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从南都国际旅行社出来时,几近傍晚。王学海开着车带着姜崖准备去觅食。他边开边嘟囔,说李梅这人不厚道,老爱挤兑她。上次送她回县城,本来说好请她去河边吃烧烤,结果刚到她家把南瓜花生这些土特产放下,这人就喊着说不去了。非让王学海在家做饭给她吃。


    “我什么时候给女人做过饭?”王学海边打方向盘边皱着眉愤恨地说。


    姜崖看着正前方,目不斜视地说:“那到底做了吗?”


    王学海别过脸,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能不做吗?李梅在金竹村忙乎一整天没见她喊个头疼脑热的,一到家里便说自己低血糖,头晕眼花的要立马吃上热乎饭才行。吓得王学海赶紧下厨,快速下了碗鸡汤面才把人救过来。


    姜崖听王学海叨叨完,笑道:“那人家这次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想好请吃什么了没?”


    “什么叫帮我忙?这不是……”


    “没错。帮咱们竹坑乡不是帮你嘛!一样的!”


    王学海:“……”真羡慕有些人嘴皮子一动就能让人无话可说。姜崖这嘴功他要是有一半也不至于让李梅得逞。


    就在这时,姜崖忽然指着前面说停。


    王学海探头一看, 是市减震器厂。这是一家专门为大型车企制造减震器的工厂,规模全市第一,据说有一千多号工人,当地人都以进减震器工厂为荣。这两年搞薪酬改革,工人工资涨了不少, 算是有钱一族。


    他刚想问姜崖来这干嘛,姜崖已然开门, 径直朝门卫室走去。


    减震器厂大门紧锁,上班时间只有叉车进进出出,姜崖刚走近就看见门卫大喊着你找谁?


    姜崖说自己是竹坑乡产业办的,对方一听他是政府部门的,让他有啥事直接跟宣传部联系。姜崖趁机问他要联系方式,门卫警惕地看了看他,说没有。


    就在这时,王学海从旁递过来一根烟,笑呵呵地说;“这都快入秋了还这么热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门卫说可不是嘛,顺便从王学海手里接过烟,两人就这么攀谈起来。


    姜崖抿了下唇,走到一旁,让王学海尽情发挥。


    不一会王学海带着情报回来了。


    这个减震器厂明年建厂十周年,宣传部门要准备一系列的纪念活动,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想见人家一面怕是没什么机会。


    “我知道你想来宣传□□洞,实在不行,咱们两个等会在这大门口发传单,看时间他们也快下班了。”王学海提议道。


    他们两个再怎么说也是政府工作人员,站在大门口发传单有点不太合适,但为了能拉来人,让他在这唱歌他都愿意。


    姜崖摇摇头,“咱们这些宣传手册还有大用处,不能浪费了。”


    王学海一愣,“那怎么办?”


    姜崖转身就走,说今晚不回西河县,在市里多住一晚。还说来不及吃饭,让王学海帮忙随便买点吃的垫饱肚子就行。


    王学海不知道姜崖葫芦里藏得是什么药,只得赶紧跟上去,开车找了个便宜的招待所,而后下楼去买吃的。


    翌日清晨,两人大清早又去了减震器厂。


    门卫刚用用水龙头把大门口的灰尘冲走,就看见昨天来的这两人精神气爽地又来了。


    他嘿了一声,“小伙子,你就是给我一条烟,我也不能让你进去。我不是说了,领导他们很忙,没空见你们。”


    姜崖笑呵呵道;“我们不急,在这等着。”


    说完,和王学海一起像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四只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周围。


    门卫急了,这让人瞅见还以为是来闹事的。他赶紧让姜崖和王学海进屋,“你们认得领导长啥样?”


    姜崖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说不认识。


    门卫哭笑不得,不认识在这瞎等什么。


    这时,一看就老实诚恳的王学海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塞到门卫的手里,“您认识领导啊。”


    门卫这才明白两人的把戏,原来是遇到两个小无赖了。


    他冷起脸来,让他们赶紧走。


    姜崖给王学海使了个眼色,王学海赶紧上前笑道:“大叔,您大早上的就吃馒头就咸菜啊。”


    门卫皱着眉头说:“不吃这个吃什么?”


    王学海长长叹了口气,一脸惆怅地说有人连馒头就咸菜就吃不起。


    门卫一惊,“谁啊?这么可怜!”


    王学海就等着他这句话,而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从西河县解放前被日本鬼子烧杀掠夺说起,到建国后西河县为建水库迁移十几万人口跋山涉水去新疆,再到现在因为山高水远交通不便,还有很多山里人吃不上白面馒头上不起学……王学海说起西河县经受的苦难,那叫一个泫然欲泣,惹人泪下。门卫听得也泪眼丝丝,好不感叹。


    姜崖在旁边打边鼓,像绝世好捧哏,一会说苦啊,一会说可不是嘛。


    王学海见时机成熟,话锋一转,提及西河县竹坑乡最近在搞一个大工程,“那可是多少人盼着的好事,不是一个人赚钱,是全乡人甚至全县人都能t跟着赚钱……以后想吃啥就吃啥,别说白面馒头,就是天天吃肉吃海鲜也吃得起。”


    说到最后,门卫起身给姜崖和王学海倒了杯水,还请他们两位坐下来等。一会领导要是出现,帮他们拦一拦……


    姜崖和王学海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好好喝了一口。


    双簧戏出演成功!姜崖昨晚在招待所揪着王学海临时背了一晚上西河县苦难历史,今天才有机会坐到门卫室风不吹雨不淋的等人。


    然而,好事多磨。两人一直等到太阳下山都没有等到负责宣传的领导。


    门卫还专门进去找人问了一番,原来领导去外地学习,今晚据说会回来。减震器厂前面是车间后面是宿舍,领导今晚要是回来肯定会从大门进。


    姜崖说继续等。反正已经等了一天,不在乎多等几个小时。


    直到夜里十点才看见领导的车缓缓行驶过来。门卫赶紧拦住车。


    减震器厂宣传部部长叫舒建成,他探出头来,喊道:“老王,有事吗?”


    门卫笑着说有人等了您一天了,姜崖赶紧凑上前,恭敬地递上去一份材料。


    舒建成忙了一天,又见姜崖和王学海是陌生面孔,挥挥手说:“我不看。有什么话赶紧说。”


    姜崖赶紧把材料翻开第一面,“我想跟您谈谈关于明年贵司的厂庆活动。”


    舒建成正揉着鼻梁,忽然听到厂庆两个字,心中一惊,抬眼看过去,这位年轻人手里的材料上赫然写着“减震器厂10年厂庆活动策划”几个大字。


    “你这是……”


    姜崖笑道:“我昨天听说贵司明年要举行盛大的厂庆活动,连夜为贵司写了份活动策划方案,希望能给您提供一些思路。”


    舒建成皱起眉头,从车上走下来。


    减震器厂是改革开放后市政府从长春引入的重大项目,经过十年风雨发展,已经成为全市缴税大户之一,带动上下游产业发展功效显著。明年六月份减震器厂成立十周年,从市政府到厂内都非常重视。厂领导拟定举行一系列庆祝活动,其中一项是千位工人福利游。减震器厂的发展离不开全体工人的努力,所以厂领导让工会牵头带大家伙明年出去好好玩一趟。


    工会出资,宣传部出方案。然而工会的钱不是大风吹来的,千余工人的需求各不相同,之前宣传部提出几个出游方案,要么太贵,工会否决,要么不好玩,工人们否决。


    他为了这个出游方案从月初头疼到月末。关键是找的这几家旅行社,想着减震器厂有钱,出的方案花里胡哨,夹杂的额外支出太多,让人看不到诚意。


    “给我看看!”舒建成伸手道。


    姜崖赶紧把方案递过去,然而舒建成只看了一眼便道:“□□洞?没听说过啊。”


    姜崖笑道:“我们是新开发的景区,正在建设中,预计明年五月份开业。”


    在这份策划方案中,姜崖分别提出一日游和二日游两个方案。一日游方案中包括□□洞景区和明清古街两个景点,二日游方案除了上述的景点外,要在金竹村特色农家乐住宿一晚,体验本土特色农村生活。


    舒建成随便翻看了前面几页后直接翻到最后的总费用篇章。


    他越看越不明白,抬头问:“咋这么便宜?”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对了,你是不是少算了门票钱?”


    姜崖笑了笑,“我们□□洞景区不收门票。”


    舒建成大惊,所有旅行社给的方案中交通费占大头,其次就是门票。面前这人竟然说免费玩? !


    “你是只给我们减震器厂免费还是……”


    姜崖摆手道:“我们对所有人都免费。”他提及景区内设置的诸多游玩体验项目,不强迫纯自愿。


    “如果选择一天游,厂里面只需要付交通费和两顿饭钱。餐费这块您放心,我们只收成本价。如果选择两日游,住宿费我们也会尽可能以最优惠的价格表达诚意。”


    说到这里,他又补了一句,“虽然我们不收门票,但并不是说我们那里就不值得掏钱玩。反而我们的□□洞岩溶景观天下少有,舒部长,欢迎您去我们那里参观。”


    王学海赶紧把姜崖之前拍的照片拿出来,凑着门卫室的光,让舒建成看。


    舒建成非常明白,要在工会和工人之间寻找平衡很难,但首先一条是不能超支。而且在市内游玩,一是省交通费,二来也是支持本地旅游发展,市政府知道的话肯定高兴,会觉得减震器厂处处不忘反哺,能感恩,有担当。


    舒建成心里有了初步打算,脸上也没再绷着,他咨询问了很多关于□□洞的情况,姜崖一一作答。


    “你叫什么名字?”


    姜崖一愣,“姓姜,名崖!山崖的崖。”


    舒建成眉头紧皱,忽然惊道:“你就是姜崖?!!”


    王学海碰了下姜崖,“啥情况这是?”


    姜崖也不清楚,“舒部长您认识我?”


    舒建成用手指着姜崖,“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拒绝来我们减震器厂的大学生。”


    这年头的大学生要么去沿海找高工资的工作,要么进省市政府,再不济去效益好的国企央企,姜崖拒绝来减震器厂反倒去了竹坑乡当办事员,这事在整个减震器厂被传得沸沸扬扬。好多人想不明白,减震器厂什么时候还不如穷山僻壤的小乡村?难道是这个时代变了吗?并不啊!谁不是把头削尖了往高处走!


    姜崖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舒建成拍了拍姜崖的肩膀,长长叹了口气,“说起来你和我们厂也算是有缘。这样吧。我明天就把你写的这个策划方案报给厂领导和工会,至于能不能通过,那要看领导们的意见。”


    姜崖和王学海大为惊喜,双双鞠躬,表达谢意。


    舒建成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姜崖,你有没有后悔没来我们减震器厂?”


    今年减震器厂集体调工资,普通技工的工资已经超过公务员的,更何况姜崖是大学生,来了便是储备干部,前途更是无量。


    姜崖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月亮高悬,投过云层的光虽然弱,却有别样的朦胧美。


    舒建成点了点头,朝他们两人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第32章


    除了来减震器厂宣传外, 王学海还通过战友的关系,和姜崖一起在市科协转悠了一圈,了解了关于科普教育基地的申报流程, 待景区建成后, 会把□□洞该拿的招牌全拿下,以便对接学生群体。


    从市区回到竹坑乡, 还没等姜崖喝口水,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冲进乡政府大院,把他直接拉到金竹村。


    刚绕过山头,姜崖便看到村口老樟树下站了一大堆人,一个个吵得脸红脖子粗, 斗鸡眼都吵了出来。


    大眼看过去,平日里爱凑热闹的,不爱凑热闹的全来了,整个村子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宋香巧一见到姜崖顿时连连跺脚,满脸丧气递过来一张纸条,“姜崖你快看看!”


    准确的来说这是一张从课本撕下来的皱皱巴巴的纸,顶头一行大字写着《春天来了》四个大字,下面不知道是谁用黑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压在课文上。


    #金竹村里景色美,


    金竹村里人不美,


    吵架声起震鸟逃,


    饭菜死贵不好吃。


    床铺硬得像石头,


    半夜老鼠来敲门,


    宁肯憋着不如厕,


    省得臭气窜上衣,


    要说下次来不来,


    千万一定别再来。 #


    最近一段时间陆陆续续一直有游客开车来竹坑乡玩。昨天来的这波客人, 先去古街转悠一圈,而后江边吃河鲜,听说金竹村有个好看的溶洞又开车过来玩,不料溶洞正在施工没法进去。正准备走呢,大雨留人,宋香巧身为村支书,总不能让这几个人深更半夜住车里,就说金竹村刚好有几家准备做农家乐,有干净床铺可以入住。


    本来这是好事,得了信的安庆生老婆廖婶和姬莲花,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来抢着要人。宋香巧这边还没跟人家客人商量好,那边姬莲花和廖婶可就吵了起来,其他家也跟着吵起来,场面极度难看。


    这几个游客还说要不分开住到这几家去,宋香巧哪能让客人一家子分开住,临时写了“住”字丢到几个纸团里,姬莲花命好一举抽到住字,欢欢喜喜把客人迎到家里去,谁知道半夜客人跑了,还被人家用一首打油诗狠狠奚落了一番。


    姜崖越看眉头越皱得紧。一首打油诗,把金竹村t批得七零八碎,一无是处。


    “这些人真是没素质,住了我的房,连房钱都不付,半夜还跑了。我听见车响,赶紧追出去,吃了一嘴的汽油味……”姬莲花呸呸呸朝地上吐,一对柳叶眉拧在一起,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你不是有能耐吗?非要跟人家廖婶抢客人,你倒是有本事接住啊。”


    “你家饭菜难吃,又舍不得买新床单,老鼠都欺负到人头上,连厕所也不知道冲干净,你还让人家给你掏钱?不问你要钱就好了!”


