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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51章 051 偷蛋贼&骨穿结果&疑似脑膜炎……


    辞别蒋老爷子, 舒今越当即往家赶。


    这两天徐端出差去了,是老爷子的司机负责接送,“刘师傅帮我放在这里就行, 不用送到柳叶胡同。”


    刘司机看了看,路边是一个叫新桥小学的地方,不过他也没多话,这位小女同志现在可是蒋家的贵客, 老爷子十分欣赏她,不时的就让他给送点吃喝的过来, 他什么都不用问, 只要听令就行。


    “谢谢刘师傅,您慢点开。”今越挥挥手, 立即走到门卫室, “大哥!”


    是的, 自从被举报后, 舒文晏不仅职称没升上去,还被调到门卫室来了。


    学校怕李素芬继续往上闹大, 到时候连学校领导班子也跟着遭殃, 干脆一撸到底, 让他别从事教学工作了。


    从颇有才气受人敬重的语文教师到看大门的, 这打击换谁能接受?今越想, 就像在手机里看到的一样, 舒文晏要是完全躺平的性格,或许不是坏事,这躺不平又卷不起的,可不就是天天生闷气嘛。


    这不,舒文晏还穿着白衬衣, 但人却萎成一根下霜后的茄子,远远的看见妹子过来立马缩到小房子里,要是有个地缝他一定会钻进去。


    舒今越偏要故意大声喊他:“哎呀大哥,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舒文晏一张脸臊红,“你就可劲奚落我吧。”


    舒今越摇头,“这叫啥,你平时做了初一,就别怪我们做十五。”


    平时他多讨厌呐,今越小时候对他又恨又怕,要不是有刘慧芳这个大嫂,她巴不得不认他这大哥……当然,她相信,舒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真是够失败的。


    今越嘴里“啧啧啧”,上下打量他的怂样。


    舒文晏愈发蔫头巴脑的,“你就可劲笑话我吧,反正现在你们一个个比我优秀比我上进,爸在外头还巴不得没我这儿子。”


    “你这点尖酸刻薄的气势要是拿去怼仇人,那该多好啊。”看你那怂样。


    “你以为我想来看大门啊?还不是你嫂子,头发长见识短,说什么孩子要生了,我不能没工作,不能和组织对抗,我对抗了吗我,我就是想休息几天,看没了我,他们这语文课找谁上。”


    舒今越懒得听他编排大嫂,他这张嘴也吐不出什么象牙,他编排是编排吧,但平时该被大嫂压着还是被压。


    “我来是告诉你个消息,市委那边最近准备招一批有文字功底的秘书,是对外公开招考,你要是想去试试,就赶紧报名,最后两天,报名就要截止。”


    舒文晏依然蔫蔫的,“你就瞎吹吧,要是对外公开的,我咋不知道,还要你来告诉我?”


    “这我哪知道,反正消息保真,人家绝不会骗我,你要不信去问问就是。”


    “行了行了,就你事多,你能有啥人脉,这么好的消息谁知道了不是自己藏着掖着,还能告诉你?”


    舒今越被他这态度气得够呛,“爱信不信。”


    她扭头就走,心说活该你看大门,你就一看一个不吱声吧!


    家里,今天是星期天,舒文明和徐文丽小两口心情极好,正一样一样往外搬被褥,准备趁着天气不错晒晒。不过舒文明不让文丽干活,他自己哼哧哼哧的搬,晾,抖,拍,文丽就揣把瓜子儿,在旁边看着。


    “今越回来了,怎么样,那萝卜干味道不错吧?”


    “好得很,蒋伯伯很喜欢,说够他吃一年了。”保健医生不建议吃咸菜,但他血糖血压都好,偶尔下白粥的时候吃几根,倒也无伤大雅。


    “我也想吃,昨天尝了两根不过瘾,但你哥不让吃,整天说医生说了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没劲。”


    “二嫂就再忍几天吧,过几天去复查了再说。”停药两个月后,最近几次复查的血象都正常了,今越就建议他们复查一次骨穿,这才是金标准。


    “他刚开始还阻拦,不想让我查,怕我查出什么心情不好,这两个月没吃药都好端端的,他又催我去查,你说你哥这人,是不是一会儿一个说法,毫无信用可言?”


    今越笑,这可是幸福的烦恼。


    说完一会儿,那边舒文韵下夜班回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恨不得进门躺倒就睡。


    “文韵回来了,先吃饭,吃了饭再睡,今越叫你哥嫂过来吃饭喽!”


    这住一个大院就是好,赵婉秋在前院喊一嗓子,后院孩子们就能听见。平时这个点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但为了照顾舒文韵,会早点吃,让她好睡觉。


    这几天天气热起来,蔬菜的品种也是一年里最多的,拍了个小黄瓜用蒜泥拌拌,再炒个小菠菜,蒸上一锅软糯的白米饭,去年的野猪腊肉还剩最后一块,赵婉秋切成薄片之后上锅蒸成金黄的透明色,夹一块都在流油。


    一家子吃得贼香,尤其徐文丽,她最近身体好起来,馋肉馋得厉害。


    家里人口多,肉少,每人就只有三四片的份额,舒文明只吃一片,剩下的全夹给她,大家对此早已习惯,老人不说,小的更不会调侃。


    “对了,今天的鸡蛋你们谁捡的?”


    “什么鸡蛋?”舒文明抬头,一脸懵逼。


    赵婉秋拐了老伴儿一下,示意他别说了,可舒老师是相信自家儿子的,“咱们家这只小母鸡的蛋,连续一个礼拜没见了。”


    刚开始那两天,老两口以为是舒文明捡走,偷偷留下给文丽补身体了,因为是多子女家庭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怕一说破其他孩子有想法,可连续一个礼拜都捡走,这不像是老二的作风,他要是真捡肯定会打声招呼的。


    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当时李玉兰家送的两只小母鸡,文明小两口结婚的时候杀了一只,现在还剩一只,鸡米花和麦壳天天去石榴树下挖蚯蚓和小虫子来喂,天气暖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下一个蛋。


    而七天,就是七个蛋!


    舒文明皱眉,“横竖咱们家里就这几个人,不是我们自家人拿的,那就是被偷了。”


    大院里养鸡的大妈不少,几乎每家两只鸡,大家看母鸡比看眼珠子还金贵,谁能在这么严密的监控下偷走七个鸡蛋?


    大家的首要怀疑目标就是李大妈。


    “不过,我看她最近天天啃高粱馍,做饭也没闻见鸡蛋味儿,应该不是她。”舒文明就住隔壁,清楚得很。


    “那会不会是悄悄煮着吃,那样就没味儿了。”徐文丽小声说。


    “你不了解李大妈,她是一个但凡吃点好的都要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的人。”


    “那会不会是大院里的孩子拿的?”


    舒老师立马摇头,“咱们院里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不可能偷这个,即使真拿,也不可能连续拿七天。”偶尔拿一个,大妈们骂几句也就过了,拿七个,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大家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来会是谁干的,最后赵婉秋决定,她夜里要盯着,想办法抓住这个小偷。


    “咱们家这只小母鸡也是怪,白天不下蛋,偏要大半夜才肯下,肯定是半夜丢的。”


    一个鸡蛋好几分钱呢,舒家人这次的损失可不小,老两口决定换班盯梢,等小母鸡一下,他们就猫在门后,听见动静来个人赃并获。


    睡之前,今越提醒自己,今晚警觉一点,说不定有好戏看呢,谁知一觉醒来天都大亮了,“妈昨晚咋没动静?”


    “嗐,别提了,我们守到天亮,偷蛋贼都没出现。”老两口顶着大大的熊猫眼,昨晚的鸡蛋是保住了,但贼没抓到啊,真是气人。


    大家都说这贼还挺会挑时间,不盯梢的时候他一连得手七天,一盯梢他就消失了,也太狡猾了。


    “算了妈,你先补补觉,抓不着就当喂狗了吧。”


    赵婉秋才不干呢,“我今晚还要盯,我就不信这贼能忍住。”


    舒今越也没多想,今天不想喝苞米粥,她早早出门到国营食堂的早点窗口买一根油条一袋豆浆,边走边吃,到单位门口正好吃完,还没到上班时间呢。


    “哟小舒医生,今儿来这么早?”门卫大爷笑着打招呼。


    “大爷早。”


    “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方子,我去医院抓了,我家小孙子一吃,肚子就不拉了,胃口也好了,可神啦!”


    他家小孙子因为吃积食,上吐下泻好几天,什么都吃不下,今越随便给他开了三四味药,一吃就好。


    “这有啥,小孩子反正就记着别吃积食就行,尤其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年也就那几天能吃好的,偏偏大人心疼孩子,孩子又不知道饱足,很容易积食。


    聊了几句,今越打开办公室门,开始一天的工作,这两天朱大强和刘进步被抽调到区里参加疟疾和脑膜炎防控的培训,她一个人留守办公室,以防有什么紧急情况没人值守。


    最近南方有疟疾的疫情,天气热起来,蚊子一多,医院凡是收到规律□□替性发冷、发热症状的患者,都会格外注意。而防疫站的主要工作就是当各级医院有疑似病例出现的时候,他们需要出动人手去鉴别诊断,确诊的话需要收治到专门的传染病病房,现在的综合医院还没有专门的传染病科。


    而脑膜炎,则是临市有儿童发生了这个病,有一定传染性,且致死率高,防疫站要求所有人必须认真学习,学完还要去辖区内各所小学进行宣传。


    时间短,任务重,区里要求每个站至少派一名工作人员去培训,新桥街道站人多,就去两人。


    正想着,门口居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沈和平。


    “我今天过来这边办事,正好顺带来看看你。”


    沈和平撸起袖子,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正把一份材料往包里装。


    “来找牛主任的吗?他在楼上。”今越起身,给他指了指牛主任的办公室。


    “对,就是来发个通知。”他笑得很阳光,露出的牙齿洁白又整齐,“最近很忙吗?”


    他约了她好几次,她都以忙为借口拒绝了。今越神色坦然,一点也不尴尬,反正她坦荡荡,“是挺忙的,沈和平同志,我想跟你说件事,我目前暂时不考虑处对象的事,不想耽误你。”


    沈和平脸色一变,“是因为上次没帮你把事情办好吗?上次的事,你知道的,我也是找了好些关系才找到那个愿意跟你二嫂换的人,人家要钱也在情理之中。”


    今越连忙摇头,“我知道,跟那个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舒今越挺烦的,她都说过很多次了,可他还是这么缠着,上次还说就当给他个还她人情的机会,后来徐端那边帮二哥二嫂解决了,她也就把他换工作的建议回绝了,且当场感谢了他,说人情已经还清了,谁知道后来他又约她,一下吃饭,一下看电影,一下又是逛街的。


    揣着明白装糊涂。


    跟他比起来,覃海洋就绅士风度多了。


    今越也不想再委婉,什么自己年纪小啊,工作忙啊,或者性格不合之类的,也别什么双方都过得去的理由了,她只想快刀斩乱麻。


    “我有对象了。”


    “谁?”


    今越硬着头皮,“徐端。”


    “徐科长?他不是你叔叔吗?”沈和平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差点带翻了水杯,“你们怎么可能搞对象,你俩差着辈啊。”


    今越脸红,其实徐端也没正式跟她表白过,但蒋老爷子他们,二哥他们都默认他是她对象了,不管是不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掉吧,她不喜欢拖泥带水。


    他看着对面的女孩,五官没有很惊艳,但胜在皮肤好,白里透着粉,腰也足够细,藏在里面的臀也是十分挺翘的,可能在别人看来不怎么样,但在他眼里就是极品。


    而且年纪小,还没完全长开,假以时日调.教一番必定会是个很有味道的漂亮女人,他很有信心。


    “你现在年纪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尤其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的心思……哎呀,有些话我也不好说,但你听说过驯化吗?”


    舒今越一头雾水,他好端端的扯这个干嘛。


    她眼里的迷茫和不解,说明她心思足够单纯,足够简单,沈和平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你也不用懂。”


    “是他不守长辈的礼,以身份压人,对吗?”


    舒今越一脸黑线,正想说不是,门口光线忽然一暗,“是又如何?”


    徐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穿着便装,显然是刚下火车,还没来得及收拾。


    他大步来到今越身边,身高优势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和平,“小沈同志,上班时间处理私人事务不妥吧?”


    沈和平脸一白,刚才的胜券在握顿时烟消云散,连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徐端抬手,止住他的话,“不过你在正好,我正式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对象,苏今越。”


    “至于我们因何走在一起,这是私事,无可奉告。”


    沈和平脸上火辣辣的,被人扇了大巴掌的感觉,“你,你们……”


    “通知发到就回去吧。”徐端不再给他眼神,看向舒今越,她的脸红得不像话,也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好了,先去洗把脸吧。”徐端笑着说,刚才的剑拔弩张顿时烟消云散。


    办公室有脸盆,今越自己倒了一点温水,轻轻的抹了把脸,温度终于降下来。


    她正要把水倒掉,徐端拦住,“我刚下火车,洗个手。”


    只见他撸起袖子,用她用过的水,洗手,还打了点肥皂,细心地把手心手背、指缝之间和指尖指甲盖都洗了一遍,这才把脏水倒掉。


    他刚下火车,先把文件送回单位,正好听人说沈和平来新桥街道办事,他当即来不及交接就往这边赶。


    “你似乎对他很有意见?”


    男人把盆放回原位,“知道姚飞扬吗?”


    “青青的哥哥,怎么了?”


    “他差点成了飞扬的小舅子。”至于他对今越的那点不敢见光的调.教小心思,徐端也没提,这样的男人是有,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这样。


    今越一愣,“可他说他们家只有他和他姐两个孩子,他姐我见过,三十多了,孩子都好几岁了呀。”不可能还嫁给姚飞扬。


    徐端冷哼一声,“那是他大姐,中间还有三个女孩都送人了,飞扬的未婚妻就是其中一个,多年来不闻不问,这个女孩中途曾跑回家过,又被他们全家送回养父母家,路上见面也当不认识,但听说她和住金鱼胡同的姚飞扬订婚后,他们全家忙不迭去认亲……”


    接下来的话不用他说,今越也能想象到,当弃子开始展现出价值的时候,就是她成为香饽饽的时候了。这种送养女孩,等女孩大学毕业有能力赚钱的时候又舔着脸去认亲的,某书上一天也能刷到几例。


    而和姚飞扬订婚,可不仅仅是“大学毕业能挣钱了”那样的简单,姚家书香门第,不仅有四合院,姚飞扬本人还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军队干部,这样的家世,能给小舅子提供多大的帮助?


    青青那位曾经的准大嫂,今越没见过,但没少听她说,女孩人很好,性格也温柔,可惜就是性子太软,她哥才牺牲没多久,她就被逼着另嫁了。


    而当初补偿给姚家的工作机会,说不定沈和平家也去要过。


    舒今越一想到自己一开始居然还觉得这样的人不错,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难怪听说他帮忙给二嫂转岗的时候,徐端一脸不屑,他很少这么直白的不喜一个人。


    “这人怎么这样,亏我还以为他性格幽默。”


    “你和他聊得来很正常,我们单位内部有好几个女同志也这么觉得。”


    舒今越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在养鱼,而且你们单位里就有好几条?!”


    徐端不爱说八卦,没接话。


    “这也太……太……他长得是俊一点,但也没达到能同时养几条鱼的程度吧,不是不是,这跟帅不帅也不一定正相关,他怎么能这样!”


    舒今越越想越气,她恼怒的不是自己居然只是他鱼塘里的一条鱼,而是这样的人,乔大姐居然也敢介绍给她!她自认没得罪过乔大姐,还给她的七大姑八大姨免费看过病,不说有恩吧,至少没结仇吧?


    她就不信乔大姐不知道沈家的做派。


    他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胀鼓鼓的双颊,忍住想捏一把的冲动,“好了,至少你火眼金睛在最短时间内识破了他的面目,也没损失不是?”


    “怎么没损失,我要是立场不坚定,就跟他约……”会了。


    “我不会让的。”他笑着说。


    今越哼一声,“你是护犊子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因为姚飞扬而记恨这姓沈的一家子。


    “你是我对象,我怎么会让你上别的男人的当。”


    今越的小心脏就这么一蹦一蹦的,险些跳出胸口,心说这人声音怎么那么好听啊,明明就很简单(划掉)一句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莫名的……欲。


    这声音要是在床上使用,那该多好听啊?多得劲啊?


    喂喂喂打住,舒今越你想什么呢!


    “怎么脸又红了,不逗你了,单位还有事,先走了,中午一起吃饭,等我,我来接你。”


    舒今越怕自己一张嘴就冒出什么虎狼之词,只连忙点头让他快走。


    人走了半天,今越的体温才恢复正常。中午下班十分钟后,他果然来到单位门口,还是上午那身衣服,很明显刚到单位就忙起来,没时间回去换一下。


    俩人简单的吃了一碗面,今越就催他赶紧回家换衣服,洗漱一下,坐夜火车她知道有多难受。


    今越自己慢悠悠的往家门口走,下午上班还早,她想回去洗个头发,因为徐端说晚饭还要一起吃,她的头发虽然是昨天才洗的,但因为天热,出汗多,刘海粘在额头上,看着不清爽。


    洗完头,把头发弄得飘逸一些,看起来发量就没那么少了,她又画了个淡妆。


    正画着,舒文晏悄咪咪摸进来,“忙呢今越?”


    舒今越正拿着小镜子画眼线,白他一眼。


    “嘿嘿,还跟大哥生气了啊,大哥昨天是猪油蒙了心,你也知道最近比较倒霉,这心态也有点不好,我来给你赔礼道歉。”


    舒文晏丝毫不尴尬,继续搓着手说:“你昨天说那事,昨晚回去跟你大嫂说了一下,她让我去看了,确实是在市委大院的公告栏里看见通知了,我这不就立马来找你了。”


    舒今越冷哼一声,“要是我大嫂不发话,我说再多你都不会信,是吧?”


    你说他这人不怎么样吧,他还挺听大嫂的话,别人说十遍不如大嫂说一遍。


    “哎哟好妹子,我这几天是真被气着了,心里不痛快,说话也不过脑子,你别跟我当真,行不行?”


    舒今越倒不是真要跟他当真,“要不是看在爸和大嫂的份上,我都不稀求搭理你。”


    说真的,重生以来她想过跟二哥修复关系,以后说不定能抱二哥大腿,但舒文晏?不好意思,她还真没想过抱他大腿沾他光。


    就大哥这尿性,将来能不能成作家还不知道呢,谁抱谁还说不准呢!


    “我问了其它学校的人,说他们也没收到通知,估摸着只是内部知道这个消息,刚开始还以为没几个人,结果今早我请了半天假,亲自去大院里看了,哎哟喂,那人多的哟……啧啧啧,就跟买冬储菜一样。”


    舒文晏自己在老二的空床上坐下,“通知我是看见了,但上面没说有啥要求,只说全市各单位在职职工都可以参加考试,也没专业和年龄限制,你说这得多少人参加啊?”


