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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副人格们逼我水仙

    第201章 港诡09 太平公墓


    为什么不可以?


    尤黎坐在男人的手臂上, 眼前是月光下细微的尘埃,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困惑。


    他仿佛又闻见鼻尖潮湿的水雾。


    旁边是透明的温暖的水流,水雾盘旋上升, 尤黎坐在宽大的浴缸里,有些不明白地在看。


    慢慢的,他趴在了冰凉的浴缸壁上,下巴也枕在水淋淋的手臂上。


    在看04在冰冷的冲洗下不算纾解的动作。


    尤黎想起来, 他当时在问要不要□□。


    还问了好几遍,可是04一直拒绝他。


    尤黎不懂为什么,04说对他身体不好。


    可L却说他不可以这么问。


    尤黎抿抿唇,看着L说,“可是你想。”


    04想,哥哥也想, 他们都想。


    “你在难受。”


    L看着他,片刻都没出声, 眼神又黑又沉。


    他们通过无数次话,在黄昏下静谧的花丛里,藤椅会在夜下摇晃, 电流会将另一边少年昏昏欲睡的呼吸声传过。


    绵软, 无力,像承受过许多后的不堪。


    恐怖片过长的铺垫都像在给他们刻意营造出一种日久生情的氛围,似真似假,仿佛通讯的另一端是他幻想已久的梦中情人。


    但绵长的呼吸声不用维持多久, 少年的身边就会响起人声, 听着像几句低语的调情,在他们之间也只能算稀疏寻常的交谈。


    L听着,不是他。


    他看着面前和别的男人接过吻, 上过床,却依旧纯真宛如处子的、什么也不懂的梦中情人。


    男人的劣根性会驱使带着些许粗茧的手指,在这一刻做下一些在这张白纸上随意涂抹的行为,线条狰狞扭曲,却能满足暴力的幻想。


    L伸出手,掀起尤黎的衣领,指节勾过黑绳,将人脖颈间的无事牌塞进去。


    冰凉的玉滚过皮肉,激起一阵颤栗。


    更像是一个小小的惩罚。


    它冻得尤黎偏偏眼睑,禁不住闭闭眼睛时,听见耳边比刚才那句他半知不懂的BB,还要低沉的一句。


    “这是我的事。”


    像一窜细小的电流。


    尤黎眨了眨眼睛,呼吸有点慢。


    L跟他说,“同你无关。”


    尤黎一下就不能呼吸了,那些闷闷涨的难过还没涌上来又听见一句,很沉。


    “你不用承担我的任何欲望。”


    “我爱你,我对你起性,都同你无关。”


    他将那三个字轻轻松松就说出口,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不是在开膛破肚的剖白。


    尤黎抓住L的手指,迟钝的,“你们也不可以?”他慢吞吞地又问一遍,“你们想,不可以?”


    L任他抓着,“嗯。”


    尤黎仰着脸看他,眨眨眼,“我想呢?”


    L深深回望过去,眉川拧起,却没再出声。


    仿佛这定的戒线只叫他一人受罪就够,翻得比扑克洗牌还快,只对人不对事。


    尤黎就闭上眼,很小心仰起来,又弯了下眉眼,好像也有点开心,“我知道了。”


    这一吻却吻在L的掌心里,


    尤黎再一次被他挡住。


    L眉间沉沉,“你想和我上床?”


    尤黎用脸往前顶,用脑袋挣开他的手,迫得人的掌心不得不往后。


    L就看他像一只扑朔迷离的小蝴蝶,躲在自己的脸颈旁,扇动轻飘飘的翅膀般摇摇头。


    而后很快,很快地在凑过来,蜻蜓点水,亲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又迅速飞远。


    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会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绷紧指腹,收紧掌心。


    L松开手,送它回自己的茧里。


    没人能将他抓住。


    尤黎睁开眼,撑着底下的皮衣坐起来,第一眼望过去时,又见到L沉沉看过来的一双眼。


    没过多久,苏云几人就陆陆续续地从404里钻出来,他们出来时,尤黎依旧安安静静坐在那件皮衣上,很有耐心地等。


    L仍旧维持着站在窗边的姿势,黑罩已经回到该在的位置,神情很平静。


    没人开口。


    仿佛他们刚刚什么都没做,也没人知道他们小小地偷了一下情,在第三人在的时候,又是熟悉却陌生的模样。


    只有谁也看不见,谁都听不见的时候,那些不见天日的情潮才会翻过海面。


    苏云,“你们的那份。”


    尤黎接过那些纸钱,“谢谢。”


    “乩鬼说将她搬出404就会醒。”


    这句话是指还躺在地上的甘倩。


    “这里阴气太重,她的生魂被压得翻不了身,所以才醒不过来,等离开这栋楼才会好。”尤黎把纸钱收好,从桌子上下来,“佛龛和胎盘,我们要带上吗?”


    在地上冻得面色青白的甘倩终于有人问津,张朝和王信自觉抬起她的手脚,这女人现在硬得跟僵尸无差,要不是还有起伏,他们都得认她是具尸体。


    “做贼仔不得好死的,多手多脚,不如我帮你们砍掉这一双手脚?”


    405的门口突然响起诡异的女声。


    那里站着一个没有脚的红裙女人。


    它阴阴看着他们,但下一眨眼,又不见了。


    乩鬼的阴气又重了一层,现在不止尤黎一个人能听见它的声音,几人顿时噤若寒蝉,环顾四周,却都不敢再往405的门口迈出半步。


    比鬼在你面前出现更吓人的是,它不见了。


    苏云如临大敌,静了没一会儿,她突然听见身旁那个像谜一样的少年似乎轻呼了一口气,叹了一下才说话,“没事的,我们先出去吧。”


    “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下一趟班车很快就要来了,它不让我们动,我们拿了纸钱就走好了。”


    说完主动向前走了一步,让大家跟在他后面走,苏云骤然发现,这个像透明人的男生适应力似乎很强。


    仿佛有着无限的潜力。


    张朝和王信已经抬着甘倩跟了上去,苏云只好也上前一步,她出了405的面,见当真没出任何事,才松过一口气。


    尤黎停在门边,等他们走完,才回头看了一眼,405的灯不知何时被关了。


    乩鬼站在破了洞的那扇墙前,望着里头的404,久久不动。


    尤黎问她,“胎盘是你的吗?”


    乩鬼缓缓转过整个头,青白的面孔下是一动不动的后背,它眼中滴下血泪,“是呀。”


    “当然是我的。”


    诡异又阴柔的语气。


    话到最后它的身影逐渐消散,只留下一地月光,尤黎频频向后回头,却没再看见它。


    汤盅里原本待着的,是乩鬼的孩子吗?


    只剩下胎盘,那孩子去哪了?活着,还是死了,死了,那死婴的尸体呢?


    他们扛着一具身体,下楼的时候并不顺畅。


    尤黎和L走在最后,但好在没撞见鬼打墙,顺顺利利地下了楼,见到天光。


    没把甘倩放到站台多久,她就自己醒了,醒过来后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等巴士。


    手里拿着纸钱,坐在路边像一群孤魂野鬼,等着往生车接送轮回,冷风凄凄,好不悲凉。


    冥车很快驶来,又排着队上车。


    车门合上后将一车的人与鬼关在一处,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凌晨一点过,乩鬼坐在最前面,他们只能看见它一头秀丽的黑发。


    盖住了女人整个背部。


    灵体出窍两次,尤黎的后遗症不比甘倩轻多少,回到身体后虚弱得头昏脑胀。


    他这次没再自己看着车窗,而是试探着,靠在L的肩头沉沉睡过去。


    巴士越往前开,夜越深,第一排的红裙女人存在感就越强,但它始终背对着他们。


    从未回过头,而车后镜里也全然没有它的影子。


    又一次颠簸后,巴士在下一站停下。


    他们在荒郊野岭外下场,山边靠海,站牌上显示着他们这一站的目的地——太平公墓。


    这是一处坟场。


    第202章 港诡10 久病成痨伤心死


    探亲、探亲, 却没说他们现在要去哪一座墓前探望亲人,祭拜上香。


    荒郊野岭,圆月高悬, 没人敢轻举妄动。


    因为那个红裙女人和他们一起下了车。


    它始终站在他们最前面,背对着他们。


    它不动,也没人敢动。


    尤黎迟疑地问,“我们再扶乩问路一次?”


    那女人听见了, “仲玩我一次?”


    阴气沉沉,不怀好意。


    浑浑噩噩的甘倩现在才被这一声吓回神,欲哭无泪,面上全是后悔,“怎么办,它不会报复我们吧?”


    她悄无声息被乩鬼上了一次身, 离成为一具尸体咫尺之遥,后怕和恐惧犹如猛虎, 快把她逼成一个疯子。


    “你不是说乩童只会有你一个吗!我们第二次扶乩时她怎么会挑了我上身,你还想再来一次!你还想害谁!”


    苏云面色铁青,“鬼还没对我们下手, 我们自己就要内讧起来?你通关通傻了?”她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通关时间只有一晚,问路前我问过每一个人的决定,你事后反水,但你能醒过来, 还是他亲自向乩鬼问的话。”


    “够了。”


    甘倩一下被骂醒, 冲动的头脑冷静下来后嗫嚅不敢说话,冷哼一声扭过了脸。


    尤黎也有些无措,他还是说了句“对不起”, 说他没有想到第二次扶乩还会选乩童,又转过来对帮他说话的苏云说谢谢。


    很好脾气。


    乩鬼啧啧称奇,看向一旁视若无睹,穿着脏污的皮衣夹克,不为所动,似乎全然放手的男人,这种人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和他相像,却本性无害的魂。


    红裙女人依然站在那,乩鬼的声音却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后背,“边个话我只得上童子身?”


    她话中的童子身并非此意,只是用作取笑。


    谁说它只能上乩童的身?


    话音未落,甘倩又突然鬼叫一声,乩鬼不知何时来到她背后,“灵魂平平无奇,你做乩童?我都要亏死。”


    “好彩,做个容器还算赚。”


    甘倩神经兮兮地看向身后,“谁?谁!”


    乩鬼笑嘻嘻的,从阴森森的语气一下变为古灵精怪的少女,“得啦得啦,我领你哋走,我都好想再见佢一次。”


    始终背对着他们,在他们正前方站着的红裙女人往前走了一步,走完没有再动,直到有人跟上,它才再往前走了一步。


    泥土地陆陆续续留下脚印,他们一行人跟着一个女鬼在黑夜走进了山里。


    一座座坟衬得这山像一座能吞人的尸窟。


    乩鬼像回家一般,幽幽飘在最前,嘴里哼着不成名的调,鬼泣如怨如诉,“……你又知否我久病成痨,不会为你伤心死……”


    “久病成痨……”


    “……伤心死。”


    它来来回回唱着这两句,像天底下为情之一字受尽苦楚的伤心人,拐过一个山间弯道,才能在凄凉的月光下看见它青白的十指间捧着什么。


    那是一个瓷白的汤盅,里面盛着陈年血污,放着一个干涸的胎盘。


    它缓缓诉说着一件陈年旧事。


    “我同一个男仔有过一个小朋友,它刚从我大肚里出来就死咗,细细个,都没个汤盅大。”


    “我哭到肠断,好伤心,好难过。”


    “我把它供起来,我好爱它。”


    “我日日上香,日日祈求,求它看我一眼,爱我多一点,让我好过一点。”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乩鬼一手端着汤盅,一手捂在面上泣,“我真系,做鬼都比做人好……”


    “妈咪对不住你,我错了……”


    苏云面色几变,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要去祭拜的是你的丈夫吗?”


    做母亲的死了成鬼,一定发生过什么惨事。没道理父亲还活着。


    乩鬼呢喃许久,它半侧过一张面。


    众人齐齐屏住呼吸,却看见一张几乎大半都被黑发挡住的青白。


    它没有脸。


    乩鬼似乎想了很久,笑了,“个男仔同我拍拖而已,我们没有结婚,他不是我老公,也不配做我宝宝的爸爸。”


    它用一种和刚刚评价甘倩的语气道,“用完就扔的容器罢了,也就精气有点用。”


    未婚先孕,听上去这段旧事更惨了,张朝王信和苏云甘倩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已经快脑补成误入歧途的少女初尝禁果后被渣男抛弃,死了条心要把孩子生下来,没成想孩子一出生就死了,说不定女鬼也是难产死的。


    有些俗套的旧社会产出爱情故事。


    怪不得一身血衣。


    也不是不能理解,事情捋清楚就好过很多,埋的不是丈夫,那埋的不会是那具死婴吧?