    “就是!昨天下大雨,这群人走不了,村支书说让他们去廖婶家,你倒好非要把人拉去你家。现在,全村人的名声都让你带坏了。”


    “是啊是啊,以后要是没人来可咋办?欠银行那么多钱!”


    廖婶悻悻看着被围攻的姬莲花,从辈分上她可是姬莲花的大婶,但这女人一点也不尊老,抢客人的时候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还说她年龄大动作慢,不会招呼客人? !


    现在好了,惹出这么丢人的事,看她怎么收场。


    “莲花啊,有时候做事要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可别累着自己。”廖婶忍不住讥讽了两句。一直站在旁边的安庆生立马狠狠瞪了她一眼,让她少说两句。


    廖婶冷哼一声,“昨天她抢人的时候,也没见她少说两句。”


    姬莲花被群攻责骂,左看看右看看,气得一屁股坐地上,又开始施展她的骂街功。


    “这事不怪我啊。谁知道他们吃咸吃淡?反正我家两个娃都说我做饭好吃。”


    “我们家思源给村里捐这么多钱,你们一点良心都没有,还一起来骂我?!”


    骂到这里她突然站起来,上前揪住姜崖的衣领,“姜崖,你可得帮我把人追回来,把房钱赔给我啊。”


    姜崖被揪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幸好王学海手劲儿大,一把扯开姬莲花,“你这大婶,好好说话别动手啊。”


    姬莲花没见过王学海,她扬起头喊道:“你谁啊你?!”


    眼波一转,瞬即又扯住王学海的袖子,喊乡干部打人了打人了!


    王学海之前是搞计生的,见过比这更棘手的情况,他也不恼,反倒嬉皮笑脸地说:“大婶,大家可都看着呢,我没动您一根毫毛。你要是想告我,咱们去派出所。你告我的打人罪,我告你的诽谤罪,看谁最后赢!”


    姬莲花当场愣住,没人愿意没事去派出所,她讪讪松开王学海的袖子,“你这人咋看着不像乡干部?!”


    “乡干部也是人啊。有脾气……”王学海挽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胳膊。


    姬莲花:“…………”


    姜崖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葛兴国派王学海来协助他工作,他扯了扯王学海,“我有话要说。”


    王学海一听,赶紧喊着大家都别吵了。


    “问题暴露是好事,关键在于正视问题,并解决问题。”姜崖朗声道:“但有一点,我们一定一定不要在客人面前吵架谩骂甚至打架。”


    “一次口碑差,百人不说好,两次口碑差,坏事传千里,三次口碑差,这事别想成。千万不要以为咱们□□洞景区还没开业,农家乐还没正式运营,就想随便糊弄赚快钱,那以后也别想把服务做好。”


    他眸光扫向姬莲花,不用去她家看,也知道客人没说瞎话。


    姬莲花别看家里有钱,却是出了名的懒人。作为全村唯一一个有洗衣机的,自己穿得到底光鲜,两个小孩的衣服经常脏兮兮的。


    这次他忙着去市里跑市场,还没来得及公布农家乐的评定标准,结果就出了这么档子事。


    “谁想赚快钱?谁没把服务做好?”姬莲花跳着喊着不服气。她不想每次问安思源要钱的时候都被说省点花省点花。她也想在家里搞一份事业,让他好好看看。所以才忙前忙后把家里收拾一番做农家乐。


    姜崖淡定道:“既然这样,咱们现在就去你家,找找原因,刚好跟大家说说咱们金竹村农家乐评定标准。”


    姬莲花一听急了,她喊道:“去我家干嘛?我家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


    宋香巧上前搀住她的胳膊,“走啦。去你家瞅瞅。给大家做个示范。”


    示范?姬莲花当场脸都黑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姬莲花家走去。她的两个小孩都在乡里上学,家里就她一个人。安饮水独居的破土房子就在姬莲花二层楼的旁边。安饮水晃晃悠悠跟在队伍后面,有人喊他上前,他摆着手连说不掺和。


    要说金竹村最好的房子就是姬莲花家,只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姜崖刚走进院子就闻见浓郁的猪圈味道。其他人见怪不怪,有钱养猪才是富户,他们羡慕都来不及呢。


    两头猪被散养在院子的水泥地上,猪槽被舔的干干净净,一见到人立马哼哼唧唧地要吃的。


    宋香巧急了,“莲花,跟你说过多少次,猪和人要分开,味道大不说,还不卫生。你家这么好的房子不是被糟蹋了嘛!”


    姬莲花不以为意,“我平时都把它们关着呢,也会用水把地冲得干净。今早是特殊情况还没来得及嘛。”


    姜崖掀开厨房门,白墙被烟气熏得乌漆嘛黑,案板上调理品乱七八糟放着,还有吃完的碗筷没洗丢在盆子里。现在夏末初秋,天气还热着,厨房里的气味着实不好闻。


    拉开冰箱,里面塞得全是塑料袋,但灯不亮。


    “怎么不通电?”姜崖问。


    姬莲花没好气地说:“24小时插电多贵啊。”


    姜崖:“…………”


    好嘛。难怪冰箱的味道也不好闻。


    “抠唆啊。买得起冰箱舍不得掏电费。”


    “就是。莲花,难怪上次见你儿子蹲在那吐,你给娃吃的东西不干净啊。”


    “我掏得起电费,你把冰箱送我吧。”


    大家伙纷纷调笑起来,姬莲花被臊得脸红,嘴硬道:“你们管得着嘛!我爱咋办就咋办!”


    一行人又跑去二楼的客房。房间倒是干净,掀起床单,木板床上竟然铺着两层厚纸板,上面还印着电冰箱三个字。大概是当初冰箱的包装盒,姬莲花舍不得丢,又舍不得掏钱买床垫,索性铺在客房床下面当垫子用。


    这如何睡得舒服?


    姜崖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更不要说厕所,姜崖不用看也知道条件不达标。


    农村人习以为常,不管是旱厕还是茅坑,反正能用就行。可来村里玩的都是城里人,不说别的,至少有个干净能冲水的厕所是必备条件之一。


    “谁家厕所不是这样?他们城里人要是嫌弃就别来玩啊!”姬莲花委屈极了,“姜崖,你说是不是?!”


    姜崖抿了下唇,并没有附和她的说法,而是带着大家去了安庆生家。


    和姬莲花家相比,廖婶倒是有些小巧思。首先她在家门口种了两排野菊花,黄黄亮亮的一簇簇显露出几分农家气息,关键她家院子撑起了一大片葡萄架,光透过葡萄叶在地上洒下一地斑驳,这两天秋桂花也开花了,沁人的香味四溢,让人忍不住想在院子里多留恋一会。


    廖婶对于这个院子特别自豪,她可是日日打理,天天洒水,才有这么好的景致。


    姜崖点点头,果不其然,院子收拾地这么好,客房里更不用说了,有洗脸盆香皂还有舒适的床铺。厨房里也干净有条理。


    姬莲花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疾步走到旁边的厕所。


    一个厕所隔成了男女两个隔间,帘子遮着隐私,里面打扫地干干净净,还喷了好多花露水。虽然比不上城里的卫生间,比她家的反正好太多。


    她悻悻缩着肩膀,直到把自己缩到了人群里。


    第33章


    姜崖借机又去了其他几家准备参评农家乐的住户, 有好的方面,但问题也层出不穷。


    姬莲花见自己总算不是倒数第一了,缩着的肩膀又支棱起来,说什么看吧看吧要是昨天那几个人去这几家肯定也要跑!


    姜崖让王学海把提前写好的农家乐评定标准贴到墙上让大家看清楚。红纸黑字,一经大家认定便不能随意更改。


    鉴于当前大家的经济实力有限,姜崖只制定了农家乐一星标准,未来大家伙赚到钱了再提升硬件基础,到时候可以继续评定二星三星甚至五星,就和城里的五星级酒店似的,要有高低之分,满t足不同游客的需求。


    安饮水身为全村最有文化的人缓步走上前来,为大家念纸上的字。他最近不仅能偶尔吃上白面馒头,精神面貌也大为改善,走路腰板挺得直了,关键好多人见了他不再酸唧唧地喊他大诗人,而是叫他安老师!毕竟他设计了□□洞的景区大门以及标识牌,被县长夸了好几句还被拍了好几下肩膀。这荣誉在金竹村可是独一份的。


    “劳动力资源充足??”


    “啥意思啊?”


    有人急不可耐凑上前却看不懂。


    安饮水咳咳两声,“意思是你家里有多余的人招呼客人啊!”


    “哦!那我家就两口人,还要忙地里活, 这可咋整?”


    “我家人多,可就是房子太烂。”


    “我家婆娘做饭太难吃了!我自己都不想吃!”


    “呸!爱吃不吃!”


    大家伙都笑起来, 闲谈调笑中却暴露出需要解决的各种问题,姜崖拿出小本本一一记下。


    “第二, 家庭成员要身体健康,胜任日常工作。”安饮水朗声道。


    安庆生:“我这把老骨头健康地很, 大家都看得见!”


    安庆生家也就是廖婶家,刚才大家都看了, 他家算是几家申请者中最好的一家。廖婶别看有些年纪,但手脚麻利,做饭好吃,安庆生也积极支持,拿出钱先行把家里内外收拾了个干干净净,门口那野菊花就是他的主意。


    他自信自己每一条都符合要求。


    姜崖笑道:“这一条主要是要求从事农家乐的人不要有传染病。所以到时候要去医院做检查,开具健康证。”


    安庆生恍然点头,说没问题。


    “唉,还没挣钱就要各种花钱!”


    有人摇头叹气。


    “做生意哪能不花钱?”


    “就是。没本儿的生意都是骗人的。”


    接下来,评定标准分别对庭院干净程度、室内整洁程度、客房标准,以及厨房的卫生、厨具摆放进行了详细规定。尤其对于餐厅的规模提了要求。


    “我们现在已经和旅行社、工厂、学校做了初步的联系,除了未来的散客,这些团队游客需要解决的一大问题就是吃饭……”姜崖定定道。


    提供团餐需要大量的桌椅板凳,需要大庭院,需要后厨上菜及时,万一出现供应不及的情况,对金竹村的口碑又是一大损害。


    安庆生一听有些急了,他家院子虽然大,最多也只能摆下五张圆桌,屋里面能摆两张,能满足一星农家乐三十人的要求,但以后再想升级可就难了!