    舒文晏搓搓手,他对于考试倒是不怵,毕竟整个老舒家最会考试的就他和文韵。


    “具体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我估摸着主要还是考察文字功底,秘书嘛,不就是笔杆子?”关于蒋伯伯的事,她口风紧得很。


    因为她还有点担心,大哥这样的尿性,还是别让他知道蒋伯伯身份的好,省得节外生枝。


    她愿意把这消息告诉大哥,除了不想让舒老师和大嫂跟着着急上火之外,其实也有心想赌一把,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油滑的。


    她很想知道,如果换一个不那么压抑的环境,给他公平公正的展现自己的机会,那个意气风发满腹才华的青年诗人舒文晏,会不会回来?


    要是回不来,那就一辈子在里面当个笔杆子吧,反正他也确实很会写材料;要是能回来,那他即使辞职回家搞全职创作,今越也佩服他。


    “对了,考试的事你最好悄悄的准备,别让你们单位的人知道,尤其是李素芬。”虽然他那首诗放到现在正规单位来说不算什么,但还是小心为上。


    舒文晏磨着后槽牙,“放心,我就是走,我也要悄悄的走,等以后,以后我当领导了,我回头收拾她。”


    “你要是带着这样的目的,那最好还是别去了,当官不为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烤红薯。”


    舒文晏脸一僵,“我这不是气话嘛,能不能考上还不知道,不提这些。”


    “明天截止最后一天,我得先回去准备报名材料,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今越不给面子,“你可先别吹,当心到时候收不回来。”


    舒文晏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舒老师和赵婉秋却依然高兴不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老大九成九考不上,他们更宁愿把时间花在实际的事情上——抓偷蛋贼。


    “七个鸡蛋呐,这要是给文丽补身子该多好,就是给今越文韵吃也是好的。”舒老师气得牙疼,心里老大不痛快。


    “不行,今晚我还得蹲蹲看。”


    ***


    然而,事实证明,他再再再一次失望了,连续熬了四个大夜,眼皮褶子都深了两道,那偷蛋贼还是没出现。


    “你们说,这偷蛋贼不会是金盆洗手不干了吧?”


    “他不干,那咱家那七个鸡蛋就白瞎了啊。”


    今越和文韵都被逗笑了,敢情老两口是心里不平衡呐,同住一个大院,别人家养两只鸡的都没丢,反倒是他们硕果仅存的唯一一只鸡居然还被逮着薅了七天。


    “哎呀,爸妈,你们就歇歇吧,整天抓贼抓贼的,可能人家就是听见你们这么说才不敢露面。”


    几人正说着,门口响起“嘎吱”一声急刹车,“今越今越你快来!”


    舒文明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几张报告单,“快来帮你二嫂看看!”


    原来,做的骨穿结果出来了,什么原粒细胞,什么红细胞巨核细胞的他现在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无论比例还是数量都达到临床正常值,血象里的白细胞、血红蛋白、血小板都完全是正常的!


    “莫医生说,这些数值说明,文丽的病情已经达到了完全缓解,你还记得,还记得年前跟文丽一起的那个大哥吗?”说着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舒今越当然记得,当时徐文丽查出白血病之后,莫书逸他们科也有一个青年军人,也是跟文丽一样的病情,甚至因为身体素质好,一开始的情况还没徐文丽严重,听说石学海帮忙给买进口药,他们家也找上莫书逸,说他们家也要买。


    后来几次复查,他的结果都比文丽的好,这个对比也给舒文明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甚至都觉得文丽没救了。


    “后来他们家实在付不起进口药的费用,就停药了,我们复查的时候也没再遇上,今天莫医生才说,他上个月走了……呜呜,舒今越,我真难过呜呜……”舒文明抱着妹妹,放声大哭。


    那是真大哭啊,劫后余生的大哭。


    全家也跟着掉眼泪,他们是真正陪着文丽一起抗癌的家人,只有他们知道,刚开始那几次白细胞降不下来的时候,他们有多害怕,有多难过。


    而当时多难过,现在就有多高兴!


    舒今越把自己肩上这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家伙推开,“脏死了舒文明,你不嫌丢人啊。”


    舒文明笑笑,把报告塞她手里,“你快看看,还有没有问题。”


    “我一个中医,人家莫医生都说达到完全缓解,那就是正常了呗。”不过她还是认真的看了两遍,又把最近的结果找出来对比,在青黄散停药这么久的前提下还能稳住,那就是真的缓解了。


    “莫医生简直难以置信,当场就给石专家打了电话,那边也很震惊,问了文丽好些问题,电话里聊了半小时,还说他们过几天要来一趟,找你谈谈。”


    舒今越“嗯”一声,她其实对那位青年军人挺惋惜的,虽然只匆匆见过一眼,甚至都记不清他的样貌,但听二哥提过几次,说他刚开始那段时间对进口药很敏感,指标降得很明显,他当时真是红着眼睛羡慕的。


    但进口药的价格在那儿,普通家庭谁耐得住?再说一开始敏感不代表一直敏感,后面如果还要继续换更好的药,那又是一笔巨额开支。


    但用砒.霜给人治病,除非是特别信任她又走投无路的二哥二嫂,其他人她也不敢主动提啊,按照他的身体条件,要是跟二嫂是同一型白血病的话,或许也会有用吧……舒今越叹口气。


    但对于舒家人来说,文丽的复查结果是实打实的,天大的好消息,这一高兴,差点把屋檐下那只小母鸡给宰了!


    还是舒老师气不过,说要留着“守株待兔”,大手一挥拿出五块钱,让舒文明去找中院的冯大妈家买一只。


    冯大妈家有一只母鸡最近到了抱窝的时候,不怎么下蛋了,甚至连体重都掉了一些,悄悄跟赵婉秋说是要准备拎到鬼市上去卖,就是她一个人不敢去。


    现在正好,不用上鬼市就能卖,她高兴还来不及,一称只有四斤二两,她就只收了四块钱。


    “邻里邻居的,甭跟我客气。”她笑眯眯的把鸡送过来,小声问,“刚才听见你家文明又哭又笑的,说什么好了好了,是谁生病了吗?”


    舒文明轻咳一声。


    赵婉秋连忙说:“没,就文丽这两天有点拉肚子,他瞎紧张,你知道的,小年轻刚结婚,还热乎嘛。”


    “诶,理解理解,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你们也别着急,小两口结婚也没多久,先甜蜜几年也不迟,不急着要孩子的。”


    冯大妈很是善解人意,“后头他李大妈说的话你们别放心上。”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文丽“未婚先孕”的谣言被戳破后,大家都骂李大妈嘴上不积德,胡乱编排人家,她气不过又换了个说法,说文丽结婚这么几个月肚子没动静,肯定是不会生养。


    以前因为文丽病着,不好撕,赵婉秋都忍下来了,但现在文丽的病也算好了,她就不能忍了,“等着吧,再让我抓到现行,我撕烂她的嘴。”


    这只鸡挺老的了,只能熬汤,下午两点半,老两口将鸡杀好,处理干净,小火炖上,等到孩子们都下班回来,鸡肉也没炖烂。


    “好在这味儿倒是够香,我一进门就闻见了。”舒老师想了想,“你大哥忙着看书复习,说是要考什么试,你大嫂即将临盆,也不好出门,我盛一点出来,待会儿给他们送过去。”


    大家都没意见,大嫂要生孩子了,正好补补有力气。


    鸡汤炖好,再炒俩青菜,这顿饭就足够美了!


    但徐文丽病了这么久,忌嘴这个那个的,嘴巴里正是没味道的时候,她学着今越,在白米饭上扒一小块豆豉鲮鱼罐头,再淋上一点罐头里的汤汁,一碗米饭顿时被拌得油漉漉的。


    “上次你这么拌的时候,我在旁边干看着,都快馋哭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算是妻子获得新生的日子,舒文明没有说她,“吃吧吃吧,但只有今天。”


    文丽跟只小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吃了两碗。


    他们在屋里吃,大院里好些孩子就端着碗,猫在他们家门口,闻着味儿下饭。


    舒家几个孩子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大家不觉得有什么。“咦,对了,鸡米花和麦壳呢?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他们。”


    尚光明给了伙食费,这兄弟俩大多数时候都在舒家吃饭,这两天没见着人,今越还有点不习惯。


    “哦,说是他们的啥亲戚跟随日国考察团来了,住在石兰宾馆,把他俩接去玩两天。”


    尚工程师家在国外的亲戚数不清有多少,连他自己都是在国外长大的,舒老师正想感慨两句,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


    那哭声就跟小猫儿叫似的,前几天他们都以为是谁家的猫在叫,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中院的钱大妈家闺女生了。


    是的,是闺女,不是儿媳妇。


    钱大妈是从郊县嫁过来的,刚结婚几年丈夫就没了,所幸有个闺女,也算是个依靠。她没工作,中院那间房子还是机械厂看在她丧偶的份上,补偿给她的,当时说是工作机会和房子二选一,她选了房子。


    后来好容易把闺女拉扯大,她闺女也跟她一样,话少,性格内向,不怎么跟人来往,进厂当家属工,勉强挣点工资刚够母女俩吃用。到了结婚年龄,她娘家亲戚给介绍一小伙子,说是家里穷,兄弟多,父母同意他来倒插门。


    谁知男人来了没工作,还得靠钱大妈的闺女养,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嫌钱家穷,说当初听说她们是城里户口才来的,以为能过好日子,结果还没他乡下好过,过了几个月拔脚就走,还把婚给离了。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离婚后半个月,钱大妈家闺女发现怀孕了。


    她天天早出晚归的上班,也不跟谁说话,直到肚子大起来,大家才知道原来是怀孕了。


    前几天刚生,又是一个闺女,用他们邻居冯大妈的话说,这是三代单传女,这孩子将来压力可真不是一般大。


    因为钱家实在是可怜,平时又不爱参与聊天啥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今越重生快三年了愣是没想起还有这么一户邻居。


    “她们家这闺女,也是来得不容易,听说去年差点掉咯。”赵婉秋说着,忽然想起来小今越以前穿过的衣服还有几件,因为只这一个闺女,她用过的穿过的都舍不得扔或者送谁,没改嫁之前,“这祖孙仨怪可怜的,改天我找找,把你那两件旧衣服送她们家去,横竖穿也行,撕了做尿片子也行。”


    “也不能全给,将来你大嫂二嫂的孩子也要留两件。”


    徐文丽红着脸,正想解释一下,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叫今越的名字。


    “朱主任,您怎么来了,吃饭没?”


    朱大强骑着车过来的,车子还没停稳,“有个疑似脑膜炎的患者,听人说咱们站里治传染病,他家属给送来了,你快去看看。”


    虽然她没去培训,但他们就是觉得,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找今越没错,这个小姑娘不知不觉成了新桥站的主心骨。


    舒今越连忙将碗放下,披上外套,“怎么说?”


    “刚半小时前,有个四十来岁的老汉,被家属用板车推到咱们站上来,说他们村的孙铁牛说了,传染病和疑难杂症要来咱们这里找一个姓舒的医生,我寻思这不就是你嘛。”


    孙铁牛正是今越治好的那个疑似血吸虫病的青年,去年夏天还给今越家送过一麻袋自家种的土豆。


    朱大强抹了抹额头的汗,“病人目前主要症状是头痛、角弓反张。”


    “角弓反张?”


    第52章 052 破伤风的由来


    听见熟悉的“角弓反张”这四个字, 所有医学生都会虎躯一震。


    顾名思义,就是人的身体像一张拉反了的弓,刘罗锅大家都知道, 而角弓反张就是跟刘罗锅相反,颈背部强直、腰背部反折、身体向后仰的样子,主要见于破伤风和某些中枢神经疾病。


    老汉上山下田的干农活,每天都在和土壤、铁器接触, 相信每一个医生首先怀疑的就是破伤风感染。


    “对,我一开始也是怀疑破伤风, 但家属说他们父亲没被铁器割伤过, 最近一次也是几年前生产队干农活的时候,被镰刀割了个口子, 但伤口并不深, 加之镰刀也是天天使用的, 没生锈……对了, 近期也没做过手术。”


    感染破伤风的原因无非就这几个,可他都没有。


    今越点点头, 这样看来, 确实是基本能排除破伤风了, 因为这个病潜伏期压根不长, 也不是说不可能有几年的, 只是非常非常少。


    排除了破伤风, 那莫非是中枢神经疾病?例如各种脑膜炎?


    俩人一面说着,来到街道办,几个年轻人正扶着一名黑瘦老汉从平板车上下来,刘进步带他们到药具间休息。


    那身体姿势,完全就是“角弓反张”四个字的真实写照。


    老汉名叫孙玉犁, 跟孙铁牛是同村人,今越没去过他们村,但在他们村却很有名。


    自去年治好孙铁牛的病后,一家子回去就到处说是被一个年轻的小舒医生治好的,大家没有娱乐消遣,就反反复复将舒医生怎么结识他们,防疫站怎么排查血吸虫病,区医院怎么下诊断肝病,怎么让他们回家准备后事,防疫站怎么开会讨论,而小舒医生又是怎么力排众议仗义执言挺身而出……反正,上至八旬老头,下至八岁小儿都知道,新桥街道办有个小舒医生特厉害,擅长治传染病和疑难杂症。


    平时的伤风感冒大家不至于来麻烦她,但孙玉犁的病,大家见所未见,肯定归属“怪病”行列,就让他赶紧来找舒今越。


    “我爸昨天傍晚下工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脖颈僵直,以为是伤了脖颈,寻思睡一觉就能好,谁知今天起来不仅没好,还更严重,只说头疼。”孙玉犁的大儿子说。


    “除了头疼,发烧没?”


    “我们也不知道烧没烧。”毕竟农村也没啥体温计,都是随便用手一摸,感觉一下。


    刘进步从他咯吱窝底下拿出体温计,读了一下,“稍微有点低烧,但可能是身体的应激反应。”


    今越点点头,让他过一会儿换一边再量一下。


    “有没有恶心,呕吐过?”


    孙家儿子们齐声说没有。


    今越又简单的做了几个小检查——脑膜刺激征阴性。


    “我觉得,脑膜炎的可能性不高。”


    一般脑膜炎多是感染造成的,有感染,很大概率就有发烧,脑膜刺激征阳性、呕吐这几个很典型的,难以忽略的症状。


    朱大强松口气,不是脑膜炎就好,不然事情还挺麻烦,“那现在这个情况,让他们送去区医院?”


    今越摇头,她抓住病人的左手,开始把脉,因为角弓反张,孙玉犁只能侧着躺在桌子上,几个儿子分别扶住他。


    两只手的脉象都是弦而紧,就像一根绷紧的琴弦,今越心说不会真是破伤风吧?可破伤风他最近又没受伤没手术,不可能形成厌氧环境。


    今越不信邪,让孙家几个儿子把他衣服裤子脱得只剩内裤,她仔细检查,身上愣是一个伤口都没有。


    可能是动来动去的折腾坏了,孙玉犁紧咬牙关,“哎哟哎哟”的呻吟,看着实在是可怜。


    小儿子连忙劝他,“爸你别强撑着,也别苦笑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孩子才十二三岁,还半懂事半不懂事的年纪,说的话也孩子气,朱大强和刘进步没忍住笑了笑,今越却眉头一皱。


    “孙大叔一直这样苦笑吗?”


    “对,从今早起来就是一副苦笑样子,我形容不来,反正就像作文里写的那样。”


    舒今越刚才一直以为他是在强撑着苦笑,可现在仔细一看,他的面容不对劲,这哪是有意识的苦笑,分明是控制不住的苦笑面容!


    而他嘴巴也闭得紧紧的,牙关紧咬,整张嘴像是从里头被反锁起来!


    朱大强和刘进步看她神色不对,也连忙回过神来,“对啊,角弓反张,牙关紧闭,张口困难,苦笑面容,这是典型的破伤风啊!”


    舒今越点头,这分明就是教科书式的破伤风发作,要是给教科书里添加一幅插画,那绝对就是孙玉犁的样子。


    “可他没受过伤,怎么会得破伤风?”


    全身上下连脚趾头手指头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伤口,到底是怎么感染的,这就是个谜!也正是找不到伤口,所以让今越不敢下这个诊断。


    “算了,找不到就算了,咱们先按照破伤风处理,给他打抗毒血清吧。”


    不管是不是,先打上再说。


    而防疫站里是没有破伤风抗毒血清的,得去区防疫站,朱大强带着他们,用平板车把孙玉犁拉到区里去,今越用肥皂洗洗手,开始琢磨病情。


    刘进步也觉得不对劲,“我以前也遇到过几例破伤风,但那都是要么被生锈的镰刀锄头割伤,要么是生锈的钉子扎到,他这个……一般的破伤风梭菌毒素不能侵入正常的皮肤和粘膜吧,他浑身上下没有伤口,也没做过手术,到底是怎么感染的?”


    舒今越仔细回忆刚才检查的地方,别说新近伤口,连已经好了的旧伤都没有。


    “你们在里面给他检查,外.阴生.殖.器一带也没有伤口吗?”


    刘进步很肯定的摇头。


    那就奇了怪了,今越心里把可能的疾病想了一遍,都能很快排除,唯有破伤风最符合,唯一符合。


    “算了,等消息吧。”刘进步打个哈欠,掏出一把卤过的花生,今越也不客气,一边吃一边想孙玉犁的病。


    她就是这样,一旦遇到病人找上她,她就是不吃不睡也得琢磨一下,不然心里不好受。


    “今越,你们刚才忙啥呢,听着闹哄哄的。”乔大姐自顾自进来,抢了几颗卤花生。


    刘进步撇嘴。


    “没事,就有个人来看病。”


    看出今越似乎不大想搭理自己,乔大姐脸色有点讪讪的,“今越还跟我生气呐?我其实也挺难做人的,我家那口子,他的那些什么三亲六戚的有啥事都爱找我,嫂子长嫂子短的,忙活半天,这一点好处没有还落埋怨,你知道沈和平昨儿怎么跟我说的吗?”


    舒今越哼一声,她才不稀罕听这种捞男的事儿。


    “他说你被你家那个什么徐叔叔骗了,他觉得你年纪小,会上当很正常,他们单位好几个女同志就这么被骗的,他不怪你,还说会引导你走出他的骗局。”


    舒今越一副看傻子的样子,不是,这捞男他有毛病吧?!


    “他这是把自己做过的事套徐端身上,可把他牛的。”自己当初真是瞎了哪只眼,居然觉得他还不错。


    难怪徐端一直让她看人不能看表面,她都那么小心了,躲过了李大姐和杨正康,偏偏被他盯上,晦气!


    于是,她也不介意把他们沈家干的“好事”宣扬一下,“刘哥你还不知道吧,咱们乔大姐家这亲戚可了不得,他一直号称自己只有一个姐姐,敢情送出去那三个不是他姐,他要真这么有骨气就好了,谁知道听说人家嫁得好,马上就扒上去认亲,你说可笑不可笑?”


