了一声,默默转过身去。
到了省会机场,从机舱出来那一刻,瞬时冷气扑来,姜崖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广东直到11月底还是温暖如春,然而这里早已经入秋。
两人直奔汽车站,不停歇地继续赶路回西河县。
一路颠簸,下午才到。
姜崖刚准备拎着行李去县汽车站坐车,王学海却一脸扭捏地说有事要忙,让姜崖先回竹坑乡。
姜崖看着他笑,王学海整张脸都快臊得红起来,他陡然拔高声调,“我总得还人家的饭盒吧。”
姜崖:“……那是自然。”
王学海像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台阶下,挺直脊背,一改赶飞机时着急慌忙的样子,淡定从容地拎着李梅送火车时给他的袋子,慢条斯理地往外走。
姜崖朝他说再见,走了几步再回头,却发现王学海敦实的后背已然消失在拐角处……
姜崖笑了笑,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果然是深秋啊,连空气里都充盈着甜腻的果实香味。
*
终于赶在下班前回到乡政府,姜崖轻快地拎着行李找两位领导汇报工作。
徐洪福去银峡村王建华的养鸡场宣传产业扶贫新政策去了,葛兴国倒在办公室,一见到他先是一愣,当即笑得脸上全是褶子。
“小姜,辛苦辛苦。你咋回来这么早?不是说后天才能到家吗?”
姜崖抿了下唇,“我是坐飞机回来的。这钱我自己掏,不走账。”
葛兴国又一愣,他们因公出差费用是可以报销的,但政府财力有限,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来说不能打车不能坐飞机。他眼波一转,嘿了一声,“肯定是王学海这小子犯懒。我抽空得告诉他老子。”
姜崖早都看出王学海家境不错,以他冷清的性格,王学海不说,他自然也不问。
姜崖坐定,从行李袋里拿出一兜子芒果,让葛兴国尝鲜。
葛兴国连连摆手,“你拿回去孝敬你老娘。你跑了这么多天,她该担心你呢。”
边说他边站起来,强行把桌子上的芒果重新塞回姜崖的行李袋,顺势把他往外推。
“乡长,我有重要的工作进展向你汇报。”
葛兴国脸一沉,“天大的事明天再说。你赶紧回家去。”
还没等姜崖说话,葛兴国无情地把他推出门外,而后哐当一声把门给插上了。
姜崖:“…………”
此时天色渐晚,古街老房子的烟囱不时飘出袅袅炊烟,走过青石板路,不时有小灯笼似的火红柿子探出头来,为整座古街增添几分亮色。
姜崖刚抬脚走进这座老房子,便听到石壁后有抹声音,轻轻脆脆,很是熟悉。
“姜姨,我家里藏着一大袋之前我去山里挖的葛根,新鲜的很,您把它丢砂锅里煮水喝,有助于缓解您的腰痛。”
姜崖脚下一停,驻足倾听。
“你懂中医?”
“我爸虽然不干啥正事,但对中医感兴趣,家里没别的书,中医的书一大堆。我平时没事翻着看,知道点皮毛。之前家里穷,我爸就自己给我们治病,反正我们姐弟两个活到现在,说明我爸还是懂一些。”
姜崖垂下眼睑,没想到竹兴文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就在这时,忽然石壁后传来翅膀扑腾声,紧接着尖锐的叫声骤然响起。
“崖崖!崖崖!”
姜崖:“…………”母亲养的八哥是成精了吗?