    苏云看着它还想再说什么。


    乩鬼见他们紧盯着自己不放,却抚上自己的脸,有些自得却满意般问,“很好看吧?费了我不少心思呢。”


    几人盯着它没有五官的面孔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只能硬着头皮说它美到不行。


    乩鬼有些惋惜,“我活着那阵好有名,出了名的有钱,死了没后,大把身家花不出去。”它说,“谁像你们一样同我说句好听话,我都不介意散尽家财认他们做仔。”


    很是可惜。


    尤黎却皱皱眉,想到刚进副本时用作扶乩的那间老旧房屋,还有404住两人都拥挤的水泥房。


    他敏锐地从这个故事里找出了一些不衔接的诡异之处,它们拼拼凑凑,仿佛在告诉他们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事实。


    但除了尤黎,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伴们,他们却好像没一个人意识到。


    他似乎才想起什么,突然回头看向身后。


    看见那个身影还在的一瞬间所有慌乱都消失不见,尤黎开始仔细想着那些话,总结到一起,都比不过L对他说过的四个字。


    鬼话连篇。


    不能信它,尤黎不再去听,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身旁人身上,声音很小地问,“为什么风里会有海水的味道?”


    尤黎对大海的印象并不深刻,除了机械副本里被冰冷的海面吞没,他在现实里并没有去过海边,可现在他能闻出风里的咸腥。


    是因为04为了不让他对海水留下阴影,在系统空间里带他在构建出的虚假白沙上玩过好几次。


    数据模拟得很成功,和真实的海面并没有任何区别,他这么问,听见L平静地回答他。


    “这是一座港城,山顶面朝一处浅水湾,也能看见远处的海景。”


    “你经常来这里看吗?”


    “很少有时间。”


    尤黎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小小的,不敢太大声,不敢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奇怪,好像在偷情。


    这个词也是尤黎学来的,明明光明正大也没有关系,为什么真的变成了04说的那样?


    每次他和L通讯的时候都会被04讲。


    乩鬼似乎还在泣怨,却不能再让尤黎听见什么,从进副本到现在,不管是发生什么,L始终游离在外,他猜是因为这次不比上次,副本boss的实力根本比不过019。


    尤黎奇怪地读懂了L不插手的意思,因为这个副本不怎么危险,boss也不会给他开后门。


    除了得看着点人,即放手让他自己通关,又得看着那些魑魅魍魉不让它们打不该打的主意,L再无事做。


    一路走来,他们路过无数个坟头,一座座墓碑像一双双眼睛,恭送着他们不断深入。


    甘倩细若蚊蝇道,“就算是上个世纪,这里的地也寸土寸金,它没将这死婴葬在龛位中,挂在骨灰堂里,而是有土可睡,有墓可依。”她说,“它说的不假,起码为一个胚胎买地……”


    “它富到流油。”


    但等到了墓前,所有人面色又惊愕起来,因为墓碑上印的不是一个一出生就死了的死婴。


    而是挂着一张黑白的女人像。


    没姓没名,上书三字——不祥女。


    这张相照得十分美,确如乩鬼所说,是个艳女,她艳得能做影星,年过半百,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却仿佛青春永驻,生动得都能从相片中爬出来一样。


    比刚毕业的女学生还要年轻,年轻到让人不寒而栗,透过那双黑漆的眼睛,都肉眼可见一分诡异。


    艳得十分的假。


    “这是……它死前照的?”


    “嘘,嘘……”


    乩鬼摩挲着墓碑上的相片,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一转眼,青烟骤散,不见了。


    它在的时候还能认个路,它不在了,他们却像被遗弃在这荒郊野岭里的坟场里,不知去处。


    苏云往前走了几步,“所以我们来拜得是它?”她隐约有些反应过来,“可是我们都来了,它怎么不把纸钱给我们?”


    “反而走了。”


    “等等。”尤黎说,“它把胎盘留了下来。”


    几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墓碑前留下的汤盅。


    尤黎面色越来越白,快呼吸不能,“它说……它要我们在这里找一个肚饿的女人,喂饱她。”


    “不然我们就别想下山了。”


    第203章 港诡11 饿死鬼


    “好重。”


    一时间没有人敢去碰那个遗留下, 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汤盅,最后还是尤黎上前打破了僵局,抱起了它。


    刚一拿起, 险些被刺骨的冰冷和骤变的沉重弄得手滑,将这瓷白摔落在地,好险又险才两手托住。


    苏云眉头狠狠一跳,“怎么了?”


    尤黎闭了闭眼睛, 有些磕巴,“重……它变重了。”他无措又茫然地将事实陈述出来,“里面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不可遏止地想到了404里,乩鬼身为一个成年人,却仿佛割去手脚,比人彘还不如, 活生生钻进了巴掌大的汤盅里的那一幕。


    意识到自己捧着的有可能是什么后,尤黎呼吸都窒住, 心脏快要停跳。


    他不用想都知道,乩鬼留下这个汤盅,又让他们去找一个饿肚子的女人喂饱她, 荒山野岭, 没食没水,用来填饱她的当然只有汤盅里的东西。


    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尤黎蹲在地上,白着一张脸, 干巴巴地抱着它, 很快,从他身侧伸过来一只手。


    L示意人将汤盅给他,“走吧。”


    尤黎摇摇头, “没事的,我可以拿。”


    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自己来。


    “我们分开找还是一起走?”


    甘倩,“不行,不能分开!谁知道这山上有什么?!”


    王信,“鬼啊,还能有什么。”


    尤黎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我们爬高一点,从山上往下看,能看得比较远。”


    苏云,“我同意,别浪费时间,走吧。”


    但要爬山,这汤盅就得换人拿了,尤黎刚被乩鬼吸了人气,还是虚弱的时候。


    转来转去,最终还是张朝和王信两个男的轮流过手。


    汤盅易碎,开路断后的人都不能拿,王信排在第二,学着乩鬼的模样,战战兢兢捧着手中瓷白。


    尤黎趴在L背上,让人背着往上走。


    一行人走着山间夜路,没人出声。


    尤黎细细一条胳膊圈在L的脖颈间,有些不舒服地闭着眼睛,从回到身体后他就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每次呼吸都在忍不住用力。


    明明没有受到惊吓,却仿佛快病症复发。


    他的身体,他的呼吸,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自发向周围吸收着什么,从乩鬼那里被拿走的,再从天地间补回来。


    尤黎想到乩鬼说的那句……它说他的灵魂很奇怪,不管再怎么吃都不会少。


    不管怎么分,分成多少份,都不会少。


    尤黎脸也趴下来,抬起一只手,怔怔看着自己不大的掌心,眼睑微微下垂着。


    他的病……医院说他的人格分裂是基因遗传导致,但他为什么从小就在孤儿院,遗弃他的父母是谁,尤黎的记忆中都没有印象,院长妈妈也从没有和他说过。


    他好像从小就是个孤儿,从小就应该从福利院里长大,所有人都对这一点毫无疑问般,没有人包括他自己似乎都从没有想过探寻他的过去。


    去寻找一些微薄的血缘以作慰藉。


    哥哥们就是他的亲人,


    所以不想这些也没关系。


    可现在,他好像从乩鬼的口中找到了一些,他为什么特殊的存疑,可是再多的他再不能知道。


    尤黎别过眼,看向L的侧脸,看了很久很久,有些狐疑和闷气地抿起嘴巴。


    他不知道,这群男人肯定知道。


    没有一个人和他讲。


    尤黎伸出手,捏住了L的耳朵,往下一扯。


    L步伐一顿,少年的呼吸近在咫尺,又跟上了一句快被吹散的气音,“我是个怪小孩吗?”


    阻止的话语卡在胸腔里,良久,L默许了这个有些淘气的行为,低声说,“为什么这么想?”


    尤黎的手指细细的,又扯扯,小声小气,“那我是不是很笨?”


    L被迫和他说着悄悄话,有些沉默,“谁这么说过你?”


    仿佛尤黎说出名字就会被他记下。


    尤黎为了两个哥哥之间能和谐共处,即使听到脑海中的冷笑也根本不敢出声。


    好为难地说了一句,“没有的,没有谁。”


    尤黎努力把话拉回正题,“所以会告诉我的,对吗?”


    他不需要再说更多。


    L也只是把他往上抬了抬,没再出声。


    扯着他耳廓的指心就用了用力,尤黎也就只敢欺负脾气好的了,换04在这他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却敢扯着L晃,继续用气音闷话,“都不告诉我。”


    “好坏。”


    队伍拉得很长,因为背上的折腾,L放缓了速度,他们走得快掉队,又低下了音量,没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尤黎还想再说什么,却在风里听见一声瓷器摩擦的尖锐磕碰声,细细一下。


    剩下的人喘着气专心爬山,只有他注意到了。


    尤黎下意识看过去,见捧着瓷盅的王信哆哆嗦嗦地死死摁着盖子,因为用力的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噪音,很快,他就干呕了一声。


    这一下动静太大,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王信把那瓷盅往张朝手上一推,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的树根底下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甘倩面色都青了,捂着鼻子,“到底怎么了?”


    “里边,里面……呕——”


    “我刚没走稳晃了下,盖子没遮死,里边的东西露出来了,我看了一眼,呕……”


    苏云拧起眉,“是什么?”


    张朝像拿着个烫手山芋,“能打开吗?”


    苏云伸出手,“就算不能打开他也看了。”


    张朝递给她之后,她硬着头皮打开了瓷盖,汤盅里的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地暴露在月光下。


    里面的水声晃晃悠悠,被装得满满当当,几乎快要溢出,找不出任何先前干涸的胎盘影子。


    甘倩尖叫一声,也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这是什么东西!那个胎盘怎么不见了!”


    苏云面色难看,盯着盅里满到几乎溢出的肉团血污,破碎的组织肉块,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团圆壮物,脐带绕颈般蜿蜒,泡在血水里,青白透明的肉皮下是暴涨的血丝脉络。


    浓烈的腥臭味儿直冲天际。


    尤黎只看了一眼,就被遮住了眼睛,他眨了眨眼睑,只隐约看到模糊的一滩血,血里似乎还有着什么反光的黑漆,像眼睛般的黑糊,他没看清,有些茫然地问,“怎么了?”


    L语气不好,“盖上。”


    苏云惊醒后骤然合上瓷盖,忍着反胃问,“这是刚被剥下来的胎盘吗?”


    没人出声。


    这里没人做过父母亲,也没有亲眼目睹过生产的过程,只能凭借着底下那个被脐带绕了一圈,形似轮胎状的圆形肉团作出辨认。


    甘倩恐惧道,“我们不会要喂给那个女人,把这个胎盘吃下去吧?这东西能吃吗?”


    苏云面色青青白白几下,只能拧着眉安慰道,“胎盘风干之后的学名叫紫河车,是一种药用价值很高的药物。”她说,“对体质虚弱的人有温补的效果。”


    话这么一说,几人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苏云见这些人状态稳定下来,才道,“也不是不能吃……但在这个副本里,吃它的用处肯定不止于此。”她说,“关于死婴的邪术实在太多,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先找到那个女人才是重中之重。”


    尤黎却说,“我好像看见了。”


    他趴在L的背上,看得高,也望得远,现在出了意外,不能看有着汤盅的前方,只能扭头看向身后。


    一列列的公墓在夜色下仿佛永无止境地排着,他们看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在每一个墓碑前驻足逗留,突然间,她像闻到了什么,在空中嗅了嗅,随后缓慢抬起一张脸,向他们这边死死看来。


    如水藻般茂密的黑发下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瞳仁,露出的面皮却发壑起皱,看得出底下的老态龙钟。


    下一秒,它不见了。


    极度的惊惧和危险感瞬间漫上所有人的心头,甘倩腿软地快倒在地上,“跑,跑,快跑!”


    “她肯定来找我们了!”


    苏云三下五除二将汤盅原模原样地放到路边,“先躲起来,她不是为我们来的。”


    张朝一把扯过王信,“别吐了,快走。”


    甘倩四处看着找哪能藏起来,“你走不稳还拿什么!”


