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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强制攻略[穿书]》 131 山雨欲来
◎北都市的天,要变了。◎
顾以安突然记起他第一次见白晗的场景,好像如在昨日,他牵白晗的手,笑笑说:“老白,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白晗薄唇勾勒一个浅意而温柔的笑:“当然记得,走,我带你去。”
顾以安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初迷路的樱花树,在西边后院。
此时寒冬时节,庭院的樱花树园一片荒芜,显得静寂寥落。
他被白晗一路牵着手,走过每一处地方,话语不多,可心意相通。
顾以安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陪伴到白晗到了夕阳红的年月。
走到西院最边缘,是一处单栋西式小别墅。
此处不同于别处的缤纷光丽,它更为僻静,远离人烟,前庭后院的花朵已经枯死,鲜绿的草地失去生机,枯萎发黄,垒垒黄土露出,显得更为荒芜。
白晗站立于门前,眼神波动。顾以安不禁奇怪地问:“老白,这是?”
白晗说:“这是我哥哥生前住的地方。”
生前?顾以安顿时反应过来,难道他有个死去的哥哥?
白晗沉沉的目光落在颓废无人管理的小别墅,眼光朝二层的小阁楼望去,那个地方,是父亲囚禁哥哥白楚之的囚牢。
现在许多荒芜的藤蔓已经将这座破败的囚牢包围绞杀,杀不尽的小虫四处流窜,这座白色牢笼正在被时光一点点啃食殆尽。
白晗脸色略有悲伤,他缓了缓神,对顾以安解释说:“我父亲一直向外界隐蔽我哥哥的行踪,所以大部分人都以为白家只有我一个儿子。”
顾以安疑惑:“为什么?”
白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从记事起,白晗就敏锐觉察到,父亲好像对白楚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并且愈发强烈。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父亲禁止白楚之随意走动,随意外出,更不准和家里人同坐一桌吃饭。
白楚之虽然也姓白,可却是被明目张胆排斥在外的陌生人。
父亲很宠爱自己,导致白晗很多次都想问一下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对待一个无辜清纯的少年。
话终究没有问出口,父亲过于威严,对待母亲也甚为严苛冷漠。
他也有些许畏惧父亲。
这种畸形的、生硬的家庭关系,让他难过。
可他也无力去改变。
一年前白楚之空棺下葬,父亲于今年病逝,母亲的身体也愈发孱弱多病。
外表看起来华丽富贵的白府,内里其实凋敝残落。
想到这些,他愈发伤感。
“老白,怎么了,你看起来很难受啊?”耳边响起关切的声音,他扭头看见的是一张单纯清澈的眼眸,脸庞美好,话语亲切,熟悉得像家人。
“嗯,想起了以前的事。”白晗今天特意让顾以安见母亲,意在认亲,和美地互相认识,可不想搅扰了他的兴致,于是牵着他的手离开了这个荒凉的故地。
夜间吃完饭后,白晗带着顾以安来到自己的超级大house,他一个人就住在最豪华的中院。
顾以安没忍住兴致冲冲把今天叶惜蓝向他说的话全部和盘托出,白晗边听边微笑。
他洗完澡后,搂住顾以安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睡觉。
他将顾以安按在身下,身下人穿着单薄的浅蓝色睡衣,露出的右手手腕间的珊瑚玉串,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明亮鲜红。
白晗含住他的手指,轻轻缭绕,点拨。
“老白!”
顾以安感觉一阵酥痒,传遍全身。
“嗯,从今天起,你是我们白家的人,是我的人,明白吗?”白晗一反往常,捏住顾以安的下巴,如君王降临,气势威严。
白晗解开衣服,一寸一寸掠过他的白皙皮肤。
“以安,我要在你身上打下我的烙印。”
声音既霸道,也温柔。
顾以安浑身发软,只因身上人的技术太过于登峰造极,他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来讲话。
他的第一次,被白晗所占有,完完全全属于他。
他幸福到哭泣。
白晗亲吻他掉下来的泪,在他耳边说一些动人的、令人羞涩的情话,他更为难堪羞耻,只将双手环在身上人的肩上,颤抖的牙齿在他肩部留下情动的齿痕-
北都市市/委书记毕觉松已经在北都市连续任职三届,按照惯例,他下一步应该进中央,甚至进入国家核心领导层。
在别人看来他前途光明,仕途着锦。
他也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加上他早些年有意地攀附白家,经常与前白氏集团董事长白承宗来往紧密,让他更加确信有了白家的助力,他再往上更进一步,近在咫尺。
但他的美梦很快因为白承宗的英年早逝而破碎,今年又是一次换届年,没了白家的支持,他心里总空落落的。
他宦海浮沉多年,深知一个人长期没有调动,恐怕仕途生涯就到头了。
可面对马上就要上升的高位,让他放弃,他又十分的不甘心!
他多想尝试一下真正的大权在握,多想感受一次天下大事,尽在他眉目松弛间的爽快感!
多年来,北都市的三巨头,市/委书记毕觉松、市长罗月照,常务副市长梅相令成三足鼎立之势,彼此勾心斗角,你争我夺。
终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毕觉松的权威远胜于罗月照和梅相令。
这俩市长巴不得毕觉松赶紧调走,按照传统的接班人顺序,他们自己的官位可以顺理成章地再往前进一步。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还在各自打着小九九时,中央已经下发了正式的红头文件。
文件决定将毕觉松调离重要岗位,褫夺罗月照、梅相令的任职权。
最核心的领导职位变动如敲山震虎,给平静无澜的北都市官/场来了一次凶猛的震荡。
有的人在左右观瞻,有的人在忐忑不安,有的人在寻找退路,有的人暗自高兴,有的人冷眼旁观,有的人坐山观虎斗……
最先受到波及的是北都市政/法委书记高成俞,年底依照惯例,他正主持政/法机关干部警示大会,声情并茂地告诫广大警察干部,不要知法犯法,不要以身试法……话讲到一半,就被从中央特派下来的检察院法警直接从会场带走。
全市大礼堂座无虚席,他们身着黑色警察正装,都是政法队伍里有头有脸的中高层干部,见此情景,不禁窃窃私语,面面相觑。
同样被镣铐带走的还有北都市公安局局长纪君泽、法院院长汪绝厉、检察院院长洪正坤。
这猛药去疴般的激烈动荡变革来源于白晗。
按照他的推测,季寻案只是北都市灰暗一角的证明,左明的肆意妄为也不过是北都市政/法队伍乃至官/场烂透了的表象。
要从根部铲除毒瘤,来一剂猛药,才能真正药到病除。
为此,他特意进京见了他的七叔公白无卿一面。
白家人政/商齐抓,两者相辅相成,互为裨益。
白家人遍布国家中心//领/导层,以他的七叔公白无卿最年高德劭,功勋卓著,威望厚重。
白家人里,除了父亲白承宗对白晗视若珍宝外,最疼爱他的亲人便是这位七叔公。
因此得知他的宝贝儿侄孙要来看他,把这位鹤发童颜的老叔公高兴得不得了,他双眉一动,身边秘书立马会意,用最大排场的礼节欢迎白晗。
秘书亲自迎接白晗。白晗老远在大门口看到小时候把自己抱在怀里逗乐的七叔公,他甚为怀念,脚步匆匆赶上前,亲切地喊他:“七叔公,我来看您了!”
白无卿高兴得满含泪水,他枯老细瘦的手,攫住白晗的手,紧牵着他,忽而他生气地在白晗脑袋上猛的敲三下,把白晗疼得一紧,没想到七叔公的手劲这么大。
“哼,你这小崽子,回国这么久,今天才主动来看我!!!真是不孝!”白无卿喜中带怨,“真是白疼你了!”
白晗笑笑说:“叔公,您别生气,我最近太忙了,这不年底到了,我还想把您接到我家一起过年呢。”
“呸!”白无卿手拄拐杖,宽松的裤子下是极其瘦的双腿,好在他身体健朗,走起路来稳当,“我还不知道你爸,你是他生的儿子,自然和他一个脾性,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白晗被他一顿数落,尽管嘴上不饶人,可白晗知道,叔公心里是高兴的。
白晗进门,让司机薄聿言将车里带的礼物拿出来,交给白无卿的秘书祝念。
走到府邸内院,白晗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个锦囊,这款是橙色护心锦囊,是顾以安听闻他要去拜见白无卿而给他的。
至于来源嘛,自然是顾以安向系统七七求的。他唠唠叨叨又是威胁又是哀求,把系统七七逼到没法才又给他一个锦囊,给完之后,系统七七黑着眼圈,像被掏干,虚弱地说:【老大,真的没有了,一滴也没有了……】
“叔公,这个是别人拜托我送给您的。”
白无卿饶有兴趣地将锦囊握住手里,一阵奇妙的气流涌遍全身,顿时神清气爽,精神矍铄。
“果然是妙物!”白无卿连连赞叹,山羊胡子高兴得乱飞。
白无卿细细打量白晗,他的这位侄孙,在襁褓里的时候,他曾因为他长得太可爱忍不住用手逗他。
如今二十载春秋过去,被抱在怀里的小不点,已经长大成人。
站在面前这位贵公子,身形挺拔,玉树临风,一张脸集齐了白承宗和叶惜蓝的优点,宛若天人,美不胜收。
在行事方面,也越有白家人的范儿。
尤其血脉纯正,品格高洁,很得他心,是目前他最中意的集团继承人。
132 风雨如晦
◎围困◎
一阵寒暄后,白晗道出了今天此行的目的:“七叔公,今年北都市领导班子是不是应该换届了?”
白无卿点头:“小晗,你有什么想法?”
白晗问:“七叔公,您觉得北都市比以前如何?”
白无卿笑问:“小晗,怎么,你想从/政了?”
白晗:“叔公,您别开我玩笑。只是我最近回来,发现北都市官/场太乱糟糟了,尤其是政/法这一块儿,太黑了。我做了一个调查,近两年的冤假错案比之前多3倍,多少群众百姓走投无路,想申诉都没地方申诉。”
白无卿凝眉:“小晗,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有在想过,黑的根源还是在于人,听你亲自一说,现在是有必要给北都市重新换换血了。”
白晗会意,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白色文件夹,递给白无卿:“这是我调查出来的几个典型代表,尤其是堂堂政/法委书记高成俞,居然纵容人口/贩/卖!在他的遮掩下,近两年失踪的女孩高达上千,特别是在底层角落,这种光明正大抢孩子的恶行没有人来管,也没人敢管!”
白无卿翻过内页上的名单,凝神一看,都是罪大恶极的高/官不作为、乱作为的恶行,或者是一些纨绔子弟仗着朝堂之内有靠山,完全漠视生命,杀人放火,劣迹昭著,数不胜数。
白无卿眉头微皱,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格外沉重,他将文件夹放在桌子上,轻轻喝茶。
他决定道:“小晗,现在我们得抓紧时间搜集全证据,这些人哪怕是狮子、老虎也得打下去,不然一旦成了顽疾,再除就难了,把百姓逼得无路可走,最后只会反噬自己。”
白晗同意,对付这些人一定要行动迅速,不能给他们反应时间。他们叶脉相连,枝根交错,关系庞杂,一旦走漏了消息,他们听闻风声,极大可能会立刻逃跑。
吃了中饭后,白晗扶着白无卿在院内幽静的中式园林散步。
幽深的池塘,成群的彩色小鱼游曳。经过长长的幽静回廊,白无卿问:“小晗,你为什么看上了顾以安?”
白晗并不惊讶,他素来知道七叔公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过他。
白晗说:“他为人单纯,可爱,我和他在一起开心又安心。”
白无卿沉重道:“小晗,单纯可爱的人遍地都是,不一定要选择他,你应该多去尝试更多的人。”
白晗拒绝:“七叔公,我已经带他去见了我母亲,母亲同意了我们。”
白无卿似乎有些蔑笑:“你妈啊,从来没有主见,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绝不反对,像个呆讷的木头人。”忽而,他极为慎重地捏住白晗的手,神色凝肃,“白晗,白家不能在你这里绝了后啊!”
一阵风吹过,池塘边的藤蔓落下一片叶子。
白晗说:“七叔公,你这话可别唬我,不说远的,就是近的,我五叔白存志难道不是白家人吗?”
白无卿摇头:“他是庶出,不是我们正儿八经的白家人。”
白晗笑:“我的嫡亲叔叔伯伯,和侄儿,掰着手指头数都数不过来,他们可以说是正统的白家人吧。”
白无卿手又给了白晗脑袋一个大咯噔:“别跟我贫嘴,你简直和你爸一模一样,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想当初,他非得执意要娶一个底层的女老师,结果呢,身体差,没几年就死了,这后来才娶了门当户对的叶家独女,也就是你妈。”
这番话引起了白晗的兴趣,他问:“叔公,您知道白楚之吧?”