竹小蝶一惊,猛然站起来,看向在鸟笼里跳得欢腾的八哥,而后又赶紧转向入口处。
姜春瞥见这一幕笑道:“它经常谎报军情。瞎叫唤。”
竹小蝶脸色一红,哦了一声,蹲下来继续洗衣服。
旁边煤炉上烧着热水,姜春见壶嘴冒气便伸手去拎……竹小蝶见状,急得一跃而起,“姜姨,您放下。我自己倒。”
竹小蝶手脚麻利地把热水倒进水盆里,伸手试了试水温。
“我还有换洗衣服,小蝶你好不容易放假,不用帮我洗的。”姜芳实在不好意思地说。
竹小蝶起身把水壶倒满凉水重新放煤炉上,“没事。姜哥工作忙,我能帮……”
帮字卡在喉咙里,她抬头一看瞥见一道身影从石壁旁绕了出来。
八哥在笼子里扑棱得上窜下跳,好似向姜芳证明他并不是一只瞎叫唤的鸟。
姜春眼睛一亮,急急绕过围廊,“还真是崖崖回来了。”
竹小蝶抿着唇,明明想抬眼好好把姜崖看一遍,可是她的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慌乱地用围裙擦着手,从喉咙里咕哝了几下,也不知道到底发出姜哥这两个字没。
原来他的家人私下叫他“崖崖”!亲昵又有趣。
竹小蝶胡乱想着,为了掩饰不安情绪,赶紧低下头继续洗衣服。
刚没搓了两下,只见水盆旁站着一双皮鞋。这双皮鞋因为走了太多路,显得灰扑扑的……
“崖崖,小蝶真的很不错。你不在的这几天,我腰痛病犯了。她听香巧说了后,家都没回来我这里帮我洗衣服干家务,我怎么劝都劝不走……”姜春就没见过像竹小蝶这么乖巧的女孩子,乖巧地让人心疼。
竹小蝶被夸得脸红,她咬了下唇刚想抬头说没关系,可眼前身影陡然一落,姜崖硬实的肩膀出现在他面前。
还等他反应过来,她手里的衣服和搓衣板已然被人扯走……
“妈,你把雪花膏拿来给小蝶擦擦。”姜崖边搓边说。
姜春一听,赶紧进屋去拿。
竹小蝶缓缓站起来,看着姜崖修长的后背,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把凳子挪过去让他坐着。
姜崖停下来,抬眼定定看着她。
竹小蝶快速眨了眨眼。
他这是生气了?
姜崖顿了会,并未言语,而是低头继续搓衣服。
姜春拿着雪花膏出来,挖出一大坨放在竹小蝶的手背上,边拍边说:“小蝶你的手指很修长,以后要是有机会,可以学学钢琴。”
竹小蝶轻轻嗯了一声。
姜春把多余的雪花膏擦在自己手上。两人一起拍着手背,抬起头相视一笑。
*
姜崖回来连片刻歇息都没有,把衣服洗完之后,又搬来一大堆煤球,把煤气罐也换了新的。
竹小蝶麻利地做了晚饭,清炒长豆角、酸辣白菜、面疙瘩汤热气腾腾把老屋活力点燃了。
姜崖终于吃了一顿舒心可口的饭菜,连吃了三大碗疙瘩汤。
竹小蝶见状,笑就没停过。
吃完饭,竹小蝶还想把碗刷了再回,姜崖几乎把她扯着才扯出了厨房。
姜春让姜崖把她送回家,且在门口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才转身回去。
深秋的夜更冷,越往山上走越冷。
竹小蝶走得很慢。姜崖走得也很慢。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以后可能会经常去广东……”姜崖只说了半句,没再往下说。
竹小蝶睫毛一颤,随即抬起头看着皎白的月,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好好看啊。”
姜崖定定看着对面这个明明小小只却又大大能量的女孩子……这次去广东,除了力争把高瑞良引来西河县投资外,他还准备在广东设置办事处,专门打拼广东旅游市场,把广东人引来旅游。以后他要去广东的机会很多。
竹小蝶之前说她母亲去了广东……若是有机会找到她……
但是,不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姜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道德卫士,竹小蝶自己的想法最重要。若她提出这个想法,他一定会帮她实现。
姜崖笑了笑,也抬起头来,“确实好看。”
竹小蝶轻轻吁了口气,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之前借用的手帕。
这是她第二次借用,第二次洗过。
“还你!”