    变故来的太突然。


    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到一边,让人改背为抱,山上树多,草也多,躲倒是不难。


    几乎是没过多久,他就听见了哀哀的呼唤。


    白衣女黑发披身,骨瘦如柴,肚子胀得却跟一个球那么大,她似乎看不清眼前路,等走到近前,才摸索着用鼻子嗅着,几乎快趴到地上,手脚并用的略过一个一个墓碑。


    狼狈不堪地爬到地上被置放的瓷盅前。


    只靠着没盖严实的汤盅里那一点腥臭血污味儿识路,她一边爬,一边叫着饿。


    “好饿,好饿,好饿……”


    她伸出枯木一般的十指,捧起那个汤盅,陶醉一般煮着里面的血气,随后骤然砸开盖子,疯狂地用手朝里挖出血肉往嗓子里塞。


    白衣女仿佛是活活饿死的,她像个饿死鬼般不要命地进食,像吸食着什么滑溜溜的蛆虫将盅中的胎盘一口一口挖下入肚。


    她每吃一口,干燥的发丝就顺滑一分。


    她每吃一口,布满褶子的老皮就光滑一分。


    她每吃一口,发绿的血污面孔就漂亮一分。


    她一口比一口年轻,一口比一口美艳,吃到最后甚至仓促间打了一个饱嗝,肚子犹如胀气的球体般滚大起来。


    身上的白衣都变得有了丝绸质感,贵气逼人,黏着破碎肉块的黑发密密麻麻黏在她脸上,和那墓碑上挂着的相片里的女人竟有几分相似。


    传闻迷信里,生食胎盘能美容养颜,永葆青春,宛如神药,也能让一个老妇人变成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学生。


    这个汤盅被供在神佛面前,说不定还有生财转运的功效。


    尤黎看得大气不敢出,不停地往身后的怀里钻,甚至能隐隐听见自己藏起来的同伴们的干呕声。


    白衣女佝偻在地上许久才平复下来,她仿佛终于恢复理智,从一个疯女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望着自己满手血腥的手。


    又疯了般砸向自己的肚子,将先前吃进去的东西通通吐了出来,但那些肉块已经被她活生生嚼碎嚼烂。


    吐也只吐出满地肉糜。


    她无比痛苦地混乱道,“妈咪对唔住你……”


    妈妈对不起你。


    她一边喊着自己知错了,一边喊着肚饿,浑浑噩噩,神魂颠倒,随着呕吐,身体又褪变成枯瘦如柴的模样。


    她是乩鬼吗?可为什么又有那么点不像?


    尤黎只觉脊背发寒,浑身诡异,他听见不远处的苏云低声道,“我看过的邪术里,确实有这么迷信的一出。”


    她也觉得有些奇怪,但那份古怪萦绕在心头,却让人找不出哪里违和。


    其余人的不知所云也在她的慢慢诉说下逐渐清晰。


    “她未婚先孕,不是跌落了爱河,是为了借精,自己生下孩子,自己吃了自己的胎盘。”


    “可能还养了小鬼,将自己的死婴供奉在先后像面前,保自己升官发财,一生顺遂。”


    这座靠海的港城寸土寸金,在过去的旧世纪里,在一栋栋的棺材房里挣扎着无数穷苦的人。


    封建和迷信下,为了出人头地,什么都做得出。


    尤黎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想起自己匆匆看见的那一眼,想起自己仿佛在汤盅里看见了一双眼睛。


    他有些恍惚地出声询问,“那她为什么吃了又吐出来?”


    尤黎浑身都在颤抖,出着冷汗,“她是不是……吃错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汤盅里好像不止装着胎盘,好像还装着那个……婴儿。”


    404那么黑,天后像前的香烛只有丁点火光,母亲看不清,将死婴当作胎盘,嚼得细细碎碎。


    吃进了肚。


    第204章 港诡12 我在想你


    空气中传来的干呕声瞬间加剧, 也不知道每个人脑补到什么程度,尤黎也有些反胃。


    刚张了张唇,齿间就被塞进一颗凉意冲鼻的糖, 薄荷的辛辣直冲眼腺。


    尤黎瞬间清醒了,他合了合湿润的眼睫,将这颗几乎算一点都不甜的糖压到舌根底下。


    嘴里苦巴巴的,受到刺激的唾液腺不停地分泌着水液, 鼻尖全是薄荷苦涩的香气。


    不敢再看。


    他扭过头,终于不再逞强,用细瘦的胳膊搂着L的脖颈,怕得颤着的眉眼贴上人的颧骨上。


    闻着鼻尖的薄荷糖和橡木茄盒混杂在一起的醇厚,燃烧后残留的味道有些古怪,像黑巧克力。


    驱散开那丝作恶的血腥。


    虎毒尚且不食子, 难以想象圣歌里赞颂的伟大母爱会如此扭曲邪恶。


    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又会有多么的悔恨不已。


    白衣女的哭声在山间被传得很远,风呼里的痛怨直冲天际, 她已经尝到了她作恶后的苦果。


    悔过终生都不够,被这股恨我扭曲得不成人形,“好饿……好饿……”


    白衣女控制不住地盯着地上那滩血淋淋的秽物, 她死前风光一生, 她死后佝偻脊背,几乎要向她生下来后还没巴掌大的孩子臣服。


    她张开鲜血淋漓的红唇,目光紧紧盯着那滩她呕出的血肉。


    “好饿。”


    空气中终于传来不知道是谁忍不住的呕吐声。


    “谁?谁?!”


    尤黎不得不从埋头的姿势抬起来,有些恍惚地回过头, 电光火石间, 对上了一张青白鲜红的恶鬼面孔,骇人的神情无比凶噬。


    完美符合了苏云口里说的,随着阴气加重, 它会用无所不企及的手段将他们留下来,留在这座山中,成为这众多墓碑中的一员。


    尤黎下意识往L怀里钻去,反应过来后又不能坐以待毙,他腿软地几乎快摔在地上,又在慌乱之中牵住L的手。


    拉起人就慌不择路的跑,像只小鹿。


    L都被尤黎弄得反应不及,不得不跟上,看人面上还滚着泪,强撑着自己往前跑,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尤黎一跑之后,其余几人再也按捺不住,顿时作鸟兽散地狂奔,边回头还边看白衣女站在原地饿得咽口水。


    眼里全是吃人的恶欲。


    她狠狠盯着一开始和她对视上的男生,又把目光移到被男生拉着跑的那个男人身上,凶恶的神情慢慢变了,打了一个寒颤之后才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两脚羊上。


    瞬间极速追了上去。


    山路泥泞,高树灌丛繁多,又是夜路,阴风从身侧极呼而过,将尤黎吓得面色都白了好几分。


    丝毫不知他踉踉跄跄跑好几步,身后的人只需要不动声色地迈几个跨步就能跟上。


    尤黎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口里灌进去风,又呛到胸腔里,让他控制不住呼吸频率,低低咳了好几下。


    有些狼狈。


    叫身后看不过去眼的L揽腰凭空抱起,尤黎吓了一跳,喉腔里发出一声短促,反应过来又戛然而止的惊叫。


    小小的,细细的,慌张得不行。


    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怕把恶鬼招惹过来,直到L抱着他走了好久,才小声问了一句,“它还在追我们吗?”


    L面对面抱着他,“不在了。”


    尤黎的腿环着他,白鞋上都是刚刚跑的时候沾的泥,蹭到了L后背下方的裤子上,“那我们在哪里?”


    他不知道,L却感觉得出来。


    L将他托高了一些,“想不想去山顶看看?”


    尤黎有些蒙,鼻音里闷一声“嗯?”,呆呆的。


    他们不是还在逃亡吗?


    L又问了一遍,“想不想和我去山顶?”


    尤黎问,“可以去吗?”他想了想,没搞清现在是什么状况,还是答应,“好。”


    懵懵的。


    仿佛L带他去哪里都可以,一句话就能被拐跑,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随便就能跟着别的男人走。


    L放他下来,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尤黎搂住他的脖颈,小心地趴在他的背上,让人背起来。


    到时候被拐到什么地方去都不清楚,在又黑又高的青纱帐里呼救无能,很轻易地给出了自己的全部信任。


    L带着他回到正路,阶梯很陡。


    尤黎却发现L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还有些气喘不能,在人的耳边喘了一口气,又喘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鼻子,调整呼吸频率。


    掌心里闷得全是呼吸的湿意,连带着L的耳颈侧都能荣幸几分,他听着身后人小心翼翼的呼吸。


    他背着他年少时幻想过的梦。


    月光在这一刻叫尤黎看清了L的背,他趴着的皮衣上沾了很多灰,这件衣服曾经铺在过地上,铺在过置放多年的木桌上,给他当过座椅,垫在过他的身下。


    拍也不能完全拍干净,但L不是那么讲究的人,风里来雪里去的,刀山火海都闯过,没道理一件脏衣都穿不下。


    这件皮衣依旧穿在他身上。


    现在上面还多了一些泥,是尤黎的鞋子蹭上的,他松了松脚,但在每一步的晃动中,还是不可避免地蹭到。


    尤黎险些想说他可以下来自己走,但莫名的,他最后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觉得L应该是想背着他的。


    于是尤黎也顺从地趴下来,因为剧烈运动的心跳也慢慢地恢复平静,但还是无法避免地慌乱,直到L带着他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确认没有了危险。


    到了山顶,尤黎才被放下。


    那件皮衣又垫在他的身下,尤黎坐在一个巨石上,脏掉的鞋子被脱下来,被风吹得手有些发冷,眼神却止不住的怔愣。


    太平山顶的风很大,这座港城的夜景还不像百年后的维多利亚港,霓虹灯整夜不灭,但此时此刻的夜景也依然很美。


    没有太多高楼的阻碍,目之所及都是平息的海水,浅水湾一望无尽。


    这个副本的蓝本照搬得无可挑剔。


    尤黎不可避免地沉浸在这短暂的片刻欣赏中,他突然看向身前的男人,对方正在给他擦脏污的鞋。


    指尖一下无措的蜷缩起来,又很慢很慢地松开,这样好像……


    他们好像在私奔。


    在副本无止境的逃亡里寻找到一丝一隙的能平整的喘息,哪怕只有一晚,一个小时,一分钟。


    尤黎忽然弯下身,伸出发凉的手指扯下遮着L面孔的黑罩,停在颧骨上方的眉目中。


    在风里吻住这个半跪在他面前的人。


    L干净的手掌很快托住尤黎的后颈,压着往下,他回吻得很慢,口腔中的肌肉却绷得很紧。


    他做着最擅长的事,克制住那份喷薄而出的贪婪和欲望,他忍了很久,忍了很多年,目的不是为了做守着宝藏而不下手的愚者。


    而是为了最终的放纵。


    尤黎的唇齿被顶开,薄荷的香气一下溢出,带着丝丝残留的甜,舌根深处是狭窄的温床,湿润又柔软。


    他快向后软倒在这块硬得硌人的巨石上。又被L放在他腰后的手托稳。


    意识混乱中,想起在那间不见天光的房窗下,L问他的那句,沉沉的那句问话。


    他想和他上床吗?


    尤黎一瞬又被地为席天为被的冷风吹醒,他又反悔,慌乱地抿着被吃透的舌尖,卷到舌根深处,带着含糊的湿意推拒,“不要……”


    几乎在意识被诱j完全的前一刻害怕地缩起身体,醒过来,“……不要在这里。”


    L就停下来,没什么表情地从上方看下来。


    尤黎望进他深邃的眼神里,几乎又要不清醒,眼睫带着颤。


    “不会在这里。”


    直到给了保证,尤黎才骤然放松下来,他觉得羞耻,又很愧疚,指尖又摸上人的脸,把自己的唇瓣补偿般给出去。


    又像是为了掩饰,很急切地问,“可以了吗?”


    “可以告诉我了吗?”


    尤黎,“是因为我才不能走的吗?你不是赚到了很多很多的积分吗?我每次过完副本你都在,你每天花两百万在等我。”


    他急促地呼吸着,迫切又仿徨地问。


    “你在等我吗?”


    L沉沉地望着他,“是。”


    尤黎一下又呼吸不能,仿佛被处以了极刑,透不过气,“为什么?”


    “你已经赚到了一亿积分吗?”


    “嗯,很早就赚到了。”


    尤黎有些迷茫的难过,“那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走呢?为什么还在这里?”


    L一时之间没有给出回应。


    尤黎只能自己找答案,挖背后残忍的真相。


    他问,“……花了多久的时间?”


    “三个月。”


    对尤黎来说犹如天堑,不可企及的大山,L进游戏之后不到三个月就翻越,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像赌场里赢家通吃的吞金兽,赚够了一亿的积分。


    乩鬼说别人在副本里玩命,尤先生在副本里玩他们,三个月未尝败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般得架势,赢得又多又容易。


    多么厉害。


    扶乩里神不知鬼不觉上人身的乩鬼,供在天后像前上香的盅中死婴,在公墓中游荡吃人的饿死鬼都不敢近他半步。


    他只会在年迈的老阿嬷面前半蹲下身,像完成任务一般承接过红封里的纸钱。


    在不停通关中,在生于死的间隙里寻找一晚的喘息,登上太平山顶给自己停留一晚的时间。


    他曾经也像尤黎一样节俭,一件皮衣就够,再脏也不会换,一积分也不会多花。


    他离他背着的梦曾无比的近,又无比的远。


    守着一亿的积分,像守着一座坟。


    但现在,他用两百万来等一天。


    尤黎有些惊愕,呆呆的,“真的吗?”