    刘进步本来就八卦,连忙追问具体情况,还故意吆喝几声。


    没一会儿,其它科室的人也来了,一个个听得咋舌,纷纷指责乔大姐办事不行,“咱们今越这么好的姑娘,你给介绍的啥人?”


    “今越没得罪你吧老乔,我记得好几次今越都下班了还给你家亲戚看病,你咋能这样?”


    “就是,乔大姐忒不厚道。”


    “你咋还帮他带话给今越,这纯属骚扰了!”


    乔大姐一张脸红成大公鸡,她知道理亏,可她对天发誓,她真不是故意坑今越啊,她只是觉得用沈家亲戚的眼光看,这些不算啥大的错事,可要是跟他们没有利益关系的旁观者看来,这也确实不做人。


    乔大姐不敢多说什么,“打死我也不会再给他带话,这次是他扯七扯八的一堆,我就寻思着先这样吧,最后一次,以后我就跟他断绝关系,我家那口子也不许再跟他来往。”


    今越对她的赌咒发誓不感兴趣,她当然知道,乔大姐明知沈和平家的情况还极力促成他俩,说明在她心目中,她舒今越也就只配得上那样的。


    “行,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他的任何事。”


    乔大姐看着她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气得跺脚,恨死了沈和平,跟随时能帮自己忙的舒今越比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堂弟算个屁呀!


    ***


    中午,今越回家吃饭,刚走到大门口,听见自家屋里热热闹闹的,原来是来找老妈看病的邻居。


    是的,从上个月开始,赵婉秋也能自己诊治一些简单的常见病了,像什么感冒咳嗽拉肚子,她把那几个方子背诵得滚瓜烂熟,试了好几次都屡见奇效。


    主要是舒今越太忙,街坊们也不好像以前一样,屁大点事都找她,听说赵婉秋跟着闺女学了一段时间的中医,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找她。


    别说,好几个人吃了都有效,一传十,十传百,小毛病大家就都来找她看了。


    她看不了或者没把握的,则进一步“转诊”到舒今越这里来。


    “今越下班了,你妈现在可厉害咯,前几天你牛大妈心慌胸闷,她两副药下去就好咯!”


    “还有上次我家老头子腿脚疼,多少年的老毛病了,吃了她的药,已经两个多月没再疼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把赵婉秋都夸得不好意思,“瞧你们说的,我又不是神医,吃药能好说明你们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差,药物只是稍微拨一下。”


    赵婉秋的专业能力历来都强,无论是当护士还是当中医,大家又夸了几句,各回各家准备做饭。


    而在舒家的饭桌上,今越终于看见几天不见的小鸡米花,“住石兰宾馆感觉咋样,给咱分享分享?”


    小孩扒拉着手指头,“有饼干,有冰淇淋,还有牛排。”


    “哎哟喂,那可是小洋鬼子才能享的福,接你们去享福的是你们家啥亲戚来着?”舒文明也好奇起来。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叫他叔叔,不过我不喜欢吃牛排,一点也不好吃。”似乎是为了证明婉秋奶奶做的饭更好吃,他低头猛刨。


    众人大笑,心说这孩子真实诚。


    舒老师从报纸上看到,这次日国来的考察团,据说是要对龙国投资,人家带着技术来,准备在石兰省建一个电视机厂,而鸡米花那位叔叔据说是日国的华裔工程师,做的就是日用电器这一块。


    “叔叔说啦,过几天给我们送一台电视机来,是彩色那种喔!”


    舒家人大为震惊,电!视!机!


    彩!色!的!


    今越也只在金鱼胡同徐家见过,柳叶胡同倒是有两户人家有,但不在他们16号院,其中一家就是柳叶胡同第一阔绰的牛大妈家。听说胡同里这些小孩子,去人家里看电视还要交钱呢,每个月三毛钱,搬着小板凳去坐一晚上,至于位置那是先到先得,愿赌服输。


    小鸡米花很满意大家的震惊,立马挺着胸膛,大声说:“爷爷奶奶,姐姐哥哥嫂子你们放心吧,我家的大彩电不收钱喔,你们只管来看,我哥哥说啦,你们想看多久看多久。”


    众人大笑,心说这孩子甜言蜜语还一套一套的。


    不过,舒文明是真感兴趣,这年头谁家不稀罕电视机?又是在他隔壁,到时候近水楼台,嘿嘿。


    今越看了一圈,没看见麦壳,他今年上三年级,中午也是要回家吃饭的,“你哥呢?”


    “他忙得很,非常忙喔。”中午饭是昨天剩的鸡汤,赵婉秋往里下了点白菜和粉条,炖得软烂极了,非常入味,她还给胡奶奶送了一份过去。


    小鸡米花也喜欢吃这种香香的软软的东西,呲溜呲溜埋头苦干,偶尔抬头看一眼今越姐姐,今越一看过去,他立马又受惊小鹿似的低下头,过不了两秒又偷偷看她。


    “嘿,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去跟着你家亲戚玩两天还玩害羞了?”舒文明在他脑门上崩了一下,疼得他“哎哟”一声,抱着脑袋继续偷看今越姐姐。


    舒今越实在好奇,“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呀?”


    小家伙立马捂住嘴,“姐姐怎么知道?”


    “嘿嘿,姐姐我聪明!”


    “现在人太多啦,哥哥说这个秘密不能让人知道,我只能跟姐姐一个人说喔。”


    舒今越好笑,小家伙还知道保密协议,然而下一秒——


    “我哥哥要给我们找个妈妈喔!”


    舒家人:“……”


    舒今越张了张嘴,心说小鸡米花是有点点憨气在身上的,“哪有自己找妈妈的,又不是小蝌蚪。”


    “是真的哟,我哥哥说要找一个好妈妈,不要坏妈妈!”被今越姐姐怀疑,他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受不了,立马放下碗筷,站起来大声说,双手叉腰,“一定要是好妈妈才行哟!”


    赵婉秋被逗得不行,“哈哈哈,那你告诉奶奶,谁才是好妈妈。”


    “玉兰阿姨就是!”


    舒家人:“……”


    舒今越惊讶得碗都端不住,“你哥哥是想让玉兰阿姨当你们妈妈?”


    “对鸭,玉兰阿姨很厉害哟,她能打败坏奶奶,坏阿姨。”


    坏奶奶是李大妈,坏阿姨是李老五,这大家倒是知道,可他们居然要让李玉兰当后妈,这就很让人意外和……费解。


    徐文丽眼睛一亮,她喜欢李玉兰,想法也单纯,只知道要是能跟玉兰成为邻居那就太好啦,拍着手说:“好好好,你爸爸长得俊,你们玉兰阿姨也漂亮,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婉秋轻咳一声,显然是不太赞同。


    说真的,舒今越也不赞同,她觉得尚光明配不上李玉兰。虽说在外人看来尚光明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前途光明,未来可期,等到改开后他这种技术人才会更吃香,到时候有海外亲戚也不算什么坏事,相反还能带来外资和国外技术,更加吃香,但……他是带娃鳏夫。


    “一个鳏夫,这不合适吧。”舒文明也说。


    “什么是官服呀?”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赵婉秋叹口气,后妈哪是那么好当的?她自己当过就知道,掏心掏肺这么多年了,文晏三兄妹还叫她“赵阿姨”呢,虽然她也不是说一定要让他们改口,毕竟她改嫁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很大了,但有时候想想还是会有点想法。


    这大概就是意难平,不甘心。


    她自己带着孩子算“扯平”,都会有这种想法,那李玉兰呢?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父母哥嫂疼爱长大的孩子,除非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家,不然谁会愿意让闺女(妹子)给人当后妈?


    见大家脸色似乎不太好看,鸡米花心里忐忑,“姐姐你们生气了吗?”


    今越笑着摇摇头,心说这就是孩子异想天开罢了,李玉兰愿不愿意,尚光明愿不愿意,李家人同不同意还未知呢。


    “难怪……”


    “难怪啥,爸你倒是快说呀。”


    “小李这几天来找过我,问我尚工程师的情况,我还奇怪,以为他俩认识。”小李就是李玉兰的表哥,当时介绍玉兰和舒文明认识的中间人。


    今越有点点郁闷,为李玉兰这么好的女孩子,但转瞬一想,李妈妈肯定第一个不乐意自家闺女给人当后妈呢,这事保准成不了。


    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事,第二天到单位今越情绪都有点提不起来,寻思晚上给李家村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这回事。可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这行为似乎太没边界感了,要是李玉兰其实是喜欢尚光明的,那她的劝阻就更加不合时宜。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暂时不要插手。


    朱大强已经回来了,“昨天给打了破伤风抗血清毒素,效果怎么样还不知道,需要再观察一下,目前只能给予对症治疗。”


    “可惜找不到伤口,也无法做清创清除游离毒素,只能先对症治着看。”


    孙玉犁的主要症状都是神经肌肉痉挛造成的,西药的话就使用缓解痉挛的药物,比如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这些是常规疗法,任何一个年代都是这么治的,今越也只能点头。


    “希望能有用吧。”


    她想给李玉兰打电话,谁知中午下班到家就看见李玉兰在家里坐着,还有精神抖擞的李妈妈。


    “今越下班了,快过来我看看,怎么这么久不去看看我们。”李妈妈拉过今越的手,捏了捏,“嗯,几个月不见,又漂亮了,不像我家这黑丫头。”


    舒今越倒是想去看她,但周一到周六工作都忙,周天好容易能休息一下,又要耗子存粮式的装修房子,打扫个人卫生,帮着妈妈干点家务,其实比上班还累还忙。


    “你们年轻人忙,我知道,你不去我这不就来了嘛。”李大妈哈哈笑着,屋里摆着一些她们从乡下带来的特产,“本来说带小炮仗来给你看看,但他姥姥这几天不太好,跟她妈回去看姥姥了。”


    赵婉秋小声叹口气。


    “说可能就是这几天上了。”老太太去年查出肝癌晚期,能坚持到现在实属奇迹,“还得多亏了今越,要不是她帮老三媳妇保住孩子,可能她妈也……唉。”


    为了看小外孙一眼,再一眼,她愣是撑到现在。


    “从春种那几天就开始不好,大多数时候已经不清醒了,但还能认出小炮仗,我就让她把孩子带回去,多陪陪姥姥,想住几天住几天。”李妈妈哼一声,“就为这事,其他几个儿媳妇还不乐意,说家里那么忙凭啥老三媳妇能回去,不提还好,一提大家都有意见,家里闹得不安生啊。”


    “以前人说儿子多好,你看看这好在哪里?一天天的尽给我找事儿!”


    赵婉秋笑着宽慰几句,谁家日子都不是一帆风顺,有点摩擦很正常云云,又举例大院里谁家也是这样,三天大吵两天小吵的。


    今越耳朵起茧子,“对了李妈妈,三嫂最近复查没,没什么问题吧?”


    “好着呢,医生说她的肺结核早就好了,我们也开始同吃同住了,啥事没有。”


    聊了一会儿,她从炕上下来,猫到窗边看了一圈,见没人才小声说起正事:“我们今天来,是想着有个事,想找你们扫听扫听。”


    舒今越和老妈对视一眼,知道是什么事,而且看李妈妈的样子,倒是不反感,李玉兰脸红红的,似乎也不排斥。


    “就是你们后院那个尚工程师,你们天天见着,觉着怎么样?”


    赵婉秋实话实说,“他工作忙,有俩孩子,孩子倒是教育得挺好,懂礼貌,也勤快,就是他本人忙,经常见不着人,孩子一个月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我们家吃,他给了生活费的。”


    李妈妈一拍膝盖,“那正好,你们跟我细细的说说,他人怎么样。”


    “这……仅凭几次简单的接触,也看不出什么,只感觉人比较有礼貌,客气,话不多,虽然不会做饭,但爱卫生,父子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李妈妈连连点头,“这么大年纪,又是工程师,身边有没有女同事或者女性朋友啥的……”


    “这个我们不知道,反正眼皮子底下看着是没有。”李老五献了好几次殷勤他都不带正眼看的,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毕竟人家在厂里的事她们不知道,更别说回到厂里之前的事,那更是知之甚少。


    “他有没有不好的嗜好,像啥打牌啊,乱花钱啊这些?”


    “目前看着是没有。”


    李妈妈彻底放心,“那就好,本来这事我是不同意的,玉兰她表哥一提我就不乐意,咱们家玉兰年纪是稍微大了点,但也没多大,不至于要找个鳏夫,还有俩孩子,但小尚亲自上门来,也诚心诚意,我就有点犹豫。”


    原来是麦壳劝说尚光明,让他亲自上门说亲去了。


    尚光明那样一个绅士的一个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亲自上门求娶,那画面今越想象不出来。虽然他们做邻居几个月了,但今越只跟他说过两次话。


    一次是“上班去啊”,一次是“吃了吗”。


    这样冷情冷性的人,一般人也捂不热吧?舒今越看了李玉兰一眼,她却是红着脸冲她眨眼。


    “我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不合适,但我家的情况你们也知道,表面看着一团和气,但几个儿子儿媳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树大分枝是肯定的事,这一分,玉兰的嫁妆就少了,我想趁现在给她成家也好……况且,小尚除了是鳏夫和带娃,无论学历、样貌还是工作能力,都是顶好的。”


    “人无完人,要是这样好的条件还是个未婚小伙子,那也轮不着咱们庄稼人不是?”


    “再说了,玉兰最大的硬伤在这儿摆着,想找个城里对象基本是不可能的。”


    李玉兰虽说会认几个简单的字,但在大家眼里,她就是一天学也没上过的文盲,货真价实的文盲啊。


    今越想反驳,玉兰姐其实能认字,还能看小说呢,但被李玉兰拐了一下,把话憋回去。


    反倒是李妈妈这么一说,赵婉秋都开始觉得尚光明是良配了。


    她们在老屋聊着,今越把李玉兰拉到自己新房子那边,“玉兰姐,咋说,你心里也觉得他可以吗?”


    李玉兰红着脸点点头,“嗯。”


    “上次我来你家的时候,正好在路上崴了脚,是他扶着我回来的,他人很好,话少点,但很礼貌,也很周到,鸡米说他还会唱歌,就是那种苏国人唱的歌。”


    外文歌?搁五十年后,谁都会几句,可现在却是实打实的“特长”,能撩到妹的。


    “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太怂了,连李大妈那样的人都能拿捏他,父子三个看着怪可怜的。”


    完了,一个女人一旦开始心疼男人,那就是真喜欢上他了!


    “可他是鳏夫啊,还有俩孩子,他压根配不上你。”


    “也没啥配不配得上的,反正我也是文盲,年纪也大了,高不成低不就的。”


    舒今越:“……”


    “你不能妄自菲薄,反正他就是配不上你。”


    李玉兰红着脸,“他说了,结婚不是考职称,不看学历,只看喜不喜欢。”


    “那他也不喜欢你啊,他顶多觉得你就是比较适合给他当免费保姆而已。”话一出口,今越就觉得自己说重了,连忙道歉,“你别多心,我就是话赶话这么说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这么说,但你放心吧,他其实也有点……喜欢我的。”


    啊,这……


    舒今越一肚子的话最后只能憋回去,但她还是不死心——“你先别急,等我帮你观察几天,到时候给你消息。”


    “还有一件事,鸡米的妈妈是真的在乡下病逝的吗,我们也要弄清楚这个事,顺便打探一下,鸡米姥姥姥爷家的情况。”后妈难当,要是遇到前妻的娘家人强势不讲理的话,这后妈就更难了。


    “好,谢谢你,今越,你真好,乡下人都说我能嫁进城里,嫁给工程师是走了大运,只有你是真正的在为我考虑。”李玉兰抱着她的胳膊,眼圈红红的说。


    尤其家里几个嫂子,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她们就先把大话说出去了,什么她们小姑子马上就要嫁进城里享福去了,什么尚工程师一个月幺幺八的工资,什么以后让她别忘了娘家人……虽然说这些是人之常情,但她就是不太舒服。


    她干劳动积极又主动,能拿九个工分,下了工还能抽空给全家做鞋子,缝鞋垫,给家里做了不小的贡献,一直觉得自己是李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但现在嫂子们的表现让她意识到,或许她们早就巴不得把她嫁出去了。


    今越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李家人其实整体是不错的,但人口太多了,一个屋檐下没有摩擦是不可能的,也许某一天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让对方留下不太好的感受,这也不能说人家就坏。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玉兰姐别伤心了。”


    李玉兰倔强的哼了一声,“你们家就不会这样,你大哥大嫂不住家里,偶尔回来一趟,这叫远香近臭。”


    “你二哥二嫂人也挺好,他们才不会随时想着把你嫁出去。”


    这倒是,今越不得不承认,作为小姑子,她很庆幸遇到的是刘慧芳徐文丽这样的嫂子,她们不争不抢,善良热情,还总是把好东西留给她和文韵,走遍整个柳叶胡同也找不到这么好相处的嫂子。


    俩人又聊了几句,家里农活离不了人,李家母女俩吃过午饭就赶回去了。


    而今越一下班回来,就把小鸡米花叫来,打听消息。


    她掏出一把五香瓜子儿,“来,吃吧,吃了跟姐姐说说你妈妈的事。”


    可惜他太小了,对妈妈也没印象,只知道爸爸和哥哥说的,妈妈是肚子痛去世的,还说妈妈肚子里长了一个硬硬的大包,很痛。


    估摸着是某种肿瘤吧,今越有点替那个女人惋惜,乡下的苦日子是她陪着尚光明去的,孩子是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福她是一天没享上。


    “那你姥姥家在哪儿,你去过没?”


    小鸡米花摇头,“没,我爸爸说了,姥姥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坐火车要坐三天呢!”


    然而,他小手伸出来的却是四根手指头。


    今越正想继续打探,前院有人喊:“今越姐姐,有人找你!”


    舒今越过去一看,发现是孙玉犁的小儿子,那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


    “舒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爸吧!”小孩说着,“噗通”跪下来,就要冲舒今越磕头,吓得她连忙跳开。


    赵婉秋等人急忙将孩子拉起来,“你这孩子有话好好说,快别整这些。”


    “就是,你谁家孩子,咋没见过?”


    小孩脸色苍白,却满头大汗,显然是匆忙跑着来的,他只记得铁牛哥哥说舒医生家住在柳叶胡同,他从区医院跑出来,一路跑一路问才找到这儿来,此时见了舒今越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一根稻草。


    “舒医生,求你救救我爸吧!”


