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合的灵魂”“未来的朋友”躯壳中犹如鬼雾般存在的海旗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徐蕊。


    “1——2——3——好了！”


    小海旗轻声念完，对着海珀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们去玩吧，去老房子那里探险，哥哥，好吗？”


    听到这声“哥哥”，海珀愣了一下，快速垂下眼睫，遮住了心底莫名涌现的未知情绪。


    这是海旗第一次叫海珀“哥哥”。


    没有让海旗等太久，海珀很快笑着答应：“好啊！不过现在是半夜，你不害怕吗？”


    海旗已经拉着海珀走在前面了：“怕什么？我觉得人更可怕。”


    “……”无法反驳。


    海旗回头坏心眼道：“你害怕？”


    海珀无奈地笑：“我不怕。”


    “那不就行了。”


    老房子那片荒无人烟，大片都是废弃的老瓦房，又小又破，有人拿来出租给外地人住，有人拿来堆放柴火。海旗家里的是后者。


    不过原本租给外地人的现在也都收回来了，也没放东西，就空在那里。


    外地人搬走前无法带走所有的物品，有许多被遗弃被留下的。海旗所谓的探险，就是来这里搜刮别人遗留下来的东西，这些对她而言都是稀罕物。


    生锈的锁虚虚地扣在门上，轻轻一敲就开了。


    但海旗不用敲坏门锁，因为门是两扇从中间推开的，门锁落在中间的门缝上，而锁住的门推开时的缝隙，已经足够海旗挤进去。


    屋子里空空的，除了遗留的垃圾与尘土，一无所有。


    海旗站在最里面的房间窗户边上，朝海珀招手：“你来。”


    她人还没窗户高，在底下垫了好几块砖头，站在上面摇摇欲坠。


    海珀一走近，海旗的眼里盛满了星光，指着窗外道：“你看外面的鱼塘，像不像海面？”


    听着海旗开心地向他介绍自己的发现，海珀只觉得可悲——他只看到了一只雀跃的笼中鸟。


    “嘘！小声点，别被发现了！”


    老房子旁边有一片茂盛的爬山虎，将原本的土墙掩盖。中午放学后，海旗和邻居的男生正躲在草丛里，以防被路过的人发现。


    “怕什么，没人看见的！”


    海旗很谨慎，将藤蔓往外延堆高：“要是被我爸看见了就要骂我了！”


    “可以了可以了，你今天带钱了吗？”男生问。


    “带了，下午我请你吃零食吧。”


    上次拿的20块早就在网吧时花完了，为了维持这个愿意和她一起玩的玩伴，海旗又一次向爸爸的口袋伸手了。


    “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给我不就好了，我自己去买。”男生理所当然地伸手索要。


    海旗犹豫了：“可是……”


    “不行吗？不行就算了，我回家了。”男生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海旗叫住他，“那……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海旗只好将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一毛两毛五毛一块两块五块地都有，大约二十来块钱。男生挑走了一些五块和两块的，将小额的留给了海旗。


    男生开心了，又主动提出玩游戏。


    “小旗，该回家了。”海珀在老房子那边喊。


    闻言，海旗心虚地撤开搭在裤头的手，慌乱地回头，而后连忙拒绝了男生，落荒而逃：“我……我哥叫我了，下次再说吧……”


    男生一脸懵地挠头：“哪有人？”


    偷钱的事很快就东窗事发，爸爸直接跑到学校，将正在上课的海旗揪出来就是一顿骂，还在其身上搜出了“赃款”。


    骂出来的什么难听话都有，骂爹骂娘骂天骂地，骂得最多的还是生殖器官，有多难听骂多难听。从有记忆开始，这些难听话就仿佛印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发现，不只是大人，甚至学校的同学都喜欢学着大人这些难听粗鄙的话语，当作至高无上的光荣。


    谁不说一句“X他/妈的X”“烂XX”……


    你不说？那你就跟我不一样！你凭什么跟我们不一样？你不能跟我们不一样！


    后来老师介入，劝住了爸爸。老师将海旗拽到办公室，一顿苦口婆心。


    比起爸爸，老师要温柔多了，虽然起初她也很气愤：“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你看着乖巧懂事的，成绩也好，谁教你这么做的？”


    面对责骂，海旗只会哭和沉默，还有死不承认。


    她知道自己在老师眼里是乖孩子，是好学生，她成绩好，上课认真积极，是老师喜欢的好孩子。


    她不愿意破坏自己在老师心中的形象，于是选择死倔，任由老师好说歹说，就是沉默，就是不承认。


    乖孩子是不会偷钱的，我那么乖，怎么会是我的错？爸爸是公认的精神不正常，他的话怎么能信？老师啊，你一定要信我，钱不是我偷的，一定是搞错了！


    老师说：“老师说了那么多，你听进去了没有？小时偷针，长大就得偷金！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没人能发现！”


    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长大后我也不会这么做！侥幸心理？那是什么？课本上还没学过这个，海旗理解不了。