    L笑了笑,“我唔呃人的,BB。”


    我不骗人的,bb。


    L逗完人,也同他一起坐在巨石上,长腿及地,手里摩挲着尤黎脖颈间掉出来的无事牌,“我三个月转手了无数个公会,随着通关的副本越来越多,很多人花钱雇我,七天的系统空间休息时间我从不会逗留。”


    “太长,也太浪费。”


    “累了,我就会在这里停一晚。”


    乩鬼很识相,难得的有自主意识,阿嬷难得的友善,这个副本难得的不用杀人,不用杀鬼。


    夜景很平静,海面也很平整。


    “很快,最大的公会也雇不起我的挂牌价,我成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公会,这个公会只下不受交易限制,游戏内货币和游戏外积分一比一汇率,没有上限空间的大型副本。”


    “买命和赌博一样让人上瘾,很多人趋之若鹜,公会越大,我的身价越高。”


    “他们看到我,就像看到一块免死金牌。”


    “那个时候……我很得意。”


    “我以为我坐在牌桌上,拥有了能和庄家谈判的巨额筹码,很快觉得没意思。”


    “公会的积分在我手里转进又转出,我拿到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下副本的频率更加频繁。”


    “我坐在这里,整晚都在想你。”


    尤黎问,“后来呢?”


    L的声音徒然变得很沉,和风一样的冷,“后来我和游戏做了一笔交易。”


    从尤黎的心里刮过,不着痕迹地留下冰寒。


    玩转公会匹配副本机制,抽身于各个大型副本之间,在游戏里用这么短的时间狂揽上亿积分,不止引起了副本nps和玩家们的注意。


    在能够离开的前一分钟,过于优秀的履历遭到了高纬度的注视。


    尤黎,“你走不了吗?”


    L看着他说,“没有人能购买不属于自己灵魂的身体。”


    他是无魂之人。


    L笑了笑说,“我连一具最普通,最平平无奇的身体都买不了,哪怕那是一具不会动也不会呼吸的尸体。”他胸腔起伏一刻,出了一口气又停下,“我想了很久,还是想算了。”


    会吓到你。


    L望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背后还藏着无数的辛秘,他看着尤黎,最后却只说,“我答应了游戏想和我做的那笔交易。”


    “本来不是很愿意,但是它给出了我无法拒绝的彩头,我最终还是和它签下了合同。”


    他没有说这是一笔什么交易,但他看着尤黎,眼里又仿佛早已经溢于言表。


    尤黎还在回望着他,有些懵懂,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L说,“副本之间的各个变量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稳定,玩家们之间的实力和NPC们的强度需要维持在一个固定的量。”


    “游戏不想让那么多人活,也不想让那么多人死,它需要一个人去调整、固定这些代码数据。”


    他用尤黎能听懂的话讲。


    “简单来说,我需要把一场无人能通关的高玩死亡游乐场,在一次一次地游玩之中,将它调整成一个对我而言,是小朋友都能玩的乐高拼接难度。”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没有被游戏调整过的副本,就像未经上市前噩梦难度的测试服,L是游戏管理员,也是测试服里的玩家。


    “而我必须在通关一次后,在NPC没有反抗意识地臣服后,才能拥有调整这个副本的权利。”


    尤黎怔怔地看着他,“很难?”


    L低低地笑,“很难。”


    “我死了很多次。”


    每一次的死亡都并非无价,他是第一个能在游戏里用积分买命的玩家,连存档功能都没有,满盘皆输后只能从头来过。


    “我以为我在牌桌上拥有足够多的筹码,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些只是杯水车薪。”


    “是不是很蠢?”


    “我只是赢了几次,就以为自己能做庄家,直到赌场的主人给我设了套,我才发现我和其他需要搏命的赌徒没有任何区别。”


    “上亿的积分很快清零,公会的积分也很快亏空,我把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公会输了出去。”


    “原本熟稔于心的通关副本在我眼里突然变得很陌生,我输了一次又一次。”


    “我没有积分再去测试服下副本,只能又去做其余公会的打手,不停歇地过着每一个小型副本,成为了一块真的免死金牌,一个趁手的工具。”


    尤黎的泪水已经淌到他的衣领里,“真的吗?”


    L沉沉地笑了笑,说,“假的。”


    尤黎被堵塞的鼻子,在这一刻连不通气都忘了,他愣愣地抬头,又叫人摩挲上细白的颈间挂着的黑绳。


    很快就分辨出这个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自己从不骗人的男人,现在在对他说谎。


    尤黎喉咙也仿佛和鼻腔一样,被堵塞,没有被哄住,他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在问那个时候的他。


    L说,“没有了,我失了一次手,最后一次命也被我输出去。”他用指腹去偕尤黎眼里的泪,“不要为我哭。”


    沉下声又说了一遍。


    “唔值为着我流泪。”


    别为我流泪。


    尤黎止不住,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那个时候,后悔吗?”


    会不会也觉得不值得?


    有着粗茧的掌心覆在尤黎湿透的面上,L轻轻托起来,他的掌心里还有着粗粝的黑绳和被摩挲得不再冰凉的无事牌。


    黑玉温手,滚到尤黎的脸肉上。


    满盘皆输的前一分钟,


    死前的这一分钟。


    “那一分钟,我在想你。”


    尤黎的唇瓣被试探地摩挲上,这次是L主动吻向他,他很快张开唇齿,欢迎对方光临一般,给出了自己柔软的口腔。


    游戏把他救出,又给了他一笔数额庞大的筹码,数十亿的积分流水一般涌进了L的账户。


    他们重新做了一笔交易。


    L又回到他只通关了寥寥无几个副本里的测试服,经他过手的副本上市后的玩家死亡率数值让游戏无比满意。


    他又回到这座山顶,看着远处始终平静的浅水湾。


    他们在这里做交易。


    “我们不会再帮你调整他身上的熵增熵减,不过这次,我们想买你的命。”


    “这里有十亿积分,如果你同意,它们会是我们免费赠送给你的筹码,你想拿它们做什么都可以,也不需要用它们来赢多少,等你输光它们后,再来找我们。”


    十亿的积分,足够他买回他的公会,足够他能安详无恙地在系统空间过一辈子。


    想休息多久,停留多久都没关系。


    但很快,他就作出了决定,甚至不需要多想,他只是想找回他的软肋。


    他要重新坐回牌桌上和庄家对峙。


    他消失在大众们的视野里,沉浸了很久,除了NPC之外,没有玩家再记得他。


    他泡在浩瀚如沙砾的无数个副本里,死了一次又一次,不记得需要花费多少积分才能买下一条命。


    十亿积分如流水般涌进L的账户,又如流水般涌出,过眼云烟,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又花了三个月,只花了三个月,积分就又见了底,每次匹配的副本并不重合,他很久没再赢过。


    他忘了自己输了多少次,只记得在看到积分即将清空的那一刻,他也没有给自己片刻喘息。


    他逐渐不再害怕死亡,不再害怕失去软肋。


    三个月,他终于又赢了一次。


    通关的那一刻,积分又如流水般涌进,三个月又三个月,清空的底盘又回到最初。


    L不再急切,他停下来,每一个副本都会待够很久,赢回来的十亿积分很快又被他有意抛空。


    又一次真正的死亡,他又见到他们。


    “这次我们可以再借给你十亿积分,不过需要翻倍偿还,但你再次死了后,就得将永生卖给我们。”


    “十倍,给我GM的密钥。”


    L终于拿到属于自己的筹码,再一次站在这里,看着太平山顶的夜景,有了谈判的资格。


    他真正坐上赌桌。


    第205章 港诡13 破障


    山顶的风有点大, 下山时那件皮衣又披在了尤黎身上,为他挡风。


    他趴在L的背上,张开双手搂住, 也为L挡风。


    下山的路并不顺畅,但L走的很稳,他们又回到原点,回到那座公墓前。


    “要去找他们吗?”


    “不用。”


    L半蹲在公墓前, “鬼迷眼,得先破障。”


    尤黎站在原地,有些不懂地看他。


    L头都没回,只道,“回头,向下看。”


    尤黎下意识转过身, 他们站在公墓的上半部分,过高的视野, 能让他清晰看见濒临山脚下的几个人影。


    月光下,苏云几人在慌乱中来不及商量对策,只兵分了四路, 现在没有一路成功汇合。


    山上肯定是不能再待了, 从路线上看也能看出来他们在往山下狂奔,只想离开这座诡异的坟场。


    尤黎见他们四人在出山的山脚汇合,离外面的公路仅有一步之遥。


    但这四个人却像根本没看见对方一般,在原地打转, 明明对方就在眼前, 他们却像游魂一般或哭或叫的来回在几步间转圈。


    肉眼可见的诡异。


    甘倩原地蹲下,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


    苏云警惕地作出防备姿态,在原地四处观察。


    王信抱头鼠窜, 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张朝更不用提,两眼吊白,捂着手臂痛叫,像已经被鬼吃了一口。


    他们都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对方。


    尤黎脊背生寒,可他根本没在这几人的身后看见那位饿得想吃人的白衣女。


    L背对着他道,“它吃的不是肉,吃的是魂。”


    张朝已经被咬了一口。


    L说,“天亮之前他们走不出去,都会被开膛破肚,成为那只饿死鬼口中的羹炙。”


    尤黎有些晕,“饿死鬼?”


    “两腮下凹,骨瘦如柴,胃却有如饱袋,你盯着她说话,能从血盆大口中望见喉舌下比针尖还细的食道。”


    “这就是饿死鬼。”


    白衣女是活生生饿死的。


    L招招手,“过来。”


    尤黎到他跟前,被他抚上后脖往下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L伸手,往自己身前那块无事牌上摩挲几下。


    拇指似乎在墨玉上书写下什么,很快,翡翠里那些深绿形成几道梵文印,从浓墨里淬出,一晃眼又消失不见。


    恢复成平时无华的墨色。


    微粗的指腹在尤黎眼上一抹,有一瞬的天翻地转,下一秒,他骤然能看见L眼中所见。


    对方并不着急。


    “我第一次通关时还没有拿到这块玉。”L起身,走到坟后,“手上没有这么多道具。”


    尤黎看见那座公墓在他眼前变成半透的形状,他能看见坟包下层次分明的土,土下厚实的棺椁,棺椁中被白布包裹的女人尸体。


    尸体早已风干老化,只剩白骨。


    L半蹲下身,五指微张,以一种缓慢又骇人的速度伸进坟包里,如入无人之境般,四面八方都在他手中虚化。


    穿过了石墓,穿过了泥土,穿过了棺椁。


    从虚无之中伸进了女尸的头颅之中。


    L面无表情,“我别无他法,只能刨坟掘墓,将它的眼睛挖出来。”


    他的食指和中指分开,伸进白骨的眼眶之中,那里面的眼珠早已腐化。


    尤黎眼睁睁看着他将眼眶边的那两块骨头掰出,再用拇指一一碾碎成粉。


    骨灰从他的指腹间筛落在棺椁里。


    尤黎听见一声贯穿了整座高山和整个坟场的凄厉尖叫,鬼啸声如怨如哀,痛恨冲天。


    L倒开矿泉水瓶,在冲洗着手上的灰,看见尤黎面色发白,又伸出手,让他过来。


    “别怕。”


    语气无波无澜。


    尤黎身上的皮衣被他捡起,披回自己身上,L动完干戈,就地大马金刀地坐到身后的坟包上,“等他们回来。”


    仿佛天大的事在他手上也只是小事。


    尤黎一下不慌了,他有些担心地回过头,又看向山脚,发现苏云几人都瘫软在地,好像的确从鬼蒙眼的状态下出来了。


    L的手还在对他伸着。


    尤黎走过去牵住,不太敢看他身后的坟包。


    L不允许他躲,“看着。”


    L遇事太过冷静,挖坟鞭尸的全程都坦然自若,现在还有心情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对他年纪尚小,没怎么遇过事的少妻道,“下次遇见鬼蒙眼,先找它的尸身,要么砍掉它遮人眼的那双手,要么让它也变成一个瞎子。”


    方法粗暴却有效,尤黎大抵是学不会的,他有些为难,呆呆地应了一声,“好。”


    一句还怕对方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了。”


    L忍不住笑了,“还有一个办法。”


    尤黎就好奇地问,“什么?”


    L又伸向他的后脖,尤黎还没反应过来就弯下了身,他站在L的两腿间,下意识撑住对方的肩膀,气息一瞬拉近。


    又没近到不可退离的程度。


    仿佛对方在问他可以吗?