姜崖哦了一声,伸手接过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外壳的随身听,不好意思地说:“包装被t我挤破了。别嫌弃。”
竹小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她的同学中很多人都有这个,听歌听英语很实用。
她自然买不起,所以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拥有一个。
姜崖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好几个磁带,“我随手买了几个歌带,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竹小蝶鼻头一酸,咕哝道:“肯定很好听。”
姜崖轻轻松了口气。头一次给人,尤其给女孩子买礼物,还真是怕买错。
广东电器发达,王学海说买这个不会错。再说竹小蝶学习那么好,要是有一个磨耳朵的随身听学习英语,成绩肯定可以再往上拔高一些。
他让王学海在县里新华书店买一套新概念英语,书本加磁带,抽空会送到竹小蝶的学校去。
“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要。”
姜崖笑起来,“在广东买,便宜。”
竹小蝶还想推脱,姜崖正色道:“我说过会给你买礼物。我有送的责任,你要有收的自觉。”
竹小蝶:“…………”
第49章
翌日清晨, 山中雾气还未散去,姜崖便起身前往□□洞施工现场。
这条通往金竹村的路数不清走了多少趟,他几乎闭着眼也能描摹出每一道弯路,每一处花草,甚至头顶的每一片云。
去广东这几天,他最担心的便是施工进程。天气渐冷, 又临近过年,按照计划,基础工程必须全部完工,包括洞内和洞外。室内装修也马上要提上日程,一步也不得停歇, 不能放松。
心里念着,他大步流星往山上走,刚拐过山腰一处峭壁,却瞧见一道背影。
这道背影有些陌生,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面对着金竹村方向,肩膀微微抖动,怎么看都有些萧瑟和落寞。
姜崖一时间没敢惊动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脚下不由发麻,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哐当撞在石壁上,声音在幽静的深谷里放大再放大。
对方猛然转过身来,消瘦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痕……
瞬时气氛有些尴尬。姜崖别过脸,装作没看见。
对方迅速低着头,大踏步往前冲,越过姜崖时跑得更快,不多时便消失在雾气中。
姜崖有点懵。金竹村山高路远,访客极少。他连谁家远方亲戚都晓得,但对刚才那个男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踏上村口小广场,姜崖迎面看到竹兴文等人。这群人每天定时来大樟树下吃饭闲聊。姜崖熟稔地一一打过招呼。竹兴文一改平日横眉冷对的样子,把姜崖拉到旁边,笑嘻嘻地说:“你都帮安庆生把养猪的事搞定了,你也想想办法,给我支个招,让我也搞点什么挣点钱!”
姜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种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惊诧。
“安庆生现在搞得风生水起,老母猪都生几窝小猪仔了,那钱哗哗地往他口袋里跑……”竹兴文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嫉妒,“姜崖你得知道,这金竹村之所以叫金竹村,就是因为我们姓竹的是开荒人,没有我们,他们老安家……”
这样的话,姜崖不知道听多少遍了。
他还以为竹兴文想通了,想挣钱了,结果还是因为竹安两家之争。总想在任何方面都压安家一头。
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
姜崖笑了笑说:“兴文叔,我听说你对中医有点研究?经常给小蝶和黑蛋开药方?”
竹兴文一愣,“你小子咋啥都知道?”
紧接着他扬起脖子,无比骄傲地说:“我的水平不比城里那些开诊所的差。”
旁边的村民听了,都哄堂大笑。
“你给人看病?病人是想不开去你那寻死啊。”
“你这老中医专治牛皮癣啊。”
“姜同志,你可小心点。别被他给瞎忽悠了。”
竹兴文气得半死,呸呸呸正想往地上吐口水,然而脑海里突然浮上宋香巧的脸,这口水没吐出去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兴文叔,你没行医资格,当然不能给人看病。”姜崖定定道。
竹兴文整张脸几乎和猪腰子颜色不差多少,“你小子是专门找我乐子是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崖摇摇头,竹兴文虽然没有行医资格,但听竹小蝶说,她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爹,唯一靠得住就是他那点中医水平。年轻时候的竹兴文在一家中药店当过学徒,后来因为耍奸耍滑不努力,被药店老板赶出来。再后来结婚有了小孩,小孩子最爱生病,金竹村距离诊所远,再说竹兴文囊中羞涩,也没钱给竹小蝶和黑蛋治病,他便在家中自己拟方子,熬制汤药。
他随意去山上挖了几味药用大锅一煮,凶狠地灌进两个孩子嘴里,也不知道被吓得还是如何,反正只要汤药进肚,他们姐弟两个总会症状减轻。
村里人不相信竹兴文为人,连带着他身上的一切都不信任。有时候谁家孩子生病,竹兴文恰好在哪赚了些钱心情大好,也会一脸傲娇地丢几味药给对方,嘴里说着只要喝进去保证没事,可谁又敢真用这药喂自家孩子?