    不过也急不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接下来,由竹茂德等五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为审定委员会成员,将金竹村第一个一星农家乐的牌子颁发给了安庆生和廖婶家。


    姬莲花等人羡慕嫉妒也没用,他们这几家几乎每一条都不符合评定标准,都需要后面花费时间整治,姜崖等人让大家以庆生叔家的农家乐为标准,学习改进,一个月后评定委员会会再召开一次评定会。


    当然其他也想搞农家乐的人也可以争取下次申报成功,只要被委员会颁发星级的,以后等□□洞景区开业,都有资格代表金竹村接待游客。


    会议结束,好几个人不愿离开,反倒抓住姜崖说难处。


    “小姜同志,我们家我想搞农家乐,可是一没好房子,二没钱买床,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挣钱。”


    “是啊,我家倒是房子有空余的,但家里没闲人,也搞不起来。”


    “说好的建景区能变得有钱,可我吃饭都成问题,也不会搞农家乐,也不知道干啥能挣钱……你们可不能只顾着庆生叔他们几个,他们本来就有钱,我们可是穷得干干净净。”


    宋香巧见大家越说越急,差点把姜崖挤到墙角去,她赶紧拦着大家道:“事情急不来,村干部乡干部都不是神仙,能一下子把几十年没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


    “咋能不急?眼瞅着景区就要开业了,我们啥也没落着……”


    “对啊!走,这里说不清,咱们去我家里说。”


    这几个人直接把姜崖左右夹着,往村西架去,宋香巧和王学海也被前后推着,往那边去了。


    宋香巧自己倒无所谓,反正她村里的事她都得帮忙解决,可人家姜崖一天到晚为金竹村操碎了心,刚从市里回来就到村里稳定完民心,这天都黑了人家也该回家歇口气,却被扯到这里来。


    姜崖一点也不恼,还夸这几个人终于知道上进,知道想办法赚钱……那倒也是,之前她和姜崖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劝说大家修路、开发□□洞,现在挣钱积极性倒是提高了不少,但挣钱的方法路子还没找到……


    为首的叫竹向笛,按照辈分,他要向宋香巧叫一声奶奶。他家住在村最西头的小溪边,溪边一大片竹林把他家的土房子遮得严严实实。


    天黑压压的一片,连个路灯也没有,王学海个子最高,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条挂在竹梢上的蛇差点咬到他的脖颈。


    竹向笛不好意思地说他家住在竹林旁,蛇特别多,不过等过几天天冷了,这些蛇就藏起来了。他边说,边徒手掐住被甩晕的蛇的七寸上,“拿回去给老爷子泡酒喝。”


    姜崖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竹向笛:“说句自夸的话,我要不是家里还有老人,早出去挣钱啦。不一定比安思源干得差。”


    几人走进房子,三间土房外加一处院落,土房里挂着一盏昏惨惨的小黄灯。竹向笛的父母年事已高,见儿子带了外人来,颤颤悠悠起身,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好,只是腼腆失措地看着姜崖他们。


    姜崖朝两位老人打了声招呼。堂屋地上满是一条条的竹篾,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刚做好的竹椅子,老人脚下还有几个半成品。


    姜崖一不小心还踹到了放在地面接雨水的盆子,头一抬看见屋架上有几个露缝。


    竹向笛赶紧把那几个竹椅子拿出来让姜崖三人坐下来。


    姜崖低头捡起地上的几根竹篾,厚度长宽几乎一样,可见刀工了得。


    金竹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其竹林环绕,密如金墙,姜崖去有些村民的家里,看见的全是竹做的桌椅板凳和床柜架台。


    宋香巧见姜崖看得认真,笑道:“向笛他爸编竹子可是出了名的好。每月乡里赶集,只要他爸出现在集市上,没有谁家的竹凳子能卖过他家的……”


    明明是夸人的话,可竹向笛他爸只是笑,并没有太大反应。


    竹向笛叹气道:“我爸耳朵不好使,我听说有那个什么人造耳蜗,可惜一直没凑够钱买。”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姜崖抿了下唇,心中暗暗叹气。金竹村情况复杂,有些人像庆生叔,有些家底,条件也适合做农家乐。有些人像竹向笛,家庭负担重,房子都是急需重盖的危房……


    “假如政府能给你们提供无偿贷款,你敢不敢干?”姜崖定定道。


    贷款?竹向笛愣了愣。


    虽然是没有利息的贷款,可总要到期归还啊。


    “做什么?”宋香巧也纳闷,“盖新房搞农家乐啊?”


    姜崖摇了摇头,“做竹器!”


    竹向笛还是没明白,他家的经济收入除了那几亩薄田勉强果腹外,剩下的就是他和老爹老娘一起做竹椅子竹床卖点钱,但都卖不上价钱,不然他也不会三十多了还打光棍,想给老爹买个人造耳蜗都没钱。


    姜崖当然不是说的这屋子里摆着的普通竹凳子,他走到窗户旁,拿起一个编织十分精细的小竹器,鸭头做手柄,鸭身做竹篮,可可爱爱的,放在家里装糖果或是坚果最合适,可放在这土屋的窗台上,便成了不起眼的灰色,稍不注意就会被忽略掉。


    竹向笛他爸见姜崖拿着这么个小玩意,说这是他以前没事干的时候编的,原本想放家里装糖果,然而一直买不起糖果,后来成了家里的针线盒,再后来就被扔到窗台上滋生灰尘了。


    “这东西没人稀罕的。”竹向笛连连摇头,“大家现在连竹家具都不稀罕,宁可要三合板做的木家具。小姜同志,不是我打击你,我觉得你说的不太切实际。”


    他说得倒也没大错。姜崖早就注意到,木制家具现在占据了市场的主要份额,有钱的买红木实木家具,没钱的买三合板这种碎料拼接的家具,谁也不想要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竹家具。


    安庆生嫁女儿时,就在县城家具城买了一套气派的木家具,惹得一众人羡慕不已。


    “谁说我们在西河县卖?我们卖把东西卖到沿海去!”姜崖笑t道。


    第34章


    沿海?竹向笛大惊,不说别的,他长这么大就没出过西河县,每次都听同村人说外面世界如何的好,他只能过过耳朵瘾,压根没机会出去看一看。


    现在不仅要走出去,还要把东西卖给外面的遥远的人们, 他们能看得上自己手里做的这些东西吗?


    宋香巧也觉得这一步会不会跨得有点大?


    王学海是见过世面的,有亲戚在日本定居,据说那边的人喜欢用原真材料做精品,比如铁器、漆器、陶器以及竹器。明明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技艺,却在人家那里得到保护和发扬, 一个个被称作大师,不仅赚了钱还受人尊敬。


    回头看发源地中国,手艺人缺失,生存空间被压榨到极其卑微的尺度,靠着这些技艺压根吃不饱饭。在王学海看来,中国身为文化发源国,就应该好好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继续发扬光大,千万别最后这些都成了他国的文化果实。首先就应该树立尊重像竹向笛父亲这样的老艺术家。


    “艺术家??”竹向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赶紧擦了擦嘴角, 转身在父亲耳边大声说:“他们说你是艺术家!!!”


    竹父一脸茫然,“你说啥?”


    竹向笛又把艺术家这三个字大声重复三遍, 竹父听清楚后,皱皱巴巴的老脸竟然升腾起两团红云, 连连摆手说:“不敢不敢。我这手艺在我师父那还差得远呢。”


    姜崖一问才知道,竹父年轻时候曾经师从一个老竹编人,不论什么东西,只要他师父随便看两眼,便能用竹子编出来,甚至连走动的竹车都会做。竹父不过是学了点皮毛而已。


    姜崖沉吟片刻,给了三条建议。


    第一,请竹向笛父亲抽空做一些代表作,不限于竹家具,可以像鸭篮子这样的小物件,姜崖会拍摄成集,先行找人问问有无市场出路。


    第二,请竹向笛父亲为□□洞景区设计一套专属特色产品,比如蛙造型的小玩意。到时候摆在景区的特色商品店进行出售。


    第三,如果前两条推行得不错,那就可以就地建厂,召集人马开干。


    竹向笛拧着眉头想了一会,一拍手道:“反正穷死也是个死,还不如试试看。”


    姜崖笑起来,“没错。是这个道理。”


    从竹向笛家中出来,月亮高悬,凉风习习,竹林里飒飒作响。


    姜崖走到溪水边,原本该是清爽感受,却有难闻的气味从溪水旁散发出来。


    宋香巧气得不轻,“又是谁在乱倒垃圾?”


    整个金竹村只在村口设置了一个垃圾转运站,村里走过来倒垃圾需要走十几分钟,所以就有人懒得跑路,直接把垃圾倒在溪水边。宋香巧整顿了好几次,总有人偷偷半夜倒垃圾。好好的一个竹林潺溪变成了臭水沟,尤其夏天更是臭得不可闻。


    “金竹村以后想要吸引游客来,不是搞农家乐的那几户干净漂亮就行,要整个村子干净漂亮整洁……”姜崖定定道。


    竹溪绕村,袅袅炊烟,花团锦簇,鸟声脆鸣,让人一进来就有种回归山林的感受,像是回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路灯夜景搞起来!


    村口场坝要修缮平整,方便村民聚会聊天,场坝上再搞个戏台,以后这里就是搞活动唱山歌的地方。


    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的烂棚子、旧猪圈,乱搭乱建的全要拆掉。


    村里有些已经坍塌的房子可以拆掉做小广场,或是搞停车场。


    姜崖越说越兴奋,压根没注意到宋香巧和王学海听得目瞪口呆,满脸问号。


    “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要修成金竹村的中央大道,两边的墙面刷成白色,再让饮水叔在上面画点山水画或是农耕图……”姜崖一回头发现人不见了。


    再往后看,瞧见宋香巧和王学海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姜崖,你说的这些真的有必要吗?”宋香巧忍不住问。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洞景区修好,或是让村里人在景区有份正经工作,或是有钱有能力的把农家乐搞起来。 □□洞尽快赢利把银行贷款还了后早点实现分红,给村里的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五保户等多分点钱。


    姜崖想把整座村都拆拆修修画画,首先,谁掏钱拆?其次,谁家愿意被拆?最后,村里人宁可吃不饱穿不暖,也不会因为一点补偿款就拆掉老房子。那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哪怕烂了倒了也不能动。


    这中间工作难度之高,宋香巧随便一想就头疼。


    王学海常年在计生口工作,非常了解村民的心理,哪怕是对他们有利的政策,也会遭到各种抵抗和反对,这需要做大量的解释工作,关键有时候苦口婆心费了老大劲也不一定得到理解和支持。


    姜崖抿了下唇,笃定道:“有必要。非常有必要。”


    □□洞景区可游览面积小,且不能在挖山建酒店,只能在距离最近的金竹村安排接待。游客来农家乐玩,不是一头扎进去不出来,首先看到的是整村的风貌。


    再说,金竹村有竹林,有潺溪,有古树,有祠堂,还有特色的石板房子,从旅游开发的角度,也算是一景。


    与其只搞几个农家乐点状发展,不如整村整治、美化、修饰,作为整体推向市场。


    这样的话,全村人就可参与到旅游开发的大潮中,找到适合自己情况的赚钱门路。


    宋香巧愣了愣,忽然苦笑道:“每次和你聊天,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懂得太少,看得太窄,做得还不够。”


    王学海耸耸肩,反正他就是协助姜崖工作,上刀山下火海都得走下去。


    *


    姜崖花了一个星期,在宋香巧的帮助下,将金竹村整村情况摸了个底朝天,圈出十几处碍事碍眼的荒废猪圈牛圈,二十多个违法搭建的窝棚,重新敲定了垃圾收集站的合理位置。同时圈了几处坍塌的无人居住的老房子,准备拆掉后做停车场。另外,为了丰富村民的日常生活,他还准备在村口场坝位置调整出一些建设用地出来做农家书屋,买点书籍放进去供大家查阅学习。


    整治报告以最快的时间放到了葛兴国的桌前。然而葛兴国忙着银峡村的林下经济试点,天天往那边跑,姜崖找了他几次都没找到人,索性直接跑去银峡村找他。


    金竹村旅游开发搞得热火朝天,银峡村的林下经济也初具规模。


    姜崖去的时候银峡村村口正好来了辆收购走地鸡的车,拉了一车的鸡走了。鸡场老板高高兴兴攥着一手的钱,说要给大家伙分钱。


    鸡场老板叫王建华,是银峡村人,在养鸡前靠种地为生,勉强过活。


    旁边站了一群看热闹的村民,有的踮脚抬头,悻悻然帮着王建华输钱,有的满脸不屑,低头跟旁边人叽咕着话。别看他这一批卖不去了下一批不一定呢!还有人起哄叫王建华大老板,让他请喝酒。


    王建华沉浸在数钱的快乐中,非常缓慢地一张一张地数着翻着钱,这可是乡长葛兴国交代的任务,务必在收到钱的时候站在村口最显眼的位置数,让所有人看清楚他这一车卖鸡钱能抵多少斤粮食。


    “哎呀,建华你不会数钱,让哥帮你数。”


    “那可别。你数着数着就把建华的钱揣自己兜里了。”


    “滚!胡说八道!”


    一群人嬉笑着好不热闹。


    王建华举起手中的钱喊道:“今天高兴,全村人每人可以去我鸡场领一个鸡蛋。”


    瞬时一群叫好声。


    姜崖和王学海相视一笑,“老板,生意这么好啊!”


    王建华抬头看见面前的两位陌生人,“你们也是来买鸡的吗?哎呀,刚卖完,剩下的还要等段时间。”


    姜崖笑着摇摇头,“我们是乡政府的,我们来找葛乡长。”


    王建华一听,不由上下打量这位身形高挑说话柔和的年轻人。忽然心里一个激灵,喊道:“你是姜崖??!”


    他早都听说乡政府里来了个大学生,别看年纪小却是个大能人。他之所以能在银峡村搞林下养殖就是姜崖提出来的。银峡村有大面积的槐树林,特别时候走地鸡生长,又不用饲料,只需要用围栏围住,定时打疫苗就行。他一个人能看顾一大片林子,而且这个品种的走地鸡生长特别快,很快就能出效益。


    最重要的是乡政府出鸡苗,还帮他找市场销售渠道,收购者上门来买,他连运输费都不用出。这可比他伺候几亩地t太好赚钱了。


    姜崖一愣,还没等他说是,对方就握住他的手使劲晃动,“哎呀,早就想当面谢谢你,可惜没机会。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你了。小姜老师,来来来,去我那里坐坐,我让我老婆给你炒最香的土鸡蛋。”


    第35章


    对方手劲很大, 把姜崖的手生生握住红印来。


    姜崖笑着说不了,他找葛乡长有重要的事要说。王建华一拍大腿,“这可真是巧了。葛乡长现在就在我那儿!”