    “你爸不是在医院住着吗,说是给他打上了清除毒素的破伤风……”


    “对,就是打了那个东西,但我爸还是不会说话,张不开嘴,只会流眼泪,他平时刀割到都不会流眼泪的,一定是痛苦到极点了呜呜……”


    舒今越这两天其实也没真把这事撂下,把凡是可能出现肌肉痉挛抽搐的疾病想了一遍,都觉得不太像。


    那就是教科书式的破伤风,却苦于找不到伤口,无法做清创。


    “妈跟我去看看吧。”


    赵婉秋立马拿上自己的小本本,跟着闺女出门。


    结果她们刚走到胡同口,刘进步骑着车过来,“孙玉犁家老小子来找你的吧?别去医院了,去街道办吧。”


    原来是医院用了各种缓解痉挛的药物,甚至镇静剂都上了,孙玉犁还是牙关紧闭,角弓反张,那边就建议他们转到市医院去,农村人嘛也不懂,以为这是治不好了,兄弟几个商量一下就准备拉回家准备后事。


    正好刘进步打那儿经过,一问情况,连忙让他们先别回家,明明不至于要命的事,回了家可就不好说了,要是呼吸肌也开始痉挛的话,很可能会引起窒息死亡。


    孙家几个儿子最大的也就二十出头,没经过事,一听不回家还有救,当即就说小弟去柳叶胡同找舒医生了。


    双方碰头,今越一看孙玉犁的情况,更严重了。


    昨天只是嘴张不开,今天连整个上半身都动不了,手都是僵硬的,活脱脱一把崩到极限的弓。而喉咙那里,已经无法吃东西,连喝水都困难。


    “医院都用了些什么药?”


    孙玉犁家大儿子把出院清单递过来,今越迅速扫了一圈,跟朱大强说的差不多,是很规范也很常规的治法。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医院应家属要求,给找了中医来看过,服用了玉真散,还针灸过合谷、太冲、大椎、风池等穴位。


    玉真散是中医里主治破伤风的千古名方,“玉真散治破伤风,牙关紧急反张弓”【1】,这句话是中医童子功就会背的。更别说那几个穴位,也是缓解痉挛抽搐的常用、重要穴位,今越作为一名中医,觉得区医院给请的医生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依然没用。


    一般来说,既找不到伤口,又没有手术史,中西医分别规范化治疗也没用的话,大家都会怀疑到底是不是破伤风了。


    就连旁听了一耳朵的赵婉秋也怀疑:“会不会是癫痫,或者脑子里长了肿瘤,压迫到神经?”


    她以前在内科也遇到好些这种病人,只是角弓反张没孙玉犁这么厉害。


    “癫痫持续时间不该这么久,至于肿瘤倒是不好说。”但现在也不是送回医院检查颅脑有没有肿瘤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缓解症状。


    舒今越把脉,还是一样的弦紧脉,甚至比昨天还更紧了!


    她一咬牙,“我觉得还是破伤风,咱们按照破伤风治吧。”


    刘进步皱眉,“可区医院能用的都用了,都没用啊。”


    “我用中药。”


    刘进步张了张嘴,单子上不是写着,中药和针灸都试过了,“除了玉真散,还有专门治破伤风的中药?”


    “不能说专门治疗破伤风的,毕竟老祖宗那个年代也没有厌氧菌一说,但我们会根据症状,对症治疗,有一味中药,刘哥应该听过。”


    “啥?”


    “蝉蜕。”


    “他吃过的这个玉真散里有没有这味药?”


    今越摇头,方子她看过,本来没有,那个医生也没加,只用天南星、白附子、防风这几味祛风药。


    蝉蜕也叫蝉衣,就是蝉退下来的那层薄薄的壳,孙玉犁家小儿子立马说:“我知道,我去年还去找这个东西,卖给合作社,能挣工分呢!”


    “可我们家找的都交合作社了,现在又还没到它们蜕壳的时候,咱们去哪里找?”


    今越想了想,以防万一决定兵分两路,“麻烦刘哥去市医院的中药房问问,找那位姓李的药师,就说是舒今越让你去的,有的话买20克过来。”


    她在市医院现在也算认识几个人,开的方子拿去药房抓药,人家一看她的名字,都会紧着快点抓,因为基本都是金主任请她过去当外援的紧急情况。


    “妈你回大院去问问钱大妈,我前几天好像看见她们家屋檐下晒过一些东西,远远地看了一眼有点像,你问问要是蝉蜕的话,就买一些过来。”


    刘进步和赵婉秋立马跑着去了。今越就守在孙玉犁身边,以防有什么变化,没人抢救。


    说来这老汉也是够坚强的,身体都成一张弓,疼得只会流眼泪了,但依然还保持着清醒,偶尔今越问他问题的时候,还能幅度很小,很轻微的摇摇头,或者点点头。


    “孙大叔,您别着急,我一定会尽量帮您治疗的。”她忍不住安慰道。


    孙家小子也说,“爸你听见没,舒医生说了一定会治好你,你别放弃,千万别放弃,等你好了,我再也不嫌弃你了,我天天给你掏耳朵,再也不让你自己掏了……呜呜……”


    他哥在旁边凶他,“爸还好端端的你哭啥,以前让你给爸掏掏耳朵你嫌他脏,要是真有个好歹,你哭着喊着掏都没人让你掏了!”


    小孩好像都有这个阶段,今越小时候也很喜欢帮爸爸妈妈掏耳朵,那时候觉得掏出点什么来是很有成就感的事,甚至还专门拿一张白纸,把掏出来的东西排兵列阵,从小到大,越大越多越爽……嗯,多少有点变态的爽感。


    可长大后知道耳朵有些私密,掏出的东西也脏之后,她就开始嫌弃了。


    大概是从初中开始,她就不愿再帮他们掏了。


    想着,今越的眼光不经意落到孙玉犁耳朵上,他侧躺着,把右耳压在下面,上面的是左耳,而那天刚送来的时候,则是左耳压在下面。


    咦……等等!


    今越发现,孙玉犁的左耳好像有点红,她凑近一看,耳道里有点淡淡的红色,那样的深度和结构,肉眼看不出有没有伤口,不确定是他本来就耳朵红一点还是怎么回事,她立马让他们将人翻过来……


    一直被压着的右耳反倒不红。


    “孙大叔的左耳怎么回事?”


    孙家几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


    “会不会是我爸自己掏耳朵掏红的?发病前一天晚上,他让我帮他掏耳朵,我没干,他就自己用火柴棍掏的。”


    是了,这时候的人都喜欢用火柴棍掏耳朵,专门的挖耳勺可是很稀罕的东西。


    而火柴棍掏耳朵有很多弊端,诸如火柴棍短且脆,易断,残留在耳道中取不出来……医院耳鼻喉科和外科每年都能收到几例这样的病人。


    舒今越想到什么,立马找来手电筒,让他们帮忙扶着,她照进孙玉犁的耳朵里,果然看见一个黑点点一样的木屑。


    仔细一看,分明是半根火柴棍!


    第53章 053 蝉蜕&萌萌芽芽&分红来了!……


    “你们扶稳, 我看一下。”


    今越凑得更近些,幸好她是个学渣,眼睛保护得好, 视力出奇的好,不一会儿就确定真的是半截火柴棍!


    而上面断口那里还有一点点血迹,应该是掏的时候不小心断在里面之后,孙玉犁自己用工具想弄出来, 结果不仅没弄出来,反倒把耳朵弄伤了。


    这就有了伤口。


    而他借助的工具, 结合耳朵的大小, 以及家里仅有的物件,今越自己猜到了:“孙大叔是不是用过剪刀, 想把火柴棍弄出来?”


    孙玉犁艰难地点头, 眼泪流得哗哗的, 嘴角苦笑不已。


    舒今越笑起来, “剪刀是不是还生锈了?”


    再点头。


    这就是原因!


    当然,也不排除可能火柴棍上本身也携带有破伤风病毒, 可能生锈的剪刀上有, 甚至可能是他自己接触过土壤的手指头上携带的……反正, 剪刀和火柴棍正好弄出一个身体深处的伤口, 就这么感染了。


    “我就说嘛, 怎么可能一点伤口也没有就感染上破伤风!原来是伤口在耳朵里, 他那天又一直把这只耳朵压在下面,我们没发现,他自己也没想起来说。”朱大强高兴地走了两步。


    既然知道怎么发病的,那治疗起来就有谱了,今越让他帮忙打着手电筒, 她用消过毒的镊子,小心翼翼地,慢慢的分步骤,一点一点的取出那半截火柴棍,显露出来的伤口很小,血已经干了。


    很好,伤口不大,简单的清创就行。


    今越刚给他消好毒,赵婉秋气喘吁吁跑回来,“今越快看看,是这个东西不?”


    她用干净的白纱布包着一堆淡黄色的像虫子一样的皮壳。


    今越拿起来看看,又闻闻,“是,这就是蝉蜕。”


    赵婉秋拍着胸脯喘气,“是就好,我生怕弄错,不过你钱大妈倒是厉害,居然能找到那么多,少说也有半斤多吧。”


    蝉蜕这种一点也不压称的东西,她居然能有半斤?!今越悄悄咋舌,钱大妈这是找了多长时间才找到这么多!


    今越一面听赵婉秋叭叭,一面让朱大强回家拎来半斤黄酒,这东西跟平时喝的二锅头不一样,石兰人不爱喝,一般人家都没有,但朱大强是个例外,他没别的爱好,就好烟酒,全国各地什么稀奇古怪小众的烟和酒,他家里都存了点。


    从蝉蜕里拿出大概二十克的样子,今越用黄酒煎上,“其实用水煮也可以,但黄酒善行善散,有助于药力直达病所,再加上孙大叔平时也爱喝酒,耐受度还可以。”


    煎好之后,一次半小杯,让孙家孩子每小时喂一次。


    今越他们也没走,一直等到喂完第一次,看时间不早了,才回家休息,让孙家人记住自家位置,要是有什么情况就上家里去叫她。


    因为记挂着这事,今越睡得不踏实,总感觉有人叫门,可直到早上起来,一问父母都说没人来叫门。


    “真的没来叫门吗?姐你听见没?”


    舒文韵摇头,欲言又止。自从那晚的道歉后,俩人之间又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微妙,今越虽然心里好受了一些,但依然不会原谅她,而她自己,在面对今越的时候也短了点气,唯有加班和学习能麻痹自己。


    舒今越压根不搭理她,确认没人叫门她就放心了,没消息那就是好消息。赵婉秋给熬了一锅苞米粥,又额外给她煮了个白水蛋,补充营养。


    刚吃好,孙家小子就一蹦一跳的进来,“舒医生,好消息,好消息呀!”


    “我爸昨晚吃了你开的药,先是出了一身一头的汗,半夜里嘴巴居然能张开了,还说想上厕所!”


    “刚才天亮的时候,他头和脖子都能转动了,说一定要亲自来感谢你!”


    舒今越一听也是喜出望外,“没事,你让他好好休息,药还剩多少?”


    孙家小子用手比划一下,今越估摸着也就是七八十毫升的样子,“那行,等把这点喝完就不用喝了。”


    “那要是没好完,或者又复发了咋办?要不还是继续喝吧,那成语叫啥,乘胜追击是吧?”


    “不会的,药已经起效了,再说酒喝多了也不好,休息一会儿,要是待不住就送他回家吧。”


    孙家人觉得难以置信,这么严重的病,吃几个蝉蜕喝点黄酒就好了?这就能回家了?不仅不需要住院,连药也不用继续吃了?


    舒今越好笑,中药就是这样的,只要对症,只要能找到病因,效果就是立竿见影的。“你们放心的回家吧,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去招待所住两天也行,只是我也不一定随时有时间去看。”


    孙家小子一想也觉得有道理,“那我跟我大哥说,先在招待所住两天,等彻底好了再回去,到时候还得麻烦舒医生去帮我爸把把脉。”


    今越笑着答应。


    小子高高兴兴地跟在她身后,明明比今越高,却仿佛是今越的尾巴,乐得屁颠屁颠的,脚下的破布鞋踩得哒哒哒的响。


    他说他叫孙三龙,是家里的老三,今年刚上初二,等初中毕业他就要去验兵,他想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今越好笑,这也太好猜了,他上面两个哥哥肯定就是大龙和二龙了,同时也没忘记鼓励他:“好样的,祝你早日实现理想。”


    孙三龙红着脸,“舒医生才厉害,你还没我大哥大,却这么有本事,你将来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医生!”


    今越咧嘴,“我也这么觉得。”


    孙三龙呆了呆,似乎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谦虚,“你咋跟那些老医生不一样,都说谦虚使人进步……”


    “我骄傲我也没落后啊。”舒今越不以为然,她确实在很多方面会自卑,但在医术这一块,目前她还没跌过跟头。


    来到单位,先给孙大叔把脉,弦紧脉好了一些,仿佛绷紧的琴弦放松了一些,再看角弓反张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是左耳连着左边脸颊那块还有点疼痛。


    今越说了几句,孙家人连忙出去开招待所,幸好当时出来的时候开了看病的介绍信,现在去住宿倒也方便。


    刘进步刚来到,见乱哄哄的,“这咋就要走了?”


    心说莫非是哪里不好,真回去准备后事了?可昨天小舒不是说要给用黄酒煮蝉蜕吗,连这也没用吗?


    “刘医生,我爸好啦,我们先去住两天招待所,到时候请小舒医生把脉,好全了再回家!”


    “刘医生,谢谢你们啊,你们单位上需要做啥木工活只管叫我,我在我们大队部的厂里当木工学徒……”巴拉巴拉。


    刘进步听得惊奇不已,但听见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只见昨晚还角弓反张,牙关紧闭,痛苦不堪的孙玉犁,现在居然已经好端端的站直了走路,嘴巴能张开,苦笑面容也消失了!


    “哎哟喂,今越今越,你说的那个蝉蜕到底怎么回事?”


    舒今越其实也解释不清原理,要说它息风止痉吧,玉真散里那些药也能息风止痉,配伍使用效果应该更好才对,却为什么吃玉真散无效,吃蝉蜕就有效呢?


    到底里面是什么成分在起效,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将来的药理学研究了,今越这么想着,记下孙家人住的招待所地址,心想等晚上下班再过去看看。


    谁知道她还没去看呢,孙家人先来16号院了,几个大小伙子忙着把她们家鸡笼给拆了……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听说舒家的鸡笼旧了,想做个新的却苦于没有工具和材料,孙家大儿子是木工嘛 ,老二立马赶着驴车回村办厂里拉木料来,他们自己出钉子锤子和力气,一个多小时就做出一个崭新的双层鸡笼!


    二层“楼”能多养几只鸡不说,每层还有两个专门的槽,喂食喂水分开,不容易相互污染,最下面还有一层专门收集鸡粪的挡板,这样每天清晨打扫的时候方便很多——把挡板一抽,鸡粪倒到公厕或者埋在石榴树枣树底下,就没以前脏手了。


    赵婉秋喜欢得不得了,一个劲夸这个叫孙大龙的小伙子手巧。


    “我们在乡下别的没有,背靠大山就是树多竹子多,平时做点鸡笼鸟笼啥的,多练练就会了。”


    还别说,他们顺手也帮舒老师用山里不要钱的竹子做了个鸟笼!


    舒老师没养鸟养鸽子啥的,不是他不喜欢,而是舍不得花钱,鸟笼和鸟食都得真金白银的花出去,他肉疼啊!


    今越没想到,孙家这几个小伙子这么实在。倒是赵大妈等人也跟着来了兴致,请他们兄弟几个帮忙做鸡笼,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用东西换。


    他们干活细致,速度又快,做的东西还结实,关键收的还是最低的手工费,这么便宜的优质劳动力上哪儿找去?


    而孙家几个小伙子呢,既能给住在城里这几天找点事做,也能挣点伙食费,反正闲着也要花钱吃饭呢。


    “小孙,那几个蝉蜕钱你们不用给了,能不能帮我孙女做个小床?”钱大妈一直等到人群散掉才出现,说话也不怎么看人眼睛,像是在躲着人。


    “成,您要啥样的小床,会摇的还是固定的,多高多宽?”


    钱大妈也不懂,说不出大小,也比划不出来。


    赵婉秋在一旁看见,都替她这张笨嘴着急,“他钱大妈,你就让他们进屋去量一下呗,再好的木工师傅也需要现场看尺寸的。”


    钱大妈犹豫。


    孙大龙以为是她害怕他们一群农村人进屋,弄脏她的地板,或者拿了她的东西,反正村里是会有这样“城里人嫌弃乡下人”的传言,于是连忙说:“大妈您放心,光我一个进去就行,我不乱动您的东西。”


    他记得,给父亲救命的蝉蜕就是这位大妈拿出来的。所以即使她嫌弃他们,他也要帮忙把事情给做好。


    钱大妈同意,但要求让赵婉秋陪着进去,她一个人害怕。


    赵婉秋:“……”老天奶,这胆子还没猫儿大。


    要说整个16号院谁家的房子最小,那当属钱家这间,平时她们母女俩不跟外人来往,谁没事也不会跑她们家去,赵婉秋也不知道,现在一看——小到压根没下脚的地方。


    屋里除了一张炕之外,就是一个简易的灶台,上面摆着几件锅碗瓢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而就是这么一贫如洗居然也没啥空间了。


    而更让人尴尬的是,钱大妈的闺女钱春花此时正歪在炕上给孩子喂奶,赵婉秋走在前面,眼疾手快将孙大龙挡住,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反正钱春花是尴尬得不行,一张脸比西红柿还红,都快哭了,暗怪她妈不靠谱。


    赵婉秋帮她把被子掖好,催着孙大龙迅速地看了一圈,发现屋子太小压根做不了占地方的婴儿床了,“不如做挂在房梁上那种吧,娃娃哭的时候还能晃晃她。”


    “咱们乡下有的人家做过,不过是费功夫一些。”


    钱大妈立马同意,孙大龙也不耽搁,当场就用拉来的材料,在院里敲敲打打的搞起来。


    做到饭点,赵婉秋正想说让他们哥几个在家吃饭,人家早就跑了,说是出去外面吃食堂,等估摸着大院里的人家都快吃好了,又回到院里来继续干。


    几个大妈们在旁边看着,就小声议论:“这年轻人看着不错,干活麻利,又会来事儿,还有手艺,人品也好。”


    光干活连水都不喝她们一口,这样的年轻人除了是农村户口,还真挑不出一点不好。


    “当初钱大妈家招上门女婿要是找个这样的,也不至于……”赵大妈冲赵婉秋使个眼色。


    她和钱大妈不太对付,据说是以前闹过不愉快,但具体是什么不愉快,她们双方都不愿提,改嫁过来的赵婉秋还真不知道。


    她以为赵大妈是要说这个,忙竖起耳朵,谁知她却小声问:“婉秋,上次你说你家鸡蛋丢了?”


    提起这茬,赵婉秋可真来气,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也不是要挑拨,我就是……哎呀,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赵婉秋这小暴脾气,“他赵大妈,你是要急死我啊,咱俩之间还有啥不能说的?”