渐渐的,竹兴文只给自己和两个娃抓药吃。再后来春天花开了喝药,三伏天来了喝药,入秋了喝药,冬藏之时也喝药。四季轮转喝药成了竹小蝶和黑蛋的日常行为。别的不说,他们两个虽然吃得不好,看起来也瘦,但一般情况下不会生病,不然竹小蝶也不会在□□洞里躲半个月连个感冒咳嗽也没得,黑蛋爬山割杀猪草连气也不带喘的……
竹兴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姜崖,“你意思是让我卖药方?”
他手里还真有好几样强身健体的药方,全是他这些年摸索出来的好方子。要是真能变钱,也不枉他痴迷一场。
“谁敢喝啊!”
“就是!自己孩子喝坏事也赖不得别人。”
其他人一听连连摇头,赶紧让竹兴文别再做梦。
“兴文叔,你看看这个。”姜崖递过去一张盖着红章的纸。
竹兴文连连摆手,“我不看。你哪忙去哪!别拿你叔我寻开心。”
旁人一把拽过来,一字一顿地念:“关于培训选拔乡村医生的通知。”
竹兴文没好气地说:“跟我有啥关系?”
姜崖耐心道:“兴文叔,你是村里最有中医基础的人。你要是有兴趣,有信心的话,我们可以推荐你去县里培训。考试通过后,给你颁发行医资格证。村里刚好缺卫生站……”
所谓的乡村医生过去叫赤脚医生,半农半医,农忙时候忙地里活,农闲的时候翻山越岭给人看病。挣不到多少钱,却是医疗水平极为落后的乡村不可缺少的医务工作者。过去这些年,国家一直没忘了这一群体,制定各种政策,希望把这群人纳入到国家医疗体系和福利中来。
只是姜崖这个提议不仅超乎其他人的想象,更超乎竹兴文本人的想象。
他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姜崖,“你说我去当赤脚医生?就我?”
金竹村公认的最讨人嫌的,连猪狗都不理的家伙?
他扬天干笑两声,连最爱的老樟树晨会都不愿意再开,一溜烟跑了。
姜崖轻轻吐了口气,脸上并未有半分怒色,反倒要回文件,往村里继续走去。
在家里窝了半天才出来透气的竹兴文刚拉开大门,一张纸吧唧一声迎风糊在他的脸上……他边骂边一把拽过来,定神一看,“乡村医生”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面前……
*
杨英豪确实有本事。偌大的工地被管理得井井有条,临近阴历十月,内外主体基础工程只剩一些扫尾工作,接下来是需要推进的是内部装修。
杨英豪见姜崖空着两手来工地,当即叫嚷着要姜崖请他再去徐洪福他姐家的餐馆喝竹坑香。姜崖笑着说好,直接堵住了杨英豪的嘴。
杨英豪见姜崖这么懂事,也不好再闹他,立马转了角色开始汇报工作。
为了明年七月开园,施工队分三道班组,轮流施工,克服了施工通道难、施工技术难、施工类型难等多个难关,提前两个月完成了主体工程。要是按照这个进度有序开展,说不定明年五月份就能开园。
当然,由此带来的是后续招标工作的提前,尤其内装施工招标。
姜崖着急从广东赶回来便是因为这件t事。
“杨哥,你有什么好的内装施工队可以推荐给我们!”姜崖笑着问。
现在方圆百里都知道□□洞景区有钱,工人工资给的高,结算也及时,好些人闻风而动,葛兴国、徐洪福包括姜崖这里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波人情关系,希望能介入到后续的施工当中来。
甚至连乡政府食堂盛饭阿姨都把姜崖拦着,说她的一个拐弯亲戚想来承接内装施工。
杨英豪身为圈内人自然知道现在外面为了□□洞的工程抢得头破血流,更知道姜崖主动让他推荐是对他是莫大的信任。
“工地上的事我都操心不过来,还操心内装?”杨英豪笑斥道:“你小子别总在一只羊上薅羊毛。让我歇歇行吗?”
