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浅浅教训一顿后，海珀将人带走，也不管上课铃声已响。


    海旗试图挣开手，想回教室去，但没挣脱：“要上课了……”


    明明同样是半大的孩子，海珀却能气场十足地震慑欺负她的人，好厉害。


    海珀冷冷的，看起来有些生气，沉默地往外走。海旗再次开口：“我手疼……”


    闻言，海珀立刻松开手，而后顿在原地，不知发什么呆。


    她们停在一棵大榕树底下，今天的太阳很大，树影斑驳，映在地上和脸上。


    回头往教室看了一眼，海旗发现并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就连老师也没有留意她并不在教室里面，正一脸平和地上着课。


    海旗索性绕过去，背靠树干随意往地上坐下，抬头正好与海珀四目相对，海珀眉眼一挑，说：“衣服脏了。”


    “本来就脏，再脏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海旗看似满不在意，但还是默默该坐为蹲了，“你要坐下来吗？”


    海珀看了看她，还是在她旁边坐下了。见状，海旗最终还是坐实在泥地上。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着，沉默着。海旗捡了支小树枝，在地上胡乱划拉。星星、月亮、太阳、花朵，重复着画，画完又抹掉画下一样。除了这几样，好像没有其他好画的了。


    海珀微微侧过头来，看着海旗自己都未发觉的弯起的嘴角，目不转睛。


    “咔嚓”一声，小树枝断了。海旗垂下的眼睑里，小眼睛在不停地骨碌。


    她讨厌视线停留在身上的感觉，讨厌被人如此直白地凝视，让她想要躲起来，躲在黑暗里，不被任何人发现。


    “小妹妹都长这么大啦！”


    过往的村民还是有能和爸爸好好说话的。而大人的话题往往没说几句，注意力就转移到小海旗这边了。


    “是啊！养大她不知道多辛苦！家里都没钱买米了，她还偷家里买米的钱给别人用！你快帮我好好说说她！”


    海旗原本是在屋里待着的，但爸爸和路过的叔叔闲聊两句时，非要将她叫出来，叫她喊人。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一顿爆炸，想要反驳什么又无话可说。她知道她确实是做错了事情，也许大家都是这样的吧，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每一个人都可以来骂她两句。


    “小孩子不懂事嘛，你说说她就好啦！”路过的叔叔又和海旗说，“小妹妹，你爸爸养大你好辛苦的，你长大后赚钱好好报答你爸爸哦，知不知道！”


    海旗立刻点头回应：“知道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小声。


    爸爸又不满意了：“说话那么小声干嘛？大声点啊！这个是叔叔！又不是别人！”


    这人应该是和她们家有亲戚关系的，但海旗捋不清，爸爸也说不清。


    那个叔叔又说：“哎呀，小孩子嘛，你那么凶干嘛！”


    他们闲聊的话题终于从海旗身上挪开了。但他说的那些话，在海旗的记忆里，她听过好多遍了。


    奶奶和爸爸都喜欢诉苦，见着人就要诉说以前的日子过得有多苦，没钱吃饭，从很远的地方挑着粮食担子挑了几十公里路走回家。又说在本就艰苦的生活里，多了一个海旗后，更是没钱没粮食，连奶水都没得喝，历经千辛万苦将孩子养大。最后的最后，每个人都要说一句：“你要好好孝敬你爸爸，他养大你很不容易。”


    海旗听进去了，甚至听到厌烦了。


    后来，爸爸诉苦的谈资又多了一件：“这丫头偷钱！偷钱给别人花！你说说，哪个小孩子会这样偷家里的钱？本来家里就没钱，还要偷钱出去给别人花！”


    后来，全村的人都知道，神经病的女儿也是个不正常的，因为她会偷钱。


    后来，不只是班上的同学，就连隔壁村的好些人都知道了。


    因为爸爸是个高调的人，他认识很多人，和谁都能打个招呼就聊几句。但爸爸也是个暴躁的伪君子，前脚刚和人笑嘻嘻聊完天，转身刚走，爸爸就在背后吐唾沫说人家坏话，家里丢了东西时，还会污蔑是别人偷了家里的东西。


    “诶，听说你可以从你爸那里拿钱，是不是真的？”海旗另一个邻居家的男孩子正好是和她同班的同学，他带着好奇靠近，“你敢再去拿钱吗？敢的话我带你去网吧玩，怎么样？”


    这个男生因为就住在海旗家后头，对他还算熟悉。他在村里时出了名的调皮捣蛋鬼，外号老鼠，因为长了两颗很像老鼠的门牙。也因为调皮，海旗总能听到他爸妈打骂他的声音。


    而爸爸和他们家似乎是有仇，对他们家说的坏话也是最多的，也从不让海旗和他一起玩，因此长这么大，她们才开始有了交集。


    但是偷钱是不好的，海旗不敢再来第二次了，想当然地拒绝了：“不行，不可以这么做的！”