白无卿:“嗯,是那个底层女教师生的儿子。”
一直到现在,这位叔公都没法释怀当年白承宗的第一任婚事,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肯叫,一直叫她“底层女教师”。
白晗长大后调查过白楚之的母亲,她的名字叫傅宣仪,是浪腾公司创始人傅浪的妹妹,出身于聆风镇,普通家庭,大学毕业就职于北都市中心的初级中学,承担语文教学工作。
白家的婚姻百年来一直恪守门当户对的联姻制度,历年来,只有父亲白承宗打破了这个规矩,执意要娶傅宣仪。
如果是这样,那父亲至少当时应该很中意喜欢傅宣仪,可为什么又对傅宣仪为他生的儿子白楚之那么苛责冷酷?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无卿看他发呆,问:“小晗,你问白楚之干嘛?”
白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对他说出心中的疑虑。
“只是偶尔想起来。”白晗淡淡道。
白无卿拄着拐杖,气息平稳,冷肃道:“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记住,你先是白家人,然后才是你自己,不要那么自私,先祖们要是看到我们白家香火在你这里断了,我将来怎么有脸在地下见他们?!”
白晗停住脚步,只见他月牙般清冷的眼眸,散发出深沉的光,他嘴角上扬,露出决绝的笑:“七叔公,我心意已决,你说再多,哪怕把我就地枪/毙,我也不会放弃顾以安。”
白无卿迟顿,忽而放声大笑,用拐杖使劲一戳白晗,高声道:“白晗,记住你今天的话,别后悔!”
“绝不后悔!”-
今天晚间的北都市最文雅的戏曲厅〖天仙宝苑〗万籁俱寂,格外安静。
戏曲厅早早关闭,禁止外人随意出入。
二楼雅间,晏学昕愁眉不展,平时品起来香甜清冽的茶,如今到了喉咙间,竟涌出丝丝凝涩的苦感。
他下令暂停所有的戏曲剧目,平时咿呀清悠的昆曲,到了如今这个时刻,响在耳边竟然让人生出莫名的烦躁。
北都市这次自上而下的大变革,就像一场史无前例的地震,他像最灵敏的野生动物,敏锐而及时地对这场大变革作出反应。
他发动所有资源,摸到幕后信息,始作俑者正是白家人。
于北都市而言,自然是白晗。
上次左明绑架杀死顾以安失败后,他隐约地觉察到白晗会有所行动。
只不过,没想到这场变革剧烈程度远超出他的意料,为了一个区区的顾以安,有必要把北都市搅得天翻地覆吗?
正在沉思间,房间里进来一个人。晏学昕抬头,招呼左明过来。
晏学昕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看,略显颓败。
左明坐在晏学昕对面的沙发上,目光黯然,叫了他一声“老师”。
这句“老师”像深秋寒霜里凋落的枯叶,无力到让人伤感。
晏学昕脸色更为愁苦,闷口又吟了一杯茶。
显而易见,白晗从上而下撤掉所有重量级高/官,相当于把一直庇护左明的羽翼折断,任凭他如何挣扎,再难飞出这以白家为鼎的北都市。
左明少有的感到慌乱,他默默站起身,立于窗前,暗然的鹰眼露出迷茫的神色。
晏学昕注视他的背影,一阵大限将至的凄凉感渐渐涌上心头。
左明转过身,声音一如往常低沉而动听,语气却更为颓然:
“老师,恐怕我这次必死无疑了。”
晏学昕沉默,无形的冷空气,像厚重的坟山,压在他们中间,使人感到窒息般的苦闷。
半晌,晏学昕说:“小明,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千万不要低头,哪怕死到临前也绝不能屈服!”
“可是,这一次……”左明的背影愈发彷徨,他犹疑,踟躇。
晏学昕忽而轻轻一笑,和蔼自信的脸色驱散浓云厚雾,决定道:“他们还没行动,我们还有机会,现在你得立马离开北都市,我马上为你安排。”
说罢,他指了指在门口侍立的卫宣,问左明:“他这个人,怎么样,可靠吗?”
“他倒是一条忠狗。”左明说。
“好。”晏学昕挥手,将卫宣唤过来,问,“你手下可靠的心腹有多少?”
卫宣看了一眼左明,回:“百人左右。”
晏学昕皱眉:“不必这么多,你在这百人里挑出三十个精武忠心的人出来,一定要死忠的那种,等会儿回去清点一下装备,马上出发。”
卫宣眼睛一直看向左明,左明神色漠冷,好一会儿,他才回应卫宣的眼光,卫宣虔诚地伏在地上,不敢再多说话。
晏学昕见状,呵呵笑道:“小明,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条忠狗,谁的话也不听,只对你言听计从。”
左明无心无绪,像一只倦鹰,对外界视若无睹,渐次地沉入自己的孤独暗渊。
他逐渐疲累,倦怠,无力去挣脱这危局。
他想画地为牢,将自己囚困,
“左明!”晏学昕大喝一声,将左明唤醒,“听我的话,赶紧离开这北都市,你要是心情不好,就什么也别想,让我来安排。”
“老师,你就算这样对我,我也不会感激你,不会记得你。”左明面无表情。
晏学昕:“你不记得最好,你要记住的只能是你自己。”
忽而这个儒雅斯文的在文艺圈享有盛誉的老人,靠近左明,给了他一个拥抱,这是他们认识数年以来,晏学昕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晏学昕苍老而起皱的手,按在左明洁白如玉细如羊脂的手上,像父亲抚摸儿子,恳切地对他说:“小明,有我在。”
卫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颤抖,仿佛很激动。
他幽绿的双眼发/射/出炽热的光,眼神里充满渴望。
他小心翼翼地匍匐向前,脑袋靠近左明的膝盖,混像一只狂热而恐怖的蛇。
“明总,我也在。”
卫宣像是握住宝玉,轻轻一挨左明的手,随后又受惊似地放开,他不敢玷污他的身体。
133 落败
◎你没有资格来审判我,因为错的不是我。◎
一场追捕左明的行动正式在北都市展开。
白晗在解决官/场这个层层勾结的大难题后,迅速将矛头对准左明。
北都市第一把手,权倾一城的市/委书记毕觉松被押送到京城,正值群龙无首之际,中央空降了一个代理市长到北都市暂管政务。
代理市长名叫耿在忠,年近五十,是白晗的七叔公白无卿特定指派的来北都市的任职人选。
耿在忠一到北都市赴任,第一个去会见的人便是白晗,这正好切合白晗的心思,于是他将自己的筹谋与耿在忠说了。
白晗提出要动用警局的力量逮捕左明,耿在忠自然答应,并说市里所有的干警力量任他支配。
白晗见耿在忠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猜度他是七叔公给自己的一个表面傀儡,任他使唤。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束手束脚。
就在晏学昕为左明筹谋逃跑路线时,白晗这边已经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
第一支队由警察陈羡生带队,追捕左明的忠犬卫宣。
第二支队则是白晗和顾以安一起,通过技术破解左明的IP地址,精准定位,在夜间跟踪他位置的车,对他实施抓捕。
第三支队,白晗让自己的心腹手下荆复带队百余人,对机场、高铁、轮渡等重要交通线进行排查,彻底封死左明的逃跑路线。
陈羡生驱车一路跟随卫宣,五辆警车紧紧咬住卫宣的车,分别从五个不同地方位堵住他逃跑的道路。
对他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没成想卫宣开车横冲直撞,为了逃跑,直直地往人多的行人里猛踩油门,陈羡生佩戴扩音器,大声警告卫宣:“住手!你已经被包围,赶紧束手就擒,不然罪加一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卫宣听到这话,狂笑起来,“可真够无聊的!一群垃圾玩意儿,想抓住我,下辈子吧!”
随后他不管不顾,红灯绿灯乱闯,路边的行人被他撞飞几个,陈羡生让一辆车里的警察停下来去检查行人的伤势,他则是继续跟上前方叫嚣跋扈的卫宣。
卫宣开车越逃越快,陈羡生咬死不放。一旦离开市区中心,警车的力量马上显示出来,没有了群众百姓的顾忌,他们也野蛮起来,加足马力,一脚油门撞向卫宣的车。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卫宣的车被两辆警车撞翻在高速的侧边,他忍不住笑出来,车窗后视镜一双幽冷的眼像鬼一般,于夜间显得格外恐怖。
陈羡生立刻下车,手持枪,小心翼翼地靠近车里的卫宣。
同时其他警察也立马下车,谨慎地靠近,对卫宣形成一个包围圈子。
陈羡生一马当先,果断打开车门,揪出头皮冒血的卫宣,仔细搜他的身体,身上并没有带什么武器。
周围警察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
陈羡生给身旁的警察沈勉使了一个眼色,沈勉会意,将一副银色镣铐铛啷一声拷在卫宣手上。
“啊啊啊我没有罪你们干什么要抓我啊!!!”卫宣叫嚷,疯疯癫癫,像精神病一般手舞足蹈。
“老实点,哪个犯罪的人会承认自己有罪?!”陈羡生揪住他的后脖领,一把将他塞在警车后座位,“你杀人如麻,斩你千万遍都不够洗刷你的罪孽!”
“呸呸呸!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人?我杀的是人吗,她们都是畜生而已,我杀她们天经地义啊啊啊!你们赶紧放了我!!!”卫宣像一个疯子,嚣张叫喊。
沈勉用一个污浊的毛巾塞住他的嘴,又拿出一条绳索捆住他:“你真的吵死了!给我安静点!”
白晗和顾以安按照定位,锁住一辆黑车,与想象中相反的是,黑车开得很慢,晃晃悠悠。
不过车辆倒是会找地方东拐西拐,像一只小老鼠躲在密密麻麻的黑/洞里,让白晗一时之间很难抓住他。
白晗凝神沉思,他突然停止住车。顾以安问:“老白,怎么了?”
白晗问:“以安,你觉得我们跟踪的车上的人是左明吗?”
顾以安疑惑:“定位是他,难道?”
白晗冷笑一声:“恐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恰好此刻荆复打电话过来,报告了道路全线的排查情况,白晗听闻,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
荆复汇报说,各大交通路口都没有左明的踪迹。
白晗分析:“前面的车,是晏学昕故意诱导我们视线,为左明争取逃跑时间的伎俩。”
说罢,他直接一脚油门跟上前方的黑车,黑车闪避不及,直接被撞得了无生息,一动不动。
白晗走下车,来到黑车面前,隔着车窗玻璃,冷道:“晏学昕,出来吧。”
晏学昕优雅从容地下车,面色波澜不惊。白晗示意手下人对他搜身,扣住司机,搜查车里的每个角落。
果不其然,车后座椅缝里有一个芯片,白晗冷笑:“你用左明的手机误导我们,好一个声东击西!”
顾以安恍然大悟,他瞪向晏学昕,斥问:“左明现在在哪里,快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晏学昕鬓角的白发被冷风吹得凌乱,他神情冷傲,语气颇为不屑,“左明在哪里我怎么知道,而且就算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晗说:“以安,别跟这种冥顽不灵的人浪费时间,左明我知道在哪里。”
晏学昕听见这,眉间闪过一丝忧虑。
白晗对晏学昕说:“你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左明已是我的彀中物,他逃不了。”
北都市临港区,黑色暗沉,一辆直升飞机蓄势待发。
“明总,走吧。”心腹之一的符章护卫左明上飞机。
左明一只脚踏上黑色私人飞机的阶梯,忽然从驾驶舱滚落一个东西,他定睛一瞧,原来是驾驶飞机的司机倒在他面前。
“嘭嘭——啪啪——”
枪林弹雨,震天掣地。
转眼间,静寂的临港区已经被成百上千的黑衣人围住,他们身荷重甲,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如暗夜间的猛兽,成群结队,形成不可阻挡之势。
“明总,我护着你走。”符章急切道,他这次只带了30人,转眼间司机已经死了,身旁的兄弟接二连三地倒下。
左明脸色迷茫。
耳边不断传来枪响。
厮杀、鲜血、哀鸣。
黑衣人越来越多,牢牢地将他包围。
暗夜里的黑衣人,如野狼散发的凶光,狠恶,锐不可当,逐渐将符章所带的手下,一一射/杀,空气中弥漫浓厚的血腥味。
“明总,小心!”