    赵大妈扭捏半晌,还是一咬牙,“就是刚刚,我看见钱大妈家屋里,灶台下面不是有只泔水桶嘛,我看见飘着好些鸡蛋壳,我不是说一定是她啊,就是想起这茬,你看她们母女俩也没养鸡,也没见她出去买过鸡蛋,春花又正在坐月子,你说……”


    赵婉秋眉头一皱,她觉得有点道理。不过,生气归生气,她也不至于就不问青红皂白的当场发作,“算了,邻里邻居的,你就当没看见吧。”


    赵大妈对她竖起大拇指,“婉秋我就佩服你这气度。”


    “嗐,不是气度,是她们母女俩怪可怜的,你是没看见春花这孩子都瘦成啥样了,奶水都没有,小猫一样的孩子咂半天咂不出东西,急得直哭。”


    她自己也是当妈的,很同情她们母女俩。


    “况且,这也只是咱们的猜测,或许人家钱大妈其实是有鸡蛋的呢?鸡蛋壳上又没写我家的名字,算了算了。”


    赵大妈倒真不是挑拨,她就是跟赵婉秋关系好,急她所急……嗯,顺带跟钱大妈不对付,观察到啥也就说了。


    要是别人,她或许还能忍住,可钱家……算了,想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她也来气。


    赵婉秋嘴上说不在乎,但回到自个儿家里,心里还是有点子不太舒服,没忍住跟闺女说了这事。


    “我看不一定就是咱们家的。”今越虽然也心疼那七个鸡蛋,但一想到要是拿去给全大院最穷的钱春花坐月子了,她忽然又觉得不心疼了,可能她就是个圣母烂好人吧。


    “这事过去就过去吧,以后有了新鸡笼,咱们看好自家的东西就行。”


    新鸡笼是可以上锁的,缝隙又足够窄,就是小孩的手也不一定能伸进去,无论是谁想再偷鸡蛋是偷不到了。


    因为有这个小插曲,本来说好的给钱春花闺女送几件旧衣服,赵婉秋也不想多送了,只挑了两件最破最烂的送过去。


    钱大妈讷讷的,干巴巴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眼神欲言又止,赵婉秋不想跟她啰嗦,直接回家睡大觉。


    ***


    住了三天,孙玉犁的病好全乎,什么症状都没了,而答应给钱家做的婴儿床,因为比较费时,暂时做不完,孙大龙就带回家去,说哪天做好再亲自送来。


    钱大妈依然是木讷的样子,倒是钱春花小声说了两句“谢谢”。


    舒今越在旁边看得直摇头,钱家母女俩这才叫真正的社恐,恐到在人群中恨不得能隐身,谁多看她们一眼她们都会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样的性格不容易惹事生非,不容易跟人结仇,但就是待人接物上差了点,木讷极了,也容易被欺负。


    钱春花前头那个男人离婚的时候就当众奚落过,跟她过日子不如跟一根木头过,她比木头不如啥啥的。


    这种话是挺伤人的,但性格天生这样,也没办法。


    “想什么?”徐端把车子停在单位门口,递过来一瓶热牛奶。


    “现在天热了,我想喝冰的。”


    “不行,再等几天。”


    舒今越噘着嘴坐上后座,“今天我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嗯。”


    “那咱们去青青家吃火锅吧?”


    徐端回头,看见她狡黠的双眼,笑起来,“其实你们早就约好了吧,就等着我去给你们当苦力。”


    “聪明!”


    俩人路过菜店,今越进去找二哥买了一些涮火锅要用的青菜,他悄悄趁经理不在,给她塞了两个大茄子。


    “想吃牛肉还是羊肉?”来到金鱼胡同,徐端要进家门去拿肉,他们家有冰箱,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多好肉。


    “都想吃,羊肉多点吧。”


    男人点点头,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包大姐不在,买菜去了。”


    “哼,我又不是怕她,进就进,我今天就要登堂入室,我要直接上你房间看看。”


    徐端直接大方的把门打开,“进去吧。”


    “哼,你最好祈祷别让我检查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今越背着手,走了进去。


    他的房间就跟他的办公室一样,干净整洁,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一张床,一张书桌和板凳,还有一个摆满各种书籍的书架,被褥和书籍一样摆放得很整齐,整齐到就像一块块有棱有角大小统一的砖块。


    今越看了一圈,其实还真没什么可看的。


    “真没劲。”


    “那要看什么才有劲?”


    “看点有意思的,比如说什么女孩的照片啊,情书啊……唔……”


    徐端把手搭她肩上,将她整个人扳正,看着她的眼睛,“你脑袋里装些什么,我这里没有这些东西。”


    他的眼神深邃,透着黝黑的光,中间两点特别亮,今越说不清像什么,就鬼使神差的想要凑近去看看。


    于是,男人很快闻到一股独属于女孩子的清香,其实她也没什么香水,夏天也很少用化妆品,但那种肥皂伴着她身上独有的气味,仿佛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起那个他喝过水的杯子,那把他吃过荔枝罐头的勺子。


    “你在想什么?”


    “荔枝罐头。”


    今越一愣,“为什么想起那个?”


    他不说话,就无奈地看着她笑,“别逗我了,好吗?”


    少女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她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整个罐头吃完的时候反应过来了,也闹了个大红脸,幸亏那时候他已经走了。


    少女的明媚和娇憨,让他一瞬间心跳加速,但想到她年纪小,他只是很克制的捏了捏她软软的手,“走吧,不是要吃涮锅吗?”


    隔壁,姚青青已经把需要用到的调料准备好,今越出蔬菜,徐端出肉,两个女孩负责择菜和洗菜,他负责切,小哈巴狗豆包负责在几双大脚之间转来转去,绕着玩自己那根蓬松的大尾巴,时不时讨好卖萌要块肉吃。


    姚青青伙食好,把豆包都养得油光水滑的,小屁股胖乎乎一扭一扭的,明明是哈巴狗,却有点像柯基。它知道这三个人里今越是最好哄的,所以总是甩着尾巴来她面前,一会儿打个滚露出肚皮,一会儿抱着她的脚转圈圈……


    今越一边跟它完,一边和姚青青聊天。“你对象宋英武呢?我还以为他也在。”


    “本来说好要来的,又是他二叔二婶打电话来,说他弟上学路上摔断腿,让他赶紧回老家一趟。”


    宋英武的老家在石兰省比较边远的山区,一到雨季地质灾害频发,孩子上学要走好几公里的山路,听说宋小弟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摔的,路上人少,一直没被发现,耽误了几个小时,送到医院医生说要是再晚来几个小时那腿就废了。


    “他走的时候太着急了,我除了安慰几句,也没办法。”


    今越叹气,“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他的弟弟妹妹不是你的责任。”


    倒是徐端听了一会儿,问了几句宋英武的情况,诸如在哪里当的兵,哪年退伍的,老家哪里的,听到他的家庭状况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片刻,“改天约出来,我见一见。”


    “好呀!徐二哥你帮我好好参谋参谋,你见多识广,我相信你的眼光!”


    今越悄悄看了徐端一眼,心说他有个屁的眼光,要是有眼光,自己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站在跟前,他居然都没把她按在墙上亲,白给他长那么好看。


    吃过一顿又香又辣的火锅,第二天大家都还要上班,今越也没玩多久,九点半徐端将她安全送到家门口。


    “不进去坐会儿?”


    徐端看了看手表,“工作还有点没做完,下次吧。”


    今越嘟了嘟嘴,好吧,真是个大忙人。“对了,上次提醒你的事儿,千万要上心。”


    徐端知道她说的是有人会陷害他的事,他只当她是突发奇想,但最近因为沈和平,确实有点棘手。“行,我会处理。”


    徐端把车子停在靠墙的地方,尽量不挡道,在她头顶摸了摸,“回去吧,好好休息。”


    直到人离开,他还看着自己的手出神——原来女孩子的头发是这么软,这么滑,跟男同志硬茬茬的不一样,像一只柔顺的小猫。


    当然,他知道,她肯定不是柔顺的小猫,她随时会炸毛。


    ***


    这一夜对于舒家人来说注定不安稳,大概凌晨三点半的时候,舒文晏来叫门,说是刘慧芳肚子痛。


    赵婉秋和舒今越赶紧先跑过去,舒老师和文明则是去赵大妈家敲门借板车,在车上铺上两床厚厚的棉絮,又带上几个鸡蛋和半斤红糖,他们赶到杏花胡同的时候,那娘三个正好出来。


    刘慧芳已经痛得直不起腰来,大家七手八脚将她抱到板车上,舒文晏把绳子套脖子上,像头大驴子似的拉着板车就往医院跑。


    幸好今天是舒文韵值班,她给找了妇产科的老主任,别人一听是双胞胎,加上她年纪大,又是头胎,也不敢再让她顺产,直接问家属同不同意剖。


    所有人看向舒文晏,大家都以为他会先问剖的医药费和手术费问题,再在心里权衡一番,今越甚至做好了打他的准备。


    谁知他却毫不犹豫,“剖,剖,赶紧剖,要用最好的麻药,千万被让她感觉到疼,不然她要念叨我一辈子。”


    “文明,你去把我老丈人接来,我在这里守着,走不开。”


    “赵阿姨,麻烦您帮慧芳炖点鸡汤,煮俩红糖鸡蛋,老母鸡我已经买好,养在院里半个月了,有五只,就先炖最肥那只吧,您拿着钥匙去拿……”


    别说,这一番安排,还挺像那么回事,今越觉得,有了孩子大哥好像像个人了!


    “老母鸡先不炖吧,吃太油腻不利于产妇的身体。”赵婉秋斟酌着说,“最初这一个星期,还是尽量清淡营养一点就好。”


    她是高年资护士,她说的话很有信服力,舒文晏连忙答应下来,“那吃红糖鸡蛋可以吗?”


    “这个可以,等差不多我就回去煮。”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今越脑海里一会儿是上辈子的大哥大嫂,他们这一对虽说最后分开了,但今越总觉得他们彼此是有情的,现在有了孩子,不知道会不会不一样?


    剖宫产的速度就是快,大概四十分钟后,护士就抱着孩子出来了,“恭喜家属,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小护士有点犯怵,生怕家属不高兴,然而舒家人包括舒文晏在内都是欢欣鼓舞,“好好好,大人怎么样?”


    “大人什么时候出来?”


    “正在缝合,待会儿观察一会儿就能推出来了。”


    一家子这才有时间看双胞胎,两个都皱巴巴红彤彤的,像泡发的小老头,要不是护士指着她们腿上的标记,连舒文晏这亲爹也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徐文丽裹着舒文明的破军大衣,踮着脚看,满眼羡慕,“怎么看不出来像谁呀?”


    “当然是像我,像我才好看。”舒文晏抢着答,一双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感觉怎么看怎么看不够。


    抱他是不敢抱的,只敢盯着看,像个盯着金银财宝的守财奴,两眼冒着贼光……今越不厚道的想。


    很快,赵婉秋回去煮鸡蛋,今越文韵和文丽就等在手术室门口,一直等到刘慧芳推出来,陪着她回病房,叽叽喳喳给她讲俩孩子的趣事,刘慧芳哭得眼睛都肿了。


    “可不能这么哭,以后眼睛会不好的。”今越帮她擦眼泪。


    “我……呜呜……我就是感动,我不敢想,我真的生了孩子呜呜……我也有这一天,我好开心,今越,今越我真开心。”


    今越反手握住她的手,“大嫂别激动,没事的,现在梦想成真了,不是吗?”


    “嗯嗯,对,我要养好身体,给孩子喂奶。”


    ***


    因为还要上班,几个年轻人待到天亮就回去了,留下舒文晏和赵婉秋照顾产妇和孩子,舒老师则是回家待命,煮丝瓜汤啥的,中途舒文晏回去提。


    住了三天,母女仨出院,今越她们又去看了两次,听说两个小女孩的名字是舒文晏早就取好的,大的叫萌萌,小的叫芽芽,倒是比什么蛋什么花的好听多了。


    “萌芽,春来大地,万物始发,好,好名字。”舒老师高兴得直拍手,“老大说大名让我取,我也不跟他们当父母的争,让他们自己想吧。”


    到了下午,舒文晏当真过来了,郑重其事请赵婉秋去帮忙照顾慧芳坐月子,因为刘母已经去世了,刘父一个老头也不太方便照顾月子,他自己一边上班还得一边准备考试,是真忙不过来。


    赵婉秋也不扭捏,老大虽然没改口,但慧芳是个好孩子,她去照顾的是慧芳和萌萌芽芽,这么一想,她乐颠颠的收了两件衣服就去了。


    赵婉秋一走,这家里顿时安静下来,舒老师做的饭也就一般般,无功无过的,他又不爱主动分享八卦,平时每到饭点叽叽喳喳的情景消失,换成了闷不作声的吃,吃完洗刷,然后各干各的。


    “咱妈在,家里气氛都要欢快得多,看来咱妈才是家里的主心骨。”徐文丽小声跟舒文明叨叨。


    他正趴在书桌上算账,“嗯。”


    自从文丽病情稳定之后,他赚钱的压力没那么大了,鬼市也只零零散散去一下,饶是如此,这个月也挣了26块,比他工资还高!


    加上文丽的工资,小两口一个月入账80块!


    “饭在家里吃,生活用品也不怎么置办了,要不咱们留下30块应急,另外50我拿去做生意?”


    “做啥生意,可别自找麻烦。”徐文丽的思维是小富即安,只要不饿肚子就行了。


    “前几天听张良伟说,他手里有一批的确良面料,现在天热了,这种料子很抢手,到时候我从中倒腾几下,说不定有点赚头……”他一边计划着,一边算身上还有多少钱,要倒腾面料的话,光五十块肯定不够。


    他们上个月把欠今越那一百还给她了,今越转手添了二十又还给大哥大嫂,除了舒文韵,目前兄弟姐妹之间的账算是清了。


    无债一身轻之后,心就有点痒痒,“你放心,这次保准稳赚不赔。”


    “赔钱我不担心,我是担心你,要是被打办和治安队撞见咋办?”


    舒文明摸摸一脸担忧的老婆,“放心吧,我有谱,我不像其他人贪心,钱和货没了还能再赚,在我这儿,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知道,他要是被抓了,那文丽就真没依靠了。徐家把这个闺女嫁给他,仿佛就是一个大包袱甩出去,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他们除了会关心一下她的身体恢复怎么样,居然连柳叶胡同都没来过一次。


    女儿住在哪里,门朝东朝西,似乎并不重要。


    当然,他们要忙着带儿子嘛,儿子将来是能给他们养老的。


    自从想好和文丽不要孩子,舒文明就得为将来的养老问题多操心,在他看来——钱比儿子可靠多了!


    舒今越没想到,二哥的想法居然这么超前,她现在也在为钱发愁——夏天到了,她想再最后把房子拾掇一下,就准备搬进去。


    老屋那边虽然只有舒文韵和她住,但通风不好,潮湿又闷热的,她迫不及待想住新房子大房子!


    可这就意味着她得准备出一笔大钱,徐端请人订做的衣柜书架写字桌都快做好了,人家只收她的成本价,也要小一百。


    一百块,以她的收入,不吃不喝两个半月才行,可她现在学会化妆打扮了,化妆品要买点,衣裙要添置两件,自制面膜也要本钱,还要往家里交伙食费,和徐端出去吃饭总不能一直让他掏钱,再加上单位同事朋友之间人情往来……嗯,算下来,她一个月花销真的很大。


    都怪谈恋爱!这是为酸臭味买的单!


    今越嘀嘀咕咕,嘴角却翘起来,这大概就是活着的真实感吧。


    “今越姐姐,有人找你!”赵家小孙子又在前院喊。


    隔壁的李大妈撇撇嘴,“哟,这大晚上的,谁来找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经人。”


    她心里酸啊,李老五眼看着尚光明不搭理她,前两天又舔着脸回家去了,哦不对,是前夫家,他们离婚了。


    李大妈恨死了闺女,骂她烂泥扶不上墙,现成的好日子不过要回去吃糠咽菜,关键就这,她前夫还不乐意呢,一家子给她摆脸色看,让她回来找她妈,还威胁她一天不跟亲妈断绝关系,这婚就一天不可能复。


    李大妈气得牙根痒痒,既恨闺女软骨头烂泥巴,又恨前女婿挑拨她们母女关系,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向菩萨许愿:千万别让他俩复合。


    反观老舒家却越过越红火,小日子蒸蒸日上,她心里老不得劲了,总想刺两句。


    舒今越直接翻个白眼,“这就不劳李大妈操心了,你先操心谁给你养老吧,哎哟喂真可怜呐,儿子白给别人养,闺女也不管,听说咱们街道要办一家养老院,专门接收那些没人管的五保户,我看李大妈怕是要第一个住进去。”


    “你你你,你胡说!”


    今越是真不讲武德,跟这老太婆也没啥讲的,她最怕啥直接用啥吓唬她就行,她敢保证,李大妈今晚怕是要做噩梦了。


    其实人家小李哥早说过了,以后会给她养老,该给钱给钱,该看病看病,可在她眼里,不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孩子就不是好孩子。


    “小舒同志,那天不是让你去药厂一趟,你这么多天没过去,我只能来家找你了。”原来是许久未见的康永新。


    今越一拍脑门,“不好意思,我工作一忙就给忘了。”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忙着给孙玉犁看病,后来又赶上大嫂生孩子。


    “康师傅您快上屋里坐。”


    康永新背着手,“不了,我待会儿还得过去槐树胡同一趟,咱们药厂的分红下来了,你最近赶紧抽空过去一趟。”


    这几句他是压着嗓子说的,大院里邻居太多了,挣钱的事还是低调些。


    果然,今越眼睛一亮,忍住想要继续问的冲动,一晚上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第二天先去单位请半天假,立马直奔市中药厂。


    自去年签下合同后,她一直忙着,都快忘记这茬了,原来还有一笔小钱钱啊,反正甭管多少,这钱都跟捡的差不多——自己没真真切切付出劳动,那就是捡的。


    “舒同志,本来分红该年初就结算给你的,但那段时间我们厂里也忙着,就耽搁现在,这么一算正好合同满一年,以后咱们就按这么结,怎么样?”合同上写的是写的,实际操作有出入其实大家都能接受。


    今越没意见,心跳得快,面上还得保持淡定。


    “你看一下,这一年我们胃升液的销量还不错,主要是在市医院和省医院两家大型综合医院里,我们的占比份额很大,已经达到了……”巴拉巴拉。


    今越看着苏副厂长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条鱼,终于听到了一个数字,“二百三十多块?”


    “对,你看一下明细,一共是236块,零头我们留到下一年,你别看少是少了点,但这才是第一年,咱们的成品还没销到别的地方,下个月我们会派几名销售员出差,去临市和邻省推销一下,到时候就不止这个数了。”


    舒今越嘴唇颤抖,差点控制不止尖叫,236块怎么少呀!她存款最多的时候也就差不多这个数!


    直到离开厂长办公室,她的手还有点抖,对着那一沓崭新硬挺的钞票,摸了又摸。


    难怪国外药企都要搞专利,专利药是真的挣钱啊!她这么个毫无技术含量的胃升液,第一年就挣了这么多,不敢想象明年后年在全国范围内使用,甚至以后推广到日国之后能挣多少!


    她手里要是多握几个这样的专利药,就像养了几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那还上什么班?她躺平就能养老!