    男生说：“怕什么？你都拿过一次了，不敢来第二次吗？你少拿点不就行了，你爸神经兮兮的，不会发现的！”


    海旗直到长了很大以后，才知道原来这叫作“怂恿”。


    男生一连劝说了好久，海旗还是动摇了。


    爸爸的零花钱只给了三天，第三天就只有五毛了。后来，她也不敢要了，要了三天，就被骂了两天。


    她的娱乐活动也很少，放学后除了待在家，也就在家附近的水沟里玩玩而已，玩脏了衣服回来还要继续挨骂。


    在学校时，同学们聊天的话题她更是插不上，说的都是游戏、动画片、网吧，还有其他什么陌生的词汇。


    家里不是没有电视，但爸爸只给晚上开两个小时，看就了耗电，没钱交电费，看得还是爸爸爱看的抗日剧。


    海旗给自己找足了理由，偷走了20块钱，周末和邻居的男生一起去了网吧。


    第一次去网吧，海旗并不会用电脑，甚至连按哪里开机都不知道，而那个男生已经兴冲冲地开机玩游戏去了。海旗想让他教教自己怎么玩游戏，但他玩得热火朝天，根本没空理她，只好自己研究，最后玩上了大鱼吃小鱼。


    游戏这种东西确实容易上瘾，原本只打算玩半个小时的，结果续机就续了好几回，玩到中午才回家，理所当然地挨骂了。所幸骂的只是晚回家。


    “为什么还要继续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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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时，海旗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声音，不解地指责。


    小海旗说：“有钱他才愿意和我玩。”


    海珀抱住她：“我也可以和你玩，我不要钱。”


    海旗问：“那……你现在可以陪我出去玩吗？”


    海珀说：“当然。”


    现在是半夜，奶奶刚起过一次夜，爸爸在隔壁房间打着鼾，只有海旗睡不着。海旗轻手轻脚地起来，偷偷摸/摸开门出去。


    夜晚静谧无声，已经有了些许凉意，萤火虫还剩零星几只在草丛中飞舞，满月高挂，星河璀璨。


    海珀抓了一只萤火虫，在海旗面前放飞。萤火闪烁着明光掠过，照亮这片小小的天地。


    “生日快乐。”


    “啊？”海旗有些懵。


    海珀微笑着，没有解释，也没有多说。


    海旗的反射弧花了好长时间终于连接上了，难得开心地笑了：“你也是。”


    海珀愣了一下，而后重重地点头：“嗯。”


    刚收割完稻谷，田里剩下干透的稻梗。海旗压到一片稻梗，躺在上面，感受凉风吹拂，星星闪耀。


    海旗指着明月问：“没有流星的话，可以许愿吗？”


    海珀说：“流星不是许愿的标配。在今天，在这里，你可以向任何许愿。”


    海旗垂下眼眸，失落道：“可是，没人会听见我的愿望……”


    海珀：“我会听见的。”


    于是，海旗学着从同学那里听来的过生日流程，双手扣拳，抵在下巴处，默默在心底说出自己的愿望：“我想要朋友。”


    海珀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我听到了。”


    “我都没说出来，你怎么能听得到？”


    “总之，我听到了。”海珀没有过多解释，随手在田埂边摘了一朵野花，别到她耳边，“神自会实现你的愿望。”


    海旗反驳：“我会自己去实现的，我才不信神。”


    海珀不解：“为什么？”


    “我祈求了无数遍神明，让爸爸不要再骂我了，但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海旗在班上有个讨厌的人，正是她将海旗家里的事情到处说给同学们听的，而后，她们就总会背地里讨论海旗，更是将她爸爸的外号安在海旗身上。


    她并不想成为像爸爸那样的人，但她的反驳犹如一滴小水花滴入大海，堵不住悠悠之口。


    那个说和她交朋友的女生，后来有了更契合的玩伴，也不和她玩了。只有几个来自外地的同学，被众人排除在外，得以一块抱团取暖。


    他们说：“神经病的女儿和这些X佬简直绝配！”


    而这几个外地生也听说了海旗家里的事，一边操着浓厚的外地口音说出辱骂的话，一边将海旗的小木桌撬坏。


    “你看，我的愿望又落空了。”


    “不，神明听见了你的声音，给你挑选了与你最契合的灵魂，在未来等着你呢。”


    他真的听见了。


    “可是未来太远了，我不确定我能撑过去。”


    “你会撑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