姜崖见他不接这茬,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他还有事要找宋香巧说,没在工地上多做停留便去了金竹村。
杨英豪看着姜崖的背影,不由轻轻一叹,刚转过身与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撞在了一起。
“叔,你跟姜崖说了没啊?”杨成周笑嘻嘻地问。
杨英豪没好气地推开他,“说什么说?你今天怎么又迟到了?工资全扣!”
杨成周当即脸色一沉,“叔,你是怎么在我爸的坟上发誓的?你说过要照顾我,给我娶媳妇,带我挣大钱……”
杨英豪看着面前这个和亲哥杨英聪肖似的脸,心下有些不忍,可他太清楚自己这个侄子有几斤几两。
“叔,我在你这里一天才挣几十块钱,猴年马月才能发大财。你跟姜崖关系那么铁,让他把内装工程包给我,我一定保质保量把事做好……”杨成周不管不顾地说着,他见杨英豪没接他话,几乎带着哭腔吼道:“姜崖他爸当年把我爸的尸体从广东拉回来,他老子都愿意伸手帮忙,姜崖肯定和他爸一样是个好人,也一定愿意帮我……叔你要是不说,我自己找他说去。”
杨英豪又急又气,当即一个嘴巴子甩过去,“你他妈要是敢去找姜崖说这件事,我把你的腿打断!人家姜崖欠你的?必须帮你?”
杨成周被打得直接扑到在地。
杨英豪铁青着脸,想伸手去扶,可又觉得这孩子被他惯得实在不像话,到底把手缩了回来。
这几年杨成周在外面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性子都被带坏了。
杨成周万万没想到一向对他有求必应的亲叔叔竟然舍得打他,他捂着脸,哭唧唧道:“我不去找姜崖,我去找我爸。把他从坟里哭活过来……”
说完,把头上的安全帽扯下来丢地上,连滚带爬地跑了。
第50章
姜崖刚到宋香巧家便看见她婆婆三婶在屋檐下抹眼泪。宋香巧一手抱着还在吃奶的儿子,一手从绳子上拽下毛巾,“妈,你别哭了!正业过年就能再回来,还有两个月,再忍忍啊。”
三婶仰起头,红着眼斥道:“过年回来有啥用?回来不到十天又跑出去打工。一年到头我都喝不到他给我端的茶!说不定哪天我死了,连见他一面都来不及!”
宋香巧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公婆想儿子,难道她就不想老公?孩子不想爸爸?她总不能也抱着孩子和婆婆一起哭吧。那成什么样子? !
她强忍着难受哄道:“儿媳妇端茶给你喝,不是一样的嘛!再说,你身体好得很,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三婶年纪轻轻就守寡,竹正业是她唯一的儿子,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只是儿子长大了,要挣钱养家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打工。她一年老一年,一年到头盼望的就是儿子回来,能吃上她亲手做的手擀面,还有风干鱼。
“你这个村支书成天忙得比县委书记还忙,”三婶忍不住唠叨, “也不知道教教大崽认识认识他爸爸。正业要抱大崽,大崽哭得要命,我看着真是心酸……”
说着说着三婶又开始哭了起来。
大崽是宋香巧儿子的小名。宋香巧低头看着才六个月的儿子,哭笑不得道:“娃刚学会坐,离会说话还早着呢……”
“你拿着他爸的照片天天晚上给大崽看,我就不信他还会哭着不让爸爸抱?”三婶固执地说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叮叮浜浜的,偌大的院子好歹有些人气。
姜崖站在门口,隔着门缝踌躇了半天,刚想转身离开却迎面撞到安庆生。
安庆生红光满面,一见到他便中气十足地吼道:“姜崖你回来了啊!走!今天中午一定要去我家吃饭!猪肉包你吃够吃腻……”
姜崖躲都躲不开,宋香巧果然在院子里听到,赶紧冲出来。两人合作半年,彼此之间相当默契,宋香巧赶紧说:“姜崖,我刚好有事要找你商量。”
她看了一眼还在拉扯的安庆生,特意强调说:“是工作上的重要的事!”