    今越哼着小曲儿,觉着这中药厂真是块风水宝地,空气都是香甜的,她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小舒同志等一下!”康永新从后面追上来,脸色有点红,这在一贯冷静的他身上是很少出现的。


    “康师傅有什么事,您说。”


    “你会治病,对吧?”康永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犹豫了很久,其实也打算放弃了,但昨晚去看望胡奶奶的时候,老人家问起他妹妹最近怎么样,他积攒多年的苦楚像洪水一样宣泄出来。


    这一次,他终于趴在胡奶奶膝头,静静地流了很久的泪。


    那么多的苦,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可到前天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他再也忍不住了。


    或许,像医生说的,他已经尽力了,这么多年了,妹妹也累了,就给她解脱吧。


    可做哥哥的,要怎么才能做到眼睁睁看着相依为命的妹妹离开?


    可就在昨晚,胡奶奶说,他如果还想替妹妹争取一线生机的话,不如找今越这丫头去看看。


    他跟其他第一次接触今越的人一样的想法——这么年轻的姑娘,能做什么呢?仗着手里有两个偏方,捞一笔快钱已经是极限。


    可他又不是第一次接触今越,胡奶奶也对她赞誉有加,康永新犹豫了一晚上,顶着两个熊猫眼,问出一句:“你会治疗肠梗阻吗?”


    第54章 054 连续多次肠梗阻&专家组考察&……


    今越一愣, “什么肠梗阻?”


    康永新指指自己办公室的方向,“方便去聊几句吗?”


    今越点头,她一直记着他对自己的帮助, 当初的胃升液,要不是他,她还真找不到人帮忙提取。


    可人家不仅帮忙,还帮她把知识产权转化成财富, 到头来一分好处费不要,足以证明康永新是个很不错的人, 只是经常板着脸, 显得不那么好相处而已。


    进了办公室,里面依然乱糟糟的, 瓶瓶罐罐堆得东倒西歪, 桌子板凳也有一层灰, 今越这个听话的职场菜鸟看得手痒痒。


    “我妹妹是多年反复发作的肠梗阻患者, 我想请你去帮她看看。”


    原来如此,这倒是好办, 肠梗阻也分轻重缓急, 轻微的胃肠减压就行, 但要是发生粘连、坏死就必须手术了。但康永新考虑用中药治疗, 她先入为主的以为, 应该是不严重的情况, 还远未达到手术指征。


    今越点点头,“现在去你家吗?”


    谁知康永新却眼神一暗,“她在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舒今越诧异极了,肠梗阻住院还说得通,住到病危, 这是什么情况?!


    “我妹妹的情况有点复杂。”


    原来,当年康永新的父母都是胡家的药工,他从小在胡家生药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长大,胡奶奶那时候还是大小姐,最喜欢他们这些小孩子了,心地又善良,经常使唤丫头出去买点心,分给他们吃。


    康永新的妹妹叫康玉琼,是这群孩子里最小的一个,才刚一岁多,走路还不太稳呢,就经常跟在他们屁股后头“大小姐”“大小姐”的叫,很得胡奶奶欢心。


    一高兴,赏给她的点心也是最多的,而小孩子嘛,又不太知道饱足,大人给多少就吃多少,吃多了重油重糖的东西,又不爱喝水,十天半月拉不出大便,大人也没重视。


    “后来七八岁开始,忽然说肚子痛,家父家母因为在药厂上班,知道点药理学常识,就拿点大黄、番泻叶之类的药材回来给她泡水喝。”


    一般来说,大黄通便,这是绝大多数龙国人都知道的常识,可偏偏是这个常识害了孩子。


    “小孩稚阴稚阳之体,猛然间吃了那么多大黄下去,苦寒伤阴,便秘倒是好了,但药一停,反弹得更厉害,最长时候曾经达到16天解不出大便。”


    康永新叹口气,说起这些事,他也有责任,妹妹小时候经常叫肚子痛,他以为她是为了不想上学和骗点心吃,压根没放心上,也没跟家长说,要是他早点说的话,或许就不会拖到这么严重。


    明明一开始,妹妹在学习上比他有天赋,无论学数理化还是外语都比他快,同一首炮制歌诀,她念几遍就会背,他却需要翻来覆去死记硬背很长时间。要不是这个病,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成医学院的教授,桃李满天下。


    “因为长时间便秘,导致肠梗阻,药物已无法起到通便作用,她十八岁那年做过第一次肠梗阻手术。”


    今越挑眉,“第一次”,说明还有第二次。


    “正是因为那一次手术,因为麻醉意外,造成她双下肢瘫痪,至今一一直生活在轮椅上。”


    舒今越心头一咯噔,瘫痪坐轮椅,下肢缺乏锻炼,胃肠道的蠕动只会更差,那么肠梗阻复发的可能性只会更高,这就叫雪上加霜!


    康永新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对,后来陆陆续续又做过三次手术,都是因为肠梗阻复发,每做一次,她的身体就垮一点,今年已经是强弩之末。”


    可惜,就这样,命运还是没放过她,千小心万小心她还是没防住,又梗阻了,这一次送到医院的时候,大夫说不敢给她做了,她身体太虚了,手术必查的各项指标都是低低低,远远达不到手术标准。


    今越也能想到,因为她常年瘫痪,不是轮椅就是卧床,身体底子毫无锻炼可言,做手术本就是一种有创的手段,伤人得很。


    “她前面四次手术,也有点奇怪,刚手术完三天,最多五天,肠梗阻就会复发,手术对她好像没用。”


    康永新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青筋,他多年未婚,其实就是为了照顾妹妹。以前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人给他介绍过对象,可一听说他有个瘫痪在床的妹妹需要照顾,大部分人都不会愿意。有那么一两个愿意的,他又疑心病,总觉得对方不会像自己对妹妹那样耐心,慢慢也就散了。


    “更何况,我也不能耽误别人,人家又没欠我,干嘛要来给我们当保姆。”他有自知之明,有这钱他干脆就请个乡下亲戚来照顾康玉琼,他专心工作挣工资,给妹妹攒医药费。


    舒今越心说,难怪,自己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门卫大爷就感慨过两句。


    俩人又聊了几句,今越跟他来到省医院,又是省医院,不过不是莫书逸的科室。


    “康玉琼的家属来了,正好,我们需要跟你谈谈。”管床医生看了看今越,觉得有点眼熟。


    今越没出声,跟在他们身后。


    “康玉琼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已经七天没解大便了,胃肠压力极大,如果不进行手术,梗阻部位继续扩大坏死,很可能引发严重感染和败血症,有生命危险。”


    康永新点头。


    “但做手术的话,她的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住,或许下不了手术台,或许下了手术台但发生严重感染,我们现在就问问你的意见,是要继续手术,还是……”医生说话也很含蓄。


    康永新沉默。


    “而且,现在还有个问题,病人自己几乎没有求生意愿,心态也不好,昨天她趁人不注意,自己把吊针给拔了两次,最后是我们护士长亲自守在床边,盯着给输完的。”


    康永新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些情况他知道,以前妹妹就干过几次,最后都被他劝回来,每次劝她的理由都是:这次做完手术,以后再也不会梗阻了。


    可现在,她自己被骗太多次,再也不会相信这个拙劣的谎言了。


    康永新头疼,看向今越。


    今越正想说先看看病人情况,忽然听见走廊里乱成一团,有护士喊“跳楼了”,隐约还听见康玉琼的名字。


    康永新和主管医生立马飞奔出去,整个科室闹哄哄的,今越不敢去添乱,一直等到情况稳定下来,才照着哭声找过去。


    一间病房内,康永新正抱着一个瘦弱的身影,轻轻拍着那人的脊背。


    那人只是一个劲哭,嘴里说着“让我死”的话,凄厉又痛苦。


    三天不解大便就憋得慌,十天半月不解,今越实在难以想象那种痛苦,再加上好好一花季少女却因为麻醉意外导致瘫痪,接连不断的重复手术(还全是开腹大手术)……任何一个挫折,单独放在普通人身上,都是巨大的打击。


    康玉琼却承受了所有,她心态能好才怪。


    这不,今天她先是说要看看外面的太阳,让护士把她抱到轮椅上,推到靠窗的位置,然后趁着护士不注意,想要跳楼。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瘫痪时间太久,浑身无力,即使是窗户大开,窗台也不算高,她爬了半天愣是没能爬上去。


    动静引来了护士,所以才有刚才这出有惊无险的闹剧。


    “哥,你就让我死吧,我活够了,真的够了……”这样的人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别人上学,我在住院,别人结婚,我在做手术,别人生孩子我瘫痪在床,别人孩子都能跑了,我还在反复做手术,我这肚子上全是刀疤,旧伤还没好,新刀口又来了……这么多年,我真的活够了,我活着只会拖累你,你就成全我一次吧,求你了!”女人凄厉的喊叫着,声音绝望而嘶哑,像一头困兽。


    今越听得眼眶发酸,她见多了努力想要活下去的病人,极力求死的却是第一个。


    “妈活着的时候,天天烧香念佛,她去世后,我天天吃斋念佛,你让我找个寄托,我找了,我天天抄那些乱七八糟的佛经,结果呢?菩萨也没看见我的诚心。”


    也不用康永新说话,她自言自语,“我这几天天天梦见爸妈,爸怪我为什么要生病,把咱们康家的手艺都丢了,妈也怪我,说我心不诚,不然怎么可能菩萨不救我,菩萨最是悲天悯人,一定是我不好他才不救我。”


    听起来,像是开始说胡话了。


    康永新红着眼不出声,理智上告诉他,或许妹妹说的是对的,爱她就给她想要的吧,别把自以为是的“为你好”强加在她身上,强行留她在世上受苦,他太自私了!


    可情感上,他做不到。


    “不要逼我,让我想一想,好吗?”


    康玉琼似乎是看见希望,顿时冷静下来,“好好好,哥你好好想想,我也不用你动手,你只要不管我就行,让他们也别管我,我自己推着轮椅,我找个水塘就行,我不祸害谁,我……”


    “住嘴!”康永新大怒。


    康玉琼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舒今越看了一会儿,同时没忘记观察康玉琼的脸色,她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瘦小极了,恐怕没有六十斤,骨头又细又长,一张脸瘦得犹如骷髅。


    这是典型的虚弱体质,气血虚到了极点。


    怕她反感,今越没一来就直接把脉,而是先去找医生拿她的检查单子看,不出意外,血红蛋白、血小板都非常低,严重贫血,且万一术中出血的话,止不住。


    这样的病人,就是躺在血库旁边,医生也不敢保证能保住她的命。


    今越看了一圈,也没看出自己能下手的地方,这样的情况只能是先通便,可通便的药,无论中药还是西药,医院都已经用过,压根没效,目前只能通过肠道减压,先保住她的命,但能保几天谁也说不清。


    康永新出来,今越跟他说了自己也束手无策,他略有失望,但想到她的年龄和阅历,又觉得一点也不意外,“那算了,只是麻烦你跟我走这一趟。”


    “康师傅您客气了,没帮上忙该我说对不起。”她想了想,“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想进去给康阿姨把个脉,可以吗?”


    康永新皱眉,“她现在已经彻底放弃治疗,连输液都不想输了,要是强行治疗,她就咬自己舌头,我看怕是……”


    刚才今越也看见,护士进去给她打针,她大发雷霆,看起来那么瘦小的人,力气却爆发得厉害,将护士的治疗盘都扔得老远,要是逼急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今越眼珠子一转,“那你就找个借口呗,刚才我听见康阿姨说她信佛,对吗?”


    “嗯,这本来也是我的无奈之举,给她找个寄托,抄抄佛经就当打发时间。”


    恐怕不止如此,今越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康永新的时候,他身上那股与他本人气质矛盾的香火气。


    “那我想个办法吧。”俩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康永新眉头舒展开,“倒是可以一试。”


    离开医院后,今越想着事情,先去看看大嫂,吃够了舒老师的手艺,她想念赵婉秋做的饭了。


    萌萌芽芽已经快满月了,眼睛会滴溜转,但脑袋还不怎么会转,听见今越的声音,睁开眼皮,动了动眼珠子。


    “哎哟,知道是小姑姑来了呀?萌萌真乖,真聪明!”


    原来动眼睛这个是萌萌,另一个呆萌一些的,是芽芽。


    姐妹俩一天天白起来,长得很相像,今越这种没养过小孩的人是真分不清。


    舒文晏现在可好,反正是看大门,他干脆请假不去了,天天在家看书复习,练习笔杆子。单位的人都以为他是家里没老人,没人照顾老婆坐月子,只得自己顶上,除了笑话他两句,倒没人说什么,连李素芬都撇着嘴说他不像个男人,可心里又酸酸的。


    这能请假回家照顾月子的男人,她咋没遇上啊。


    “大哥啥时候考试?”


    “后天,考完三天就出分数,录取前十名。”


    舒文晏咬着笔头,手里把书翻得哗啦啦的,刘慧芳也难得的没说他,“放心的去考吧,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咱就安安心心看大门。”


    看大门……舒文晏怀疑,这老婆生来就是来克他的。


    今越憋着笑,帮赵婉秋把碗筷摆好,蹭了顿丰盛的月子饭,“妈你还记得咱们家那顶白蚊帐不?”


    “就你二哥那年代表咱们胡同参加运动会,长跑赢来那顶?”


    “对!”舒今越心说老妈这记性真好,她只记得家里好像有一顶很白很白,白到大家谁都舍不得用的蚊帐,至于怎么来的却死活想不起来。


    “在咱们那屋的炕柜最上面,那个旅行包里,你要用?”


    “嗯,小用一下,到时候还你们。”


    “别了,还你二哥吧,天热了他们正好能用。”


    舒文晏在旁边咂吧咂吧嘴,“老二长这么大,倒霉这么多年,也就那次走了狗屎运,居然跑了个第一名,代表区里去市里,又跑了第一名,不然也发不了这么好的奖品。”


    蚊帐呐,可不便宜。


    太不中听了,今越懒得听他说话,又逗萌萌芽芽玩了一会儿就回家去。


    东西赵婉秋保管得很好,还非常新,非常白,一点也不发黄,今越随便弄了两下还真有自己想要的效果。


    正拨弄着,蚊帐主人来到,“你干嘛呢?”


    今越才不要告诉他自己想干嘛,他肯定会嘲笑她的,就像小时候她喜欢披着家里的床单被套假装是在穿裙子,可他却总是嘲笑她,一会儿说她矮,一会儿说她难看,每次把她逗哭,舒老师就追着他打,为了安抚她,舒老师会悄悄给她零花钱买冰棍儿和糖瓜子吃。


    到头来他和舒文韵都说舒老师不是他们的亲爸,他们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我找你是有个事商量,要不要发财?”舒文明压低嗓子,贼兮兮的。


    “放。”


    “我这里有个门路,的确良知道吧?我能弄到一些,转手卖出去赚头很大。”


    “你疯啦,这节骨眼上干这个?”


    “你当我傻啊,肯定不在城里干,我去乡下,李玉兰那边也想分一杯羹,她在乡下人脉广,她家还有在公社做裁缝的亲戚……”巴拉巴拉,他负责原材料,李玉兰负责出货渠道。


    “你俩都没钱,所以指望我这大款?”今越乐了,别说,她现在还真有点闲钱,上午才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呢。


    “你们要多少?”


    “你有多少?”


    兄妹俩异口同声,相视一笑,他们在彼此的眼神里看见了闪着金光的算盘珠子。


    “如果我出钱的话,大概多久能回笼资金?你知道的,我急等着用钱。”


    “最多一个月,速战速决。”


    而一个月,今越暂时还不搬家,打家具的钱还可以暂时不用给,她心动了,“那我出二百吧。”


    舒文明一蹦三丈高,“你哪来这么多钱?!”


    舒今越见瞒不住,就把自己跟中药厂合作的事说了,“这钱不全是我的,等过几天,我想给胡奶奶买两身新衣裳,她想吃啥给她买点。”


    因为胡奶奶的介绍,她才能认识康永新,可惜她年纪太大了,给她钱已经没用了,反倒招来祸害,只能帮她改善一下吃穿和住宿条件。


    “行吧,那你出200,我和李玉兰各出50 ,卖完之后咱们三人平分,怎么样?”


    他俩既要出力还要出人脉,今越只是多出点钱而已,没有被抓的风险,算下来还是她赚了,“行。”


    说好,今越当场把钱给他,他夹在胸口,吹着口哨出门去了。


    晚上他也没回家吃饭,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到家,引得大院里的猫猫狗狗叫半天。


    舒今越因为想着康玉琼的病,一直翻来覆去,说实在的这种已经强弩之末的病人,她并不觉得找中医就有办法,中医不是玄学,但康永新找上她,她就得尽力帮他们试试。


    “睡不着吗?”舒文韵在下面问。


    “嗯。”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今越怔了怔,“三姐,平心而论,你不会觉得就因为一个噩梦你把我害得那么惨,而你只要道歉我就要原谅你吧?”


    舒文韵一哽。


    “况且,有些伤害并不仅仅是你肉眼看见的那样。”上辈子她可是真真实实死在乡下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没把她也送乡下死一次,单纯是看在舒老师的面子上。


    舒文韵无言以对,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狡辩,她也想努力弥补今越,为自己所犯的错误赎罪,可今越太能干了,她似乎能解决一切难题,反倒是她和大哥二哥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刚才二哥回来把她叫出去,兴奋的嘀咕半天。


    她完全成了家里的局外人。


    要是以前,舒文韵会嫉妒会生气,但现在她只是恨自己,为什么当初那么自私。


    她自诩比今越聪明,比她会来事,如果她去下乡的话,或许不会遭这么多罪,留在城里的今越就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当然,她也会提醒她雪夜别出门,别受冻。


    是的,舒今越小脚趾冻掉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一直无法释怀,她小时候是有讨厌这个继妹的时候,但也有喜欢她的时候,她没想到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因为自己的自私,她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


    ***


    第二天一早,等着康永新的消息,今越上班都有点心不在焉,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看看时间。


    “今越有事?有事你就走呗,我给你掩护。”刘进步小声说。


    “没事,刘哥是你有事吧?”


    “嘿嘿,也不算事儿,就我闺女下午要开家长会,我这头发怪油的,好几天没洗了,身上也有股味儿……”


    “去吧去吧,有事会让人去喊你。”


    刘进步高高兴兴的前脚刚走,后脚朱大强进来,“他又跑了?这一天天的就知道围着灶台打转,没点男人样。”


    朱大强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家里的活计一点也不沾手,并常常以此为荣,看不惯刘进步这种“小男人”做派。


    “今越,有人找!”门卫大爷在外头喊,朱大强先一步动作,“不会又是来找你看病的吧?孙玉犁回村肯定把你说成神医了。”


    谁知走过来的一群人,却是干部装打扮,有的戴着眼镜,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模样。


    “舒医生啊,可找到你了!”石学海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握住今越的手,使劲晃动。


    今越也很意外,她以为二哥说的石专家要来当面跟她探讨只是场面话,谁知道他还真的来了!