    他来不及收拾剩下的鸡笼,拉着姜崖和王学海往山上走。


    姜崖也想看看王建华的鸡场, 便和他一起过去。


    鸡场在银峡村后山,那边有一大片槐树林, 郁闭度刚好合适养殖走地鸡。王建华先在自己家的林子下养鸡,这波挣到钱正准备把旁边的林子也租下来,扩大养殖面积。


    姜崖唇角勾起,忍不住眉眼弯弯。满山绿林波涛,鸟鸣蝶飞, 竹坑乡还真是个宝藏啊。


    三人一路往上,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小孩。


    不愧是山里的孩子,爬山不喘, 还能唱歌。


    “银峡村里出了个鸡大王,不住笼子住山里,鸡大王?山大王?跌下宝座哭找妈!”


    姜崖和王学海哭笑不得,回头看着这群唱得开心的小孩。


    王建华挠挠头,也不恼, “这都是村里那群人瞎编的。反正我干这个事,好多人不看好。我亲娘都找我哭了好几次, 怕我没干成,成了村里的笑柄。”


    姜崖抿了下唇,转身拉住为首的小孩。他蹲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小孩脸上的灰,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看起来有十来岁,正值最野的时候,整日里带着一群跟屁虫满村满山地跑,没少受过父母的暴揍,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说话这么温柔的人。


    他别扭地小声说:“皮蛋!”


    姜崖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皮蛋,建华叔叔干的是大事。他很有勇气,值得大家学习。他是你们银峡村的鸡大王,但这只鸡大王不会跌下宝座……”


    他回头指着银峡村村后最高的山,“他会站在那个山尖尖,一鸡鸣唱三省知。”


    不知道皮蛋到底听懂了多少,王建华这么大的一个汉子鼻头一酸,赶紧把脸转过去。


    姜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巧克力糖,一一发给这群孩子。


    这是二姨姜芳上次拿来的,非要他揣兜里,让他来不及吃饭的时候垫一下肚子。


    小孩子们一股脑吃进去,从未有过的香味充溢整个口腔,激动地两只眼睛都亮起来了。


    有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冲姜崖伸出手,“哥哥,我还想吃。”


    姜崖尴尬了,手在兜底摸了摸,摸了一把空气。


    “给。昨天你给我的,我还没吃。”王学海递过来一个巧克力糖,帮姜崖解了围。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说了声谢谢,而后才把糖塞进嘴里。


    姜崖:“你们能不能把歌词改一改?算哥哥请求你们帮忙好吗?”


    这些孩子无非是人云亦云,只觉得这首歌好玩,并不知道这是嘲笑王建华的。


    皮蛋点点头,乖乖说了声好。


    姜崖沉吟片刻,道:“银峡村里出了个鸡大王,不住笼子住山里,鸡大王?山大王?勇立潮头真男儿!”


    皮蛋跟着说了一遍,小孩子记性好,一下子就记住了。


    王建华连连摆手说没事,小孩子唱着玩不当真。


    姜崖拍了拍皮蛋的肩膀,让他带着弟弟妹妹下山玩去吧,他回过头笑道:“建华哥,你敢于迈出第一步,不论成功,这一点值得大家学习。”


    王建华长长叹了口气,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


    说起自己家人的劝阻,老婆的不理解,还有同村人的冷嘲热讽,那可是三天三夜说不完。不过好在第一波卖鸡赚了钱,这不仅让自己有了信心,还让家人看到了希望。


    姜崖点点头,边走边和王建华聊下一步推进计划,尤其要和农技站的技术人员保持联系。养鸡最怕鸡瘟等传染疾病,一旦染上,只能就地深埋。这就需要王建华小心谨慎,多多观察。


    到了鸡场,葛兴国果然在。他带了好几个其他村的人来学习。


    那几个来学习的人一见到王建华就问刚才那批鸡卖了多少钱。


    王建华笑呵呵伸出五根手指头,大家伙全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葛兴国喊着让王建华把布兜打开让大家看看到底多少钱。


    王建华美滋滋地打开拉链,露出一大叠钱,“总共卖了五百二十一块钱,相当于我去年一年卖的粮食钱。我这鸡场今年还有两茬成年鸡要卖,今年反正能把成本钱赚回来。”


    有人说他太谦虚,这鸡苗是乡政府给的扶贫鸡苗,不要钱。这槐树林是王建华自己家的也不要钱。鸡也不需要吃饲料,在林子里自己扒拉着小虫子吃就能吃饱。所谓的成本就是疫苗钱和王建华夫妻的时间。


    打疫苗还有农技站的技术人员帮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林下养鸡算是无本生意。


    王建华憨憨地挠挠头,说不管咋说,今天能一次性赚这么多钱还真是又激动又爽快。


    他这才想起来炒鸡蛋一事,赶紧喊着老伴给大家做饭去。


    大家全摆着手婉拒,王建华两口子忙得上蹿下跳,他们来已经是添了麻烦。


    姜崖笑着说:“刚好我想买点鸡蛋,给我母亲补补身体。王老板,生意来了啊。”


    王建华惊得直摇头,说哪能要钱? !


    还是王学海会说话,“你要是不收钱,我们下次还想买的话可就不好意思来了。”


    王建华哎呀两声,说他家的鸡不吃饲料,下出来的蛋不管咋做都特别香。其他地方可都买不来。


    “所以,你得收我们钱。不然我们可就没福气吃这么好吃的鸡蛋。”姜崖接话道。


    王建华见状,只好喊着老伴过来给他们称重量。


    姜崖买了三十斤,送大姨十斤送二姨十斤,再给母亲留十斤。王学海一出手就要五十斤。


    姜崖一愣,“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王建华一脸心疼,“还不是因为那个李梅!”


    姜崖忍不住笑起来,这位哥哥明明一提及李梅这个名字便一脸嫌弃,可最近总时不时不自觉地说李梅如何如何。


    “上次她帮忙解决客房问题,我说请她吃饭,人家忙得很说没空。让我有机会帮忙在乡下给她买五十斤土鸡蛋。她的亲姐快要坐月子了,要吃土鸡蛋才行。”王学海见葛兴国都在一脸好奇地看过来,赶紧解释道。


    话里话外表明他因公才不得不帮忙,而非出于别的什么原因。


    姜崖哦了一声,“这个忙得帮。李梅的亲姐不是旁人。”


    王学海嘿了一声,怎么这话到姜崖嘴里就变了味。


    忙完后,姜崖赶紧跟葛兴国汇报关于金竹村全村环境整治的工作计划。


    “□□洞景区只是金竹村脱贫致富的第一次飞跃,未来金竹村想往上走得更好,开启第二步飞跃,一定要自成景点,大家各显神通,一起参与,和□□洞景区成为旅游双子星,互相协助,一起发展。”姜崖定定道。


    首先第一步自然要整治全村环境,改变脏乱差的村容村貌,让游客来了之后有种自然山村美的享受。


    当然,推进这项工作有非常多的实际问题。村民是否愿意配合?涉及拆除的补偿款从哪里来?整体规划风格如何等等。


    葛兴国沉吟片刻道:“我提三点想法。第一,推进工作,前期要考虑充分,态度再耐心一点,千万不要引发激烈矛盾。第二,不要想着一嘴吃个胖子。把问题分个轻重缓急,先捡最重要的推进。”


    说到这里,他笑道:“我同意你的看法,而且希望金竹村能走好这一步,成为全乡学习的典范。”


    姜崖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乡长支持。”


    “对了。梁家洼最近也发现了溶洞,比□□洞规模小些,但人家就在省道旁,交通相对便利。他们村见你们□□洞搞得欢腾,他们也在找外地的旅游开发公司合作……”葛兴国道。


    姜崖前几天听宋香巧提及这件事。梁家洼就在金竹村的背面,一个山前一个山后,岩溶地貌相通相连,他们发现溶洞是迟早的事。宋香巧很担忧,说这一个山头出现两个溶洞,而且都要发展搞旅游,会不会出现恶性竞争?


    关键□□洞还没开园t赢利,可别让梁家洼的人占了先机。


    姜崖倒还镇定,竹坑乡因为自身条件限制,没法发展工业,传统农业暂时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大家伙想富裕只能大搞第三产业,发展旅游是很多村都会想到的法子。尤其大家看金竹村以后真赚了钱,肯定会出现很多类似的景点。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良性竞争有利于发展,这一点倒不必过早担心。


    *


    从银峡村回来,姜崖把所见所闻跟宋香巧说了一遍。宋香巧得知王建华林下养鸡赚了钱,赶紧把几个脑子活泛的村民叫过来,提出是否可以让他们牵头在金竹村也搞林下养殖。


    姜崖趁机提出把后山那片桉树林卖了,赶紧栽上槐树林这些既能有产出又适合林下经济的树种。


    另外,林下也不一定只能养鸡,还可以养鸭养鹅,种药材种菌菇,大家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开拓思路。毕竟林下养鸡的人多了,这价格可就卖不上去了。


    姜崖今天在王建华那里已经看到好几个人跃跃欲试,要大规模林下养鸡。可见这波潮流还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几个积极分子频频点头,姜崖说得的确有道理。


    会后,姜崖把宋香巧叫住,把关于环境整治这件事葛乡长的意见说了一遍。


    其实这件事两人之前讨论了很多次,这么多需要整治的地方,首要任务自然是拆除村口竹兴旺家的猪圈。


    村口老樟树是全村人喜欢呆的地方,然而就在树后一百米竹兴旺家的猪圈臭不可闻,尤其每年夏天更是熏得大家频频捂鼻,口角屡有发生。


    这事还得姜崖和宋香巧去做竹兴旺的思想工作。


    见日不如撞日,姜崖决定现在就去找他谈谈。


    两人疾步商量好策略后便往村口赶。


    竹兴旺家可不兴旺,早些年他爹为了给他娶媳妇,花了一辈子的积蓄连带着借了钱盖起三间房才把新人迎进家里。然而家徒四壁,这都七八年了,家里还是光秃秃的砖面墙,连刷白的钱都没凑够。


    媳妇前几年被穷跑了,只留下一个男娃娃,今年刚去乡里上小学。


    他家厕所和猪圈都建在院子外面,刚走近几步,姜崖便闻到刺鼻的气味。他微微皱起眉头,推开门喊了声,“兴旺,在家吗?”


    自从竹兴旺媳妇跑了,他便成日里郁郁寡欢,喝酒度日。前段时间,还因为饮酒过度摔在大樟树下,撞得脸上破了相。他一见姜崖和宋香巧来了,没好气地说:“咋?我可不想搞农家乐,也不想出力气干活,你们来错地方了!”


    宋香巧在心里深深叹口气。村里人穷得原因大概分几类,有被生病拖累的,有被上学拖累的,还有没想法懒得变的……像竹兴旺这样因结婚返贫继而失去生活斗志的不是少数。但人家好几个类似情况的,最近都有所好转,知道想办法挣钱过好日子。可竹兴旺就是不悔改,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他老子娘来她这里哭过好几次,也没办法让竹兴旺把手里的酒瓶彻底甩了。


    姜崖表明来意,竹兴旺果然恼了。他黑着脸,拿起棍子哐哐哐砸在猪圈木门上。宋香巧急了,“兴旺,你可不能乱来。有话好好说。”


    竹兴旺一脚踹开猪圈门,里面的三头猪哼哼唧唧冲出猪圈。


    他甩起棍子敲在其中一头公猪的脊背上,公猪吃痛,嗷嗷叫了两声,直直朝姜崖冲去。


    第36章


    公猪发疯要人命。一两百斤的重量直冲过去任谁也不敢硬抗。


    王学海眼疾手快脱下皮鞋狠狠砸在公猪的身上。公猪吃痛, 吭哧吭哧调转猪头喷向王学海。


    姜崖大喊一声小心,王学海别看长得壮,动作还挺灵敏, 见机不妙, 立马飞奔出院,冲到了场坝外面。


    公猪尖锐的叫声紧跟其后, 瞬时惹来很多人围观。


    宋香巧一跺脚,指着竹兴旺斥道:“你都三十好几的人,做事为啥还这么冲动?你爹呢?你娘呢?”


    竹兴旺翻了翻白眼,“他们还能去哪?去地里了呗!”


    “你娃今年都七岁了,你也该有个做爸爸的模样!”宋香巧恨铁不成钢,不停数落着。


    竹兴旺一股脑蹲下来,手里的棍子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戳着,常年泡在酒缸里由此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时不时看向姜崖,想瞅瞅这个年轻的面嫩乡干部到底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全村集资修路时他家一毛不拔,后来他娘偷偷去给宋香巧交了五十块钱,他知道后又被他要了回来。


    村里人热火朝天地去□□洞景区工地干活挣钱,他仍然纹丝不动,每天站在门口剔着牙瞧热闹,还不停地说风凉话,跟人打赌说乡政府纯属骗人,三个月后肯定给不了工钱。结果被啪的一声打脸。前院后房的同村人们拿着三个月工钱要么买米买面,要么添置家具,他心里暗自羡慕可嘴上不承认,又说□□洞开园后肯定没人来。


    现在面前这人还想拆他家猪圈,给什么广场腾地方? !真是想得美!这是他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全家四口人过年油水全靠这三头猪,不养猪他喝西北风去?