随着包围圈不断缩小,终于,一颗子弹射向左明,稳准狠,笔直朝他心脏处射/去。
符章毫不犹豫为他挡下,胸口处不断冒血。
直至符章失血过多倒在血泊里,枪声才断止。
一辆车闪着明亮的光,从远处驶来,直直地照向满身血污的左明。
一个黑衣人跑上前为其打开车门,半跪在地上报告:“白总,人已经抓到了。”
左明明白,自己已四面楚歌。
随着白晗的到来,黑衣人有序地退开,放大包围圈,让出被包围在正中心的左明。
从白晗身后走出一个人,左明望去,是顾以安。
顾以安走近他,左明站立于原地不动。
在《追凶》里,断魂桥边,警察卢落非正气凛然,目光锐利,像一把锋利的刀,砍向作恶多端的反派严道失。
现在,在临港区,顾以安如卢落非,眼神同样正气凛然,逼近左明。
左明自知这一次在劫难逃,他低头,鹰眼扫视,目光所及,护卫自己的心腹三十人,全部变成躺在地上血淋淋的尸/体。
马上,他也要为这惨淡的尸/山血海里再添一份白骨骷髅。
他脸色凄惶,夜间山谷的风,柔柔地拂过他的英俊面庞。
他浅浅地笑起来,对上顾以安的目光,说:“顾以安,你靠的不过是白晗而已。”
顾以安反问他:“你靠的难道不是晏学昕吗?”
左明一愣,随后冷笑起来,他山月间的眉发,迷离,凄冷。
顾以安逼问他:“左明,你为什么要杀季寻,据我调查,他根本没伤害你,还是你的好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妈妈为他已经疯了!”
左明笑着说:“正是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才杀他的啊!”
顾以安怒不可遏,他气得揪住左明的脖领,目光闪着火:“左明,你还是不是人?!你把季寻骗出去,然后开车把残弱的他丢到忘川河里,你究竟图什么?!你跟禽/兽/牲畜有什么区别?!!!”
左明微哂:“我图什么?我当然图娱乐圈的富贵功名金钱利禄锦绣前程啊,他挡了我的路,我不杀他还等什么?”
顾以安哈哈大笑,摇头叹息:“左明,你真可悲,世间千万条路你不走,偏偏要走最恶的一条!今天,你必须要为你的恶行付出代价!”
左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完美的薄唇扯出一个人间灿烂的笑容,他盯向顾以安,声音无比平静:
“你没资格来审判我,因为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垃圾世界!”
说罢,他从衣服内衬里掏出一把黑色手/枪。白晗见状立马将顾以安扯到身后,肃立包围的黑衣人群更加警觉,只要左明有任何危险行为,他们手里的枪马上会将他就地正法。
北都市终究还是将他再次扼制住,左明抬头,望向黑沉的夜空,神色荒凉。
这样的夜空,像多年前他在高墙院内望向的方方正正的四角天空,都如囚笼,困住他。
所不同的是,多年前的四角囚笼,只是让他绝望。
这一次,他被彻底击败,没有人能救他。
他如严道失,已日暮途穷,是将死之人。
他好看的脸,静若无澜。他缓缓抬手,将手枪抵在右心房处,断裂的枪声回荡在风吹过的林间。
他听到雪崩的声音,成千上万的雪花,覆盖在他的身上、脸上。
好柔,好冷。
他仰面而倒,如笔直的青松,坍塌在深厚凄凉的雪地里。
【作者有话说】
再见了。明哥。明总。
北都市闪耀迷人的明星。
北都市身负血债的凶手。
下一世,要自由,开心,做个有爱之人。
不要那么孤单。
134 画碑
◎她以死代生,永恒追随他。◎
当左明自戕倒地而亡,一阵无比尖锐的哭喊声,穿透北都市临港区漆黑的夜空,刺伤在场所有人的细薄耳膜。
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暗夜里急促跑出一个细瘦的身影。
凌献音上身穿单薄的白色绒毛外套,下身着黑色的毛绒黑色裤子,脚下套一双小白鞋。
一如往昔的粉色如海藻般的长发柔顺地披散,隐映在粉色头发下是一张极其悲伤的小脸。
她拼命地挣开黑衣人的包围圈,看到心上之人身上沾满鲜血倒在冷硬地上,她失控地扑在他身上,白色外套顿时染上红色血痕。
“哥哥!明哥哥!明哥哥!”
少女无力又疯狂地叫喊。
她细瘦而白的小手摸向左明逐渐冰冷的身体,手掌停留在心脏位置,那里汩汩渗血,染红白色衬衫,宛若一朵灼烈的红玫瑰。
她指尖停在他迷人的眉间,落至他苍白的薄唇。
怀抱之人,不再呼吸。
她永远地失去了他。
她痛苦地哭喊,仓皇地呐喊,却无济于事。
她双手抱住脑袋,泛红的鹿眼,露出凶狠的光芒。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左明手里的黑色手/枪,浑身沾满血迹的身体颤颤抖抖,她愤怒地扫视环绕的人。
从东到西,从漫山遍野的狠恶黑衣人,到围猎左明的顾以安、白晗。
她倏地举起手枪,枪口直指顾以安。
“凌献音,住手!”
没等白晗反应,早有一声正气而雄厚的声音呵斥住凌献音。
呜呜呜的警车鸣笛四响,回荡在寂寥的山谷。
陈羡生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跑过来,喘息未定,一把拉过凌献音,扭住她握枪的手腕,用劲很足,疼得凌献音一下子失去力气,黑色手/枪应声落地。
“凌献音!你在干什么!?!”陈羡生浓眉簇起,“你知道左明杀了多少人吗?!他应该要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你不要被爱情迷昏了头!”
凌献音挣开陈羡生的束缚,怒气冲冲,骂道:“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去给我的明哥哥陪葬去吧!!!”
说完她低身要捡枪,陈羡生一把薅住她的手臂,大声道:“凌献音!你的表哥季寻就是被他杀的,谁才是坏人你看清楚!”
“哈哈哈哈哈……”凌献音倏尔脸变得扭曲起来,“季寻关我屁事!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陈羡生,你道德绑架倒是有一套!可惜老娘不吃!”
啪的一巴掌,陈羡生狠狠打了凌献音:“你在酒吧工作的那些年,季寻很担心你,还一直背后请人借用打赏的名头悄悄给你钱用,你说这话还算是人吗?!”
“对对对我不是人,你是人,是一个无比高尚的大圣人!!!”凌献音洁白的小脸印上鲜明的红痕,火辣辣的疼。
她气冲冲地掏出手机,又一把抢过陈羡生的手机,强迫用他手指解锁。
她将手机里所有的钱一口气转给陈羡生:“都拿去,老娘不稀罕他的钱,别擅自做什么狗屁好人,我不需要!!!”
转完后,她将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捡起地上的手枪,缓慢来到左明冰凉的尸/体前。
“明哥哥。我来陪你了。”
她散落的粉藻长发,盖住她瘦弱的身体。
只见她身体微微颤抖,脸上平静无澜,好似无事发生。
但胸口却开始冒血,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流出鲜血。
“献音,不要!”
陈羡生没想到她这么顽固决绝,已经来不及阻止,她暗暗地朝自己胸口开了一枪。
少女的鲜血红如绫布,将所爱之人,紧紧缠绕,深埋于心。
“明哥哥。”
她缓缓地伏在左明了无止息的身旁,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挨着他一起躺下来。
她知道左明不爱她,可是她不在乎。
她爱他就够了。
眼皮渐次沉重,眼前闪现许多过去的片段,其中最鲜明的记忆是,她第一次遇见左明。
他是那样的英俊帅气,站在人来人往的浪腾,身旁之人对他俯首称臣,他眼波无澜,眉目深邃,鼻子英挺,薄唇不露任何情意。
原来从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就有了他。
她要为左明立一座永恒不朽的丰碑,永远地矗立于心尖之上,燃烧亘古的奠念。
顾以安深叹一口气,转眼间,地上已布满数量众多的尸/体,空气中氤氲浓厚的、残酷的虐杀气息。
陈羡生无奈地摇头,叹息。
冤冤相报何时了,好在一切至此,划上了一个句号。
接下来要处理的是各种善后问题。
北都市前政/法委书记高成俞被羁押后,白晗命北都市检察院依法审查他犯的恶行,其中由他本人参与售卖、囚/禁、虐杀幼童数量达至上千。
这些被拐卖骗取抢劫的幼童被关在被誉为繁华鼎盛的国际大都市的北都市外郊区〖深渊地狱〗。
陈羡生带领公安局的干警,对〖深渊地狱〗来了一次全面的大清扫,不仅把和高成俞互相勾结的产业链上的人全部打掉,缉拿归案,还营救出为数不少的人。
一部分人是原北都市监狱里的犯人,他们被当作社会废料,肆意屠杀,供以上层人取乐。
一部分人是幼童,以女孩居多,她们被囚禁在一个昏暗不见天日的房间,面皮白净,双眼空洞无神。
直到陈羡生将她们救出去时,她们的表情依旧木讷,闪闪躲躲,很怕人。
“看样子不能立刻把她们送回家,先疗养一阵子再联系她们亲人吧。”陈羡生叹口气说。
“是,陈队,她们就好像被长期囚禁的小鸟,出了牢笼,却忘了飞。我看把她们身体调养好了,再找个心理医生调养心理。”跟在陈羡生一旁的年轻警察沈勉说道。
沈勉是北都市公安局新晋警察之一,由白晗认可钦点,将他提拔为副队长,辅佐陈羡生出警。
这个年轻后生,勤奋,谦虚,为人淳朴,乐观大方。
他让陈羡生一度有种错觉,好像他是谈感折一般。
一想起曾经的那位挚友,兄弟,好朋友,陈羡生纵使再硬汉,坚强,都忍不住难过悲伤。
谈感折是这么多年始终坚持如一对他好的人,仿若自己的亲生哥哥。
不是血缘,胜似血缘。
但是现实又不允许他过多的沉湎于哀伤,除了〖深渊地狱〗,还有一个万恶的地方需要处理,便是卫宣杀人无数的阴暗地方〖极乐天堂〗。
上次在把卫宣成功抓到后,卫宣左右扭动身体,把嘴里塞着的臭布吐掉,高声叫嚷:“啊啊啊啊啊我要尿尿!憋不住了!要拉出来了!!!”
沈勉提起卫宣的脸,给了他一拳:“叫什么叫,把你打晕,你应该拉不了尿吧。”
卫宣像一只油绿的蛇,翻滚身体,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语气哀求:“我真的受不了了,快点,别颠簸,不然我的裤子就要湿了!”
陈羡生只得作罢,他停车,让沈勉带着他到公路一旁的野树林里去。
“你给我老实点!赶紧尿!”沈勉不耐烦地呵斥他。
卫宣蹲下身子,脸上的白色绷带掩映瞳孔绿色的光。
“你好了没啊,尿这么久!我警告你,不要搞鬼,否则我的拳头可不听话!”沈勉面对卫宣这样一个长相恐怖、杀人无数的人,心里厌恶至极,要不是碍于要走司法程序,他真想现在就毙了这玩意儿。
见卫宣一直蹲着没动静,沈勉没忍住一把手钳住他的手腕,没成想卫宣双腿将他腿一夹,导致他瞬间失去平衡。
没给沈勉反应时间,卫宣拷上银链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猛的砸在沈勉脑袋上,一下子把他砸晕在地。
沈勉醒来时,卫宣已经逃跑,他自责地向陈羡生报告了情况。
陈羡生平静,他说:“无妨,现在我看清楚这个人,就算把他带回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如暂且先放他回去,我已经在他的衣服上嵌入了一个定位芯片,他不仅逃不了,还得给我们引路,好找到他的老巢,一举击溃。”
按照定位,陈羡生带队,一路摸到〖极乐天堂〗。
这里比〖深渊地狱〗要恐怖千万倍,对于陈羡生而言,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血淋淋。
规模庞大的地下室,成百的女性尸体密布,形状不一,死的变成骷髅,没死的,还有蛆虫在上面爬。
有的女性心脏还在跳,四肢被砍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啃咬;有的被密密麻麻的铁钉钉在墙上,做成肉/体标本;有的五官全部被挖掉,心脏被掏空,悬浮于天花板,做成一长串吊死鬼……
简直是人间炼狱!
陈羡生谨慎地往里走,幽静黑暗的深处房间,嘶鸣某种强迫式的重复声音。
“去死,去死,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死,都去死!”
幽深房间,卫宣的身体抖得厉害。
陈羡生注意到卫宣手上的镣铐,一直哗啦啦作响。
警局的镣铐,除了用特配钥匙,不是那么好打开的。
更何况,从拷上手铐,到现在,时间太短,他也不可能打开。
卫宣此刻跪在地上,周围布满女性尸/体,他右手用刀疯狂刺向躺在膝盖处的尸体。
陈羡生注意到,卫宣左手的手掌已经没了,横横的血脉相连的伤口涌出鲜血。
原来他剁掉了自己的左手,右手边挥刀,镣铐的声音边凌乱作响,飞溅出鲜血。
“卫宣!赶紧束手就擒!”陈羡生大声呵斥,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卫宣转过身,白色绷带掉落,一张极为恐怖的脸显露出来,上面是坑坑洼洼的黑色小洞,血迹斑斑。
油腻腻的头发贴于头皮,更加使人感到恶心。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宣放声大笑,他右手的刀尖还在往地上滴血。
“你们都给我去死!”