    不仅亲自过来,还带来了——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一直说的舒今越舒医生,我身边这几位是我我们龙国血液病防治协会的会员,这位是京市医院的李专家,这位是海城医院的张专家,这位……”


    巴拉巴拉,今越和朱大强被一堆“专家”介绍弄得满头雾水,敢情这些都是目前国内治疗血液病方面最厉害的专家,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


    朱大强平时接触到最厉害的专家也就是省医院的医生,这些从全国各大著名医院远道而来的,他顶多只听过医院名字,一时间都傻眼了,不知道该干嘛。


    还是乔大姐听见动静,连忙招呼大家伙进办公室,又叫上其他几个大姐大妈,烧水的,泡茶的,去叫牛主任的……人家专家们级别太高,街道办主任都不一定能接待得了。


    牛主任下来也是战战兢兢的,这些专家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其中有两个穿着军装,肩章上面星星亮得不得了,他是知道一点的,级别不低,也就是在京市那样随处扒拉都是官儿的地方,要是放到下面省份地方上,可是大领导呢。


    “几位领导莅临指导工作,我代表新桥街道欢迎你们,欢迎之至。”


    石学海幽默地回应两句,给足了他面子,转头就跟今越聊起正事,“是这样的,前两天我们刚在海城开了一个学术会议,聊起血液病救治经验,我提起你用青黄散给徐文丽治白血病的事,同仁们都很感兴趣。”


    何止是感兴趣,一开始大家都不信,要不是看在他也是行业权威的份上都怀疑他夸大事实了,可看了他记录在本子上的检查数据,尤其是每一次服药后的变化,他们当即就变了脸色,要求亲自来看看。


    舒今越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专家,心里也有点怵,一紧张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徐文丽的病历她已经整理成册,就在自己抽屉里。


    大家传阅一圈,有人开始提问:“青黄散真的只有两种药?”


    “没有添加其它成分?”


    今越点头,“目前该方剂可考的最早出处是《世医得效方》和《奇效良方》,而关于它的组成也有不同说法,我使用的是最精简的版本,因为从一位老医生的医学著作里看到过他的使用记录……”说出石兰省曾经的一代名医胡家老祖宗。


    听说还是在苏州那边治好的病例,海城的医生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那个病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虽然已经过去了近百年,但要是能弄清楚这些信息,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个病人的后人。


    那么,就能知道她到底存活了多少年——生存期是检验治疗是否有效的重要指标。


    今越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刨根问底,倒是不敢轻视,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一一告知。


    “行,这个目前可考的最早的病例,我们会去考证,那么我们现在能不能见一见徐文丽同志?”


    今越没急着答应,先给菜店打电话,亲自征询二嫂的意见,她说可以才带大家过去。


    专家们是省里卫生厅负责接待的处室派车接送的,今越也沾光坐了一回卫生厅的小汽车,等到菜店,看见面色红润的徐文丽正忙着给大爷大妈们称菜捆菜,大家伙愣是不敢相信她是一个癌症“病人”。


    “咳,已经完全缓解一段时间了,也不算病人。”


    “目前没有接受化疗,也没有服用进口药?”


    “没有,我连中药都没吃了,今越说让我给身体放放假。”徐文丽笑得灿烂极了,“几位专家,你们有啥想知道的只管问我,我一定说实话,我希望能把中医治法推广出去,让更多的病友能看到重生的希望。”


    这句美好的祈愿从一个差点因绝症而去世的病人嘴里说出来,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一位女专家甚至红了眼眶,“徐文丽同志,恭喜你迎来自己的新生,这个方子要是真的有效,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推广出去,让更多的病人和家庭获益。”


    “有效,当然有效!”徐文丽大声解释,又伸出自己的手,以前因为皮下出血而导致的瘀点、紫斑都没了,白白净净的。


    今越挽住这比自己还激动、仿佛一名热情洋溢的推销员的二嫂。


    “徐同志你放心,这个方子到底有没有用,我们会进实验室做药理学和毒理学的研究,条件允许的话还会进行临床试验,用数据说话。”


    街道办的大姐们别的不行,吃瓜和传播八卦的能力却是一绝,你一言我一语的,等今越带着专家们回到办公室,传到牛主任那里的版本已经变成——


    防疫站那个小舒医生用自家的独门秘方治好了好几个白血病,惊动了上面,派出一个专家组来进行考察……而为了迎接专家组的考察,牛主任简直是与有荣焉,专门腾出一间会议室,方便他们讨论。


    这场讨论持续了快三个小时,一直到下班时间,今越还没回答完大家的疑问,而讨论的议题也从白血病救治经验到青黄散组方结构,再到中医的优势病种,最后到她为什么学习中医而不是西医。


    舒今越全都认真回答,还厚着脸皮要到了所有专家的联系方式,这可都是资源,万一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摇人也要认识人才行不是?


    她其实也想把青黄散推广出去,但还是那句话,因为药物本身就有的毒性,这种有害的治疗方法面世之后,面临的争议和审判将是她一个年轻中医无法承受的。


    而那个跟二嫂同期生病的青年军人的死亡,又深深触动了她,她想为他们做点什么的时候,此时石学海为首的一群血液病权威专家的出现,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切口,能打开中医药在治疗重性疾病上的口子。


    想到这里,只见今越敛了敛神色,走到石学海跟前,“石老师,徐文丽的病情您是最清楚的,从怀疑到确诊,再到进口药使用、更换,肝脾肿大,而开始吃青黄散我也请教过您的意见,得到您的支持,如果将来有需要对这个病例进行追溯,我一定全力配合。”


    石学海点头,“你放心,你提供的方子是一个很好的契机,说不定会成为我们攻克白血病的重要武器,如果中途有疑问,会再联系你。”


    “同时,中药要是有用的话,我们也不用再受制于人,不用再大费周章的花高价购买进口药,这将是数以万计家庭的福音。”


    今越高兴地将人带到牛主任已经包好的国营饭店,跟着牛主任和区里的几位领导,一起陪着专家组用餐。


    她本来还纠结自己去了不会说话,不擅交际怎么办,可她忘了她才是这场考察的重点人物,不需要她主动找话题,自然有人愿意把把话往她身上引。


    等回到单位,已经是下午两点半,值班室的人来告诉她,中午有一个叫康永新的人给她打过电话,她立马知道事情成了。


    下班时候,徐端来接她,俩人一起去他们单位对面的六食堂吃晚饭。


    “吃点清淡的吧,中午才大餐过一顿。”


    徐端挑眉,“哦?”


    今越哪里还能憋得住,立马嘚吧嘚吧将上午的事和盘托出,“听说他们要去寻找当初胡家老祖宗治过的那个妇人的后人,还要把青黛和雄黄拿进实验室里研究,尤其是雄黄用量,用到多少克对肝肾有损伤,多少克会造成不可逆损伤,多少又是致死量。”


    “当然,我也说了,这个方子是不是对临床上的所有白血病分型都有效,我也不知道,或许对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只是恰巧有用,别的就没用了呢?反正这得他们自己研究。”


    不得不说,任何时候科研立项和经费在临床医学上的投入都比中医高得多,要是在中医界想搞个这么耗资巨大且争议颇多的研究,那光申请就不一定能通过。


    徐端静静地听着她的埋怨,偶尔应和两声,给点他外行人的建议,总是能一针见血。


    今越几乎是满眼崇拜,“你怎么懂这么多。”


    “我从事的领域也略有接触。”


    其实不是的,因为她年纪小,他不放心,总是跟在她后头,多了解一些医学界的事,专业的不懂,但政策性的,宏观上的东西,他比今越懂得多。


    今越却不知道,当真信了他的胡说八道。“诶对了,你说你一直不回家吃饭,包大姐没意见?”


    徐端好笑,“不提她好不好?”


    今越脸一红,她就是小心眼,想点一下子,“你侄子,徐思齐是不是有对象了?”


    “不太清楚。”


    “你看你这叔叔当的,哪天让他把对象叫到家里去,认识认识。”今越存着坏心思,虽然她暂时是不跟舒文韵计较了,但她挺想看看,身为女主角的姐姐忽然发现自己这炮灰路人甲忽然跟书里最大的大佬谈上了,会是什么表情。


    倒不是想气她,就是单纯想看看女主角的应变能力。


    徐端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没安好心吧?”


    今越眯起眼睛,像一只满足的慵懒的小猫,他手痒得很,刮了刮她鼻头,“饭吃到鼻子上。”


    “不信,除非我看看。”


    他伸出食指,指尖上确实有一粒白色的米饭。


    六食堂的生意好是有原因的,不仅菜品色香味俱全,分量十足,就连米饭也比别的地方软糯香甜,这在碳水脑袋舒今越看来,一粒米可不仅仅是一粒米,那是香甜的一粒米……


    她忍不住凑近,似乎是想要闻闻米饭的香味。


    她的呼吸均匀的洒在他手上,温热的,凉凉的,男人的眼眸深了深。


    今越得逞,心里说:哼,我看你能克制到什么时候!不算闹矛盾那两个月,他们其实已经暧昧了挺长时间,现在成为正式男女朋友也有段时间了,他居然还这么一板一眼的,连手都没正式牵过。


    他忍得住,她快忍不住了喂!


    吃完饭,今越叫上徐端跟她去医院,在门口和康永新汇合。


    康永新差点没认出她来,定睛辨认了两秒,“真是你啊。”


    经过一天休整,他人依然蔫蔫的,眼角发红,头发凌乱,但他还是寄希望于今越的法子能管用。“我先进去,把病房的窗帘拉上,等她睡着,你们再进去。”


    徐端看着舒今越,她刚吃完饭就拿出一堆化妆品,一通鼓捣,把眉毛画得弯弯的,眼睛画得有点不像她了,两颊还各有一团粉红……怎么说呢,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忽然有点慈眉善目。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病房门口,里面隐隐有呼吸声传来,比平时略深,说明是睡着了。


    ***


    康玉琼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总觉得房间里有动静,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连续两天拒绝打任何针水,拒绝吃任何东西,等的就是那一刻的到来。


    她想,只要她愿意,哥哥也不会为难她的吧。


    至于有什么动静,进来什么人又出去什么人,跟她一个活死人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忽然感觉屋里有道亮光,她睁开眼,就见一个身穿白纱,手捧白玉瓶的女观音,飘到自己对面……康玉琼揉了揉眼睛,是真的,一束温暖的白光伴随着女观音。


    她坐不起来,只能仰头,扭着脖子,看着那位慈眉善目的观音娘娘,眨巴眨巴眼,难以置信:“您是真的观音娘娘吗?”


    观音娘娘但笑不语,就这么静静地,温暖地看着她。


    画像上的娘娘就是这个样子,康玉琼不疑有他,虔诚地问:“您是来接我了吗?”


    观音和颜悦色,“非也。”


    “我平生没做过什么坏事,这么多年还诚心的抄了那么多佛经,我……”


    “住嘴,我佛有三不渡,一不渡无缘之人,二不渡无信之人,三不渡无愿之人,你可知自己犯了何错?”菩萨即使生气也是慈眉善目的。


    “信女不知。”


    “你口口声声诚心信佛,其实却是叶公好龙,此为无缘;你既已在我面前答应你的父母会努力活下去,现在却妄图轻生,此为无信;现在你又一心求死,无欲无求,缺乏积极向上的态度,此为无愿。”菩萨颇有点疾言厉色的模样,“你服不服?”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她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她反驳不了一个字。


    她的脑海里出现当年父母临终前拉着她手的画面,他们把她托付给哥哥,然后画面一转,又变成哥哥背着她,冒雨踉跄在泥泞的马路上,雨衣全披她身上,哥哥全身湿透了,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滴落,她的眼泪也一起落在他脖颈上。


    雨水是凉的,眼泪是热的。


    哥哥立马安慰她别害怕,别哭,他一定不会抛下她,会治好她……画面一转,变成一个大雪天,他穿着破棉衣,背着暖烘烘裹在军大衣里的她,踩着“嘎吱”响的积雪,一步步走向医院。


    ……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雪天,不知道有多少个,他从青年熬成了中年,鬓角和胡子都白了,背也佝偻了。


    而一想到自己这几年的状态,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动不动就冲哥哥发脾气,逼他让她死,康玉琼顿时“哇”一声嚎啕大哭。


    她泪如雨下,双手合十:“娘娘教训得是,您说得对,我不是个好的不配跟您走,我活该,我……”


    “住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还有挽救的机会。”


    “怎么挽救,我也没几天可活了,我……”


    “且慢,你阳寿未尽,说死为时尚早,不信且让本尊替你看上一看。”


    康玉琼被她左一个“住嘴”右一个“住嘴”给训斥住了,哪里还敢说话,乖乖伸出手。


    心里还说,菩萨果然是菩萨,身上都是暖暖的,软软的,跟她这将死之人不一样……嗯,她也不敢抬眼多看,毕竟在她的意识里,这是亵渎。


    她只知道,今天的菩萨特别的慈眉善目。


    第55章 055 便秘原因&大彩电&狗咬狗&小……


    五分钟后, 慈眉善目的舒今越身上的光消失不见,她也“飘”到了门口,又在徐端的掩护下, 火速撤到楼梯间,拍着胸脯后怕。


    “呼——差点就穿帮了!”


    为了练这种双脚走路却像飘的本事,她这一天腿都快断了。


    “我说你怎么会这种花招的?”


    “真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


    徐端没说话, 他小时候为了讨徐夫人欢心,喜欢为她当众表演和别的小朋友学来的小花招, 不过不仅没能逗笑她, 反倒招来徐老爷的一顿打,骂他不务正业, 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 后面总要加一句——“跟你那个妈一样。”


    他没想到, 自己小时候的上不了台面, 在她眼里却是“厉害”。


    男人嘴角翘起来,把自己外套披到她肩上, 又帮她挡着人, 让她好把自己的衣服换上。


    康永新一直在病房里守着, 确保妹妹真睡着后, 才出来找今越, “怎么样, 脉拿准了吗?”


    今越点头,“典型的气血虚弱,尤其是血虚,康阿姨的血色素这两天应该是又降了,我建议先给她输血, 来得快些。”


    跟以前看过的别的重症患者不一样,康玉琼前几次手术后对输血反应良好,只要输进去,数值就能立竿见影的涨上去,这算不幸中的万幸。


    既然能有更快的方式,那肯定选择啊,管它姓中还是姓西。


    “好,我待会儿就去跟医生说,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接受……”


    “放心吧,被我这么一‘吓’,你只要搬出观音娘娘,康阿姨应该会听话。”


    对这种长期与世隔绝、内心封闭,但又有虔诚信仰的人来说,想让她“听话”也不难,不然后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年人愿意把毕生积蓄拿去买保健品?为什么那么多邪.教的信徒都是孤单寂寞缺乏关爱的老年人?


    用那些“讲师”的话来说,这类人的心理防线很脆弱,基本一攻就破,而一旦攻破之后,他们几乎会对自己信仰的东西言听计从。虽然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今越觉得这个道理从心理学上来说是通用的。


    “那中药呢,你打算开个什么方子?”


    今越想了想,“康阿姨最近体温怎么样?”


    “正常。”


    “大便秘结,那小便黄吗?”


    “不黄。”


    今越想起趁着说话的功夫注意过康玉琼的舌苔,也没有明显的热像,所以当务之急是给她胃肠减压,除了西医手段,还得上中药。


    “光有一个大便秘结的话,需要开通便药吗?”


    今越点头,“现在咱们不要管她那些不正常的生化指标,只抓住一个症状下药,那就是便秘。”


    康永新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


    “泻药这块,无论中药还是西药,医生都给她用过了,一点用处也没有。”


    “谁说我要用泻药的?”今越狡黠地笑。


    “通便不用泻药,那要用什么?”康永新被她绕糊涂了,他出身药学世家,又在药厂做研发,基本药理学信手拈来,通便药之所以叫通便药,就是吃了能拉肚子,能解大便啊,这不是泻药什么是泻药?


    就连徐端也挺疑惑的,他一外行也知道,通便不用泻药,还能用什么?


    今越也不跟他们玩文字游戏,“咱们先从源头上思考,什么叫便秘?”


    “普通人只知道便秘就是大便干燥,以为是大便里的水分少,但在中医看来,还有可能是通道不够润滑、动力不足的情况。而通道的干涩除了缺津液,也就是水分,还有可能是缺血,毕竟,咱们中医基础理论里可是说了,血能润燥。”


    俩人点头,恍然大悟。


    “当然,另外还有可能是阳气的亏虚,因为阳气具有推动的作用,动力不足,自然也就推不动肠道内的粪便。”


    所以,一味的用泻药,诸如大黄一类的苦寒药,刚开始可能会有点效果,但治标不治本,身体内的血液不足,起不到润滑作用,伤了的阳气推动力不足,便秘只会更严重。


    “对啊,我怎么忘了,治便秘不是一味的泻。”康师傅觉得自己真是昏头了,怎么连这样的基础理论都没想到,跟着西医干着急。


    “康师傅也别自责,毕竟这种错误很多临床中医都会犯。”


    康永新却还是皱着眉头,他觉得舒今越是在替他挽尊。


    “既然都要补血,那西医输血是不是也能通便?这样的话,中药还有必要用吗?”


    今越知道他只是在理性探讨,而不是怀疑她的思路,毕竟这种技术宅就是这样的。“这么说吧,西医的输血疗法是物理补血,就是直接促进身体内血容量的增加,效果来得快,中医的虽然效果慢,但却是以促进、激活身体的生血功能为主,相当于一个治标,一个治本。”


    要是给她两个小时,她能从方方面面进行比较和论述,现在却只能简单粗暴的打个比方。


    今越接过纸和笔,开始开方子,用的药也主要是当归、川芎、白芍,再加几味通气的,用量少,药味轻,“康阿姨要是喝不下去,就用鼻饲,只要能进胃里就行。”


    康永新连忙答应,去找医生商量喝中药的事。


    徐端把今越送回家,夜深人静的胡同里,偶尔有几声狗吠,“你是不是还有法子没使出来?”


    今越笑了笑,不得不说,自己在徐端跟前就像透明的,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他却总是知道她的心思。


    “对,康阿姨的情况要是能针刺中脘穴和足三里,再加上一点艾灸,给肠道减压的效果会更好,但我怕她不配合。”


    “说不定你假扮观音对她有用,明天她就能配合治疗了。”


    “但愿吧。”今越打个哈欠,“你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看着你进去。”


    今越快走两步,跨进大门,“回去吧,好梦。”


    徐端依然没走,静静地看着她。


    五官深邃,眼神安静,气质温和,今越觉得如果把自己比作一条欢脱的小溪,那他就是包容、沉稳、深不见底的大海。


    头脑一热,已经进门的脚又收回来,跑过去,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她倒是想亲嘴巴来着,但够不着啊!!


    男人反应过来,伸手想捞她,她已经泥鳅似的滑走了。


    哼,想亲她,没门儿!