    尤黎就很乖地低下头,闭上眼睛。


    L吻了吻他的眼睛,继续道,“来找我。”


    尤黎再睁开眼,世界在他眼前又恢复正常,他再看不见棺椁下的白骨,眼里只有L沉着又跟他相似的这双眼睛。


    尤黎莫名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委屈,“找不到你呢?”


    L摩挲着他的耳根,静了许久,“不会找不到我。”


    这句话很奇怪,明明他们分离了很久,可L却说他不会找不到他,尤黎很想问,很想问他和游戏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最后问出口的却是,“我还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就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尤黎下意识回身看过去,瞎了眼的白衣女发了狂,现身拦在了出山的路口。


    回过神的苏云几人在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看见坐在坟头的他们二人时更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地狂奔,饿死鬼闻着人气,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尤黎只能将刚才的话咽回去,有些着急地问,“你挖了它的眼睛,它会不会来找你?”


    尤黎着急地抱住L的手臂,想把人也拉起来,赶紧往别的地方跑,L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却没再动。


    那块墨玉也要被尤黎摘下来,想往L的脖颈上戴,这块无事牌戴上后乩鬼近不了他的身。


    但现在更需要它的显然不是自己。


    尤黎都快急得团团转了,但L只是摁下他的手,重新把无事牌给他戴上。


    眼见白衣女要冲过来的前一刻。


    L才道,“还不出来?”


    他不是在对尤黎说话。


    话落,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岭前才缓缓现出一道的红色身影,它消失时青烟骤然,回来时也如青烟骤起。


    是乩鬼。


    它拦在了苏云几人身前,山道修建的阶梯狭窄,两侧更是一个又一个公墓碑,他们身前是红衣乩鬼,身后是白衣的饿死鬼。


    前有狼后有虎,无处可逃。


    尤黎呼吸都快起来,他们一直以为这个吃了自己婴孩的饿死女,就是向他们诉说自己未婚先孕的乩鬼。


    但此刻红与白一前一后,泾渭分明。


    乩鬼唉声叹气,“揾食你都阻住我?”


    好不容易能吃顿饱餐,却中道崩殂。


    乩鬼怨声怨气,“食一个都好啊,几个陌生人你都管?”她拖着几人听不懂的腔调,越过中间的苏云张朝他们。


    鬼身直直穿过人体。


    乩鬼无貌的面容从人的后脑骤然显现,头穿过,后半身还有如烟雾般被人体拦得藕断丝连。


    直到彻底穿过,它才凝聚回一体。


    它是笑的,即使它面上没有五官,空白的一张脸上发出少女婉转灵动,阴柔却黏人的嗓音,“妈咪,好耐冇见。”


    妈妈,好久不见。


    它不是未婚先孕的母亲,它是那名被妈妈生吃进肚,寄生在胎盘上,被供在妈祖像前不得脱身数十年的死婴。


    尤黎没有忘记他刚上山时,从乩鬼口中听到的那些怨泣,它捂着自己的面,没有长大成人,尚且无脸的死婴学着母亲的样子。


    一手端着汤盅,一手捂在面上泣。


    盅中是它尚且在母亲肚子里,和妈妈子宫相连的脐带,它学着母亲日日在佛龛前的忏悔。


    “我真系,做鬼都比做人好……”


    “妈咪对不住你,我错了……”


    乩鬼那时哼着这两句哭错。


    “我同一个男仔有过一个小朋友,它刚从我大肚里出来就死咗,细细个,都没个汤盅大。”


    我妈妈同一个男人怀上了我,我还没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就死了,从□□里流出来,小小个,还没有一个瓷盅大。


    “我哭到肠断,好伤心,好难过。”


    妈妈痛到肠都断了,好伤心,好难过。


    “我把它供起来,我好爱它。”


    妈妈不知道她将我吃进了肚子里,她把汤盅里撕扯得血肉模糊的胎盘当作是我,供在了妈祖像前,每天都说她好爱我。


    “我日日上香,日日祈求,求它看我一眼,爱我多一点,让我好过一点。”


    她说让我看她一眼,也像她爱我那样爱她那么多,让她好过一点,美貌又有财。


    “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乩鬼学着母亲悔恨的样子哭泣。


    妈妈过了好久好久,等汤盅里的血肉都干枯了才发现,她将我当作胎盘吃了下去。


    我真是,好伤心,好难过。


    通篇鬼话连篇,满嘴胡言乱语。


    乩鬼笑眯眯的,“妈咪,为了惩罚你,我让你活生生饿死,但在你死后呢,我还是想让你做个饱死鬼,不再肚饿的。”


    它语气温柔,却几乎吓得所有人瘫软在地,连白衣女也像个小孩般抱头蹲在地,不停歇地喊着救命。


    “妈咪,我也爱你的。”


    “下次吧,好不好?”


    “这个人我打不过他呢。”


    第206章 港诡14 神三鬼四


    若不是有L在, 他们这群被乩鬼骗上山的人今晚都得死在白衣女的肚子里。


    被饿死鬼吞吃入腹,连块骨头都剩不下。


    几人连滚带爬地从乩鬼和白衣女之间逃到L和尤黎身后,在他们靠近前, 隐在夜色中的L提前将面罩重新蒙上。


    生命危险暂时得到解除,但还不能下山,找不到纸钱在哪,就算下了山他们也无路可走。


    那么纸钱究竟会在哪里呢?


    尤黎不知道为什么, 将视线移到了白衣女涨得如盆的肚子上,既然是饿死鬼,为什么腹中之胃还这么大?


    他想到书上记载,古时灾民会以树皮沙土为食,但这些死物填饱不了饥饿的身躯。


    他们越吃越饿,越吃越瘦, 越吃胃也就越大,吞食大量沙土后肚子就会涨得有如怀胎十月, 但最终还是会死于面黄肌瘦。


    坟里没有,棺里没有,白骨中也没有。


    山上山下都没有, 还能在哪呢?


    尤黎呼吸有些窒住, 剖腹还是有些太过残忍,他不敢再想。


    在乩鬼和白衣女依旧在对峙的时候,他背着鬼,悄悄地把手伸进L的皮衣口袋里。


    掏出了一盒细长的火柴, 马口铁触手冰凉, 浮雕简致,侧边的擦纸被白磷磨砂过多次,硫磺味冲鼻。


    但不放在鼻尖下, 又几乎闻不到。


    尤黎用手指往下一摁,盖子迅速被滑开,他披着这件皮衣这么多次,坐过也躺过。


    当然知道口袋里放着什么。


    他取出一根火柴,蹲在地上,对着面前印着女人艳像的墓碑,摸出自己的那份红封。


    火柴头轻轻蹭过擦纸,火焰一瞬升起。


    点燃。


    随后尤黎回头,验证一般,确认了那个红封的确出现在了白衣女的手中。


    乩鬼注意到这分变动,缓缓将脸转过来,它的头几乎扭了一百八十度,彻底翻转在背后。


    “冇事,你剖我妈咪嘅肚,我都冇所谓,反正又唔是第一次啦。”


    没事,也没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剥开它妈妈的肚子了。


    乩鬼笑笑,它没有双眼,却让人能感觉它正在看着L,尤黎一下意会,过往每一次L进来,可能都是用开膛破肚的手法径直通过。


    不会浪费任何一点多余的时间。


    尤黎抿了下唇,他不想掺和进母子相食的事里,却也不能在没有L的帮助下,仅靠他和苏云几人将白衣女肚子里的纸钱取出来。


    这两人在过去无数个副本重启里也算作恶多端,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


    值不值得同情都好,下一班车很快就要来临,他看了一眼苏云,点点头。


    苏云很快将一个东西拿出来,他们在404临走前没有胆子拿走妈祖像的佛龛,却未雨绸缪,不觉得房间里摆着这三样东西都无用处。


    他们将佛龛前供奉用的香炉偷了出来。


    给鬼上香,请鬼吸食。


    尤黎看了那么多的影片,好歹也记住一些有用的常识,更别提苏云是从民俗公会里出来的,他们留了一手,在这时摆上了用场。


    香炉残留的线香密密麻麻,苏云将它们全抽了出来,只留下四根。


    神三鬼四,四为至阴之数。


    上坟拜祖,磕头烧刀皆以四为宜,绝不能落单,给鬼留下凑双的机会。


    残香不如足香能一下让鬼吃饱,他们足足上了九次香,白衣女才不再面若死灰,而是上了红晕般好转。


    她也想不到,她生前用来供奉妈祖和子女的线香,会在她死后被她吸食。


    随着墓前越发香雾缭绕,活活饿死的母亲终于在死后久违地感受到了饱腹的感觉,她依旧老态龙钟,却不再饿得两眼昏花,烧心灼肺。


    火烧般发疼发痛的胃,时时刻刻因为反流的酸水被灼成针尖麦芒的食道得到解脱。


    白衣女几乎喜极而泣,捂着面跪趴在地上泪如雨下,她对着乩鬼、对着自己的子女磕头,求饶,“放过我,放过我吧……”


    疯癫不似常人。


    副本重启了多少次,她就被玩家开膛破肚了多少次,这么多轮回中早就神智不清。


    死后无尽的折磨,生前无数的悔恨,早已言语不清。


    乩鬼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纸钱做的纸胎,它苍白的指尖浮现出幽蓝的鬼火,一经点燃,因为吸食香灰,才好过不少的白衣女肚子又胀一分。


    她吃得不是沙土,而是乩鬼在她死后烧得纸胎,这是她的死因,燃烧后送至她手上,会自然出现在她的胃里。


    但这是死物,不是真的血肉,除了让白衣女更加饥饿丑陋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白衣女捂着肚子尖叫,“怎么又大了,怎么又大了,我不是把它流出来了吗!”


    乩鬼并不想让她的大肚瘪下来,“妈咪,我好想回到你的肚子里。”


    “但我一生下来就被你装到汤盅中,我回不去,我的阴魂藏在盅中数十年。”


    “我都快忘了你的子宫是温暖的,还是和盅中一样的冷。”


    乩鬼哀叹着,“你总是一直很想我消失呢,妈咪。”它说完又如青烟般散去,烟雾丝丝缕缕,像回到母亲的羊水里一般,蜷缩进地上被遗忘的瓷盅中,再无声无息。


    “快烧。”


    苏云喝了一声,吓傻的甘倩几人也连忙过来帮尤黎搭一把手,线香烧得越多,白衣女就越忍不住打嗝。


    她吃得很饱很饱,饱得她的肚子都快要撑裂了,她趴在地上,像之前吃了汤盅里的血胎,清醒后又忍不住全吐出来一般干呕。


    肚里的纸胎从胃里上涌,纸钱折起后锋利的边缘划过细细的食道,它们将柔软无骨般得细脖撑大,像蛇身底下有粗物滑过时的涨起。


    白衣女吐啊吐,吐得满嘴鲜血,这次不再是汤盅中的胎血,而是她食道被划伤后汩汩流出的血液。


    痛感尖锐,细细的食道被纸胎撑大,像她怀胎不足十月时,狠狠心吞了药,手术器刃扩开她狭窄的盆腔。


    月份已经很大了,这种程度的药很难让胎儿自然流下,为了处理干净,不给身体留下隐患。


    手术前吞了保命的符水,手术中雪白的皮肉下是森绿的消毒布,宫颈扩张器撬开了口,才让手术钳进入。


    婴儿成形的手脚和头骨格外柔嫩,微微一用力,就会被撕扯下来,被钳嘴取出的肉块让人难以辨认这属于哪一个身体补位。


    取出的皮肉粉得涨红,鲜血淋漓,被夹碎的胚胎组织全被装进瓷白的盅中,抽吸器一头连在里面,一头连在盅底。


    椭圆的刀冰冷细长,刮得仔仔细细,连破碎的胎盘也没有剩下,在仪器的震动声和空气中的腥臭里。


    她在心底求着天后保佑,头一偏,在手术灯绿色的光下,她的脸庞放着一尊映着红光的佛龛。


    她想,她以后要将它养在妈祖像前。


    她满眼都是青春和钞票混杂的金钱梦。


    白衣女吐出一张张的纸钱,混着鲜红的血滚出一个个纸胎,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吐完。


    “谁去捡?”


    “三局两胜?”