    姜崖没吭声,转身出去,外面闹得鸡飞狗跳,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宋香巧也紧跟出去。公猪挺记仇,牢记王学海打了他一下,不追别人就追他。旁边人又拿绳子的,又拿编丝袋的,试图把公猪套住,然而胖子的灵敏度永远被低估。这公猪也是个人来疯,怕是没见过这么多人喊叫的场面,越跑越发癫狂,眼瞅着就要闹出人命。


    姜崖拼命喊着大家避让,尤其看热闹的小孩子赶紧躲开。宋香巧双腿都在发软,差点没摔倒。


    恰好竹兴旺他爹娘从地里回来,瞧见这公猪长得像他家的,急得赶紧问咋回事?一听说又是他们的糟心儿子闹出来的,气得双双差点心梗。


    姜崖直奔上前,瞅见竹兴旺邻居家的大门在开着,他赶紧冲过去,朝公猪后背狠狠砸了个石头,砸了好几次它才掉转头,喘着粗气朝姜崖奔来。


    姜崖没动,直到公猪的臭气快要扑过来时,立马转身钻进大门,公猪紧跟其后冲了进去。


    姜崖连想都没想一跃而起,直接把自己挂在了墙头上……王学海脑子活,赶紧把大门锁上。公猪找不到人急得在墙角拱来拱去,竖起的耳朵终于渐渐耷拉下来。


    宋香巧嘴里喊着谢天谢地,赶紧让人来把梯子救姜崖下来。


    姜崖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冒汗,双腿有点软。没想到搞农村工作,还得有点功夫在身。


    竹兴旺大摇大摆走出来,瞧见姜崖没事,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去邻居家要自家的猪。


    邻居家姓安叫学民,见竹兴旺来要猪,当即拦住,“干嘛干嘛?!这猪到了我家,可就是我的了啊。”


    安学民和竹兴旺从小一起长大,算是穿过一条开裆裤的好兄弟,两人之前几乎同时间娶妻生子,只是竹兴旺老婆跑了,安学民老婆安安稳稳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两人从此境遇大为不同。安学民踏实肯干,小日子越过越好,竹兴旺则低沉丧气,日子越过越糊烂。


    安学民劝过他几次,然而后者压根听不进去,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中间的别扭和矛盾越积越深,后来竟成了“仇人”。


    竹兴旺呵呵笑,“大家可都看见这是我家的猪,你都这么有钱了还想讹人?!”


    安学民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这是你家的猪?你不管好它,让他随意跑出来伤到人怎么办?”方才他让老婆孩子躲在家里,并给姜崖示意让他把猪引导他家院子,要不是他和姜崖配合的好,还不知道闹成啥样子呢。


    竹兴旺就是瞧不上安学民,不就是这几年去丹江边拉沙赚了几个臭钱就狗眼看人低,“我想咋样就咋样。你管得着嘛你?!”


    安学民气得脸一沉,“兴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横?你不替自己想想,你该为你娃想想。”


    旁边人也都说竹兴旺做得不对,他亲娘两腿一盘坐到地上开始哭着说倒霉生了个不省心的。


    竹兴旺本就自尊心极强,一时间自己成了全村人“讨伐”的对象,当即脸挂不住,瞬时把火气洒向姜崖,急急冲到他面前喊道:“你凭啥扒我家猪圈?”


    姜崖淡淡道:“你家猪圈是违法建筑,理应拆除t。但是……”


    还没等姜崖把但是说完,竹兴旺跳脚喊道:“全村不止我一家搭猪圈,他……”他甩手指向安学民,“他家还搭了个比我家大的棚子专门给他的宝贝拖拉机遮阴凉呢。”


    安学民仰起头,“我承认,我搭车棚的地不是我家的。我家的地界就到院墙边儿。”


    竹兴旺呵呵一笑,“看吧。你们不去拆他们家的,反倒第一个来拆我家的,是欺负我家穷吗?”


    宋香巧真是把竹兴旺的被酒泡傻的脑子敲醒,她和姜崖本来就准备一家一家谈,哪有看谁穷就拆谁家的?这话说得可真是不讲道理。


    安学民耸耸肩,“小姜同志,你们要是觉得我家车棚碍事,随便拆。我一句废话都不说。”要不是姜崖之前牵头引线让他去县城学开车,他也不会这几个月用拉沙的钱不仅还了贷款,还给家里添了台黑白电视机。


    姜崖抬眼看向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竹兴旺本想拿安学民出来当说辞,结果这人一派高风亮节,竟然说拆就拆。他家院子大,拖拉机可以开进院子里用布一搭也能凑活着用。可他家除了那点一年刨不出多少东西的地外,就靠这三头猪。要是院子外面不让养,只能养到家里面,可这气味他可受不住。


    宋香巧给安学民竖了个大拇指,她趁机给大家伙说,要想全村变得漂亮,这些乱搭乱建必须拆除,她身为村支书不偏不倚,但凡属于违法建筑的都逃不掉。


    竹兴旺跳脚喊,“我不管。谁想拆我家猪圈,除非从我身体上踏过去。”他说着回头跑到猪圈旁,直挺挺躺下来,一副你奈我何的耍赖样。


    天气渐凉,山里温度降得早,大家连露出脚都觉得冷,更不用说躺地上。


    竹兴旺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缩着脖子哪怕冻死也不起来。


    忽然他听见有人朝他走近,紧接着姜崖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他冷哼一声别过脸,装作没看见。


    姜崖蹲下来,定定道:“要想人瞧得起,首先要先做一个让人尊敬的人。”


    竹兴旺紧闭着眼,还是一副别惹我的样子。


    “我听说你小时候学习很好的。你每次语文数学考双百,安学民全部不及格。”姜崖淡笑道。


    竹兴旺猛得睁开眼,“谁跟你说的?”


    姜崖没回答,“我小时候开窍晚,考试成绩比安学民强一点点。只是我比你运气好点,我大姨夫是老师,他天天盯着我学习,我才没有掉队……”


    姜崖知道的这些自然是安学民说的。小时候竹兴旺脑子眼活泛,平时和安学民一样疯着玩不看书,到了考试前随便看看书就能考双百。安学民问他是不是偷偷学习,竹兴旺仰着脸说没有啊,我就随便看看就知道答案了。安学民气得半死却只能眼瞅着好兄弟次次考第一。


    只是后来,两人双双辍学,早早地在家务农,再后来两人同时结婚,境遇大转……


    竹兴旺没好气地扭过去,不想听姜崖废话。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有什么意义?


    姜崖抿了下唇,“你数学好,我把全村人翻来覆去想了个遍,以后能做□□洞会计的只有你有这个能耐。”


    竹兴旺肩膀动了动,把自己的身体越发蜷缩起来。


    姜崖笑了笑,“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让安学民去当会计。想必他跟着村会计学一学,也能胜任这个工作。”


    竹兴旺像是炸了毛似的,咻的一下弹起来,指着安学民说:“就他那脑子,你让他算账?算到姥姥家也算不清楚。”


    安学民瞪大眼睛,装模作样要冲过来和他干架,宋香巧赶紧把他拦住。


    “咋?我说错了吗?不是我夸海口,我不用算盘我都能算得准准的!”竹兴旺跳着脚一脸鄙夷朝安学民叫嚣道。


    安学民呵呵一笑,“行啊。你当着全村的人的面说这种吹牛逼的话,可别被打脸啊。你要是把账算错了,会计这活儿可就归我了。反正去河边拉沙累得要死,我也想坐屋里面吹风扇,还把钱赚了。”


    竹兴旺最怕被安学民比下去,拍着胸口说:“我要是干不好会计这活儿,我今后叫你亲哥,天天给你端茶递水不喊累。”


    姜崖在旁忍俊不禁。


    行!今天没白被猪追,没白骑墙!


    第37章


    竹兴旺胸口这么一拍,忽然觉乎出不对劲来!咋稀里糊涂就答应去景区当会计? !宋香巧之前提过这件事,他连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这阵冷静下来才瞧见安学民这个家伙忍笑的表情!再看向姜崖,也是一脸轻松……


    这眼瞅着是他一不小心掉进了这两人的双簧陷阱里了。


    宋香巧见竹兴旺似乎有些愣懵,赶紧拉着他娘上前喊道:“哎呀,兴旺他娘,你看看,兴旺这下可算想明白了!等景区开业,你家兴旺上岗工作,凭他的本事肯定能把事做得井井有条……”


    兴旺娘激动地抹眼泪,“是啊是啊!我儿子我最知道的。每年去粮管所卖粮食,别人用算盘, 他嘴巴一张就知道这袋粮食值多少钱!一分钱都不差的。”


    还有之前竹兴旺结婚前就跟着村会计学过几天算账,干得很不错。结婚后新媳妇天天闹他,嫌他没本事,再后来新媳妇跑了,他沉溺酒缸,压根不去村会计那里报道。


    竹兴旺被亲娘当着这么多人夸,心里那别扭劲儿又来了,冷哼一声说:“谁让你说的!”


    安学民在旁打边鼓, “兴旺,我反正等着接你班呢!到时候我占了你的位置,你可别在我家门口哭……我可不还你!”


    竹兴旺被臊得脸红脖子粗,“别废话!快把我家猪还给我!”


    安学民耸耸肩, 指了指门,让竹兴旺凭本事自己把猪逮回去。


    竹兴旺手拿棍子,一脚踹开大门,冲进去把正在啃安学民家丝瓜秧子的猪撵出来,然而这猪见了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又开始发疯,任凭主人怎么抽打就是不愿意回猪窝去!好似知道他这猪窝“命不久矣”,要再另寻个好住处。


    姜崖赶紧喊着大家伙一起帮忙。坝场内纯看热闹的,边看热闹边围堵的,勾着头从大人腿缝里钻出来笑嘻嘻的小孩们,再加上公猪的嚎叫声,一时间热闹得像赶大集。


    安饮水在旁摇头晃脑地评价道:“前面戏码是请君入瓮,后面戏码是是撵猪入圈,这戏可真好看!”


    就在闹得不可开交时,安庆生慢条斯理地推开人群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个红彤彤的苹果,咬一口后噗嗤一声吐在猪的面前……


    这年头连人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口苹果,大白猪一闻到苹果的香味立马哼哼唧唧地低下头用嘴巴去拱,拱到嘴里咔哧咔哧吃掉后,又抬头想再要。


    安庆生嘿了一声,用苹果勾引着把它一点点引到竹兴旺家院子外的猪圈,把剩下的苹果核甩进去,大白猪哼唧着冲了进去,木门随之被紧紧锁上。


    这次总算安静下来了。


    安庆生走到竹兴旺面前,“兴旺,叔想把你家的三头猪买了。”


    竹兴旺一愣,安庆生最近老不在村,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大事”,他出头又想干嘛?


    他这三头猪才养了两三个月,正在长膘,现在卖给他也太亏了。


    安庆生看出他心中疑惑,颇为得意地说:“我闺女刚生了一对双生,都是儿子,我亲家要在县城大办酒席,我作为亲外公,要宰三头猪送给亲家办事。”


    宋香巧一听笑道:“哎呀,恭喜庆生叔,麦冬可真厉害。”


    安庆生的女儿安麦东嫁到县城,当初结婚的时候村里人吃了安庆生三顿筵席,这次女儿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那可不得吃个三天三夜? !


    大家伙立马起哄让安庆生请客,还说按照解放前的习俗来办。一般遇到这种喜事,要请戏班子来唱三天戏呢。


    安庆生作为金竹村数一数二的富户,大家都有“宰他一顿”的共同心声。


    “叔,我家猪也卖给你吧。你在咱们村也请大家伙一起乐呵乐呵。”


    “别啊。他家猪没我家猪吃得好。我家猪壮实。”


    “我家猪常年被我放在山里面,吃的是青蛙肉,喝得是山泉水……”


    一时间好多人都喊着要把自家的猪卖给安庆生。


    竹兴旺哼了一声,“我家猪年底卖肯定能卖到好价钱,你要买去买他们家的吧。”


    安庆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人总是把人想矮了,我咋能占你这个便宜?你估个数,我按它们年底的重量买!”


    不光竹兴旺愣住了,连姜崖也忍不住抬眼看向安t庆生。


    安庆生正色道:“你把你这个猪圈拆了,我就买你家这三头猪。你不仅不用后面天天喂它们,也不用担心他们生病得瘟疫,如何?”


    宋香巧一听,赶紧补话道:“外加一份景区的会计工作!”


    他们这么一说旁边人都叫唤起来。


    “支书,你咋对兴旺这么好啊。我家也有要拆的窝棚,要卖的猪仔!”


    “对啊。小姜同志,我现在就去拆。拆多少都行。”


    “不能偏袒竹兴旺!”