姜崖趁机从安庆生的手里逃出来,边婉拒边往宋香巧家院子退,“庆生叔,改天我去你的猪场看看哈。”
姜崖好不容易冲进宋香巧家,这才松了口气。
他办事有一套,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实在招架不来。之前他也想跟大家打成一片,去了东家吃饭,西家不乐意。去了西家喝茶没去东家,东家觉得姜崖偏心。鉴于此,他尽量谁家也不去。
三婶瞧见姜崖来了,胡乱打了声招呼便揉着眼睛去厨房烧水。
姜崖顿了下,宋香巧自顾自地说昨晚她在外面打工的老公竹正业突然回家了。她婆婆激动不已,做了一大桌饭菜,还拉着自家儿子的手聊到了半夜。谁知道今天一大早竹正业便收拾行李要走。
三婶自然舍不得,拽着竹正业的行李不放手,最后还是宋香巧强行把自家婆婆拉住,竹正业才得以脱身出门。
说到这里,宋香巧叹了口气,“你说他要回来就多回来两天,才回来一个晚上就走……”搞得婆婆情绪不好,这怕是又要闷好几天气。
姜崖突然想起今早在山腰处看到的那个人。他沉声道:“有照片吗?”
宋香巧一愣,“咋了?”
姜崖把今早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宋香巧听到姜崖嘴里那个人盯着村子的方向好似在哭,顿时眼圈也泛红了……
她赶紧从屋里拿出相册,指着竹正业的照片给姜崖看。
姜崖仔细看去,今早看到的那人可不就是宋香巧的老公。
在屋里烧水的三婶冲了出来,逼着姜崖又把早上的情形说了一遍,姜崖小心翼翼说着,尽量不用太过情绪化的字眼……三婶还是吭哧一声哭起来,“姜同志,我家香巧开始干村支书开始没歇过一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宋香巧脸色一变,“妈!”
三婶上前一步,几乎拽住姜崖的衣领,“村里人都在□□洞有活干,你能不能给我儿子安排个活儿?省得他辛辛苦苦跑那么远,我想看他一眼都要等一年……”
“妈,你这不是为难姜崖吗?”宋香巧急了,上前拉着三婶,“你别说了行吗?”
三婶一把甩开她,“我就要说。你当这个村支书啥好处都没捞着!要不是你忙,我不至于现在才抱孙子。要不是你怕别人说,村里那些能赚钱的好事咋说也能落到我儿子头上……”
宋香巧又气又恼,可又不能多说自家婆婆一个字。
她别过脸,默默掉眼泪,怀里的儿子见妈妈哭,好似感同身受也开始嗷嗷哭起来。
姜崖顿时后悔刚才多嘴,他左看看右看看,头一阵大。
就在这时,有人急急冲了进来,“香巧姐,村委有电话找正业哥。”
宋香巧一愣,把孩子往婆婆怀里一塞,拔腿就往村委跑。
昨晚竹正业一声不吭突然回家,还偷偷塞给她了一万块钱。自家男人拿回来这么多钱,她自然高兴。问这钱哪里来的,竹正业随口说干了个大工程。
她嫁来金竹村,嫁给竹正业,别的不图,就图竹正业人好心好。
他不可能干坏事,所以宋香巧拿到这笔巨款并没多想。
可现在……她越跑越急,急得鞋跑掉都不知道。
三婶见状,也急着跑过去,只是老太太身体弱,抱着二十斤重的胖孙子跑,实在跑不动,她索性把大崽塞进姜崖怀里,不管不顾地往村委跑去。
姜崖和哭成猫猫脸的大崽大眼对小眼,过了一会儿,大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手脚折腾着不让姜崖抱。
姜崖哭笑不得,只得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糖纸半包,小心翼翼地捏着让大崽舔一口。
大崽试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果然还是个乳娃娃,当即不哭了,乖乖又伸出舌头t舔了一口。
姜崖赶紧抱着他往村委跑。
金竹村除了安庆生家有一台电话座机外,只有村委有。平时谁要给家里人打电话都会找到村委,托人回家叫。
姜崖抱着大崽抬脚冲进村委,隔着窗户看到宋香巧失魂落魄地挂上电话。
三婶在旁拽着她拼命问咋回事?