    张朝和王信明白他们又该做苦力了,但看着地上的女鬼和红通通的纸钱,心里头还是直犯恶心。


    猜来猜去,平局。


    他们只能顶着满背的冷汗蹲下来去捡,捡完还不够,还得把一张张纸折起的纸婴拆开,恢复原貌。


    白衣女烂泥般躺在地上,她终年涨起的大肚终于不是在她被开膛破肚的那一刻瘪下,在久违的舒畅中她忽然泪洒。


    抱着一边瓷白的汤盅,叠声诉错。


    临走前,尤黎有些犹豫,他伸出手,“把它给我们吧,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白衣女好不舍,最后也只嗫嚅出三字,将汤盅递出去,她请求着什么,作为一个母亲给出自己的子女后请求着旁人,最终话也没说完全。


    “……唔该你。”


    多谢你。


    第207章 港诡15 我在这里


    汤盅里又恢复了原样, 盖上盖子后也没人能看见里头乩鬼还在不在,但尽管看不见,现在敢捧着它的也只有尤黎一个人。


    等到了下一个目的地, 还得请乩鬼指路。


    他们这次在山上耽误得有些晚,在站台没等多久,巴士就从远处驶来。


    尤黎上了车,抬头望驾驶座的方向看了一下, 电子表上的时间工工整整,没多一分没少一分——3:00。


    凌晨三点了。


    山边雾多,又靠海,他们坐在巴士上,透过车窗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阴雾,风冷得刺骨。


    尤黎将瓷盅放到自己腿上, 他坐也坐得很有坐相,腿并在一起, 两手捧着盅,乖乖地搭在膝盖上。


    知道乩鬼的来历后,倒也不怎么怕它了。


    只是尤黎无意识地用指心敲着瓷壁, 一嗒一嗒的, 惹得鬼都烦了。


    乩鬼伸出一根手指撬开瓷盖,不耐烦冲L道,“冇睇到我正emotional呢,管管你老婆得唔得啊?”


    没看到它正emo吗?管管人行不行?


    非常标准的中洋交杂。


    尤黎没听懂, 茫然地看看乩鬼又看看L。


    L低笑一声, “困不困?”


    是有一些……


    尤黎的眼睛格外疲惫。


    他每次上巴士的时候都好像比上一次更困,更难睁开眼了,迷迷糊糊间, 尤黎能看见L拿过他腿上的瓷盅,随手放到座椅下的脚边。


    似乎在说让他困了就睡。


    乩鬼:“……”


    尤黎闭上眼之前,还在想乩鬼是怎么从一个被关在瓷盅里的死婴,变成扶乩问凶吉的仙儿的。


    下一秒他就沉睡在无尽的黑暗里。


    在梦里,身体也似乎很虚,虚到尤黎连坐着都不舒服,只想躺下来。


    他睡得歪歪扭扭,倒在L的肩上,又软绵绵地滚进L的怀里。


    挂在他身前的墨玉冲起暗绿的煞光,又隐而不见,L在他睡着后,才抬起指腹,放在他在太平山顶想过无数次的眉眼上。


    他的神情很沉,手上的动作却很轻。


    像怕会揉碎一个梦。


    太久了,他等了太久,也梦了太久,L的神情隐隐有所触动,在他死了无数次前,握刀的手也没抖过半分的指尖在很慢地发抖。


    但在真正碰上的那一刻,他又恢复到平时的镇静,眼神里再无任何波动。


    很慢很慢地用指中,从尤黎的眉心划至鼻尖,他看着他肖想已久的所有物,却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平静下翻涌的恨被L垂下的眼皮藏得无影无踪,他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为求稳,在荒漠副本里等到风险完全排除时,L才出了手,从天黑轮回到白日。


    百密无一疏。


    他走到这一步,太不容易。


    L品味着蛰伏的艰辛与困苦,最后很缓地松开了手,他俯下身,在尤黎的睡梦中偷得一个吻。


    一碰又离起。


    ·


    尤黎睡醒时,余光看见巴士正好停下,他坐起来,下意识揉了揉眼站起身朝外走了一步。


    走到过道时,才回过身,想起来L还没走,想等L一起走,但等转过来才想起一件事。


    为什么L坐在外侧还没动,根本没给他让开,他却自然而然地从里面的那个座位走到过道里来了?


    尤黎怔愣间,看见了自己的脸,他看见自己躺在L的身上,微微蜷着,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


    他呼吸忽然加快,低下头,看见了自己半透的一双手,他怎么会……


    在梦里就灵魂出窍了?


    尤黎看见苏云几人排着队在过道里一个一个下车,似乎没一个人看到他,他们纷纷穿过他的身体,走到巴士门处。


    而L还等在原地,似乎看他没醒,还在等他醒来,尤黎好奇地伸出手在L的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这次看不到他了吗?


    尤黎在L面前半蹲下来,整张脸都凑到L的眼前,鼻尖和唇在一瞬拉近,眉眼瞬间放大后又有些奇怪地皱皱。


    会不会在骗他?


    他现在也是鬼了,尤黎趁L不注意,用食指点点自己的眼下,往下拉了拉,吐了吐舌想扮一个鬼脸。


    新生出炉的小鬼顶着一张一点不吓人的脸,企图吓一吓人,没吓到还自我怀疑了一下,真的看不见吗?


    为什么还是没有反应?


    L等了他一会儿,见他还没醒,一手将他半抱半扛在肩上,一手去捡起瓷盅,也往巴士门走。


    尤黎吓了一跳,有些慌了,跟在人屁股后面,手忙脚乱地及时扯住L的衣角,慌忙之中第一下还没抓上,也根本没注意到L微不可察的停顿,就被带下了巴士。


    脚不沾地也顾不上,巴巴地飘着人后。


    瓷盅被L还给了苏云一行人,递到谁手上他并不管,空出手后便不再扛着尤黎的身体,而是横抱着。


    没有人能看得见,听得见他。


    尤黎已经怕得整个人挂在L背上了,怕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更怕自己的身体在他不在的时候会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上身。


    他双手搂在L的脖颈上,活像L背上待着一个黏人的小鬼,眼睑湿漉漉的,呼吸也很急促。


    “我在这里。”


    声音很小很细。


    趴在L的耳边,眼泪都要吓得掉下来了,半张脸趴过来,鼻尖都快抵着L脖颈上凸起的喉结。


    人魂温热的气息和湿气全打在上面。


    “你可以看见我吗?”


    “我在这里。”


    很郁闷地吸吸鼻子。


    尤黎说着说着突然看见眼前顶起的喉结很缓慢地滑动一下,他有些迷糊地抬脸看看L,又低眼看看面前的喉骨。


    慢慢的,眼里的湿意消失了。


    不止04有坏习惯,尤黎也在床上被培养出了一些坏习惯,下一秒,那块凸起就被他咬住,歪着脸的姿势,很容易就让他用臼齿地磨了磨。


    男人的第二性别特征被包在狭窄又湿软的口腔里,一瞬间,L抬手从后掐住了尤黎的下半张脸,迅速逼着他硬生生抬起来。


    尤黎被抬起来时还有些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一个不算很熟悉、还没有相处的陌生人这么做非常有问题。


    但出完气他也不生气了,只闷闷地别过脸,不想和人讲话。


    L低下声,“被选作乩鬼用来上身的乩童后,身上的阳气会自发向四周溢散,给乩鬼制造出灵魂和身体不牢固后,能让它上身的时机。”


    尤黎抿嘴巴。


    L顶着前面几人在他出声后移过来的视线继续道,“没想晾着你,有外人在,我不能解释。”


    但现在他还是说出了口,破一次戒也算破,破两次也不算什么了。


    苏云出声问,“所以他现在是又灵魂出窍了,才一直昏睡不醒?”


    L拧着眉,应了声。


    甘倩,“为什么我们都看不见你却能看见?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我们所有人一开始进副本都在门内扶乩问占,而你却是从门外进来?”


    本来看在L似乎神秘又深不可测之下,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面上那层膜被挑破,就都问出了口。


    L只看了她一眼,甘倩就骤然哑了声,不敢再多嘴半句,尤黎也束手无措地小声问,“我闯祸了吗?”


    L移回视线,有些头疼地肯定道,“没有。”


    张朝有些尴尬地问,“那他现在不在,谁帮我们指路?”


    王信附和着应。


    乩鬼的半身从汤盅中像热雾中升起,“不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指路吗?”


    它探出长甲,往远处摇摇一指,“就在那了。”


    众人纷纷回头,那是一座古宅,它半隐半现在夜色里,仿佛早就恭候着他们的到来。


    乩鬼又不见了,它笑嘻嘻的嗓音从巴掌大的盅中传出,激起了所有人的冷汗。


    “我们一家上上下下五十六口人都死在里边,今晚过节,最宜探亲。”


    “你哋收钱要收到手软了。”


    第208章 港诡16 谁教你的


    尤黎还不能那么快回到身体里, 出时易,回时难,体内阴多盛阳, 除非补足溢散的人气,否则只能在外这么飘着。


    他现在真成了一只急需阳气的小鬼。


    自己不知道,还巴巴地问怎么才能回身体里,他挂在L的脖子后, 两脚松松向下垂着,浑身没有重量。


    恹恹的,脸本来就白,白得发透。


    和同是鬼身的乩仙儿、白衣女,甚至尤敛那份苍白浑然不同,尤黎身上还带着人气, 魂体莹润,半透, 漂亮得不行。


    没了人身的拘束,更不像人间物。


    鬼怪之中同性相食,能增长功力。


    没人看着顾着, 将他放在外面, 恐怕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外边的厉鬼吞吃入肚,拆得连块骨头都不剩。


    尤黎不知道这层顾忌,却也隐隐觉得害怕,远处的鬼宅阴得吓人, 还死过那么多人, 作为人时,他同一群人挤在一处一起进去,还不算怕。


    可现在成了没人能瞧见、听见的鬼, 落单的可怕一下涌上心头。


    乩鬼还就装在罐子里,即便无事牌依旧带在他身体的脖颈下,也难保它不会消除那份觊觎。


    尤黎能抓住的只有L,也只有他。


    他怕被乩鬼听见,声音特别小,“怎么办?”


    “怎么样才可以回去?”


    L没再瞒他,走得慢了一些,将事因道出,和前面的几人拉出一些距离后,再沉声道,“不回去也不会有事,我会带你出副本。”


    他说的果断,毕竟上次他们在副本里见面,他就用命带尤黎出了去。


    说到做到。


    L很少说玩笑话,尤黎明白他口中不会有虚言,很快就不怕了,开始仔细思考L的话。


    阴盛阳衰,那要怎么才可以补足他身体里缺的东西呢?


    尤黎想着想着,就把视线放到了L身上。


    L注意到,“怎么了?”


    尤黎“唔”了一声,眼睛还在呆呆地看着人,慢吞吞地摇摇头,支支吾吾道,“啊……没有什么。”


    他看见了L喉结上被他咬了后留下的一个很小的牙印,直晃晃地留在男人的喉骨上。


    L的手很稳,横抱着他的身体,微微垂首,背很宽,和他在医院待了这么久的人不一样,在副本里时时刻刻没放松过半分半秒。


    保持着很健康的体魄,还比他高得很。


    面罩遮住大半五官,只露出魄人的一双眼,他习惯将眉锋压得很低,看过来时自带凶相,眼神却是平静的。


    但无波无澜最是深不可测。


    才会只一眼就叫甘倩再不敢多提半字。


    可是尤黎伸手一碰,L就像没办法了,明明只是咬了咬,这人却像被火舌灼烧过,将他扯开后不会多说什么。


    可尤黎对视着那双落在他身上就显得不凶的眼,看得他忍不住先一步将视线挪开来。


    因为这双沉静的眼似乎在告诉他,他做了错事,且不能再做了。


    尤黎下意识抿抿嘴巴,讪讪地松开齿关,心虚地别开脸。


    看得他连搂住人脖子的手臂都想松开,将手背在身后,不敢再犯。


    可是魂体里好像空空的,尤黎很奇怪的,脑袋迷迷蒙蒙地吞了吞口水。


    好想吃……想吃什么呢?


    他一点也不知道。


    尤黎晃晃头,着急忙慌地想回自己的身体里,但他回去了,想坐起来时,用的还是魂体。


    就这么维持着魂体的下半身还在身体里,但魂体的上半身却已经和身体分离的姿势。


    不吓人,但吓到尤黎自己了。


    他又去抱L,抱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他们此时此刻离得有多近,L低下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苏云一行人已经快走到古宅大门处,他们不敢进,都等着背后刻意减缓速度的L一起进。


    说是古宅,不如说这更像一个庄园。


    中式建筑很有历史冲刷过的色彩,却在经过历史的发展后,形成一种古怪的中西合璧风。


    这栋角檐齐聚的老宅屹立在夜色中,庄园的铁门老旧,像许久无人光顾,不知荒废了有多少年。


    L给完尤黎这一眼后,才恢复到了正常的速度,似乎在让他不要乱动。


    他看完才对面前这群他连脸都没记住的人道,“进去吧。”


    张朝和王信很识相地上前去推铁门。


    甘倩也明白他们这次过副本的大腿是谁了,站在一边不再多嘴。


    没有了尤黎作为他们搭话的桥梁,苏云也不得不和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您知道这里面大概是什么吗?怎么称呼您?”