“小心!老谈!”陈羡生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拉紧最前面的沈勉,“快走,他身上绑了炸弹!”
群警们面面相觑,听陈羡生的指挥,飞速地向后退去。
果然如陈羡生所说,卫宣腰腹间绑了一个炸弹,他按下开关,又从衣服内侧拿出一个小的黑色遥控器,按下。
霎时间,烟雾浓卷,火光四溢〖极乐天堂〗摇摇欲坠。
支撑墙面的柱子一一坍塌,地面此起彼伏地破碎,天花板接二连三脱落。
坍塌,焚烧。
〖极乐天堂〗在火光中自毁。
所有干警们身上都沾了不少灰尘,有的警察腿脚被崩落的碎片扎伤,所幸无生命危险。
陈羡生目光沉甸甸,望向这座罪恶的〖极乐天堂〗。
直至燃烧殆尽,陈羡生重新带着队伍,走进里面搜寻,所有的东西都烧成了灰,卫宣的尸体被炸成无数的碎片,分散在废墟四处,他所藏匿的女性尸体在熊熊烈火中被烧成了灰烬。
“还是便宜了他!”沈勉忿忿道,“他杀这么多人,最后也不过是用他一条命来偿!”
陈羡生:“不,不是他一条,他这条船上以左明、晏学昕为首,坐了很多其他人,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要找出这些人,为死去的人和无辜的百姓群众作一个交代!”
“好!陈队!你说得对,现在北都市的天终于换了一个颜色,从前是黑的,现在白了。”沈勉敬佩似地看了一眼这位前辈警察,又望向远处,心底能为群众沉冤昭雪尽一份警察的职责而感到热血澎湃。
135 下场
◎她被做成了人彘。◎
晏学昕被白晗派人带回北都市公安局,扣押在警局。
这位在北都市文娱圈享誉尊崇的老人,孤独地被囚关在幽闭的房间。
顾以安来审问他时,差点以为认错了,只因在抓捕行动期间,他明明看起来精神矍铄,斗志昂扬,如今,落网的他两鬓斑白,好似有风烛残年的光景。
晏学昕见来人是顾以安,仿佛早有预料,苍老的脸,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顾以安沉思片刻,泡了一杯清茶放在晏学昕面前。
晏学昕身体不动,没有接过茶。
沉默许久后,晏学昕问:“他死了吧?”
“死了。”顾以安回。
晏学昕衰败的眉发,悲伤地一动。这样的结局,也在他的设想里,只不过他不想太快面对。
枪声响彻北都市夜空,左明被困伏诛。
风声带来他的死讯。
晏学昕孑然站立于夜空下,冷风将他斑白的头发,吹得异常凌乱。
晏学昕抬头看顾以安:“所以,你还想问我什么?”
顾以安背靠椅子,问:“现在还有一个人的下落不明,那就是北都市传媒大学的副校长、左明的老师黄恩慈,她在哪里?被你们藏到哪儿去了?”
晏学昕冷漠地嘴角弯起,说:“我不知道。”
“晏学昕,你还要负隅顽抗吗?!”顾以安气急败坏地猛拍桌子,死盯着眼前这个视生命如儿戏的刽子手,“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的家人考虑一下吧?”
晏学昕眼神波动,随后又淡然一笑,悠然地品起桌子上的清茶:“顾以安,你只是嘴上说说,你不会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可是!”
晏学昕和顾以安两个人同时望向走进房间里的人,是白晗。
顾以安惊喜地看着他,白晗向他回以微笑,在晏学昕对面坐下,目光冷锐:“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你不要不知好歹,现在你的家人全部在我的掌控之下,快点交代黄恩慈的下落,否则我可没耐心。”
晏学昕顿时头皮发麻,眼前这位白氏集团的总裁,白家独一无二的继承人,转眼间,已将北都市翻了个底朝天。
晏学昕意识到白晗和顾以安完全不一样,顾以安心性更为单纯幼稚,而白晗更为漠冷理智,承继的是一贯的白家人雷霆手腕的风格。
他必然说到做到。
酝酿许久,晏学昕作出决定,他问顾以安:“如果我说了,你们是不是就不会动我的家人?”
顾以安见他松动,承诺他:“你放心,你犯的罪,与你家人无关,我们可不会滥杀无辜。”
“好,顾以安,我相信你。”晏学昕放下茶杯,目光笔直地望向顾以安,嘴唇嗫嚅,吐出一句悠长、意味不明的话,
“她在她应该在的地方。”
顾以安还想继续问清楚,坐在对面冷硬板凳上的晏学昕却一动不动,身体僵立,眼珠子停止转动。
不好!顾以安急忙起身查看晏学昕的身体状态,食指凑到晏学昕的鼻翼前,已经没有气息,又把手按在他的颈部动脉,果无跳动。
白晗上前仔细观察一番后,手掰开晏学昕的嘴,一股猩红的血沿嘴角流出。
原来他咬舌自尽了。
“唉,他可真够顽固的!临死都跟我们玩了一个花招。”顾以安摇头叹息,对晏学昕的死既是惊诧又是无奈。
白晗分析晏学昕临死的这句[她在她应该在的地方]。
她应该在什么地方?
白晗提议让黄恩慈的现存亲人黄果来一起解读这句话。
顾以安同意,他马上让陈羡生联系黄果。
时间即是生命,黄果听到有关自己母亲的讯息,争分夺秒地来到市公安局。
顾以安将这句话告诉黄果,黄果眉头紧皱地思考。
一时间,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寂异常。
黄果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白晗、顾以安、陈羡生说:“我妈,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应该在北都市传媒大学。”
顾以安和陈羡生同时疑惑:“在学校?”
“嗯嗯!”黄果猛然点头,激动道,“说出来好像有些丢脸,可我还是得说。我妈自尊心强,为人也强势,她甩掉我爸,马上攀上了贺子诚这个高枝,坐上了北传副校长的高位。她本来就很贪权恋势,这下子更加狂热,她利用手中的权力捞了不少钱,也包养了不少年轻小男孩。”
这一点,陈羡生偶有所闻。他说:“贺子诚是北都市传媒大学前任校长,也曾兼任过北都市文化厅厅长、市文联主席,威望甚厚,权力很大。”
黄果不屑地冷哼一声:“权力再大又怎么样,还不是败在我妈的花言巧语下,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让贺子诚心甘情愿地娶她,又把副校长的位置给了她。”
白晗说:“只有贺子诚恐怕不够吧,他那时已经年龄很大,很多职务都已卸去,还有一个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顾以安惊奇:“老白,你咋知道,谁啊?”
白晗温柔看向顾以安,说:“我查了当时北都市所有高官的交往资料,其中时任宣传部部长的邱应霞与黄恩慈来往密切,她们都手握权力,豢养大量小鲜肉。”
陈羡生想起来:“这个邱应霞在〖深渊地狱〗中屠杀、虐杀孕妇,手段极其残忍,真可谓禽兽不如。”
“也就是说,贺子诚、邱应霞是黄恩慈背后的靠山。”顾以安总结,“她靠着这两个人登上北传副校长之位,巩固手中的权力。”
黄果道:“是的,你们分析得没错。我妈在北传走上了她的人生巅峰,那段时间,她对我说话都客气起来,钱也是大把大把地给,不过我那时已经成年了,不再需要她的钱。”
“[她在她应该在的地方],我想她应该在学校里,这个地方,是她粉墨登场的舞台,也可以是她的归宿。”
听完黄果的话,白晗决定:“现在事不宜迟,我马上派人对北都市传媒大学进行排查搜索。”
陈羡生一马当先,带队数百名干警封锁整所大学,同时白晗这边也派出他独有的心腹手下进行地毯式搜索,尤其是不能放过地下室之类的暗角。
经过两天两夜的排查,最终在北传的[静宜居]大楼负三层发现了一处散发恶臭的房间。
黄果脸上出现忿忿之色:“静宜居是我妈平时用来找男人的烂地方,什么静宜居,亏她有脸取这个名字!”
地下很黑,没有灯,陈羡生将沈勉带在身边,高举手电筒照亮。
白晗紧牵顾以安的手,荆复、项言等心腹在前摸索导引道路。
“好臭啊!”沈勉忍不住叫出来。
众人皆紧捂住口鼻,因为空气中黏腻的恶臭味太过于浓厚,几乎要把人的天灵盖掀翻。
“白总,还请您暂且留步。”
荆复单膝跪地,恭敬说道。
众人原地驻留片刻,五分钟后,暗室房间里的灯亮了,每个人都好奇地东张西望。
突然,一个绑在墙上蠕动的可怕黑影,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恶臭味便是从黑影那边散发出来。
顾以安皱眉仔细望去,墙壁被打了一个大洞,绑有八条铁链,每一根粗厚结实的铁链,将这团黑影牢牢锁住,仿佛钉在冷硬的墙壁上。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凑近黑影,恶臭味愈发刺鼻。
荆复拿棍子挑开黑影的真实面目,居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彘!
只见这个蠕动的人彘,四肢被砍,身体被铁链刺穿,像被挂在蜘蛛网上的猎物,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包浆的头发硬成块,恶臭难闻,爬满黑色虱子。
头发下的脸,更为惊悚。这样一张脸,根本不能称之为脸,每一寸肌肤都是发黑发烂,苍蝇乱飞,蛆虫遍布,光是看着就反胃。
完整的身体,只剩下一个上身堪堪保留,像不倒翁一样,让人看了恐惧和呕吐齐生。
“这?”顾以安第一次真实地见到人彘,他难以置信。
白晗脸色镇定,他说:“这就是黄恩慈。”
“啊?!她居然被人活生生做成了人彘?!”沈勉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陈羡生不畏惧,他手上前,试探人彘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流动。
“还活着。”陈羡生说。
“妈!”黄果大声呼喊,“妈!我是黄果啊!你能听得见吗?”
铁链动了动,黄果以为黄恩慈认出她来,有些欣喜和意外,她鼓起勇气向前,准备再凑近些时,手腕突然被陈羡生拉住。
黄果疑惑,正在她转身时,陈羡生却飞快地将她身体退后。
“以安!”白晗将顾以安抱在怀里,迅速向后退。
嘭的一声剧烈爆炸声响彻地下室,将昏暗的灯光炸得体无完肤。
黄果手边感到一阵湿热的冰凉,她打开手电筒,是一块人/肉,流着血的肉块,上面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像鬼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她被吓一跳,原地蹦起。
“她的身体里被安装了炸弹,应该设定了程序,只要感触到有外人来,就自动爆炸。”白晗的声音在灰暗恐怖的夜色中,格外让人有安全感。
黄恩慈的残缺恐怖的身体,被炸得东一块,西一块,血肉横飞,让原本作呕的空气弥漫更浓郁的臭味。
“我们得赶紧走,这个房间恐怕也要坍塌了。”白晗拥着顾以安向后撤离。
众人刚刚惊魂未定,沈勉的脸上还残留人彘碎片上的恶臭黑血,他护住黄果,跟在陈羡生后面,飞速撤退。
136 希望
◎他之辉光,生生不息。◎
凌晨三点,北都市城南殡仪馆迎来一位访客。
老板邵拙已提前得知,早早打开室内室外的灯,躬身讨好地迎接。
“陈科长,您来了。”邵拙见到来人,语气极为恭敬。
陈羡生面色淡然,略微点头。邵拙知他的意图,急忙上前为他引路。
今天晚上,殡仪馆所有的灯全部被点亮,照得仿若白昼。
后室便是停/尸/房,邵拙将陈羡生带至第一个房间。
陈羡生面色凝重地走进室内,凛冽的寒气翻涌,他缓缓靠近躺在青色冷石板上的人。
“你先出去吧,我想待一会儿。”陈羡生对邵拙说。
“是。”邵拙微躬发胖的身体,悄然退下。
谈感折面色安详,陈羡生双目注视他,他心痛难忍地再一次被这具冰冷的尸体告知,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谈感折。
谈感折全身已经被清洗干净,身上穿的是一身正气的蓝色警服,入殓师已经为他描眉化黛,将他的脸勾勒得棱角分明。
他的头上整整齐齐地戴上专属警察荣誉的警帽。
陈羡生沉重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凝视这位故去的挚友。
“羡生,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妹子啊?嘿嘿!”
“羡生,我们终于成为为人民服务的警察了!”