宋香巧像是没听到,转身走了出来,抬头看见姜崖,扯了扯嘴唇,从姜崖手里接过大崽……
“怎么回事?”姜崖拦住她,问。
三婶嗷嗷哭着,扯着宋香巧的胳膊非让她说清楚。
宋香巧缓缓抬起头来,“他说正业这半年在山西挖煤……”
三婶大吃一惊,“挖煤?我儿子怎么会去挖煤?”
姜崖不由皱起眉头,之前听宋香巧说过她老公做室内装修,带同村人出去揽活干,一年收入还算可观。唯一缺点就是常年在外,为了赚钱经常吃饭不及时。
“按照路程算,他现在应该刚到县城……”姜崖急道。
宋香巧这才缓过来,赶紧喊着要去县城截人。三婶慌作一团,“挖煤?挖煤会死人啊。黑乎乎的地方,哪能是人呆的地方。谁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才去挖煤啊。”
宋香巧泪如雨下,都怪她太过马虎,没发现竹正业的异常。现在想来,那一万块着实来的诡异。而且明明还有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他突然跑回来……昨晚睡觉前,按理说长时间不见夫妻之间会说说体己话温存一番,他竟然倒头就睡,难不成怕她见到他身上的什么伤吗?
姜崖冲进村委,把广播站打开,大声喊道:“我是姜崖!谁家拖拉机闲着,快点开来村委。有急事帮忙!”
喊完广播,姜崖又给乡政府拨去电话,请葛兴国帮忙把乡里唯一的那台破吉普车批给他用。葛兴国一听是宋香巧的老公出事了,赶紧让在附近办事的车回来。
宋香巧擦着眼泪朝姜崖说了声谢谢。姜崖摆摆手,听到外面突突突响起拖拉机声,赶紧走了出去。
忽然旁边人惊呼起来,三婶一口气没上来竟晕了过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宋香巧急得双腿发软,差点没倒在地上。
“来来来,我来。”竹兴文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捏出一根针来。
“兴文叔,你要干啥?”
“你别乱来啊。”
竹兴文斥道:“三婶这是急火攻心,我朝她这xue位扎几下,人就醒了。”
大家总听竹兴文自顾自地说什么五行小循环,什么脾寒肾虚说得天花乱坠,大家一般都当笑话看,没想到这家伙还真的深藏银针……
村里别的也没其他人敢说大话,把人送医院还得半个小时,待宋香巧犹豫时,竹兴文的银针已然扎了上去。只见他轻轻戳了几下,又换地方再戳了一下,三婶还真的幽转醒来,而且醒来便中气十足地嗷嗷又哭了起来。
大家伙全松了口气。
“兴文叔你还真行啊。”
“你这针是银的吗?穷得连烟都抽不起,也没卖了换烟?”
“你给我瞅瞅,看我最近胸口疼是为啥?”
一时间好多人竟围住竹兴文,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就在这时,安庆生开着拖拉机来了,喊着说下山。
宋香巧把大崽塞给旁边的婶子,而后爬上车,叮嘱邻居照顾好三婶。
姜崖也紧跟上去,沉声道:“我陪你去县城寻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