    现在的她只知道，只有自己身上有零花钱，才有同龄人愿意和她玩。


    爸爸不会给她零花钱了，她不是没有伸手要过。既然爸爸不愿意给，那她就自己拿吧。


    她不懂，自己只是想要交朋友，又有什么错？


    是啊，我没错！


    但钱需要一个正确的来源，她只好对老师说：“钱是捡来的，不是偷的！”


    “捡的？哪里那么好捡到钱？怎么不让我捡到呢？”这么拙劣的借口，老师当然不信。


    然而在办公室说教了一下午，海旗也哭了一下午，老师也没辙了。


    爸爸也不认同老师问出来的结果，回家就对海旗辱骂殴打，虽说打得不重，但小小的海旗怎么遭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妈妈！帮帮我！”海旗委屈地直喊妈妈，可是那个会笑眯眯给她盛饭夹肉喊她多吃点的妈妈，在此刻消失了。


    奶奶年纪虽然大，但骂起人来也毫不逊色。


    “妈妈！妈妈！妈妈！”


    “妈妈！为什么你不在？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把我带来这个世界又不要我？”


    “妈妈？你在哪里？你在的话，是不是会稍微护着我？”


    “……好想死……”


    听着小海旗撕心裂肺的哭声，内心绝望地叫喊，已经被黑雾包围的海旗终于明白：“啊！原来我没有妈妈啊——”


    这一瞬间，那个对她温柔笑着的妈妈，只给过她几次爱的妈妈，一点一点地从记忆里消失了。


    她说：“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我知道，即使没有妈妈，你也会好好活下去的。”


    但是妈妈啊，坚强意味着苦难，谁愿意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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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坚强的孩子呢？


    突然，黑雾弥漫，化作一双温暖的手，温柔地捂住了海旗的眼睛：“别看了。”


    海旗顺着捂眼的动作仰头，黑雾有意识地托着，让自己靠在虚无中，这样眼泪就落不下去了。


    许久之后，海旗说：“这是你第几次，窥/探我的人生了？”


    声线平静，语调柔和，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听不见任何回答，海旗又问：“谁允许你在我的梦境里肆意妄为？”


    “嘘！”黑雾中终于有了回应，“故事还没结束，让我们继续看下去吧！”


    客厅里，堂哥又来了，在她家的墙壁上画画。堂哥画画很好看，没一会儿一条腾飞的龙就成型了。


    海旗看得津津有味，但又觉得让这条龙出现在她家墙壁上有些太委屈了。


    除了龙，堂哥还画了鲸鱼和老鹰，还有一些动漫形象。他很厉害，画作一笔成型，而且仅用铅笔就能画得很传神。


    画完画，觉得无聊，叫海旗找来家里的电视遥控。


    海旗犹豫道：“爸爸说了，白天不能开电视的。”


    堂哥直接从他手里抢过遥控器：“你是你，我是我。”


    海旗不明白爸爸的偏心，为什么他可以无限包容堂哥，为他破除一个又一个规矩，对自己却不行。


    村子里有很多野猫，偶尔有些跑到附近被海旗看到了，总想去摸一摸抱一抱它们，但都被爸爸率先驱赶走了。


    这天爸爸不在家，又有一只猫出现在视野里。海旗小心翼翼地靠近，结果下一秒就被堂哥抱起来了。


    他问：“你先抱吗？”


    海旗点点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堂哥看她实在想要，就把猫丢给她，然而海旗刚一抱上，就因为猫的挣扎而划伤了手，猫也立刻被堂哥抢回去了。


    “你又不会，你就别碰了。”海旗只好看着堂哥逗猫逗得开心。


    “最近有没有拿钱给别人？”堂哥突然问道。


    因为偷钱的事，爸爸特意让堂哥看着她，不要让她再干坏事。


    但海旗只觉得窒息，淡淡道：“没有。”


    “真的没有？”堂哥追问，“你可别被我发现了，不让打死你！”


    “我说了没有！你爱信不信！”说完海旗就赌气地回去了，不想再看见他。


    下午时，海旗在老房子那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只橘白小奶猫。小家伙看起来也就刚睁眼没多久，很亲人，不会抗拒海旗的亲近。


    海旗想养它，于是将它带回了家，安置在灶台前的柴堆里，用干草做了个窝。


    爸爸喜欢狗，不喜欢猫。一开始爸爸发现时，本来说要把猫丢出去的，但在海旗哭喊的请求声中留住了。


    海旗很开心，她终于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只小猫了。


    但小奶猫只亲近海旗，对爸爸和奶奶一靠近就哈气出爪，奶奶被抓伤了，小奶猫也活不了了。


    她亲眼看着小猫被奶奶抓起来，用力往地上一甩，见它没死，又去门口拿了块砖，猛地砸在小猫的头上，也砸在海旗的心上。


    小家伙的头扁了，被当作垃圾往门外的水沟里一丢。


    爸爸和奶奶继续安享美味的晚餐，只有海旗恶寒得吃不下饭。


    “杵在那里干什么？来吃饭啊！”爸爸给她的碗里夹满了菜。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多夹两块肉吃时，叫她少吃点，要留点下一顿吃。现在她不想吃了，又拼命夹菜叫她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