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


    斥责声不断敲击着小海旗的心，同时也将真正的海旗唤醒。


    但她身处无边黑暗，睁开眼涌入脑中的是焦躁、惶恐，以及无尽的孤独。


    她动不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被困在小小的身体里，眼睁睁看着小小的自己，亲手开启噩梦之旅。


    “不可以偷钱！不要听那个人的话！”海旗在黑暗中呼喊，试图唤醒那个年幼的小身影。


    小海旗靠墙而蹲，双手抱住脑袋捂着耳朵，想要将脑海里的声音隔绝，但是没用。


    她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50块钱而已，并不是什么大数目，没事的，奶奶不会发现的，没人会知道的，等他把钱还回来就好了……对了，好像忘记问那个哥哥什么可以把钱还回来了……怎么办？应该还是没关系的吧，一天？两天？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呢？要不我去找他问问吧……”


    “小旗……”手背传来一阵温热，海旗一抬头，海珀的额头就贴过来了，轻轻地摩挲，无声地安慰。


    纵使思绪翻飞，各种担心害怕，海旗都是面无表情的，不哭也不闹，像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


    从海珀这里感受到一点温暖后，海旗的嘴就瘪上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往下掉，终于不管不顾地扑进海珀怀里，放声大哭。


    事情第二天就暴露了，奶奶一翻口袋发现钱不见了后，和爸爸一说，母子俩探讨了一会儿，就来问海旗：“你有看到那50块钱吗？”


    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热闹的集市里，最终爸爸不顾哭喊了许久的她，将她拖走，30块钱的裙子都没能求到。


    无疑，这50块钱是一笔巨款。


    海旗假装镇定，冷漠道：“我没看见。不知道。”绝对不能承认。


    一开始，爸爸是信她的，但后来这50怎么都找不出来了，爸爸又来问她：“你有拿那50块钱吗？”


    海旗的声调因为心虚提高了些：“我没有！”


    奶奶也来说：“你是不是把钱拿走了，你赶紧拿回来，那是要买米的钱！”


    爸爸吼她：“你把钱藏哪儿了？赶紧拿出来！”


    她们家真的缺那50块钱。


    海旗被这么一吼，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但还是嘴硬不肯认：“我没有！不是我拿的！”


    见状，爸爸生气了，也已然笃定就是海旗拿走了钱，他找来一根细竹条，甩在海旗脚边，威胁道：“你拿不拿出来？不拿你看我不打死你！小小年纪学会偷家里钱了？等下就把你丢出门去！”


    海旗心里十分害怕，更不敢承认了，一边崩溃地哭喊一边大声否认：“我就是没有拿！”


    细竹条终于是打到身上了，非常痛，一鞭下去就是一条红痕。海旗一边躲一边往杂物间里跑，她真的害怕爸爸将她丢出门。


    连续抽了好几鞭后，爸爸也没听到想要得答案，暂且没了办法，在门口发泄着怒气，时而骂海旗，时而暗暗骂骂过路的邻居。


    爸爸是个暴脾气，喜欢骂人，村里的人都被他骂了个遍，包括他自己的亲人。村里的人说，爸爸是个精神病，容易与别人发生冲突，甚至打起来，没少惹事。


    有一回甚至还和他的亲哥，也就是海旗的大伯父莫名其妙吵起来，吵到兴头上就打起来了，还拿石头去砸大伯，那股狠劲就像真的要将人杀了一样。


    很快，爸爸又进来了，骂骂咧咧地粗鲁地将海旗拖出门外，快速把门锁上，真的将海旗丢出去了。


    爸爸隔着门在吼：“不要你了！好滚出去！”


    海旗慌了，大力敲着门，语无伦次的：“呜呜呜！爸爸！不要！不要丢掉我！”


    最后也选择妥协：“我说！是我拿了钱！我错了！爸爸！开门！开开门！”


    门最后是奶奶开的，她斥责爸爸道：“你干嘛那么极端，孩子知错了就好了。”


    爸爸像是听进去了奶奶的话，又满脸心疼地来抹海旗的眼泪，安慰她：“好了好了！别哭了啊！谁叫你要偷家里的钱呢！这是不对的知不知道！以后绝对不能这么做知不知道！”


    海旗抽泣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带着浓厚的哭腔说出一切。而后，爸爸又拽着她到邻家哥哥家里，嚷嚷着叫她们还钱。