“哇靠,老陈,赶紧回北都市吧,我好寂寞啊。”
“老陈,我很想你。”
……
那些亲切熟悉的话语,像走马灯,反复在脑海回响。
“感折!”陈羡生惊喜地叫道,他误以为谈感折还活着,然而眼前的景象,又给他泼了一桶冷水。
[羡生,我好疼。]
谈感折临死的时刻,嘴里呢喃的这句话,将他的心揪得太疼。
他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流出热泪。
暗哑的哭声,在凌晨三点的太平间,显得格外凄凉。
一夜未眠。
早间五点钟,邵拙脚步匆匆来到房间,意外地发现陈羡生还没走,他大惊失色,陈羡生脸色镇定瞧了他一眼。
邵拙注意到陈羡生的眼睛,又红又肿,莫非他在这里哭了一夜?
正在纳罕间,陈羡生站起身,全身的寒气上涌,染湿他的黑色羽绒服。
“你赶紧准备吧,我得马上赶回警局去。”陈羡生吩咐道。
“是,好。”邵拙回应。
今天是谈感折出殡的日子,邵拙受命为谈感折保存尸身,定制棺材,运回故土等丧葬大事,他谨慎小心地吩咐手下人,一一麻利又齐全地备好各种祭奠之物。
晨间七点钟,冬日的阳光穿破云雾,洒落人间。
从北都市正西门的鹊关出发,护送谈感折的灵柩返回故土。
黑色棺木由十人合力,抬上大货车。全市所有干警分为数十个小组,搭乘银槟色大巴一路陪行。左右警车鸣笛开道,行人皆避让。
天色澄净,赤练如洗。道路静寂,落针可闻。
行驶两个小时后,抵达谈感折的故乡。
十里八村的人早早到场,村民皆头戴白布,面色沉痛。
村头至村尾,沿街摆放大大小小的花圈。
谈感折的遗像由其妻子管苍苍捧护在怀,她身旁站着一个小孩,是谈感折的儿子谈哲。
村头,谈感折的母亲关婵,身穿黑色孝服,头戴白花,目光沉沉地看向管苍苍。
“妈!”管苍苍走到关婵面前,忍不住失声痛哭。
“我的感折!我的儿子啊!”年迈的关婵一见到谈感折的遗像,心如刀绞,疼痛难忍,哭得跌落在地。
陈羡生身穿黑色孝服,肩束白布,扶起关婵。
谈感折的岳父,如今已是北都市副部/级/领导人管仲平,牵起自己的女儿,又拉着关婵,语重心长地说:“感折,他殉职尽忠,是个好孩子啊!”
陈羡生为关婵擦泪,这位母亲早年间丈夫谈近义为国殒命,现在人到晚年,儿子谈感折又因公殉职。
最亲近的两个人都离她而去,烈士满门,忠义昭天。于她而言,却只是悲叹人世间的命运无常,失去了家人的悲苦。
谈感折的棺木被安放在烈士陵园,与他的父亲谈近义埋在同一片土地之下。
黑色棺椁上覆盖一层鲜艳的五星红旗,阖棺下葬,烟花冲天,鞭炮齐鸣。
所有警察列队肃立,神情凝重,脱帽致礼。
管仲平举一杯最烈的酒,撒过谈感折的墓碑。
晴日阳光,灼得厚重的墓碑散发热烈的金光。
烈酒烫碑,黄烟四起。
黄纸漫天,哭声响彻。
陈羡生跪在地上,沉沉地望向谈感折的墓碑,对他作最后的告别。
「感折,走好。」
葬礼结束后,警察们原路返回。陈羡生扶悲伤欲绝的关婵回家。
夜间,关婵精神才好一点,陈羡生小声叫她:“关姨。”
“妈。”管苍苍胸前佩戴白花,脸色悲痛,她手里紧攥着儿子谈哲。
关婵半靠在床上,支撑起精神。管苍苍将谈哲带到她面前。
谈哲年龄非常小,只有3岁,可模样周正齐整,聪颖慧悟,他小跑到关婵面前,小白手摸她的脸:“奶奶,莫哭,以后我来孝敬您。”
关婵见她的这个孙子,眉眼间生出凛然的正气,与谈近义、谈感折如出一辙,她心底不禁感到某种慰安。
她握住谈哲的手,慈爱道:“小哲,奶奶不哭,奶奶为你爸爸骄傲,他和你爷爷一样,都是个勇敢的人。”
与管仲平随行的佣人做好了晚宴,管苍苍扶着关婵出来就餐,一行人吃过晚饭后,管仲平有要事得离开。
临走,他对关婵说:“亲家母,感折已经离我们而去,还请节哀顺变。我让苍苍和谈哲在这里陪你,你的饮食起居我再派两个人来照顾。总而言之,逝者已去,生者犹度,还望你保重贵体,谈哲这小家伙一直都惦念着你呢。”
“好。劳您费心了。”关婵郑重地站起身,向他道别。
晚间,夜深人静时,陈羡生辗转难测睡不着,他心里憋闷一句话。
终于,他轻轻地敲开关婵的房门。
“关姨,有句话我想对你说。”陈羡生直视关婵的眼睛,不再犹豫。
关婵却轻轻拉起他的手,叹口气说:“羡生啊,人的生死,皆是命。谈感折自有他的命数。”
“可——”陈羡生说,“本来应该死的人是我。”
关婵像慈爱的母亲,按住他颤抖的双肩。
陈羡生不由得更加哭泣:“他是为我挡下子弹,失去生命的。”
关婵沉默,叹息一口气。
“羡生,之前在警校的时候,感折老是提到你,他说很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关婵回想起往事,脸色微微发红,眼睛流露神往的色彩,“你这样的人,在他心里,大约是和他父亲那般,勇敢且正义。”
“感折最敬重的人是他的父亲。”
关婵仰面掉泪,“感折,他是不后悔的。羡生,不要因为这而自责,不然在九泉之下,他会难过的。”
陈羡生激动地双膝跪在关婵面前,双眼依旧红肿不堪,眼神却无比坚定,他紧握她的双手:“关姨,感折为我牺牲自己,他是真把我当成弟弟,您以后也是我的母亲!”
说罢,他朝这位烈士之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关婵枯老的手,抚摸陈羡生的脑袋,情不自禁流下感动、宽慰的热泪。
一周后,管苍苍和陈羡生一行人告别了关婵,留下佣人继续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临别之际,关婵紧牵着谈哲的小手,谈哲恋恋不舍。
“奶奶,这个给你吃。”谈哲将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关婵手心。
关婵慈爱地抚弄谈哲的小脸:“小哲,以后要常来看奶奶啊,奶奶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谈哲眼巴巴地看向管苍苍,小声乞求,“妈妈,我们可以不走吗?”
“乖,以后我们再来看奶奶哈。”管苍苍温柔地摸谈哲的脑袋。
“好吧。”谈哲钻进关婵的怀里,像一只撒娇的小猫,“奶奶,我下一次来要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好,我的乖乖,奶奶等你哦。”
回到北都市,管苍苍示意陈羡生,要和他单独谈谈。
在将谈哲交给佣人看管后,管苍苍和陈羡生在幽静的公园里散步。
管苍苍看了一眼天空,止住步伐,语气沉重:“是我害了他。”
陈羡生也停止脚步,倾听她的诉说。
“感折他一直很不开心。我知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真的无法放开他啊!我知道他期间一直很想跟我离婚,但是、我不能啊!”
“他是个有责任的男人,所以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药,使我快速怀孕,一旦有了孩子,他再也不会离开我。”
“我真的好自私。夜间,他听到他的叹息,我也能看到他眉间的悲伤。可相较于这些,我宁可把他牢牢栓在身边一辈子。”
“我喜欢他、爱他,已经无法自控,我真的不能离开他!哪怕我知道他是不爱我的,我也想一辈子靠在他身边。”
管苍苍极力控制情绪,她看向陈羡生,“你应该知道,我第一次见他吧。我第一次体会到‘一见钟情’,我也是第一次向我爸提出诉求。”
陈羡生记得当时和谈感折在执行公务的时候,遇见管苍苍。
对管苍苍而言,谈感折是茫茫人海最独一无二的闪亮存在,耀眼得让她仅仅是一眼就深陷其中。
她是家中独女,家教颇严,条件优厚,自小在外国读书。
严格的家风让她秉性收束,沉静内敛。
她成绩优异,考取的是国外著名大学的金融专业。
如果没遇见谈感折,她应该走上的是设定好的女企业高管的人生道路。
世间万象,情字如刀。
一见君,心坠落。
她破例地向父亲管仲平提出想和谈感折结婚的请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父亲自会动用手中权力,胁迫、逼迫谈感折。
那时的她管不了这么多,她只想嫁给他,一辈子守着他。
婚后她温顺软绵,宛如一只乖巧的小白兔。
她对谈感折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她是一汪温柔至极的水,无形之中套牢谈感折。
可她也深知,谈感折对自己的喜欢并不算多,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发冷淡,进而愁苦起来。
她从未走进他的内心。
谈感折也不会跟她诉说任何心事。
直到陈羡生重回北都市那段日子,谈感折的高兴模样,让她忍不住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原来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导致谈感折郁郁不得志的根源是自己的家庭背景。
她一时情绪泛滥,想不如干脆离婚放他远走高飞,还他自由。
可——
她舍不得,放不开。
哪怕心灵从未共鸣,身体也要在一起。
管苍苍利用儿子谈哲将谈感折紧抓于手心。
谈感折的死,让她内心五味杂陈,想起他们婚后喜少忧多,她真的后悔,不应该为自己的私心,让他过得如此苦闷。
那不是爱,而是束缚。
“羡生,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憋在心里,现在终于能够说出来了。”管苍苍舒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的儿子谈哲身上,“好在,幸运的是,小哲会继承他父亲的遗志,做一个勇敢的人。”
陈羡生目光悠悠望向谈哲,心里涌出希望的光。
137 叛徒
◎“我不配做警察。”◎
谈感折的死按照白晗的推测,幕后出/枪的人来源于内部人员,也就是警察队伍里出了内鬼。
北都市前公安局局长纪君泽被带走后,代市长耿在忠暂管政法干警工作。
他在幕前充当白家人的戏偶。
在北都市真正说一不二的是白氏集团总裁白晗。
不管如何,谈感折终究还是因在营救顾以安的途中遭遇不测的,白晗在谈感折丧礼结束后,马上开启查找幕后真凶的任务。
在去〖终山〗的营救队伍里,除去当时和陈羡生、谈感折一个队的警察外,剩余所有的警察都被白晗扣在刑警分队,一一审讯。
审讯人是北都市最为漠冷专横的老刑警大队长厉龙真。
在面对犯人时,厉龙真花招百出,穷尽刑法。
面对同事时,这位不怒自威,长得凶神恶煞的活阎王,照样手段狠辣,严刑逼供。
他向来只认事不认人,不管任何人,哪怕是天王老子来,只要犯了错,到他这里皆为囚徒,照样要受他的审判。
审讯持续了三天三夜,这是人滴水不进的最大时间上限。
终于警队里有位民警,支撑不住,嘴唇干裂,喉咙渴的像被火焰山烧伤,满脑子只想要水喝。
厉龙真一个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怒斥道:“把你知道的全部招出来,我就给你水喝。”
“好好,我招。”这位年近三十的民警叫谢勤,他率先缴械投降,将厉龙真递过来的水,喝了个精光。
厉龙真将这一情况报告给白晗,白晗在外与内里审讯室相通的监听室,听谢勤的供词。
在一旁的还有顾以安、陈羡生、沈勉。
审讯室内,谢勤补充完水分,开始他的招认:“厉队长,射伤谈队的是郭大队长。”
陈羡生脸色惊诧,他自然知道谢勤口中的郭大队是谁。
谢勤回忆道:“当时在终山,夜色太深,我们又不熟路,于是分作两队,陈队和谈队一起,我们和郭大队一路。大约走了一刻钟,树林里响起/枪声,断断续续的,从北边传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朝/枪声的地方前进。”
“好巧不巧的是,走了十分钟,我们在前方看到了陈队他们。但是郭大队命令我们不准向前进,我们只得停下。”
“在原地停留三分钟后,西边出现了大量的黑影,还有不少火光,可以想见,这群大量的黑影人应该是绑架顾以安的凶手,被白总追赶,正逃跑中。”
“郭大队让我们朝西边跑去,他说他去通知谈队他们。”
“后来,我听到了/枪响。”谢勤惊恐地回忆,“我以为是黑影人那边发出来的,没想到郭大队举/枪直接朝陈队射去!”
厉龙真问:“你看清楚了,到底是不是郭格然开的/枪?!”