    L瞥了她一眼,“尤。”


    苏云很上道,“尤先生。”


    下一秒她却看见这位尤先生突兀地拧了一下眉,似乎是对她这个称呼不满,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这个拧眉不是对她的。


    苏云清楚地看见对方横抱着人的手臂动了动,又碍于抱着人,空不出手,只能垂下眼皮往怀里看了一眼。


    有些警告和制止意味的视线,他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这一眼也格外有威慑力。


    尤黎哪里会怕他。


    注意到别人的目光后,才不得不移开来。


    像在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对他捣乱。


    苏云警惕了一下,又想到应该是他们看不见,还在灵魂出窍的尤黎,松了口气,当作没看见地移开视线,不是很在意地继续关注大门的进展。


    这座古宅建在半山腰上,巴士环了许久的盘山公路才开上来,铁门发出生锈的吱嘎一声,在被用力推动下,很快就开了。


    苏云进去之前,下意识看了看后路,却发现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位尤先生,此时半身都隐在夜里,抱着人的手臂微绷。


    手背的青筋半起,像在忍让着些什么。


    见他们在等,才抬腿走了过来,眼里又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寻常。


    空不出手,阻止不了,也不能出声喝止,甚至不能表露出异常,只能任由人闹。


    张朝,“这么大个宅子,我们找到天亮都找不到纸钱在哪。”


    王信,“别说这些丧气话。”


    苏云,“不然我们再扶乩一次,甘倩?你还能行吗?但我们少了一个人……”


    甘倩此时却在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今晚的月亮怎么看着有些不对?”


    苏云闻言也抬头看去,补完了后半句话,“……尤先生你能补上吗?”


    尤先生过了很久才出声,“不用。”


    他的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异常,低调还是冰冷的。


    话语间气息很缓慢地起伏一瞬。


    “国人过节需要去走亲的节日很少,大多只有两个,一是中秋团圆,二是年节将至。”


    “你们一开始进副本之前,系统就应该给了你们提示。”


    是年节将至。


    他每说一句话,每说一个字,声带就在尤黎的口腔里震动一分。


    狭窄的温床又湿又软。


    苏云还在等着尤先生的下半句话,却见对方没再继续说下去,像是提示只能给这么多。


    她想了想,突然灵关一闪,“我知道中秋月是圆的,但我并不知道过年的时候,月是什么月,你们有谁知道吗?”


    没人出声。


    众人只能又将目光移到尤先生身上,听见他道,“月有四分,晦朔弦望,除夕月是残月,弯如娥媚。”


    他说得很慢,像在为了他们能听懂。


    尤黎已经不满足含着了。


    古人看月相就能分时节,但换在现代人身上无异于一件难事,苏云研究民俗,也知此事有多困难,当真有如神通。


    几人又抬头看,突感全身恶寒。


    因为他们头顶的月是圆的。


    满月夜,和鬼婴一样的晦气。


    今日不是中秋,却是满月,而有关圆月最出名阴森的一句,在场人都不陌生。


    苏云面色发白道,“满月鬼门开。”


    “今天是中元节。”


    年节将至,百鬼待行。


    他们过的不是人节,而是鬼节。


    “天亮之前你们坐不上离岸的巴士,会被从鬼门逃出迎节的猛鬼通通撕碎。”


    “五点,这座宅子会彻底苏醒。”


    尤黎像找到了一个很好玩的玩具,他现在意识不清,刚刚一直在乱亲乱蹭不止,现在又吐出舌,有些笨拙地舔。


    潜意识里告诉他,这是阳气很重的地方。


    张朝王信还有苏云甘倩四人都在专注地听,和通关有关的重要信息,没人能马虎。


    尤先生的语速上提,目光透过面前的人影,放至苏云手中盖得严严实实瓷盅,提点道,“它们快醒了,所以它现在不敢从这里边出来。”


    “你们可以问问它,这座宅子里的五十六口人死因为何,它为何怕。”


    苏云下意识问,“它不肯出来呢?”


    尤先生已经抬步,走向前,“它是乩鬼,它不肯出来,那就起乩逼它现身。”


    四人跟在他身后,进了这座庄园的内部,三米高的厚重大门半掩,他们明明只落后几步,但苏云几人一进了去,却发现不管是昏迷的尤黎还是抱着尤黎的那位尤先生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会厅只剩下他们四人,寒意逼人。


    那件披在尤黎身上的皮衣又被垫在他身下,他的身体虽然昏迷不醒,被放下后,但他的魂体还挂着人脖子上。


    晕乎乎的脑袋很快被一丝疼意弄醒。


    他面前的人终于能空出手来管教他。


    虎口卡住他的下半张脸,收紧后,指腹还避开了他的唇瓣,没有了外人,嗓音也不再掩饰,又低又沉。


    在黑夜里惊人般将尤黎不清的神智问醒。


    “谁教你的?”


    尤黎呼吸微微加快,眸子也放大,能从里面看见一点点迷茫,半知不懂的。


    对方刻意让他感受清这份不被允许的制止,脸有些火辣辣的,好像在发烫。


    “哪个男人教会你做这些事?”


    第209章 港诡17 你知我钟意你


    “不可以吗?”


    “我不可以亲你吗?”


    两句话。


    尤黎只是吸吸鼻子问了两句话, 卡在他脸下的虎口一下松了一瞬,下一秒又用回力气,没让他糊弄过去。


    尤黎固执地问, “我不可以亲你一下吗?”


    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亲,


    明明是他说他想就可以的。


    L没缓和下半分神色,“可以——”


    得到允许的尤黎没有察觉到潜藏的危险,他连话都不想听完, 身体变得很奇怪,视线也忍不住地移到对方面上。


    有些发直。


    刚刚一直没有亲到,因为面罩在挡着,尤黎的胳膊攀在对方肩膀上,有些急的呼吸很快撞到L的鼻前。


    粗粝的面罩边缘被齿关很急地咬住,被尤黎从挺立的鼻骨上往下拉, 他用唇瓣笨拙地抿,慌乱的, 错乱的。


    乖迷的。


    仿佛还用过这张嘴咬过其他男人的拉链,即使被冰凉的金属冻到,也不敢反抗, 一次两次……慢慢就将这些不想做的事变成了习惯。


    L的嗓音愈发嘶哑, “谁教你的?”


    他的眉往下一沉,像吃人的野兽。


    “还咬过什么?”


    “你给别人口*过吗?”


    尤黎已经将他的面罩咬下来,柔软的唇迷迷蒙蒙贴过去,很想要……


    但唇缝厮磨上的一瞬, 就听见被他亲上的唇里吐出有些疲惫的二字, 又有些重音,“BB?”


    “讲嘢。”


    说话。


    尤黎有些清醒又有些混乱,“没有……的。”


    对方看出他听不懂, 说得更重更直白一些。


    “他们插过你的嘴吗?”


    尤黎耳朵都烫起来,听懂了,顾左右而言他,吞吐了很久才肯说,“……差一点点。”


    L揉着他的眉眼,力道有些重,“要拒绝,这很不尊重你。”


    “会撕裂。”


    尤黎的唇角被摁上。


    “会肿痛。”


    尤黎的脖颈上方被抵住。


    L的嗓音很沉,气息也乱了,随着他的诉说,指腹的移动,尤黎仿佛真的身临其境,他吞咽不下,想呕吐,却还在被抵着喉舌不留情地发泄。


    很快,这双手下伶仃可怜的脖颈就细微地颤抖了一下,知道害怕了。


    因为被掐着脸,抵着喉咙,就算尤黎很想、很想亲,也根本亲不到。


    “不能在外面接吻,身体亲昵。”


    L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说得很慢,刻意在让尤黎听清楚。


    “你和他们做的时候,有被围观过吗?”


    “……我,我不知道。”


    尤黎呼吸快得不行,“没有……但是他们知道我刚刚,睡觉之前还在和……”


    在燃烧着壁炉的木屋里。


    L低着声,“还用这件事冒犯了你是吗?”


    他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听凭两句就准确猜中了后续的发展,男人之间的劣根性意外地相似。


    尤黎蠕动了一下唇,眼里冒出湿意。


    L的气息沉沉悬在他上方,在他进一步地难堪之前,听见对方道,“所以下次,不要给别人看轻你的机会,好不好?”


    他的嗓音很哑,压抑着什么,但对着尤黎时却并不冷冽,很有温度。


    “你反击回去了吗?”


    “有,有的!”


    尤黎很迫切地点点头,他说他把对方的雪镜都扯下来扔地下了,悄悄地小着声,“我还打了他的。”


    L很快给出回馈,“很棒。”


    尤黎火辣辣的脸颊开始一点一点地回温,还是烫的,却不是那种难堪的发烫,有点烧着他怦怦跳的心。


    他听见对方进一步问,“有没有同意他们在外面做过?”


    这次尤黎很快就给出回答,很干脆地摇摇脸,“没有,我没有同意过的。”


    用虎口掐着他脸的那只手终于放开。


    在听到正确的答案后,他终于能得到奖励,一直阻挡他的温热掌心总算松懈下来,不再桎梏住他。


    在对方俯下身时,尤黎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直被抿着的唇肉在微张的缝隙里有些内陷,他很乖地张开齿迎接……亲上了。


    尤黎能感觉到有饱满又直冲他魂体的气,被渡了过来,一点一点填饱他。


    是他一直很想要的奖励。


    尤黎醉醺醺的,喉舌间的酥麻像电流般蔓延至他的指尖,延长,他浑身的力气都快丧尽,胳膊却越收越紧。


    颤着的眼睑溢出无意识、汩汩的泪流,半张的眸子开始放大涣散,原本攥在手心的手指松懈下来,屈张地伸开。


    没有给全。


    上方的声音传递至他的耳畔里,让尤黎忍不住颤栗,他听见自己从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气。


    在说,“不可以在外面引诱我。”


    很无情的一句。


    尤黎吐出一个湿黏的气,口齿不清,他也听不见自己在恳求什么,好像在认错又仿佛在挽留。


    但下一秒,他又得到解救。


    “BB,你知我钟意你。”


    “唔好叫我忍唔住。”


    bb,你是我的梦中情人。


    请不要让我忍不住。


    他们在无人之地,围观者只有黑夜里的满月,将这个相隔了太久的吻接完。


    尤黎全身心都被解放,在这个吻中得到了满足,没有了身体的限制,他不会换气也没有关系,呼吸再怎么急促也没有关系。


    莹润的魂体发着半透的光,晶亮亮的,能叫人看见明显的潮红,唇肉湿润润的,趴在对方的肩头,头脑晕圈地休息、缓着气。


    再抬起来时,刚一对上L的目光,就飞快地别过脸,但很快,他又转回来,抱住L的头,很用力地亲了一下对方的嘴巴。


    眼有些闪烁,什么也没说,就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醒来后也有些不敢看人。


    尤黎低着眼睑,把自己的手伸出去,“可以……可以出去了。”他自己“嗯”了一声,磕磕巴巴又很义正言辞地补充,“去,去找他们了。”


    L牵住他,“够了吗?”


    尤黎别别扭扭地看地上,看看墙,“唔”了一声,说应该好了。


    却在L垂下眼皮,将面罩扯上时,忍不住看过去,等人扯好了又躲开。


    一进庄园大门就消失不见的尤先生从偏厅回到正厅,夜更深了,格外冷。


    皮衣披在了尤黎身上,他身上又披了一件风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能叫人窥探出一丝无序。


    他带着人回来,总算让人心惶惶的一群人稳下来,他们回来前,苏云几人也没有闲着,而是原地起完了乩。


    苏云,“你不肯说,想和我们赌命,大不了我们一起玩完,这场扶乩我们一直不结束,一起等到五点。”


    乩鬼咬牙切齿,“你真以为我怕,大不了我再杀他们一次!”


    甘倩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报纸,“所以这上面说的是真的,钟家上上下下连带仆人一夜之间五十六口人惨死。”


    报纸上黑色字体分明,标题起的吸睛又没人情——钟家一夜遭仇,冚家铲完。


    正厅的地上还摆着他们从别墅外挖回来的土,铺在围成一圈的红封上。


    张朝和王信喘着粗气站在原地,像刚从远处跑完回来。


    “我们查过了,这里的确留下了很多警方探查过的痕迹,还有法医调查死因时保留现场的留痕。”


    “铁门上还有封条的残留,被吹断后也不知道被吹到了哪,我们没在周围找到。”


    苏云很快注意到一边,“尤先生?你们没事吧?”


    尤黎有些蒙,“什么?”