    吵吵嚷嚷一阵之后，终于理清来龙去脉，邻家哥哥被他家里狠狠骂了一顿，也好一顿对爸爸赔礼道歉，事情就算过去了。


    但从此，邻居家也和海旗家没有了任何交集，已然老死不相往来了。


    睡觉的时候，海旗侧躺着，将被子蒙过头，撑起了一个狭小的空间，海珀与之面对面躺着，手轻轻抚上海旗红肿的双眼。


    “……”海珀没有说话，依旧是无声地安抚。


    哭劲还没过去，看到海珀的那一刻，眼泪又涌出了眼眶。她不想哭的，可她一哭就很难停下来，尤其是感受到温暖的时候。


    海珀另一只手轻拍着，哄她入睡。双眸在黑暗中闪烁着亮眼的光，在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后，将小小的人儿轻轻搂在怀中，为她驱赶噩梦，安享好觉。


    早晨，海旗穿好衣服背上书包准备去学校，临出门前，不知道第几遍鼓起勇气，终于开口道：“爸爸，可以给我点零花钱吗？”


    这是海旗第一次开口要零花钱。


    闻言，爸爸犹豫着开口：“那……要多少？”


    海旗比出一根手指头，小声说：“一块钱吧。”应该没有多要吧？


    爸爸掏出口袋里那塑料袋装着的散钱，翻翻找找跳出一张破旧的一块钱，犹犹豫豫地递了出去：“要省着点花啊！”


    “嗯。”海旗接过钱后，将其折好，仿佛对待什么珍贵宝物般，小心翼翼地塞进衣服口袋里。


    海旗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她在班里不爱说话，而且同学们也都知道她的爸爸是个疯子，因而没人愿意搭理她。


    这天她是最早到学校里的，兴奋地将书本收拾出来，享受起短暂属于她的世界。


    没多久，班上来了第二个女孩，在海旗的印象里，她是班上写字最好看最工整的，因为总得到老师的夸奖。


    她一进教室，看到海旗就主动打了招呼：“嗨～你是XX吧！”


    但她喊的却不是“海旗”这个名字。


    小海旗生疏地牵扯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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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嗯……”


    小小躯壳里，海旗的意识却幡然醒悟。女孩嘴里的名字变成一个禁词，被这个世界排挤出去，只留下“哔哔”声。


    这些被禁的“哔哔”声，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只是都被海旗理所当然地忽略掉了。唯有以偷/窥者的视角去看，才顿悟此刻的荒谬。


    一般而言，只有极度讨厌自己的名字，还有那些人，才会不愿意在独属于自己的梦境世界里出现相关的一切吧。


    而海旗除了沉浸式感受小海旗的窘迫和心跳之外，毫无办法。


    女孩继续热情地回应，笑脸如花：“你好像不怎么说话，不过没关系，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小海旗有些意外，更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小：“……好。”


    为了听清她说话，女孩直接坐到前面的座位上：“我叫XX，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你这是在写作业吗？”


    女孩的名字依然是禁/忌的“哔哔”声。


    海旗又看不太明白了，在黑暗中后退，心跳的频率与小海旗同频：“我不想看下去了……”


    “这就受不了吗？”稚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彻，回声不断冲击耳膜，“这才刚开始呢！”


    声音陌生又熟悉，很快，海旗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小海旗的声音吗。


    “你喜欢吃巧克力啊？”


    “那我以后就叫你——朱古力！以后你就叫朱古力！”


    女孩的身影消散，取之而代的是坐在海旗前座的男生。此时是第一个课间，海旗拿一块钱零花钱买了一颗巧克力吃，巧克力五毛钱，还剩五毛钱。


    这是海旗第一次吃巧克力，因为没吃过，想要尝尝它到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吃。


    当巧克力在嘴里化开的时候，海旗发现自己并不是很喜欢。因为太甜了，比爸爸煮的面条里放了一碗糖还要甜。好腻，好难吃。


    “不要，我有自己的名字。”海旗小声反驳。


    小男孩最是调皮捣蛋，哪里会听。他不只是自己叫上，还撺掇其他同学一起“朱古力朱古力朱古力”地叫，好吵。


    海旗生气了，就追着人打。课间短暂，很快上课铃响，这段纠纷只能告一段落。


    后来海旗又在追逐打闹中感受到了乐趣，即使依然讨厌这个外号。但其实班上的同学几乎都有外号：馒头、老鼠、竹笋、鸡仔……


    课间同学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喊着各个外号，享受追赶与被追赶，再趁其不备，一把将毫无防备之人的裤子扒下，嘲笑对方的落难与窘迫。


    扒裤子这种事是不挑男女的，就看谁倒霉。在海旗涨红着脸迅速将裤子提起来的时候，只能默默地将怒气憋回去。


    别人都能玩，没有人会因此发火，若只有自己破防，他们以后也不会和自己玩了吧。


    “啊！你干什么？”那个扒她裤子的男生突然被推/倒在地上，气愤不已。


    原来是海珀在帮她出气：“没人教过你，不能扒女孩子衣服吗？”


    海珀总是在最适时的时候出现，给予海旗一点……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