谢勤情绪激动:“就因为我看到是他举/枪杀陈队,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发出,跟在队伍后面一路默声跑远离开。”
孤证难鸣,厉龙真进一步追问:“看到他举/枪的除了你,还有谁?”
谢勤摇头:“恐怕只有我了,当时我右脚崴了才好,行动不算快,在队伍末尾,因此/枪响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看。”
谢勤供认不讳后,厉龙真将郭格然带到审讯室。
这次不同的是,坐在郭格然面前的不是活面阎王厉龙真,而是警察陈羡生。
郭格然面色颓唐,下巴长了一圈潦草的硬胡茬子,眼圈又黑又深,眼袋肿胀,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陈羡生眼睛发红,盯向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从警校毕业后,他和谈感折由这位前辈带着学习案件处理流程,实地抓捕犯人,处理民事纠纷……曾经让人尊敬亲切的老师,如今刀戈指向自己。
陈羡生不由得发问:“郭队,你为什么要杀我?”
郭格然惨淡一笑,表情比哭还难看。
〖终山〗营救行动前夜,时任北都市公安局的局长纪君泽,命令他在途中要除掉陈羡生,要以“意外”的方式结果他。
郭格然紧抿眉头,沉默不说话。
纪君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威逼利诱道:“这是上层领导的意思,你要是做不到我也很为难,过了今年,你应该可以提级到正处了吧,你年龄也不小了,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好好想清楚。”
纪君泽翘起二郎腿,端然坐在沙发上,继续说:“警察出警,哪有不出意外的?他一个小小的陈羡生,毫无背景,跟蝼蚁一样,不必可怜他。只要你除掉他,前途自然是光明的,我向你保证。”
纪君泽又加了一句,他目光高深,显得幽暗:“郭格然,要是陈羡生不死,你家人的性命我可不敢保证,会出什么‘意外’。”
“纪局,我明白。”郭格然紧捏的双手松开,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如释重负,他答应了纪君泽。
郭格然预想在营救时分成三队,趁分开后,他再单独除掉陈羡生,然后将其嫁祸给左明一行人。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谈感折一直紧跟在陈羡生身边,这让他一时无从下手。当时白晗已经将顾以安救出来,左明等人陆续从终山逃窜。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被逼得没办法,趁着月黑风高,娴熟地举起手/枪,直指陈羡生。
可惜,死的却是谈感折。
他棋错一招。
他深深地明白谈感折的岳父是何许人,要是查出他是幕后真凶,管仲平绝不会饶过他。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之后北都市整个大变样,一场变革轰轰烈烈,史无前例,将腐烂的北都市重新换了一个新模样。
纪君泽落马,被羁押于京。
郭格然孤立无援,他在这场刮骨疗毒、壮士断腕的猛烈变革中,站错了队伍。
郭格然惨然地朝陈羡生望去,声音嘶哑:“我杀你,是因为纪君泽说,把你除掉就给我提到正处级。”
陈羡生冷笑一声:“你就为这?”
“嗯,我就为这。”
陈羡生的浓眉爬上深厚的悲哀:“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我没死。”
“所以,我今天得死了。”郭格然神色凄凉,他站起身,抽出陈羡生腰间的手/枪,抵在自己的胸口处,眼里燃烧最后的一丝辉光,向他报以歉意,“羡生,对不起。”
陈羡生痛苦地紧闭双目,随后飞速将郭格然打翻在地,夺取他手里的/枪:“一死百了算是什么本事,你要是真的对不起我,就他妈给我到监狱里赎罪去!”
“哈哈哈哈哈哈——陈羡生!”郭格然像笑又像哭,“你是我见过最傻/逼的人,真的!看看这北都市,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傻的人!”
“你心肠这么软,是该封你为大圣人吗?”郭格然跪在地上,半趴在陈羡生身上,眼睛通红,声音也低了下去,“然而,你现在的样子,正是我踏入警局的初衷。可惜,我老了,老得把年轻气盛当作笑谈,老得只顾生活的柴米油盐,老得想要以杀人作恶换取功名前程。”
“羡生,我是恶人,我不配戴这警帽,穿这警衣!”
陈羡生脸色凄惶,沉默不语。
再怎么忏悔,也换不回谈感折。
出审讯室,顾以安手搭在他肩上,关切道:“陈警官,你还好吧?”
陈羡生苦笑一声,随后看向白晗,说:“白总,还是让他在监狱里去吧,他有罪,他应该自赎。”
“好。”白晗应允。
北都市变革后,政通人和,气象万千。
白晗想让陈羡生出任北都市公安局局长一职,陈羡生听闻此,措手不及,急忙推辞。
他的理由是,无论从资历、年龄、功绩,他都无法挑起这重担。
顾以安则是对陈羡生说:“害,陈警官,你看看老白,也是这么年轻就挑大梁,年龄不是问题,资历和功绩可以慢慢积累嘛。”
陈羡生仍旧拒绝,白晗只得作罢,一番考量后,他让陈羡生担任分管侦查刑事业务的副局长。
白晗解释说:“陈警官,正所谓英雄需用武之地,人微言轻,哪怕想要为民分忧,为人民服务,也难以做到,我想你应该体会过这种感觉。”
当年的陈羡生初出茅庐,在北都市无立足之地,哪怕一直想为季寻查案,仍旧是阻力重重,甚至被一纸文书发配到偏隅地区,将他彻底冷落,排除在外。
这次季寻案被查清,乃至整个北都市改头换面,和白家人的助力密不可分。
他感激望向顾以安和白晗:“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不知何年何月,杀死季寻的凶手才能被捉到,这黑暗的北都市才得以重见天日。”
顾以安微笑:“陈警官,别这么客气,你是一位正义的警察,应该说北都市人民因为有你这样的好民警而骄傲。”
陈羡生拱手,赧颜推却:“顾先生,你这话像是在捧杀我啊,我只是在做本职工作而已,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可承受不起。”
顾以安无奈笑笑:“那好吧,害,不过我的确说的是真的。哈哈哈哈哈。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我以后不说了。”
138 正义永在
◎事在人为,正义昭然。◎
不久后,中央决定对罪大恶极、贩卖/人口、包庇/黑//道的前北都市政/法委书记高成俞执行死刑,就地枪决。
前市/委书记毕觉松,领导不力,管教无方,连降三级,留京察看三个月。
前市长罗月照,前常务副市长梅相令,无心政务,沉湎内斗,不作为,乱作为,留京监看半年。
前北都市宣传部部长邱应霞,生剥/孕妇,惨无人道,毫无怜悯之心,豢养情人,大肆揽权,抛弃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信念,罪行恶劣,被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陈羡生这些天忙得团团转,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高成俞留下的烂摊子他得一一收拾。
除了要做好从〖深渊地狱〗解救出来的幼童的心理健康工作外,他还得理清脉络线索,打掉其他的同伙人。
有的人好抓,有的人狡猾像狐狸,一听到风声,连夜跑到国外,这给抓捕工作带来了不小的困难。
另外左明的走狗卫宣手下丧命的女性,他得要核查清楚,因为当时〖极乐天堂〗被炸毁,这给登记核实工作也制造了不少障碍。
好在警局里的同事,都认真用心,不怕吃苦,甘愿跟着他,常常忙到很晚。
期间,陈羡生接到来自松岭区王叔的电话。
王叔告诉他,廖寒秋醒了。
具体怎么一个情况,电话里说不清楚,王叔催促他赶紧回来一趟。
其实在把杀害季寻的真凶找到后,陈羡生就想着要回松岭区一趟,无奈手头的工作太多,他恨不得变成哪吒,长出三头六臂来。
看来今天必须回去一趟了。陈羡生在挂掉电话后想。
他现在是副局长,正局长暂时悬空未立,所以他向手下人简单地说了一句“我有点事要外出一趟”,便收拾齐整,骑上他的摩托车出发。
时节初冬,呵气成雾。
天气冷了起来。
陈羡生踩动引擎要出发时,一个人眯眼笑嘻嘻拦住了他。
是沈勉。
“陈局,我开车送你吧,你要去哪儿?”沈勉微笑道,他开来一辆白色的丰田日系小轿车。
“不了,我骑这个也一样。”陈羡生觉得他的宝贝摩托宝刀未老,还能与遥远的路程“与之一战”。
“害,陈局,我想试试我新买车的实战载人性能,你能不能满足我的这一小小愿望?”沈勉睁大眼睛,努力卖着萌,他走下车,按住陈羡生朝夕相处的摩托,可怜巴巴的眼神让陈羡生只好同意。
陈羡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沈勉兴高采烈道:“陈局,你这是去松岭区吧?”
陈羡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沈勉笑道:“你的事,我们已经很熟了,谈队长说得我们耳朵都长了茧。”
“老谈吗?”陈羡生目光波动。
一想起他,心里忍不住伤感起来。
“是啊,他经常说你,夸你,还一直求着郭大队想办法把你调回来呢。”沈勉开车,出了公安局正大门,“唉,没想到郭大队居然人面兽心,背叛我们,真是可恨可恶!”
陈羡生有些黯然地手靠窗户,情绪翻飞。沈勉瞥了他一眼,悄悄观察他。
“害,陈局,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了。”沈勉转移陈羡生的注意力,开始另外一个话题,“陈局,你知道我这车多少钱吗?”
陈羡生搭话:“多少?”
沈勉嘿嘿:“十六万啊,可肉疼死我了!”
陈羡生问:“你是全款买的?”
沈勉摇头,无奈道:“哪儿能全款啊,我按揭贷款买的。生活对我略微一出手,我终于轻而易举背上了车贷。”
陈羡生浓眉一松,微微笑道:“起码你也是有车一族了,不像我,骑个两轮老摩托风里来雨里去的。哈哈。”
沈勉笑道:“陈局你要是不嫌弃我,我以后对你车接车送。”
陈羡生连忙摆手:“可别!你的副驾驶坐的不该是我这个大老爷们,坐个漂亮妹子不好吗?”
沈勉像是被戳到痛点,一脸苦相道:“陈局,难啊!我又不像你长这么帅,振臂一呼,美女成群。”
陈羡生:“……你说的太夸张了。”
“嘿嘿。”沈勉爽朗地笑。
他是去年从警校毕业考到北都市公安局的新警察,年轻,青涩,面庞不算是精致,可,爱笑,开朗,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美好感觉。
这种感觉让陈羡生偶尔错以为他是谈感折。
沈勉开到市中心,他按着陈羡生的指引,停在了一处咖啡馆,正是〖梦来会所〗。
陈羡生下车,招呼已提前到达的顾以安。
三人一同坐车,去往松岭区。
陈羡生在接到王叔电话后,思忖一番,让顾以安也跟着去一趟。
之前顾以安对他说过,季寻是他表弟。
他也算是廖寒秋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吧,如果这是廖寒秋人生最后的回光返照,实在有必要让他们见一面。
说起这个“表弟”的由头,顾以安可真是头都大了。
按照系统七七一开始给他的设定,他在这个世界里应该是生于清风村的孤儿。
后来为了完成任务,他顺着线索找到了陈羡生,他谎称季寻是他表弟,好让他插手季寻案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系统七七又给他改了设定。
可白晗的认知并没有被系统七七所操控,仍然以为他是孤儿,他没办法,只得将计就计,反正在现实世界,他的确从小生长在孤儿院,不过幸好他有个亲人姐姐。
到后来,系统越来越混乱,一部分人如左明、晏学昕能轻而易举地查证他的一开始孤儿身份,另外一部分人如陈羡生还以为他的确是季寻的表哥。
最可恨的是系统七七最近一段时间根本没反应,无论怎么喊、怎么叫,它都无动于衷,像消失匿迹了一样。
陈羡生对他说廖寒秋醒了过来,他知道陈羡生的意思,是让他们作为亲人叙旧。
可这不就露馅了吗?!
他哪里认识什么季寻?!
他分明只是被坑比系统七七拐来到异世界做任务的打工人。
约一个小时的行驶后,沈勉将车停好。陈羡生迫不及待地赶到租住的小房间,老远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裹着军绿色厚棉袄向他招手。
“陈警官,你回来了!”老头儿激动道。
“嗯。王叔,谢谢您这些日子对秋姨的照顾。”陈羡生将车里事先准备好的礼品交给王叔,两人推拉一番后,王叔高兴地收下。
室内,房间干干净净。陈羡生喊了一声,内间走出一个人,干净整洁,眼睛虽然老态,却有光。
“陈警官。”女人喊。
“秋姨!”陈羡生神色激动。
陈羡生急问:“秋姨,你认出我了?”