    随后他反应过来,这句话不是在喊他,因为他旁边的人应了一声,“刚才有些事。”


    什么事却没说。


    苏云急于把信息共享,没时间了,“你们看头顶,房梁上掉着根麻绳,我们查过了,地上没有现场尸体痕迹固定线,这个人应该就是掉死在我们头顶上。”


    她抬手一指,“二楼的围栏也凭空断了一个空,但在断裂下方的不远处,一楼的地面上有尸检留痕,这里应该摔死过一个人。”


    “正厅右手边的高花几旁有着古董花瓶的碎片,通过留痕看,那里应该也有一个被花瓶砸死的人。”


    “还有偏厅左旁的旋转楼梯下方……从二楼摔死……”


    苏云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她面色愈发凝重,“我们只查看了一楼,光是一楼可能就有二十多具尸检痕迹。”


    乩鬼被他们的起乩逼着从汤盅里出来,此时正跏趺坐着,红裙曳地,它没有脸,却能叫人感觉出白衣女的那份美艳,“佢地罪有应得,关我咩事?”


    他们罪有应得,恶有恶报,关它什么事?


    惨死的冤鬼,怨气最冲天。


    他们光是在这座古宅里待着心里都发毛,更别提还看见了这么多警方封条和现场尸体痕迹固定线。


    可乩鬼却毫无愧疚之心,嬉笑打闹照常。


    甘倩都恨不得将那个报纸扔它脸上,但她不敢,只得急声催促,“这里不能再待了,我们去二楼搜查一下,找到纸钱就赶紧走。”


    他们准备上二楼,各自把沙土下的红封都抽了出来,尤黎的那张烧了,看着他们忙,也帮手把乩鬼旁的汤盅抱起来。


    先放在了一旁的高花几上。


    尤黎蹲下来,也帮忙将沙土拂开,他准备抬头站起来时,却看见汤盅没被他放好,在高花几上半露出一角。


    让他看见了底下的底盘。


    瓷白的底面下有一抹殷红。


    尤黎看了看周围,小心地凑上前,将汤盅的盖子摁进,翻过来查看。


    因为盅里有着东西,他们都没有翻过来看过,生怕胎盘一不小心从里面掉出来。


    尤黎看了一眼后,又翻正回来,才跟着他们一起上二楼,上了二楼,几乎所有人都一眼看见走廊左边最里面的地上,摆着一座背部靠墙佛龛。


    和404里的妈祖像相似,却是两个东西。


    像镇宅的石狮子般,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么大的庄园,这么威严的古宅,却供着一座这么小的佛龛,甚至还没有人的膝盖高。


    中不中,洋不洋,怎么看怎么别扭。


    佛龛前照旧摆着一个香炉,上面插着很多残香。


    他们一行人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后,才蹲下来查看,苏云用手擦着地上的灰,看见木质地板上有一道圆形的纹路。


    仿佛上面常年压着什么东西,后来虽然被拿走了,只不过在地面上仍然留下了痕迹。


    尤黎屏住呼吸,将手中的汤盅严丝合缝地放上去,很轻微地“咔”一声,从佛龛里的内部传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佛龛背后的墙面,墙后面会是什么?


    尤黎伸出手,很小心地想把佛龛挪开,却没有挪动,他又尝试了一下,佛龛却随着他往外掰的力道动了一下,像一道和墙面连在一起、用妈祖像作出的木门一般,被他缓缓拉开。


    露出了后面一个被刻意掏空墙面,留下来的黑洞,方方正正,却很小,连一个小女孩都钻不进,里面有一个连着墙体的铁锁链。


    像一个装骨灰坛的龛位。


    可比起龛洞更像一个狗洞。


    墙的四周有着很多抓痕,最里面的那扇墙写着三个鲜红的字,和盅底留下的殷红别无二样——


    钟恩仪。


    第210章 港诡18 罪有应得


    用佛镇鬼。


    这扇墙后曾经供着谁, 关着谁,不言而喻,乩鬼青白的手上, 红色的长甲愈发如血般滴红。


    它手上燃起鬼火,点燃了佛龛前的残香,随即,有丝丝缕缕的烟雾飘到了它的口鼻前, 被它陶醉地吃入。


    钟家人在这里立起的佛龛,每日每夜燃的香烛,都是供给鬼的。


    给鬼上香,他们所求什么呢?


    又为什么在墙里上了一个锁链?


    乩鬼堪称狼吞虎咽,鬼火大盛,烧得香炉里的残香丁点不剩, 它越是吸食香火,鬼身就越发真切, 宛如一个栩栩如生、却没有脸庞的真人。


    苏云越看心里越发诡异,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上前半步, 猛然从地上将香炉拿起, 远离鬼火后再用力一吹,残香瞬间灭了。


    乩鬼缓缓将脖子拧过来看她,“小朋友,我只是看见尤先生的面子上不杀你们。”它骤然发怒, 五指成爪, 闪身向前,“不是让你们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苏云被它掐住脖颈,狠狠摁进墙面里, “砰”的一声,墙面都被砸出裂缝。


    苏云呕出一口血,“纸钱在哪?”


    她精明无比,“你告诉我们纸钱的位置,我们就把香炉还你。”


    乩鬼松开手,将她丢落在地,“几柱香火而已。”它吹着手指,“你想拿就拿喽。”


    苏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面色难看,她以为这些香火让乩鬼功力不断增长,对乩鬼来说至关重要,可看乩鬼这幅神情,却是她猜错了。


    可没时间了,他们再僵持,鬼门开的时候谁都跑不了。


    尤黎为这突发的变故反应不及,紧张地站在原地,说道,“你告诉我们纸钱在哪,我们现在带你离开,钟恩仪?”


    乩鬼瞬间扭过脖看向他,旋即又大笑出声,“你们真以为我怕那些死去的钟家人?”


    “我杀他们一次不够,杀十次也不够,杀千百次都不够,鬼门开了又如何,他们除了像鬣狗一样咬在我身上,撕扯我的鬼身,最后还不是会被我打回鬼门里!”


    “一班贱人来嘅,我怕咗佢?”


    一群贱人来的,我怕他们?


    乩鬼指着佛龛后的墙洞,“妈咪死咗,他们继承了她的遗产还不够,还把我当条狗一样栓在这狗洞里。”它哼笑,“一生荣华富贵又岂是那么好求的?”


    “鸟为财死,人为财亡,他们罪有应得。”


    乩鬼的鬼身逐渐变淡,女鬼尖细的嗓音响彻整个古宅,随着它话音落下,庄园的所有门窗瞬间锁紧,发出“砰砰”接连不断的巨响。


    它不再虚与委蛇,笑道,“既然你们不想走,那就都别走了。”


    “那个老太婆想让你们来杀我。”


    “也不看看你们有冇命翻!”


    “有没有命回”的余音绕梁不绝,尤黎他们却再看不到乩鬼半分身影,只能听见其声。


    “尤生,冇多管闲事。”


    尤先生,别多管闲事。


    甘倩惊叫道,“什么意思?它说那个阿嬷想让我们去杀了乩鬼?!”


    王信也不信,“我们?它杀我们还差不多,我们哪有这个本事?”


    尤黎却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了L身上,他清楚地记得一开始L帮他们结束那场扶乩时,说了一句话。


    他忍不住问,“你当时说,阿嬷同我们讲过,我们没规没矩,这种犯忌讳的东西我们碰不得。”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L像终于等到他问,眼底带笑,看了他一眼,“你们学艺不精,自己问乩,会出事。”


    尤黎瞬间屏住呼吸。


    问出来了。


    苏云道,“所以我们这群人在副本里的身份是那个阿嬷的学徒?那她和乩鬼又是什么关系?她让我们在鬼节当天去走亲领红封,那肯定早就料到天亮前鬼门会大开。”


    “她让我们在天亮前坐上离开的巴士,她也清楚会有百鬼出行,她让我们一路走亲,挖掘乩鬼的过往,是想让我们杀了它?”


    所有人都觉得滑稽,他们怎么可能有能力去杀了乩鬼?但阿嬷认为他们有,那他们就应该会有,只是他们不知道。


    要怎么才能杀了乩鬼?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面面相觑,恍然大悟的意味,这个信息早在L一开始救他们时就给出,但他们现在问却也不晚。


    尤黎蹲下来又看了看墙上这个被隐藏的龛位,又看了看做成龛门的妈祖像。


    木质小人慈眉善目,但却黯淡无光,不知为何竟能从天后像上看出半分阴邪之相。


    看得尤黎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起身时,张朝和王信正在试图推着二楼一个接一个紧锁的房门,还有走廊中上锁的进风窗。


    窗打不开,门推开后却只能看见一道道封条和尸检线,还有一些陈旧的家具,血迹早就干涸氧化。


    “这里是书房。”


    王信招呼了一声。


    苏云先一步跟去,回头看时发现后面两人并没有动,尤先生停在原地,似乎在等地上的人起来。


    等少年拽着他的风衣起来后,才微微抬步,他身后的人立刻小跑着跟上。


    黑暗中能看见一点细白的指尖钻进长风衣里,很快就被人牵上。


    握紧了掌心里,带着向前。


    尤先生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略过来一眼,苏云不敢再看,也知道她这次通关还能遇见那个少年,也是走大运了。


    这也是她刚才敢激怒乩鬼的缘由,乩鬼再气,有这两个人在,为免波及,也不敢当下就骤然对他们四人发怒。


    这种试错机会在副本里可不多。


    苏云深吸一口气,先一步走进书房,甘倩等他们全都进去了,才敢跟着进。


    几人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尸检痕,搜索这凌乱的案发现场,从这些多年前留下来的凶杀线索中寻得被尘封已久的真相。


    “很多纸报,每一日都有,我们挑出来只看和钟家有关的。”


    苏云和甘倩分别将纸报一张张翻过。


    尤黎站在满面墙的书架前,有些看不过来,很快,他注意到一个厚重的相册。


    不过放得很高,他够不到。


    尤黎抬起手,L俯下身将他托抱起来,没让他去爬一旁的梯子,仅是抬高了手臂,就让人够到。


    “拿到了。”


    尤黎松了口气,怀里抱着那个大大的相册,被L放到地上,他也走到书桌,将相册摊开放到桌面上。


    相册的第一张是钟家的黑白全家福。


    白衣女不像墓碑上死气沉沉的模样,即使是黑白照都能看出她那时的光鲜靓丽,身披貂毛,坐在人群中心。


    钟家密密麻麻的人像环绕着明珠般,站立在她身旁,她手中像捧着一个襁褓般,捧着一个瓷白的盅。


    而就在她身旁,还坐着一个拄拐的老妇。


    她面若春风,小鸟依人般将头枕在老妇的肩上,亲昵地挽着老妇的手。


    老妇面容和蔼,眼神慈祥地望着镜头,她布满褶皱的浑浊双眼却像穿透了镜头,穿透了多年的时光,穿透了这张相片,与此时此刻现在正站在钟家老宅的他们对视。


    她望着他们的目光,和坐在榕树下一一将红封里的纸钱递给他们时别无二致。


    走亲、走亲,他们走的的确是阿嬷的亲戚,钟家三代人,都在这张相上了。


    仍存活至今的钟祖母,枉死的钟太,还未出生就已死去的钟家女孙,钟恩仪。


    报纸上将钟家的兴盛存亡书写得一清二楚——“贫穷女飞出公屋变凤凰,走大运”、“钟太买下天价地皮,建祖屋”、“钟家女主人病死,遗产划分闹上法庭”、“钟氏股价狂跌,破产前夕”……


    “钟氏起死回生,至今二十年不曾落幕”,再到最后的“钟家一夜遭仇,冚家铲完”。


    相册上将钟家在白衣女死后,如何从破产到起死回生,再到风光二十年才轰轰烈烈落寞的原因一一记录。


    他们每日每夜、钟家的每一口人都会给栓在墙后的乩鬼上香,肉眼看不见的灵体在相片里照出一团模糊的轮廓。


    黑白色的佛龛后趴伏着一个小小的女童影子,钟家小孩牵着一条狗,手里拿着骨头和洞里的女童笑嘻嘻地玩。


    女童小小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蜷缩在洞里,将洞填得满满当当。


    孩童的天真最是邪恶。


    分到它母亲遗产的钟家人贪婪不足,继承了钟氏还不够,代替了母亲继续养它做小鬼,让钟氏起死回生,在这片寸土寸金的港岛上续了二十年的命。


    它想爬出去,却被身后的锁链栓得动弹不得,它恨啊,它怒啊,连一个稚儿都敢欺到它的头上。


    用锁栓它,用龛关它,用佛镇它。


    它恨意滔天,发誓要杀光钟家上上下下所有人!


    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每一人都罪有应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