    姜崖哭笑不得,之前提出要整村整治时,几乎没人响应,现在可好,安庆生这三头猪一买,立马扭转方向,所有人抢着要拆。


    竹兴旺见势不妙,赶紧冲到安庆生面前,“叔,你可说好的。按照我家三头猪年底的斤数买走。”


    安庆生挤着眯眯眼笑道:“行不行嘛?!”


    竹兴旺把头使劲点了点,“行!咋不行?!”


    其他人也围过来要姜崖和宋香巧给个说法。姜崖朗声道:“我们在尊重各家意愿的基础上,根据全村整治的需求逐户跟大家谈拆除内容和解决方案。”


    他话音刚落,村民们便拉着姜崖和宋香巧去村委讨论,压根不让他们有喘气的机会。


    就在这时,去县城打零工的竹兴文回来了,见这么多人围着姜崖他们,立马凑过去问出了什么大事?


    有人见竹兴文一副不怕事大就怕事小的看热闹脸,没好气地说现在金竹村发生的只能是好事。


    竹兴文一愣,赶紧追着问到底咋回事?


    得知竹兴旺这个从辈分上是他堂弟,从年龄上是他侄子的臭小子不仅得了份工作,还被安庆生买走三头猪,还答应了拆掉位于村口的猪圈,竹兴文气得直跺脚。


    他最近在县城寻了份工地看门的活儿,不累不晒还能看电视。原本他打算在那干个半年一年的,谁知道被包工头的一个什么鬼亲戚给顶了活儿,他只好灰溜溜地回来继续熬穷日子。


    竹兴旺酒鬼一个,没有清醒的时候。这显然是姜崖和安庆生合伙挖的坑,他竟然甘心跳坑里? !要是他在的话,肯定不让姜崖他们轻易得逞。


    想拆猪圈?可以,拿真金白银来!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看起来不靠谱的事糊弄。什么会计? □□洞还不知道能不能开业呢。什么买猪?三头猪本来就该卖这个价钱。


    他急得冲上去扯住竹兴旺的胳膊,“兴旺,你听哥一句劝。千万别上了姜崖那小子的当。这买卖咱们吃大亏了。”


    竹兴旺冷着脸甩开他,“你把亲闺女卖了换新房,能做出这种买卖的人好意思说我?!”


    竹兴文:“…………”


    *


    搞清楚本次整治清拆范围,安排好清拆任务后,他把工作重点放在了垃圾收集上面。宋香巧觉得应该加大村民自发举报力度,让大家伙互相监督,谁发现谁举报谁获益。


    姜崖反对这么做,因为中国乡村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宗族亲缘关系,抬头低头不是叔伯就是婶姨,即使瞧见对方乱倒垃圾也不会举报。宋香巧说即使举报有钱也不行?姜崖笑了笑说不然你试试。


    宋香巧不信邪,在她眼里,没有比钱更香的事情。可这条政策颁布出去三天,没有任何人来举报,乱到垃圾仍时有发生。她彻底丧了气,请姜崖出招整治。


    姜崖倒也不急,先是着急大家伙开了一次科普知识宣贯会议。拉家常似的嗑着瓜子吃着入秋刚打的柿子,所有人围坐一团,姜崖身为主讲人,别出心裁拿出两张大图。一张上面印着好几个头特别大,明显看起来得了什么奇怪病症的小孩,另一张上面是一个和金竹村类似的乡村,然而整座村子寂寥安静,乱淌的臭水将整座村子围绕,没有任何炊烟,连鸟都不愿停留,只扫一眼便浑身不舒服,不想再看第二眼。


    大家原本吃得开心聊得舒坦,忽然被这两张图片惊得一脸懵然。姜崖趁机告诉大家这是国外的一则新闻报道。在某个遥远国度的某个小村庄,因为村民不爱护环境,乱倒垃圾,垃圾停留在河道里,渐渐渗入地下水,那些有毒的金属离子便进入到河湖井潭,最后进入人的身体。在这样条件下生出来的孩子便天生羸弱,很多人不到十岁要么得了大头症,要么得了白血病,死亡率极高……


    大家手里的瓜子瞬间不香了。宋香巧这才明白,姜崖放弃生硬的举报手段,而是用这种生动活泼的宣传方式让大家真实感受到乱倒垃圾的危害。


    姜崖想得更周到,让王学海把图片打印好几份,分别放在村东、村西、村南、村北各个人流多的地方,让大家伙仔细看清楚。只有从意识上让大家明白乱倒垃圾破坏环境的坏处,才能彻底改变金竹村脏乱差的环境。


    第38章


    当然再用心的引导方式也有人不尊重集体利益, 竹兴文偷倒垃圾被亲儿子黑蛋举报到村委,这下全村人又看了一出好戏。


    黑蛋最近几个月又拔高了许多,几乎与竹兴文齐平, 这小子长得又壮, 直接把亲爹连拉带扯得揪过去,除了举报亲爹乱倒垃圾外, 还列举他其他两大罪状。第一,他装病骗姐姐竹小蝶的助学金,第二,他天天在家诅咒□□洞景区开业后一个游客都不来。


    竹兴文被亲儿子这么揪着吵,还当着全村人的面,立马从眼睛里挤出几滴眼泪,嚎叫着说:“小兔崽子,我是你亲爹,你胳膊肘往外拐啊!我养你有什么用?!”


    黑蛋硬着脖子红着眼睛说:“从小到大,你给我洗过一次衣服?做过一顿饭吗?我是我姐养大的,跟你没关系。”


    竹兴文气得举手就要打,黑蛋直接把脸怼到他面前,“你打!你打够了!我就去县城找我姐!你以后生老病死,我们全不管!”


    竹兴文的手在空中抖了抖,到底没敢落在黑蛋的脸上。旁边人也不停数落他,要是别人家有这么好这么争气的两个孩子半夜都要笑醒,他竹兴文还不知足,可着劲地糟蹋这两个孩子的真心。


    竹兴文气得往地上一蹲,扯开话题,吼道:“又不是我一个人往那里倒垃圾,你们凭什么只说我?”


    黑蛋冷哼道:“我们几个人组织了监督队, 就你一个人非要倒到河边。明明垃圾箱就在前面不远!”


    竹兴文拜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没看见人?”


    他每次倒垃圾时都会左右查看,确定没人才倒的。


    黑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正字,还有半个正字。


    他们几个小孩得知乱倒垃圾破坏环境会生出大头或血癌娃娃,吓得赶紧组织监督队,分为四个分队,躲在几个容易偷倒垃圾的地方就近观察,要么树上,要么树从里,盯了几日后,其他人都挺遵守规则,唯有他亲爹竹兴文每次鬼鬼祟祟地偷倒……


    竹兴文盯着儿子手里的纸条,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嘴里哇哇大叫着说什么不活了之类的混蛋话。


    姜崖和宋香巧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村里人再没有比竹兴文更难相处的,油盐不进,怎么都说不通。


    宋香巧拉着黑蛋的手,哄着他带弟弟妹妹们去她家吃柿饼,转过身斥责竹兴文再怎么着也该在孩子们面前做个好榜样!


    竹兴文背过身去不说话,宋香巧也气得不想再说。


    姜崖清冷着脸问:“你用了小蝶多少钱?”


    竹兴文最烦姜崖这小子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回过头眯着眼睛,说:“关你啥事?什么时候你们乡政府还要管我的家事?!”


    就在这时有小孩站出来说:“我瞅见兴文叔天天去古街上的老刘卤肉店吃肉喝酒。”


    竹兴文猛一回头,“谁家兔崽子胡说八道?”


    “兴文,难怪你不抽旱烟,改抽纸烟。”


    “是啊!小气的很!问他要还不给!”


    几个老烟鬼嬉笑着骂!


    姜崖冷声道:“捐助善款要专款专用,你即使是小蝶的父亲,也无权挪用!”


    竹兴文拧着眉说:“她反正也花不完,给她老子花有什么问题?”


    宋香巧气得头嗡嗡地大,她厉声道:“兴文叔,你要是再这样拿走小蝶的助学金,我就让红十字会不再给小蝶发钱!”


    竹兴文急了,“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权力?”


    姜崖在旁定定道:“你又有什么权力拿走属于小蝶的助学金?”


    竹兴文t花惯了亲闺女的钱,由奢入俭可太难了。闺女是他生的,闺女的钱就是他的钱,天经地义,谁也管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俏丽的身影挤进人群,生生扯住竹兴文的胳膊,“你还我钱!还钱!”


    姜崖抬眼看过去,竟是在县高上学的竹小蝶回来了。听宋香巧说,她为了省路费,每一个月才回村一趟。竹兴文前段时间在县城打工,想必是在那时候变着法儿问竹小蝶要钱。


    竹兴文被扯得差点没站住,嚷嚷着让竹小蝶赶紧闭嘴。


    竹小蝶眼睛泛着红,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还我钱,我和黑蛋从此以后就不认你这个爹。我说到做到。”


    竹兴文冷笑着反问,没了他这个亲爹,他们两个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


    竹小蝶别过脸,“我今年高一,再过两年高三。以我的成绩我肯定能考到北京去。到时候我就带着黑蛋远走高飞,你就是烂死在金竹村,也别想让我们姐弟两个多看你一眼。”


    竹兴文头一次从闺女脸上看到如此决绝的表情。自从这丫头拿了助学金,翅膀就硬了,说话更硬气了,不过还是头一次说要和他断绝关系。


    一时间有点拿不准闺女的心。


    姜崖抿了下唇,忽然想起曾经某个晚上,年少无知的他也这么跟父亲说过类似的话。然而他的话狠狠戳了父亲的心,而竹小蝶的话怕是压根进不了竹兴文的耳朵。


    竹小蝶回头看向姜崖,露出些许难受尴尬的表情,可随即环顾四周冷冷道:“在场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请做个见证。从今天起,我和竹兴文断绝……”


    竹兴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赶紧捂住竹小蝶的嘴,“胡说啥呢你!我那时候是真有病,病得不轻,来来来……”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左右摸了个遍,才翻出几张毛毛钱,凑一起不过几块钱。


    他讪笑两声,“就剩这么多了!”


    竹小蝶小脸一沉,正准备张嘴说出断绝关系的话时,只见竹茂德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来了,身边跟着一直住在他家里的汤沁。


    大家伙见竹太公来了,赶紧让开路,有嘴快着把竹兴文干得不要脸事全说了一遍。


    竹茂德举起拐杖狠狠敲在竹兴文的腿上,“不成器的家伙。丢人现眼!”


    竹兴文别的不怕,最怕竹茂德。这老头年轻时候气势凌人,善用火木仓,曾经狠狠收拾过竹兴文。竹兴文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


    竹茂德骂完竹兴文后,转脸看向竹小蝶,“好孩子。别跟你爹一般见识。他要是再胡作非为,别说你了,我直接把他赶出竹家族谱,也别想死了进我竹家祖坟。”


    竹小蝶咬着唇,饶是再坚强,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别过脸,肩膀微微抖动。


    姜崖垂下眸,从口袋里掏出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手帕递过去……竹小蝶背对着他,也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手帕。


    姜崖:“……”


    两只手帕上除了颜色不同,花纹几乎一模一样。距离两人最近的宋香巧瞥见这一幕,脑子回旋了一秒,便被竹兴文的奇葩行径吸引过去了。


    竹小蝶擦了擦眼泪,把手帕放回口袋,姜崖不动声色地把手帕也收了回去。


    接下来是竹兴文长达半个小时的“精彩表演”,把为人父母的委屈演得那叫一个漂亮。竹小蝶冷眼旁观,懒得理会,在走之前撂下一句话:除非竹兴文把骗走的钱还给她,她才会勉强看他一眼。


    姜崖看着竹小蝶的背影,忽然觉得一个多月没见,这女孩好似长高了不少。


    *


    全村整治进入关键阶段,划定的清拆任务责任到人,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完成。姜崖和宋香巧按照“一户一策”的原则,各个击破,能用的方法全用上,原则是尽量不掏一分钱,又充分尊重大家意愿,不激发矛盾,将全村环境整治的核心思想传达给每一个村民。


    村口多年得要命的猪圈拆了,竹溪旁修了青石板路,竹林里还梳理了空间做了小广场,同时大家初步养成了垃圾定时定点倒的习惯。有些脑子活泛的人,在自家院子内外种花种果,房前屋后瞬时争奇斗艳起来。


    金竹村东西长,南北窄,巷道成鱼骨型,中间那条最长也最核心的道路便成了集中展示金竹村乡村氛围的“中央大街”。


    姜崖请安饮水提前谋划,先在这条主路朝向道路一侧的墙面整体刷白,而后在上面画画。


    至于画什么?姜崖提议画些和山、水、人相关的画面,展示金竹村好山好水好风光。安饮水在家试画了好几幅小尺度的,准备妥当后这才准备上墙画。


    然而,等一切准备就绪,这些墙面的主人却都不同意。


    姜崖磨破了嘴皮子劝,怎么都劝不动,后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十分忌讳白色。


    这里最喜欢的是红砖墙,红红火火的,多吉利。再说,安饮水要在墙上面画画,五颜六色的一乱通画……黑色的、绿色的,这些不吉利的颜色大家也不喜欢啊。


    姜崖还真没想到这能成为一个问题。江南水乡白墙灰瓦,人家就不忌讳?