廖寒秋枯老的手背摸陈羡生的脸,斑秃的头发所剩无几,零落地散开,她眼里泛着泪光:“陈警官,我记得你,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在她失忆神经质的两年里,她模模糊糊地知道有个人一直对自己说话,鼓励她,温暖她,承诺她一定会纠出幕后真凶,还季寻一个公道。
在她求诉无果,寻访无门后,她彻底绝望了。
她对这个黑暗的世界绝望了。
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丈夫,她对一切无能为力。
她心灰意冷,被逼发疯。
此时,好像是命运对她的昭示,她清醒了过来。她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是福是祸,但她心里冥冥之中,预感到杀害她儿子的凶手已被找到。
坐定后,陈羡生明白她想第一时间知道什么,于是言简意赅地对她说出关于季寻案件的关键点,直至左明的伏诛。
廖寒秋沉默地叹息,骨瘦如柴的身体颤颤巍巍。
房间内异常安静,冬日的寒气凛冽。陈羡生见廖寒秋衣服穿得单薄,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她穿上。
“忘川河,小寻死的地方,你能带我去看看吗?”廖寒秋哭红双眼,乞求陈羡生。
“好。”陈羡生答应。
依旧是沈勉开车,顾以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廖寒秋和陈羡生坐在后面的位置。
越临近忘川河,廖寒秋神色愈发悲伤阴郁。
陈羡生将她一路小心扶着,蹒跚前行,四人站在一个略微宽敞的地方,足以看得见忘川河。
河流一如往昔,跨越悬崖峭壁,纵横奔腾直下,白浪滔天,寒气翻滚。
廖寒秋脚步向前,兀自靠近忘川河。
“不要!”顾以安眼疾手快拉住廖寒秋,她刚刚一个身形歪下去,似乎要投河。
陈羡生心惊地将她扯回来。
沈勉劝解道:“秋姨,你在做什么傻事啊?!现在杀季寻的凶手已经死了,你也不必再耿耿于怀。我知道你失去儿子很伤心,但俗话说,死为过往,生者要活。要是季寻看见你这样寻死,他肯定会非常伤心的。”
廖寒秋小声哭道:“小寻死的时候才不过二十多岁啊!正值一个人的青春年华,真的是太造孽了太可怜了,他明明那么善良那么好!我的儿子啊——”
忘川河激湍的水,一汩接着一汩,更新交替,无情从悬崖喷薄而出,不为世情悲态停留,不为人间热泪驻足。
陈羡生将廖寒秋送回了松岭区。
廖寒秋见他闷闷不乐,向他承诺:“陈警官,我不会再自寻短见,你千辛万苦帮我儿子主持了公道,我应该感到高兴,而不是自废生命,这样季寻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秋姨,你这样想,我放心多了。”陈羡生眉眼间舒展,心里紧着的弦,松弛开来。
陈羡生想把廖寒秋接到北都市一起生活,廖寒秋却摇摇头:“陈警官,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你是个好警察,我不想再拖累你。”
陈羡生欲张口,廖寒秋抬手拒绝他:“羡生,我想回我的老家。哪怕我孤身一人,回到老家,心也安了。”
陈羡生听了只得作罢。
老家的地方,根还在,住得也不算特别孤单。
这对她来说,算是较好的选择。
顾以安不知道是不是陈羡生有意而为之,竟然没让廖寒秋和自己当面相认。
难道他看出什么端倪了?顾以安心想。
脑海中出现“呲—呲—”的电波声,系统七七的大粉屏幕忽闪一下,又熄了火。
真不靠谱这坑人的系统。
不过好在事情已经完结,他完成了任务,季寻是不是他表弟无所谓。
系统七七当初告诉他,要是在一年之内完不成任务,他会被困死在这个异世界。
但是提前完成了任务,他会怎么样?
系统七七没和他说。
他脑袋一转,想按照一般穿书逻辑,如果做完了攻略什么的任务,任务完成的那一天,他就得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可——
他只想到唯一的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心尖大宝贝白晗。
没有他,他在这黑深险阻的北都市,将寸步难行。
只是因为他说[请你帮我],那个人便毫不犹豫地帮自己。
要回去了?
啊啊啊啊啊……
他还没做好准备啊!
他有点不想回去了。
呜呜呜呜呜呜!
坑比系统七七,你死哪儿去了啊啊?
……
一番百转愁肠的想七想八后,他,顾以安,决定破罐子破摔,赶紧趁着最后的留在这世界里的时光,好好和白晗“恩爱至死”。
明光在右
139 幼鹰
◎大雨淋湿的黑色屋檐是他家。◎
嗒、嗒、嗒……
雨水顺着黑色瓦片的屋檐,滴落在黄色泥浆地面。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淅沥的雨笼罩在破败的水泥墙的屋顶。
一个男孩,饿得面黄肌瘦,双腿瘫软无力,坐在破旧的门槛上,无神地看雨。
肚子咕咕叫了一遍又一遍,他一点都不想动弹。
门口墙脚生了斑驳的绿色霉苔,一只小小的蜗牛缓慢地在一片叶子下挪动,似乎在呼吸雨后的清新空气。
男孩对此无动于衷,饥饿使得他脑袋发晕,无心无力关注任何事。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村里的妇女们在门口择完菜后,按部就班地开始到厨房,熟练地抡勺做饭。
笔直朝天的烟囱,在雨中挥洒滚滚热气。家家户户传出来的油盐菜香味,让男孩垂涎欲滴,更加饥饿。
男孩是左明,他正时2岁的年龄。
屋内,母亲束贞在给他生第7个妹妹。
他是家里的第5个孩子,排行老五。
去年,母亲刚刚生完第6胎,马上迫不及待地产下第7胎。
肚子总是隆起,没有空下来的时候。
母亲生产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左明已经司空见惯,听到厌烦、麻木。
家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不过才13岁,在他上面分别为大姐、二哥、三哥、四姐。
哥哥姐姐们在屋内忙着听产婆的指挥,又是拿盆,又是烧热水。
直到晚间九点钟,母亲束贞终于不嚎叫,安歇了下来,她满是汗的脸,露出欣慰和得意的神色。
只因她满是脏污油腻的被子下,多了一个刚产下来的婴儿。
左明身体饿到发软,四角方正木桌子上的煤油灯被冷风吹得左摇右晃。
雨水无情地钻过墙顶的细缝,嘀嗒嘀嗒,晕湿被子。
产婆吩咐孩子们将母亲的木板床挪个位置,左明紧咬嘴唇,参与挪床行动,确保雨不再溅湿母亲后,他一屁股蹲坐在地,失去仅有的力气,仿佛要晕倒,大口喘粗气。
然而没有人关心他,母亲沉浸在新生儿的喜悦中,哥哥姐姐们在为今天谁做饭争吵不休,刚满一岁的妹妹满在地上打滚,身上又脏又湿。
过了一个小时,晚饭才做好,清淡至极的清炒土豆,炒豆芽,一碗大白菜,完全是生水搅拌,没有一丝油分。
左明的碗里只有一坨饭,这是被分配好的,吃过再也没有。
纵然是这样,他也顾不得,开始狼吞虎咽。
饥饿使得他疯狂地朝自己碗里夹菜,这引起二哥的怒火,当即在他的脑袋上狠狠给了一个猛烈的巴掌,打得左明痛得要死,眼泪汪汪。
但他没有哭出声,而是抓紧时间将自己碗里抢来的菜,三下五除二扫进胃里。
在这个僧多肉少的贫苦家庭里,不抢不夺,意味着饿死。
左明亲眼看到自己幼小的六妹,饿得吐黄水。
然而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她像是一只咿咿呀呀的脏污小狗,被遗忘在角落里,无人在意,只要保证她能喘气就行。
这样的家徒四壁,却拼命多生娃的家庭,在山英镇比比皆是。
山英镇位于西北边陲地带,黄河九曲,沟壑纵横,层层大山,封住生命之水,给山英镇一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矿山。
男人在离家数十公里的山脉做矿工,女人则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家种植耐寒耐旱的庄稼作物。
这里少数林立的大工厂是煤炭炼油厂,乌央乌央的滚滚黑气,不间断地从粗壮的烟囱里喷射,直达灰蒙蒙的天空。
女人秉持生子是福的观念,在男人偶尔归家闲来之时,片刻不离床,使劲生孩子。
孩子越多,福气越盛。
对于左明而言,他一点也没感觉到任何福气。
饿。饿。饿。
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为切肤的感受。
在母亲生下第7个孩子时,父亲左柱国听闻消息赶了回来。
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眼巴巴地渴望父亲从他饱满的黑漆漆背包里拿出些什么。
然而父亲对他们置若罔闻,径直来到母亲床旁,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婴儿。
父亲左柱国问:“男孩?”
母亲回:“女孩。”
父亲脸色冷淡下去。
母亲说:“急什么,我又不是再不能生。”
吃饭时,父亲特意买了一只肥美的母鸡,炖煮的鸡汤香味,让孩子们个个如狼似虎,哈喇子流到一地,眼睛露出的精光,似乎要把鸡汤罐子生吞活剥。
左明馋的心惊肉跳,他多么希望爸爸看他饿得皮包骨头,怜悯地给他吃点。
现实却无比残酷,父亲将最肥美的两只鸡腿给了母亲,剩下的鸡翅,他自己吃了一个,另外一个鸡翅,他切成小块,逐一分给男孩,女孩则是就着黄汤泡饭,没肉吃。
左明庆幸地得到了一块肉,他兴奋地紧攥着肉块,生怕被抢了,躲在阴暗的墙角,用牙齿撕咬,舌尖细细品尝,滑嫩鸡肉入肚的刹那,他的冰冷四肢得以暖和,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除了炖鸡汤,父亲左柱国回来,买了许多菜米油,在给母亲增加营养的同时,左明等一群孩子,也跟着吃了一些带油的菜。
好景不长,一周后,父亲便又匆匆离家,外出挖煤。
这是当地男人干得最多的工作,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不少老板看中这块肥美的矿山,四处招人做工,进行炸山开矿,大肆宣传工资高,假期多,待遇好。
唬的大山里的人被钱迷了眼,纷纷加入挖矿队伍。
离家近的还好说,可以吃完晚饭回家。离得远的,只得随便搭个棚子,就着破烂衣服,裹足而眠。
父亲左柱国有个二八杠的大自行车,骑了许多年,之前隔三差五他会晚上回家,挤出时间和母亲生孩子,后来,自行车车胎破了,也没修,索性不回来,只在放假或者有急事的时候回来。
相较于母亲,左明还是更愿意父亲在家,只有父亲在的时候,他勉强能吃个好饭,母亲在家,他几乎顿顿挨饿。
父亲照顾母亲一周的月子走后,母亲身体健壮,可以下床走动。
她意识清晰地指挥哥哥姐姐做这做那,从粉色刺绣苞谷枕头下,拿出散钱,交代大姐买各种菜品。
母亲月子期间,胃口大开,她将做的菜,如鲸吞海,全部一个人吸入喉咙,一点不给眼馋肚饿的孩子们留。
吃完倒头就睡,从不过问自己的儿女们。
左明已经饿成习惯,再过两个月,他发现母亲又开始呕吐,声音哇哇叫,尖锐刺耳。
这是又怀了。
他想,她跟母猪一样,天天怀,天天躺,天天吃。
心中逐渐对母亲束贞感到厌恶。
春去秋来,左明年长一岁,他长高了些,虽然身体依旧瘦弱,可他的眼神在一众男孩中,最为漠冷锐利,像鹰的眼,让人感到深深的震掣。
男孩子天性好斗逞强,出门左拐有一条街,家家户户的男孩子喜欢在这条街上玩耍。
街的西边有块空地,男孩子不是跪在地上打弹珠,就是玩卡纸,一个个又是跳又是叫,玩得脸色红涨,无比兴奋。
空地四周,种满了香椿树,春分谷雨时节,枝桠光秃秃的,上面鲜嫩的香椿树叶早已被人们采摘干净做饭吃去了。
“唰”的一声,一个石头子砸在左明身上。
石头子锐利,仿佛是一块锋利无比的玻璃片,几乎要把他脆薄的衣服刺穿,硬生生地钻进他的肉里,疼得这个3岁小男孩,忍不住“哇”了一声叫出来。
他被打哭,遂而愤怒地叫喊:“谁打我的?!”
“哈哈哈,我打你的,怎么样,服不服?!”
向左明走过来的男孩5岁,粗壮肥胖,手里得意地捏着木制弹弓,眼神颇为不屑。
左明不客气地冷哼,死死地盯住他。
左明认识他,他叫扈达,是这条街最为霸道的男孩,仗着自己长得膘肥体壮,平时不是抢别人吃的就是随便欺负别人。
“不服气啊,居然敢瞪着我?!啊?!”扈达毫不客气地又从兜里拿出一个石子,射向左明。
左明硬抗向他腹部射来的石子,强忍疼痛,径直走向扈达,紧捏拳头,重重打在他肥肉乱颤的下巴上。
“操/你妈,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啊?!?!”扈达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不堪,闷声不作气的男孩,居然敢反抗自己。
“妈的!”扈达提起左明的衣领,将他一脚绊倒在地,坐在他身上,疯狂地发/泄刚刚被打的怒气。
左明虽然身体被扳倒,可眼神狠烈,毫不屈服,像暗夜里的小狼,用嘴咬住扈达的手腕,用劲很足,咬得他鲜血直流。
“哎呦!”扈达着急忙慌地松开手,捂住流血的手,疼得一直叫妈。
周围的孩子们,兴奋异常,手舞足蹈地看起这场你争我斗的好戏。
左明捂住背部、腹部背打的伤口,黯然回家。
他疼得饭也吃不下,当然也没有人会关心他。
他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脑袋上渗出丝丝细汗。
虽然他受了伤,可再去空地玩耍的时候,扈达再也不敢随便打他。
他朝扈达露出得意、不屑、冷漠的笑。
扈达虽然气的要死,可拿他也没办法。
有些男孩慢慢地和左明玩到一起,街上的男孩分成了两个派别,一是以左明为首,二是以扈达为首。
两个群体时不时来摩擦,对对方破口大骂,把刚刚从大人那里学来的骂人词汇当成时髦,毫不犹豫地丢在对方头上。
“司马玩意儿!”
“狗娘养的东西!”
“下三滥!”
“你妈死了!”
“你爸死了!”
“你是孤儿!”
“你全家暴毙!”
……
扈达有一天兴冲冲地在街道上大声叫嚷:“左明,你爸死了!”
左明马上予以还击:“扈达,你妈死了!”
扈达这次没有生气,眯着的小眼睛,流露落井下石的兴高采烈,他双手叉腰,肥胖的蒜头鼻哼哼呼气,尖锐的嗓音响彻在大街:“左明,你个龟/孙,你爸死了,尸体都躺在村口啦!哈哈哈哈哈哈!”
左明微微心颤,他麻利地朝村口跑去。
围着一大片人,哭声从人群包围圈里传出来。
左明挤进人群,地上整齐地摆放男人黑漆漆的尸体,他们面目焦黄,身体像黑炭一般。
他凝神望去,看见父亲左柱国,安详地躺在塑料袋子铺就的地上。
140 冷鹰
◎他面色冷淡,站在哭声吟哦中。◎
死去的男人们约有数十个,他们全身溃烂,被烧成面目全非的黑炭,看起来既恐怖又可怜。
各家的老婆,双手紧攥各家男人死去的尸体,嚎啕大哭。
她们的眼泪是真真切切的,源源不断从眼眶中流出。
对于山英镇这群妇女而言,丈夫是唯一的、神圣的,是不能被动摇的顶梁柱,甚至是可以对自己老爹拳打脚踢的深切信仰。
这个男人撑起家庭所有的经济负担,是万万不能倒下的。
然而现实是悲惨而凛寒,挖矿这项工作本身危险性重重,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
左明的父亲左柱国和往常一样,与工友照样作业,没想到突发气体泄露,发生了爆炸,顿时烟雾浓起,狭窄紧密的矿洞困住这群粗黑劳累的男人们,使得他们转眼间送了命。
母亲束贞听到消息,也立马赶到村头,抱起左柱国抱头痛哭。
左明的大姐和四姐,站在母亲旁掉泪。
左明深深地注视父亲,不动声色。
他第一次发觉,他比冬日雪狼还漠冷。
明明死的是自己的爸爸,他竟然不觉得难过,麻木地站在哭声震天的人群中,脸上表情始终如一的淡漠。
妇女们通过哭声宣泄生死悲切的感情后,她们不得不悲哀地直面一个最现实问题:
那就是自家男人死了,以后生活该怎么办?
这群从小生活在山坳深处,肤色黝黑的妇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
人群里有稍微年轻的后生大声嚷道:“炸死了人,你们赶紧找矿工老板赔啊!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是啊,是啊!死了人,他们得出好些钱!”有人加话。
“现在得抓紧时间,不然老板跑路,你们屁都没有!”有人高声说。
一众妇女立即恍然大悟,各自找亲人商量想办法找煤矿老板要赔偿。
母亲束贞让左明等男孩子将家里的木板车推来,然后合力将烧焦的左柱国抬上去。
村里其他妇女有样学样,各自将自家男人的尸体装上板车,轰轰烈烈朝事故地出发。
左明挤在人群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挖煤的山矿。
平时轰轰作响的矿洞,此刻悄然无声,被炸飞的乱石,在地上肆意蔓延。
为首的一个妇女叫董息,她生得粗壮结实,虽然比较矮,但嗓门大,脾气暴烈。
董息很有主见,她四下张望,大惊失色道:“这老板怕是跑了!”
“啊!——”
人群变得躁动难安。
左明随着大部队,将这个方圆数里的矿山仔仔细细翻找,工人们就近搭的棚子,被炸飞老远,耷拉在要死不活的树桠上。
老板住的临时简易房,也被炸得倾斜一半,歪歪扭扭。
经过一番查找,果真人去楼空,老板早已提桶跑路。
这群妇女眼见希望破灭,边箍紧缚在腰背间的麻绳,边痛哭流涕地把自家男人的尸身,往回家,一步一步地拖。
山英镇冷面无情的深山,回荡绵延起伏的悲哭。
父亲左柱国意外死后两个月,母亲束贞的肚子藏不住地高挺起来。
左明想不通,母亲到底是从哪里变出这么多吃的来满足她天天嚼个不停空的嘴。
他和家里其他的孩子们,被母亲赶出房门外,不准他们进入她的卧室。
孩子们只能隔着门,细细地听母亲嚼东西的声音。
越听越饿,越饿越想听。
左明第一次也伏窗而听,后来他明白这不过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毫无卵用。
他和其他小孩子经常饿得动不了,在街道空地里痴痴望天。
扈达的声音又再一次响彻在街头巷尾,他大喊大叫:“死人了!死人了!”
这个无聊的消息,引不起这群饥饿孩子们的任何兴趣。
他们无力起身,也完全不想知道到底谁死了。
街坊邻居自然知道谁死了,他们各个交头接耳,面色兴奋,大谈特谈,唾沫飞溅。
死的人是性格刚烈的董息。
她家里有5个男孩,2个女孩,一对公婆,公公中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婆婆患有白内障,看东西一片糊,完全做不了事。
她如众多山英镇的妇女一般,自己在家种植庄稼,种点菜,偶尔做做杂零工,剩余的时间全部分给丈夫、孩子、公婆。
现在家里男人一死,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哭得死去活来。
丈夫的弟弟在外面打过工,见过一些世面,怂恿道:“哭有什么用,你赶紧带着家里的老人,去镇政府门前讨说法啊,黑心老板跑了,当官的难道不为我们百姓主持公道吗?”
董息哭完后,认为他说得有道理,现在人死了,钱也没有,那老板还欠着男人的工资没发,总不能人财两空吧?!
她组织村里的妇女,到镇政府门口聚众申冤。
敲了一天锣,根本无人理睬她们,只有约数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手持盾牌,死死看住她们。
连续好多天躺在政府门口,有些人眼看无望,已经打起退堂鼓,回去了。
五天后,在原地坚守的只有董息一家人。
眼见此法不奏效,那位小叔子又给她建议道:“嫂子,我们得去县里、市里,甚至省里!我就不信无法无天了!炸死了人,跟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了吗?!”
董息被他义正言辞的气势所感染,义无反顾地带上自己的大儿子,推着瘫痪快要断气的公公,不远千里赶到县里。
这次她学聪明了,买了一个扩音喇叭,高声反复播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男人死在矿山,无良老板跑路,留下一家老弱病残怎么活啊!]
一张黑底白字的横幅被挂在政府门口的两颗松树上,格外引人注目。
恰逢市领导来此工作,县领导当机立断责成相关部门的人将这个惹人眼的女人一家赶走。
董息坚决不走,她被武警拖曳,衣服都挎掉半截,外露的肉与地面摩擦出血。
她紧抿眉头,眼睛红肿,喊得撕心裂肺:“我有冤要申!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申冤啊!我家男人被炸死了,这让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咋活啊?!”
无人有耐心听她的话,一大群人围着她,面无表情,十分不耐烦像赶苍蝇一样,将她撵远。
“我好苦啊!我的命太苦了!”董息拼尽全力,使劲撞开束缚,“我的男人死了,谁来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啊!!”
一辆黑色公车从政府门口正大门驶过,董息神情激动,慷慨凛然,抱着必死的决心,直直地朝黑车撞了过去。
顷刻间,血溅三尺。
一位可怜的妇人,死在市领导下行考察调研的车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市领导非常生气,严肃地下达指令,彻查山英镇煤矿遇难事故。
县领导组织专班,将原来跑路的煤矿老板抓了回来,命令他理清之前拖欠的工资,以及工伤死亡赔偿,一一发到各家人手中。
一位妇人的死亡,换来的是全村人的赔偿都拿到了手。
对于左明而言,他看到的是母亲束贞的喜笑颜开,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哼哼,幸亏没去,要不然死的可是我。”母亲对着镜子,化妆,穿新衣,嘴角忍不住上扬。
左明不知道爸爸的死亡赔偿金具体有多少,但看母亲居然意外地买了一台电视机回来,他判断出,那应该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母亲将新买的电视放在自己的卧室,边嗑瓜子边看,笑得乐呵呵。
孩子们则是被她当成狗一样指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割草,给田里庄稼泼水,打农药,洗她的有些发臭的衣服,给她洗头……做不完的事。
左明依旧饿得发晕。
这天家里静悄悄的,母亲外出了,家里只剩下孩子。
二哥兴奋地跑到母亲卧室,对着电视机东扭西扭。大姐呵斥他:“你赶紧出来,等会儿妈回来了,又要骂我们。”
二哥不屑鄙夷道:“这臭婊子打牌去了,晚上才回来,你急什么!再叫老子打死你!”
三哥则是到厨房,将罐子里昨天炸出来的白花花的猪油,用勺子挖出来,放在鼻子边细细地嗅。
相对于电视机,家里的孩子们更想要吃东西。
左明也凑在一边闻,一闻,肚子就饿得咕咕叫。
三哥将勺子一把塞到自己嘴里,大口吸/吮,喉结一动,吞了下去。
其他孩子馋得五迷三道,眼巴巴地朝猪油罐流口水。
平时一向沉默听话惯了的大姐说:“不然我们把这猪油拿来炸油饼吃,怎么样?”
其他孩子兴奋地跳起来,情绪鼓噪,催促大姐赶紧开干。
大姐将一袋子面粉全部倒进破烂脏污的塑料红盆,用水慢慢浸润,捏成糊糊状。
三哥将猪油倒进烧热的锅里,煮得沸腾。
六妹往土灶里扔柴火,四姐则是在切葱。
左明打扫完卫生后,眼巴巴地看着三哥手里的陶罐。
“小明,你想吃啊?”三哥用勺子挖残留在陶罐壁内的猪油,挖得呲呲作响。
左明点头:“我想吃。”
“来,张嘴。”三哥将一勺猪油送进左明嘴里,霎时嘴里满嘴油香,顺滑的猪油顺着喉管进到胃里,好舒服。
大姐熟练地在翻滚的油里,烙饼,一张葱花油饼散发让人饥/渴的香味。
三哥猴急地将发烫的饼塞进嘴里,烫得他找不着北。
第二张、第三张……转眼间,葱花油饼已经装满了一大箩筐。
从母亲卧室出来的二哥,不由分说一只手一个开始狼吞虎咽,其他的孩子见了,赶紧抓起就往嘴里塞,生怕少吃了一块。
左明一口气吃了三四个,趁他们都在吃饼,他偷偷挖了一勺猪油塞进嘴里。
等塞第二口时,脑袋上被人狠狠敲了一个爆门大板栗,疼得要死。
二哥凶神恶煞瞪着他,抢夺他怀里的猪油罐:“给老子拿来,你屁事不干就知道偷吃!”
左明只能强忍头上的疼痛,沉默不说话。
大姐悄悄来到他身边,在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左明一瞧,原来是一块布,包的是猪油渣和一个热气腾腾的熟鸡蛋。
“小明,赶紧过来吃啊,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四姐对他喊道。
一下午的时光,家里的五六个大孩子,干完了一袋面粉。
他们吃得心满意足,脸色放光。
左明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饱是这样的充实,这么让人感到惬意。
夜间,母亲回到家,想到厨房挖勺猪油尝尝,没想到是空的。
再看看厨房里的面粉居然也空了,东西被搞得乱七八糟。
她生气吼道,问这是怎么回事?
大姐支支吾吾。
二哥眼皮一翻,说:“被鸡给吃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