    可颜料都买了,也拆瓶搅拌了,总不能扔了吧。


    安饮水愣愣说:“他们是不是嫌弃我画得难看?!”可郭县长都说我画的画能去省里拿奖。


    姜崖赶紧打消他的念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香巧劝,姜崖再劝,安饮水嘀咕着说他的画可好看了……可这几家主人就是不同意,好多人涌过来,叽叽喳喳的又吵作一团。


    就在这时,不知道谁家孩子趁着大人不注意,拿起画笔在墙面上画了个“太阳”……红红的圆圈外加一圈发射出去的光线。


    这小孩画完,还激动地直拍手,瞬时一大片红色颜料甩到了墙面上。


    有人瞥见后大叫起来,小孩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回便被骂得个狗血淋头。


    姜崖顿时头疼欲裂,就在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站出来,把小孩扯到身后,黑脸斥道:“我家的墙,我孙子想画就画。谁有意见?!”


    姜崖抬眼看过去,原来是几乎不出门的竹嘉志。这位老先生小时候上过私塾,和安饮水这个新派知识分子相比,是位熟读四书五经的老派知识分子。每年春节来他家求对联的人络绎不绝。他儿子儿媳出车祸死了,只留给他一个孙子,也就是他怀里的竹城。爷孙两个相依为命,一个老,一个小,是村里重点关照的对象。


    姜崖这才想起来,竹嘉志刚才没加入反对画墙的队伍中。


    “来,继续画。随便画。”竹嘉志拿起画笔,再次递到竹城的手里,而他则拿出沾满腻子的铲子往墙面上刷。


    一道又一道,够不着的时候,他还不忘回头问姜崖,“年轻人,帮个忙啊。”


    姜崖赶紧带着人过去帮忙,先把灰铲掉,再上腻子,最后上防水涂料。


    大家伙都让开,几人齐心协力,不一会就刷出一大片白墙来。


    竹城拿着画笔站在那里犹豫地不知道怎么下手。


    竹嘉志回头瞧见这一幕,皱着眉摇了摇头,弯腰踮起一桶黑色颜料,直接泼在了白色墙面上,一道道黑色颜料因为重力齐刷刷往下淌……


    所有人惊呼起来。竹嘉志这老头孤僻至极,一个人带孙子,极少出门,看来憋得时间太久了,竟有些疯癫了……


    竹城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竹嘉志又换了支画笔,沾了沾红色颜料,塞进竹城的手里。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他笑了笑,“爷爷教你的梅花,会画吗?”


    竹城握着画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竹嘉志朗声笑起来,他回头看向姜崖,“小姜同志,我孙子要在我家墙上画梅花,没问题吧。”


    姜崖从心底佩服爽朗洒脱之人,他笑了笑,“当然没问题。”


    还有比孩子的画更纯真更自然吗?


    第39章


    安嘉志随即握住安城的手,沿着黑色颜料倾走的路线,笔触轻轻一拧,一朵写意的梅花跃然墙上。


    安城瞪大眼睛,紧接着他的手又被爷爷握住,在墙上继续点了三朵梅花。


    凌然傲骨,暗香浮动。


    “就照着爷爷教你的画。”安嘉志揉了揉他的头笑道。


    安城愣了愣, 觉得手里的画笔有千斤重,怯怯道:“可我怕画错!”


    姜崖皱起眉头。他之前了解过这个孩子。父母离世时他t才五岁,去年八岁才去上一年级,期间由安嘉志教些字。他几乎不出来玩,因为每次总会被人嘲笑扫把星。这孩子比他爷爷看起来还孤僻……


    安嘉志沉沉哼了一声, “你画画开心吗?”


    安城抿了下唇。


    他画画开心吗?


    家里没有爸爸妈妈的照片,可他脑海里却记得很清楚。他总想把他们画出来,可每次总失败, 于是天天画,没有颜料画笔就拿个树枝在土里描摹……生怕有一天把他们的样子忘了!


    姜崖瞧着安城的样子心里有些苦涩,他上前蹲下来,笑道:“我好像已经闻到梅花的香味,你闻到了吗?”


    安城摇摇头。


    “你继续画, 肯定能闻到。”姜崖定定道。


    安城眸光亮起,拿着画笔看了爷爷一眼,这才学着爷爷刚才的样子,左右轻扫,一朵梅花从无到有,小小的却又傲然矗立。


    姜崖赶紧拍手鼓励, 旁边的宋香巧以及竹小蝶也赶紧鼓掌表示赞许。竹小蝶这次回来是给黑蛋带学习资料,恰好看到村民们又聚到一起吵架……


    鼓掌声骤起,安城的小脸涨得红红的,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而且还现学现画了梅花。


    他举起画笔,踮起脚朝着更高处画去,姜崖见状,直接上前一把掐住竹城的肩膀,把他放到肩头上……


    竹城惊呼一声,随即发现自己稳稳地坐着,只不过更高了,面前有更多需要点的梅花。


    大家伙都笑起来。


    宋香巧叹道:“姜崖天天山上山下地跑,肌肉都锻炼出来了。”


    竹小蝶抬眼看过去,若说在后山林窝子里第一次见到姜崖时,他还带着些许稚嫩的少年气息,经过这几个月的磋磨,他的后背更加□□,眸光更加坚定,做事更加从容。哪怕好多次连她都觉得可能□□洞开发就要折戟于此,可他总能力挽狂澜,把事情迂回处理并推向前进。


    大家伙热热闹闹地看姜崖举着竹城画画,忽然有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女孩走到姜崖腿边,轻轻拽了拽他的裤腿,“姜叔叔,我也想抱抱,我也想画画。”


    姜崖一愣,刚准备说话,却看到好几个和竹城年龄不相上下的小孩子都围过来,拉着姜崖的左右裤腿说想画画。


    宋香巧一看麻烦了。这是竹嘉志这倔老头家的墙,人家宠孙子,让孙子随便画,其他小孩可就不一定有这待遇。


    好几个小孩家长见状,都过来试图拉走自家孩子,稍微一用力或是语气重些,小孩哭喊声立马炸起来……场面瞬时难看起来。


    “干嘛你们?!”竹嘉志黑脸斥道:“小孩子爱画画是好事。这是我家墙,我说能画就画。”


    他走过去拿来一把画笔,塞到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孩子们手里,“去。随便画!想画啥就画啥!没人说你们!”


    他语气颇为冷硬,吓得这几个小孩愣了又愣,要不是宋香巧和王学海在旁劝着,怕是没一个人敢上前画。


    于是乎,竹嘉志家的墙面前站了一排高高低低的小孩,和姜崖肩膀上的竹城组成了临时的画画大军。


    “哎呀,我家娃啥都没学过。不会画画。”


    “要不还是让饮水叔画吧。他其他不行,画画专业。”


    “是啊,这么大一面墙,可别画坏了。”


    “就是。不是说这条路上的墙以后是咱们金竹村的门面?”


    小孩子们画得开心,旁边一群大人却不停地抛出质疑的话。


    姜崖听在心里,眼前竹城笔下的梅花一朵朵绽放,他轻声问道:“闻到香味了没?”


    竹城使劲吸了下鼻子,回头笑道:“闻到了!”


    有多事者跑到安饮水面前说你这才艺白瞎了,让一群小屁孩给占了位置。


    安饮水冷冷道:“小孩子眼里的世界,岂是我们大人能企及的?”


    他说得文绉绉的,也不知道对方听懂了几分。


    对方噎了噎,晦气甩了甩手跑了。


    安嘉志走过来,微微抬起下颌,“饮水,等娃娃们画完,你看能填补的,填补些。”


    在姜崖来之前,安饮水觉得全村人也就这位深居老宅轻易不出门的安老头子算是和他水平齐平的读书人,这人虽然不好相处,但和他有着深入骨髓的相同之处。相反的,大概全村人中,他也是为数不多的安老头愿意主动说话的人。


    他点点头,说了声好。


    王学海见姜崖后脖子出了一脖子的汗,赶紧过去帮忙举起竹城,还不忘损小屁孩两句,“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这么瘦的话以后别拿不动画笔!”


    竹城小声说了句,“我拿得动。”


    姜崖笑着松快了下肩膀,回头一步步看过去。


    还真是大出意外啊。


    这些小孩虽然没有经过严格的画画训练,可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都是一个独有的小宇宙,他们画牛,画羊,画鸡,寥寥数笔,稚嫩却又形象;他们画河,画鱼,画船,簇簇勾勒,简单却又真切;他们画人,画房,画村,并无章法,意境却跃然其上……


    这些场景依偎在竹城画的梅树下,犹如一片世外桃源,让人向往。


    竹嘉志频频点头,让安饮水别忘题词。


    安饮水沉吟片刻道:“要不就叫做‘世界’?”


    姜崖忍不住冒出种种幽思,这些娃娃们眼中的世界是高山大河,是旧村古树,是鸡鸭成群,可这都是暂时的,他们终有一天要走出这个固有的世界,去看看新世界长什么样。然而不管他们在新世界如何摸爬滚打,旧世界总会在梦里勾着他们的思绪,盘旋在他们周身……有一天旧世界焕发出新容颜,想必他们也会由衷地感叹一声:这可是我的故乡啊。


    安嘉志点头说好,安饮水提起画笔,登上梯子,挥笔激荡,一个狂卷潇洒的“世界”出现在屋脊下方。


    不多时,效果凸显。


    原本脏兮兮的红砖墙,骤然变成一面承载娃娃们世界想象的画卷……映得周边都亮堂起来。大家伙往后站了站,仔细看了起来。


    虽说大家的审美能力各不同,但这冷峻的梅树,多彩的童画,到底让整面墙都生动起来。


    尤其那几个原本阻止自家孩子画画的家长忽然就生出几分自豪来。这是他们从未有的,也从未敢想象的场景。


    他们一辈子两只腿插在泥土了刨食吃,他们的孩子原本也应该如此。可今天竟然破天荒的,娃娃们拿起了画笔,在一面白墙上任意画画,还得到了村里两个文化人安嘉志和安饮水的赞许。


    到底是小瞧了自家娃娃。


    如此这般,其他没机会上前画画的小孩们都闹起来。试想,这条路每天大家要走好几趟,每次路过时都能看到同村其他小朋友的画,而他们甚至连画笔都没摸过。


    画作上墙的小孩一定会骄傲地像村头的那只大红公鸡,说:看,这是我画的。


    刚停歇下去的吵闹声又响起来。更有趣的是,方才那几家坚决不同意姜崖在墙上画画的,他们家的小孩闹得更厉害。明明自家有一大片墙可以画,父母却不同意。


    以后竹城可以在村里横着走了。那几个在他家墙上画画的小孩肯定都会扭转对竹城的看法,跟他一起玩。


    小孩有小孩的想法,大人也有大人的想法。


    姜崖笑着跟安嘉志说:“叔,你家这面墙以后可要成为全村最漂亮也最又意义的地方。你要不在门口支个摊,把您平日里写的字,或是画的画,拿出来卖,每天也不累,又能给竹城赚学费。一举两得啊。”


    安饮水笑道:“小姜同志,你是不知道。我嘉志叔画肖像画那是一绝。他可以给游客画肖像,卖这个比那些字画值钱多了。”


    姜崖一惊,还真没想到小小的金竹村还真是卧龙藏虎。


    竹城一溜烟跑回家中,拿出好几张爷爷平日没事给他画的肖像。


    姜崖大眼看去,有竹城端坐着的,有低头的,甚至有一副是哭着的……每一张都栩栩如生,让人震惊。


    安嘉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到时候再说。”


    宋香巧见安嘉志竟然没当场拒绝,说明他是动心了。早知道,这倔老头可是宁肯自己吃不好,也不肯领村里的救济粮。


    其他人一听,都动了心思。


    安嘉志这面墙现在在村里独树一帜,以后要真如姜崖说的,来了很多游客,他t们肯定直接追来这个地方拍照停留,要是看上安嘉志画的画,或是随便一天有三五个人想画肖像画,那他真就赚大发了。


    有几家明明位置还在安嘉志房子前面,游客过来玩的话直奔安嘉志家,他们可就吃了大亏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得这么明白。


    “哎呀,我家孩子见不得别人有他没有。算了算了。小姜同志,我家的墙可以随便画。”


    一人提议,其他几家自然不甘落后,也纷纷说同意。


    姜崖没料到这事还能如此柳暗花明,他自然不会不同意。


    在安饮水的统一组织下,金竹村的小孩们齐齐上阵,随便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半天时间过去,有四家墙壁上画上了充满童趣的画。


    有地球的,有宇宙的,有古代生活的,更有未来想象的,要什么有什么,连宋香巧都忍不住感叹,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金竹村的小孩们怕是要遵循老一辈的穷苦老路,可没想到他们虽然暂时吃得差穿得差,可内心世界如此丰富,让人泪目。


    所以千万不要低估娃娃们的潜力。大人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支点……相信他们能翘起整个世界。


    到最后好几个大人也按捺不住,纷纷说自己曾经也有个当画画家的梦想……姜崖哭笑不得,让愿意画画的人都上手画。


    这条中央大道直接成了金竹村的创意大街。


    傍晚,夕阳洒在金竹村黑魆魆的屋脊上,为其镀上了一层金黄色。


    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散去,回家吃饭的吃饭,休息的休息,方才热闹了一天的路旁只落下一道纤细的人影。


    竹小蝶拿着一根歪歪扭扭的烧火棍,端头黑乎乎的。


    她小心翼翼在墙上画着什么,边画边左右看顾四周,唇角勾起,眼睛里透着几分光……


    忽然旁边传来脚步声,竹小蝶赶紧把最后一笔收尾,挺着后背把烧火棍往袖子里一缩,转身消失在渐渐拢上来的薄雾中。


    宋香巧早都看到竹小蝶,她不由地笑了笑。这丫头明明也想画画,今天却缩在她身后,怎么劝都不愿上前画。


    她大步走过去,走到方才竹小蝶伫立的位置,仔细看过去,看着看着她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在谁画的一大团芍药花苞里,被人寥寥数笔画了一个人:高挑挺拔,头发短碎,眉眼柔和,稳稳盘坐在花蕊里,手拿相机正在低头看着刚拍的照片。


    男人的身旁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简单一束马尾辫甩在背后,眼睛又大又亮,唇角微微弯着。


    女孩的头探过去也看着镜头,整个身体几乎靠着他的肩膀……


    宋香巧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看向方才竹小蝶消失的薄雾,一时间脑袋晕乎乎的。


    她抿起唇,使劲把眼珠子从画上扯开,咳咳两声,装作什么都看见,大步朝前走去。


    第40章


    一入秋, 竹坑乡便提前进入了冰凉世界。山里温度降得快,姜崖母亲姜春提前让妹妹姜芳在县城里给儿子买了几件结实保暖的厚外套。


    别看现在姜崖身体不错,可自从来了金竹村两周能回一次家都算不错。天天吃食堂, 跑村子, 就怕老了撂下一堆毛病。姜春甚至亲手缝制了一对护膝,让姜崖爬山的时候用上。


    姜崖推脱不过只好穿上, 拐个弯瞧见王学海每次跟他上山去金竹村都会揉膝盖,赶紧把护膝脱下来转送给他。


    姜春过了好久才知道,只得再给儿子缝制一对。


    另一边,安庆生装模作样推脱了好几次后,到底因为女儿生了一对外孙心情大好, 请全村人去他家吃流水席,连吃了三天。期间买了好几户人家的公猪。竹兴文也想把家里的猪卖给他,然而安庆生说了, 他只买没有劳动力的五五保户家的,像竹兴文这种有手有脚,只要肯去县城找活干就饿不死的,不在他救济范围内。


    竹兴文气得半死,只得眼睁睁看着安庆生风风火火大办宴席,与此同时还把名声给赚了。


    安庆生名声赚了,安家的名声就赚了。毕竟这老头不是只买安家的猪, 有两户姓竹的,家里穷得连他都看不下去的, 也在他收猪范围内。


    竹兴文干生气,却无能为力。


    姜崖近段时间全扑在□□洞工地上。杨英豪从旁处调来更多工人,争取在下雪前基本把洞外工程完工,剩下的室内装修等开过年再搞也来得及。


    另外洞内的灯光工程是重中之重,姜崖带着安志勇等人一寸一寸地调试。灯光该用暖色调还是冷色调?该从上打光还是从下打光?该用射灯还是地灯?但凡投入进去,才发现仅仅这一项工程都需要非常专业的知识和经验。


    何况溶洞景观的精彩与否,除了洞内的基本岩溶地貌丰富多样,大部分取决于想象力、讲解力以及灯光效果。


    比如说,原本这里只是一处石幔,从形状上看是从上到下垂落的细细石柱,你可以说它是孙悟空花果山水帘洞的瀑布,也可以说它是东海龙宫龙女寝宫的床帘。如何引导游客发挥想象力,需要在设计游线的时候,首先确定主题,其次依托岩溶形状确定名称,最后要形成一套有说服力有想象力有趣味性的故事线。


    由此基础上,可根据实际需求,打出想要的灯光效果。


    姜崖为此绞尽脑汁,写了好几版导游词,最后都觉得太过普通。国内的溶洞大多选用西游记或是龙宫的内容来编排,内容类似,情节雷同,导致做出来的的溶洞景观也大同小异。


    宋香巧觉得姜崖已经把自己逼到吹毛求疵的程度,然而不管怎么劝,姜崖都说还不够好。


    这天姜崖又跑到洞内,盘坐在一片石幔前思索。王学海站在洞口,回头看着姜崖,觉得此刻的他就像是一蹲石化的苦行僧,几乎与四周万年发育的钟乳石化为一体。他摇了摇头,自觉比不过,转身去洞外透口气。


    就在这时,工地上一阵骚动。


    有人连滚带爬冲过来大喊着。


    “不好了。梁家洼的人打到咱们地界上来了!”


    “谁?哪个不要命的!敢来金竹村讨打?”


    “梁家洼的。”


    “怂货。上次打架他们都没打赢过。现在还有胆子来?”


    工人中有一些是金竹村的村民,听说隔壁村的欺负到头上来,连原因都没问,撂下头上的安全帽,看也不看在地上抄起某种趁手的工具做武器,转身往山下跑。


    王学海见势不妙,赶紧冲回洞内喊姜崖。


    “出事了!”


    姜崖猛然站起来,急急往外跑。


    刚冲到洞口,工地上大概三分之一的人都拿着工具往下跑,动作之迅速,势头之迅猛,姜崖还是头一次遇到。


    宋香巧以前老是念叨,她啥都不怕,就怕村民打架。自己村里打架,彼此间还会留点情面,不伤人身,可一旦牵扯到邻村,那这就不好说了。


    杨英豪脸黑如铁,几个箭步冲到村民面前,“你们要是现在跑了,今天就算旷工!”


    为首的人涨红着脸吼道:“旷工就旷工!他们梁家洼的人仗着市里有当官的亲戚,整天偷砍我们村的树,截断我们村的山泉。他们就是瞧不起我们穷,我们没人撑腰!”


    “就是!不能让他们给欺负了!”


    “打!这次一定要把他们打趴下!”


    “我们再去村里找点人!壮壮气势!”


    姜崖挤进人群,杨英豪气得朝他直跺脚,问他咋办?这些人宁可不要钱,也要去打架,出这口气!


    大家伙一见到姜崖立马吼着说梁家洼欺人太甚,还说不能再耽误时间,那边还不知道啥情况呢!


    姜崖知道这次怕是拦不住这些人,他们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大道理,他摆摆手道:“你们把手上的的东西放下!”


    “这咋能不拿?!”


    “没个趁手的东西,打不过他们啊!”


    “小姜同志,你不了解情况。梁家洼的人下手可狠!我们吃过亏!”


    姜崖沉着脸吼道:“能调解的调解,不能调解的去法院!打架解决不了问题!”


    “你们要是信我的话,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我带着你们过去,谁也不许先动手!”


    “那要是梁家洼的人动手呢?”


    “对啊!那我们不就被动了!”


    姜崖沉声道:“他们要是敢动手,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杨英豪和王学海也在旁边劝说谁先动手谁被抓监狱,好好的钱不挣去吃局子饭,不是傻子就是瓜娃!


    如此这般劝说,t加上姜崖向来说话算话,大家伙这才慢慢把铁锹等放到地上,然后急哄哄地往左冲。


    姜崖一把拽住刚才报信的人,“到底为什么打架?”


    那人挠挠头说:“庆生叔养的猪被梁家洼的人偷了!”


    姜崖一愣,安庆生什么时候开始养猪了?


    *


    拐过□□洞左侧,沿着山路一路向东,走了没两公里就听见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吵闹声一片,隐约可见林子里站了几十个人,他甚至听到了宋香巧的劝解声。


    “有话好好说!都靠一片山,都喝一山水,大家祖祖辈辈都是邻居,乡里乡亲的……”


    “谁跟你们是好邻居?我们梁家洼就是再穷,不会跟你们似的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对!我们没偷你们猪!”


    姜崖脸色一沉,刚想回头劝跟在后面的人不要冲动,还没等说出口,他便被推向一侧……这群人嘴里叫骂着,直接冲向吵架现场。


    “不要脸!你们金竹村的还打埋伏啊!又来这么多人!”梁家洼的人一看这么多金竹村的人呼得一下涌过来,纷纷嚎骂道!


    竹兴文回头一看自己人来了,立马硬气起来,可一瞧见同村人手上啥都没拿,顿时急红了眼,“哎呀哎呀,咋能空手来啊?”


    对面梁家洼的人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手里拿着全是厉害的家伙什,这一锤头敲下去,怕是直接要破头。


    宋香巧见姜崖来了赶紧冲过来,额头的汗也来不及擦,“姜崖,你咋来了?”


    姜崖为了金竹村已经做了太多工作,要是夹杂在金竹村和梁家洼村之间再多受一份气,这就真的太过意不去。


    姜崖摆摆手问到底咋回事。


    安庆生冲到姜崖面前,指着对面躲在人群后的两个人说,“就是他们!昨天偷了我两头猪,今天又想来我这里偷,被我一把抓住……”


    有个在山坡上放牛的人是梁家洼的,看到安庆生抓了两个本村人赶紧回去报信。全村人能来的全来了,当场扭转局势,把安庆生摁住,把自家人放了。


    安庆生的侄子跑回去也报信,宋香巧立马带着人过来,安庆生获救,但两村人之间吵得不可开交,眼瞅着愤怒的火苗快要把所有人都席卷了。


    安庆生这话一说,对面梁家洼的人立马吵起来。


    “谁偷你家猪了?”


    “你家猪自己跑到我们村里。”


    “就是!你们金竹村的凭什么在我们村的地界养猪!”


    姜崖抬眼看过去,他所在的这条山沟沟叫桃花沟,山峰耸立,深切峡谷中一条小河潺潺而下,沟中并没有什么桃树,但自老一辈传下来这条沟就叫桃花沟。


    桃花沟中,溪右边属于金竹村,溪右边属于梁家洼。从行政地界上看,这条沟一分为二,各有其主。


    姜崖看了一会这才瞧见山沟深处有一处房子,临时搭建的木头房子,好似还能听到阵阵猪叫声。


    他注意到木头房子建在溪水右边。


    安庆生没好气地说:“我在我们金竹村的地界上养猪,是用比人还高的栏杆围着养。除非我养的猪成精了,不然怎么可能自己跑出来?你们偷东西还不敢承认……”


    他朝地上狠狠呸了一口,“真是一群怂货。”


    他这话像是冷水丢入油锅里立马炸出翻天的声响。


    梁家洼人目眦欲裂,叫吼着往前冲,看样子不把安庆生摁地上打一顿才能解恨。


    两群人立马冲撞在一起,推搡着,叫骂着,眼瞅着就要失控。


    姜崖奋力挤进喷着怒火的人群,拼命挡在安庆生面前,吼道:“我是乡政府的,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能动手!”


    大家的眼里只能看到对方叫嚣的表情,耳朵里只能听到对方狠毒的骂声,压根没没把姜崖放在眼里。


    宋香巧急得快哭了,眼瞅着开过年□□洞景区开业,金竹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怎么竟生出这样的乱子? !


    姜崖黑着脸,冲出人群爬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王学海心惊胆战地看着姜崖晃晃悠悠站在仅能容下一只脚的石头上。


    姜崖用尽全力大吼道:“都住手!”


    这一声吼得桃花沟的鸟四下乱飞,也震得在场的人耳鼓发麻。


    好在大家都停下来了,纷纷抬头看向姜崖。


    安庆生一脸委屈地吼道:“姜崖,你庆生叔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我在桃花沟养猪,可是为金竹村好。”


    前段时间他考察了县城菜市场,发现猪肉最近价格涨得厉害,他便想养猪。可他一没太多本钱,二也不想请太多人帮忙,便请教了农技站的站长。站长推荐他们在树林子散养猪,只需要做好围栏就能养猪。这种方式养出来的猪肉质紧实,瘦肉率高,听说大城市里的人们最喜欢这种猪。


    于是他一方面把村里的猪都买过来养,另一方面也买了些猪仔,搭配在一起在桃花沟开养,结果还没搞两天,便丢了两头猪。两头猪能卖好几百块,这可是好多人一年的收入,安庆生急得上火,和侄子一起黑天白夜在附近巡查,终于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看是梁家洼的人,安庆生瞬时明白了。这荒山野岭的,金竹村的人肯定不会偷,肯定是住在隔壁的梁家洼人。


    姜崖在金竹村搞建设,搞开发,他从来双手双脚支持,老婆在家搞农家乐,他也想发挥余热,便在桃花沟养猪。到时候收益好,还可以带动全村人养猪。


    姜崖皱着眉头看着他,“叔,你在这里养属于违法行为,你知道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