    不过,话说他的下巴怎么会那么凉呢,有点点刺刺的,是青黑色的胡茬,平时不太看得出来,没想到质感那么硬……嗯,吃过晚饭也没刷过牙,不知道她有没有口气,会不会熏到人?


    早知道要亲亲,她出门前就先刷个牙或者吃点自制的带清洁口气功能的含片!


    小姑娘按住怦怦跳的小心脏,随便洗漱一下躺床上,一边想着这个脸红心热的夜晚,一边想康玉琼的病情。其实对于通便她是有点底气的,但无奈康玉琼的病情太严重了,不单单是通便就能行,不然做了这么多次手术为什么一直没好?


    给她通便只是第一步,要是她能挺过去,她还得考虑接下来的治疗,长期保持住肠道正常、规律的排便功能,这才是关键。


    想了几个小办法,今越进入甜蜜梦乡,徐端却下巴发烫,翻来覆去睡不着,无论是学习还是从军,他都喜欢占据主动地位,可跟今越在一起,他似乎成了被主导的那个。


    小姑娘是真的很爱在他身上玩火。


    不能想火,越想身上越烫,他得起来再洗个冷水澡才行。


    ***


    第二天一早,今越刚到单位没多久,康永新的电话就打过来。


    “太好了今越,你的法子有用了,她一直跟我说自己见到了观音菩萨,还说她不吃药不治疗菩萨就不渡她,睡前我把药送过去,她一口气全喝光了!”


    今越松口气,“然后呢?效果咋样?”


    “喝下去四十来分钟,她就叫肚子痛,想上厕所,一个多星期没解大便的她居然解出不少来,其中还有蚕豆大一块很硬的粪便。”


    虽然是兄妹,但照顾了这么多年,也顾不上避嫌了。他甚至用两根旧筷子把那块小小的粪核夹起来,仔细研究半天。


    今越一下子高兴起来,这说明是把那枚造成拥堵的罪魁祸首给排出去了呀!


    “解出去之后,她说肚子胀痛减轻,也愿意输血了。”康永新心头的大石终于松动两分,说不出的快慰,这时候能不能治好似乎都没有她重振信心更让人高兴。


    “她一直说菩萨说了,她阳寿未尽,至少还能再活三十年,来打针的护士悄悄问我她是不是在说胡话,我没忍住笑出来,还怪瘆人的。”


    想到那情景,今越也笑起来,让他问问康玉琼愿不愿意针灸治疗,那边很快回过来说可以。


    今越于是下班后又过去给她扎了几针,留针半小时,刚把针拔出来,她忽然就“啵啵”放了两个屁。


    康玉琼瘫痪太久,卧床多年,很少放屁,直到放了两分钟,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哥,我刚才是放屁了?”


    康永新点点头,笑起来,“这说明你肠道的气通了,我就说菩萨会保佑你吧。”


    康玉琼高兴不已,压根没注意到眼前这个实习生一样的针灸医生就是那晚慈眉善目的“菩萨”。


    趁着热乎劲,今越连续三天来给她扎针,配上中药,加上输血,康玉琼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好起来,消化科的医生直呼奇迹,这个病人他们可太熟了,一年有两个月都在他们科住院,本以为熬不过这次梗阻,谁知道忽然肠道的压力就减轻了!


    甚至连大便都正常了好几天!


    这样的事可不多见,大家上食堂吃饭,职工开会的时候都在议论,正好被莫书逸听见,一对“暗号”——嘿,又是舒今越干的!


    “今越你现在在咱们医院可是大名人,好些人找我打听你的事呢。”


    “哎呀莫医生你就别起哄了,我能是什么名人,不过是运气好,碰到了几个比较适合中医药治疗的病例。”


    莫书逸有点意外,她以前可不会这么谦虚,“你最近……变化有点大。”


    不仅谦虚了,人也变漂亮了,他其实一直觉得她漂亮,只是年纪小还没长开,这一年来历练多了,经的事多了,仿佛连五官都变得像个大人一样。


    今越才不会说她是恋爱了,她觉得跟徐端在一起,他身上值得她学习的优点太多了,学着学着不就进步了嘛!


    俩人也就是在医院碰上,聊了几句,今越赶着回家去看自己的装修成果。吴祖荣先把做好的书柜送过来,衣柜和写字台还没完工,送来的时候她不在家,是舒老师帮忙接收的。


    “爸,你帮我擦干净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看你这书架挺空的,把我炕头那几箱子书拿过来摆上吧,不看也没事,图个好看。”


    舒今越好笑,舒老师以为她还是以前那个看见书就头疼肚子疼脚疼脖子疼浑身哪哪都疼的小屁孩。


    正说着,院里传来一阵欢呼,一群孩子起着哄往后院来。


    “电视机!”


    “大彩电!”


    “鸡米你家真的有大彩电啦?!”


    “比牛奶奶家的还大!”


    牛奶奶就是前面三号院的牛大妈,她闺女在国营食堂,儿子在钢厂,她自己退休前也是公交车售票员,一家几口的工作都很体面,所以是整个柳叶胡同第一家买电视机的。


    今越也来了兴趣,赶紧上隔壁看热闹去。


    鸡米花那位日国叔叔说到做到,这才没几天就把一台日产的进口大彩电送到家里来了,尚光明被孩子们催着,着急忙慌的组装起来。


    他忙着,孩子们也没闲着,一双双小手又摸又稀罕的,留下看信号的,房顶上摆弄天线的,叽叽喳喳的,不亦乐乎。


    尚光明终究是个工程师,不像牛大妈儿子摆弄半天弄不出来,他只花了三分钟就把信号调到最强,现在电视里正在播放《智取威虎山》的样板戏,虽然学校和工厂已经上演了无数次,可男女老少们还是稀罕,呆呆的盯着那个大铁盒子。


    小鸡米花看见挤在人群中的今越姐姐,立马屁颠屁颠把自己坐的小板凳抱起来,“姐姐来坐,坐这里看得清楚喔。”


    “哎哟你这小子,就只心疼你今越姐姐,你李奶奶我腰酸背痛站不住,快把凳子给我。”李大妈挤在最前面,巴不得把脸亲电视机上。


    鸡米花立马将板凳抱得紧紧的,“给姐姐。”


    好小子,看来还记得前几天的豪言壮语呢。


    今越摸摸他的头,“嘘,你坐,姐姐个子高,能看见。”


    这个小插曲也没人在意,反正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大彩电上,彩色的光映在众人脸上,连带着眼睛里也是光,今越发现一直不屑于这些高科技产品的舒老师,也是看得两眼直勾勾,恨不得钻电视机里去。


    而赵大妈则是拉着大些的麦壳问这台电视机多钱,哪里买的,票哪来的,似乎也有点蠢蠢欲动。


    不过也是,他们家可是16号院第一富,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都有,现在就差电视了。


    今越搜寻一圈,发现二哥正拿出纸烟,给麦壳那位日国来的叔叔发烟,努力攀谈着……在玉树临风的尚工程师面前,大家都以为这个衣着朴素,外形普通的年轻男人是电视机门市部来安装的工作人员,但二哥是知道他身份的。


    “二哥你跟他聊啥?”


    “聊世界经济,聊战争与和平。”


    舒今越做出一个“呕吐”的表情,“可拉倒吧,就你初中毕业能跟人家工程师聊这些。”


    舒文明收起脸上的笑,“我就是跟他聊聊电视机的事,他们厂要来龙国做技术指导,但据说选中的厂子不是咱们石兰的,而是青城那边。”


    “然后呢?”


    “他们厂每年都有一些残次品,本来是要做报废处理的,你说要是能带到咱们龙国来,只要能看,价格便宜点,会愁卖吗?”


    今越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嘘,我也就是有个设想,这事不好做的,贪多嚼不烂。”


    现在还没开放,市面上忽然流出这么多进口电视机,那可是大事,轻易碰不得的大事,即使真有这个门路,也要等几年,有了合法资质才行。


    “二哥记住,任何时候红线碰不得。”


    舒文明给她一个“我懂”的眼神,兄妹俩这三年里培养出来的默契倒是比以前十六年还多。


    今越却没急着回老屋,她把麦壳叫来,试探着问了一下尚光明平时的交际圈和工作情况,又问了他们姥姥家的事,这孩子大些,比鸡米花懂事,说得头头是道。


    “我姥姥家是东北的石油工人,我妈妈是在火车上跟我爸爸认识的,她被小偷偷了钱,是爸爸帮她找回来的,后来他俩处对象,就结婚了。”


    以前尚光明刚回国的时候确实是在东北工作,后来因为这边人才紧缺把他调过来,谁知又遇上风波,小两口带着孩子被下放,一直到妻子病逝后两年,徐平才想办法把他调回来。


    “那你们以后会回东北吗?”


    “不回了,我们要一直留在石兰,爸爸的老家也在这里,以后等爷爷叔叔姑姑都回来,我们就能团聚啦。”不知道谁跟他说的,他一直坚信远在国外的亲戚们都会回来。


    “那你不想去找姥姥姥爷吗?”


    小家伙点点头,又摇头,“他们不喜欢我和弟弟,骂我们是资本家的狗崽子,我才不要去。”


    他还有几个姨妈和舅舅,因为尚光明这个妹婿的身份而受到影响,为了撇清干系,一家子从上到下都给尚光明发了断绝信,狠一点的还登报,早就不来往了。当年鸡米妈妈去世,他们都没人来看一眼,也挺绝情的。


    不过小孩子嘛,不懂这些利益相关,只知道不想去姥姥家。今越彻底放心了,李玉兰要真想日子舒心一点,东北那边就最好不要来往的好,孩子们要是想亲近姥姥家,那是天性使然,大家和和气气的走动没啥,李玉兰这么善良的人肯定不介意多一门亲戚,但就怕遇到既强势又贪心的前娘家人,天天闹幺蛾子,他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孩子被挑拨着天天跟她唱反调,她是教育还是不教育?教育吧,孩子更恨她,不教育吧,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误入歧途。


    第二天中午,今越立马给李家村挂电话,告知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李玉兰果真很开心,“过两天我就进城,到时候咱们一起看电影。”


    “你喜欢吃蘑菇吗,我们家前几天捡到好多蘑菇,春天摘的蕨菜都晒干了,带点给你们。”


    挂掉电话,今越刚走到胡同口,居然遇上赵婉秋和刘慧芳,还抱着俩孩子,“妈,大嫂,你们怎么回来了?”


    一般坐月子是一个月,有条件的会坐42天,她以为刘慧芳会坐满42天再出门的。


    “嗐,你大哥这两天等成绩,急得跟个陀螺似的,我看着心烦,就回来找你们玩会儿。”


    今越连忙低头去看萌萌和芽芽,她现在能分清了,清醒时候多一些,眼睛转来转去的是萌萌;喜欢睡觉,饿了也不哭,只会努努嘴的则是芽芽。


    两小只的性格现在看起来就不一样呢。


    母女(婆媳)几个刚走到大门口,遇到邻居们自然又是一番热闹,都来看稀罕的双胞胎,这个说像爸爸,那个说像妈妈,但统一的都说孩子白白胖胖,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刘慧芳现在就爱听人夸闺女,“不敢想别的,只要健健康康就行,要是能像她们小姑姑一样出息,有点技术在手那就更好了。”


    “嗤……一个丫头片子,有技术又怎么着,将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今越怎么笨怎么骂那是自己的娃,可别人说赵婉秋就忍不了,“我说她李大妈,你这嘴巴是吃了啥,这么臭,别人家的闺女儿子确实不一样,你们家那可都是养了孩子要跟别人姓的,都一样。”


    李大妈气得脸红脖子粗,“好,好,好,你们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我那儿子就当白养了,我一个人照样过得好!”


    这几个月来,她的战斗力明显大不如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怎么戳她肺管子,一招致命。


    但她也不是好惹的,往回走的时候不小心跟从门里出来的钱大妈撞上,她立马“哎哟”一声,指着钱大妈就骂,什么瞎了眼啊,什么着急投胎啊,挺难听的。


    钱大妈势单力薄,从不沾惹八卦,嘴又笨,急得满脸通红却憋不出一句整话,大家都看不下去,说李大妈不地道。


    分明是干不过赵婉秋,有拿老实人撒气的。


    可众人的谴责对她杀伤力为零,她今天还就真赖定钱大妈这十六号院大怂包了,眼疾手快一屁股坐她家门槛上,拍着膝盖破口大骂,仿佛她大半辈子的不幸都是钱大妈害的。


    赵婉秋让闺女和儿媳先把孩子抱回屋里,撸起袖子就要干,忽然一阵风从身旁刮过,她还没反应过来,那“风”就刮到钱大妈家门口。


    来的是一个瘦小的农村老太太,约莫得有七十了,满头白发,但一双眼睛冒着精光,她操着郊县口音,大声问:“这里是不是就钱春花家?”


    李大妈斜着眼睛瞅她,正骂架被打断是很不爽的,影响发挥啊,“你管是不是,你是哪个旮旯冒出来的土猪,要你管……哎哟,你打我?”


    瘦老太眼疾手快一个耳刮子抽她脸上,“打的就是你,你黑心肝烂肺的!”


    啪啪啪又是三个大耳瓜子,李大妈战斗力强,可耐不住她坐在门槛上,一时爬不起来,加上第一次遇到这种不讲武德直接动手的,直接被打懵了。


    “你你你怎么打人……还有王法吗?”


    “管你王法不王法,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哎哟!”


    李大妈铆足了劲一把将人推倒在地,上去就是一脚,接着又是一脚,不过瘾又骑她身上,从单方面挨打演变成互殴。


    是真的互殴啊,你挠我一把,我掐你一下,这些小老太们年轻时候都是过苦日子的,手上有劲儿得很,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下手那叫一个狠。


    围观群众一看这架势,哪里敢上去拉,被误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舒今越和刘慧芳让舒老师看着孩子,姑嫂俩跑来看热闹,悄悄喝彩,打得好打得妙,打得李大妈哇哇叫!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这瘦老太是谁,打哪儿来的,怎么和李大妈拼命,但看着就……挺爽的。


    “哎呀妈,你干嘛,找错人了呀,这不是钱春花她妈!”人群里挤进来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大家一看,哟呵,是钱春花的前夫,离婚回老家那个。


    说来也是好笑,钱春花这前夫没工作,一直靠春花养着,他挑好的吃好的喝,钱家母女俩永远只能吃他剩下的,这哪是招婿,分明是请来一尊大佛!


    而他们家对钱家的看不上,所有人都知道,据说从说亲到结婚,再到离婚,他妈都不愿来钱家见个面。


    很明显,没见过面的亲家母俩,连打错人了都不知道!


    众人忙提醒瘦老太,“错了错了,老大姐你弄错了。”


    杀疯了的瘦老太哪里听得进去别的声音,心里就一个念头,不把眼前这泼娘们打服,她全村第一泼的威信何在?对着李大妈耳朵就是一口。


    是的!她居然不讲武德动口了!


    不成文的规矩,女人们打架就是掐、抓、挠,基本没人用嘴,咬人那多埋汰啊,可瘦老太就这么干了,李大妈呆了三秒钟,不知道是被惊到了,还是吓坏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杀猪叫。


    她也不甘示弱,一口咬住离自己最近的对方的身体部位——一根手指头。


    你狠,我比你更狠,两个女狼人就这么互相咬着不放。


    舒今越内心大喊:家人们,见过狗咬架吗,对,就是两只恶犬互相咬住对方不愿松口的样子,此时就在她面前上演!


    很快,俩人嘴里都见血了,赵大妈怕闹出人命,毕竟那瘦老太年纪挺大了,当即赶紧叫人去喊居委会的工作人员。


    而在等待的时间里,谁也不敢去拉架,恨不得有多远离多远,等居委会的人来到,拉架的时候发现——拉不开了。


    瘦老太年纪大了,没几颗牙,可她用莽力,愣是把牙焊进了李大妈的耳垂上,不用力拉不开,用力吧,她那两颗牙摇摇欲坠,这牙齿要是掉了,谁拉架谁得赔。


    而李大妈也没好到哪里,她咬着瘦老太的手指头,那指头戳太深,她犯恶心,稀里哗啦吐了一堆隔夜饭出来,那场面熏得今越捂鼻子。


    造孽哟,老太太们干架也这么猛的吗,李大妈真不愧是柳叶胡同第一猛女,这样都还不松口。


    居委会的好话歹话说尽,双方就是不(先)松口,总觉得先松口那个肯定要被放冷枪,都在赌。


    最后,正在午休的牛主任带着两名背着枪的武装专干来到现场,俩老太太才在大家的“数到三”声里松嘴。


    “你们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像什么话,胡闹!”牛主任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尤其是看见俩人各自吐出一大口血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咬我!”


    “她咬我!”


    俩恶犬,哦不,老太太异口同声的告起状来,都说是对方先动的手,问围观群众吧,大家装傻充愣,我不知道啊我没看见啊我刚下班没赶上。


    李大妈没想到,这些跟她生活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居然没一个帮她的,连帮她作证都不愿意,她明明才是被欺负那个!


    “呸,胳膊肘往外拐,缺德冒烟了。”


    大家本来还有那么一丢丢愧疚的,也没了,惹不起惹不起。


    反正,就在她们狗咬狗的叫声中,大家该做饭做饭,做好就端到外面吃,边看边吃香啊。


    最终,英明如牛主任也只能俩人各打五十大板,怕她们故意谎报伤情,让各自负责自己的医药费,骂骂咧咧着上医院包扎去了。


    “哎哟喂,李大妈的耳垂都快掉了,就只系着那么一层皮啦!”


    “瘦老太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手指头都见骨了,白森森的,要是再晚一会儿,一截手指头就这么断咯。”


    “那看起来还是李大妈更吃亏一点,耳垂都掉了。”


    “那你是没看见,瘦老太还崩掉了两颗牙呢,现在一张嘴只剩一颗牙了,这吃藕都得套牙上。”


    这是最严重的,其它抓伤掐伤啥的,都不算事,赵婉秋总结道:“总的说来,算是打个平手。”


    “你们猜她俩为啥打起来?”赵大妈神神秘秘的,“原来瘦老太要打的是钱大妈,谁知道李大妈坐门槛上骂她,她以为她就是钱大妈,认错人了。”


    巧就巧在,瘦老太自始至终没跟亲家母钱大妈见过面,而李大妈自己偏要坐在钱家门槛上骂街,不打她打谁?


    “不对,瘦老太不是春花的前婆婆吗,怎么要打春花她妈?”


    “听说是有人告诉她前夫,说春花怀孕生了个孩子,他们以为是儿子,就来抢呢,谁知道只是个闺女,他们不要,反倒差点折了一根手指头。”


    众人唏嘘不已,大骂活该。


    “以前我就听说她老婆婆挺难相处的,但人家从没露过面咱也不知道,现在看来,幸好离了,不然这日子没法过。”


    “美的他们,婚都离了还想来抢孩子,幸好是闺女,要是儿子还不得被他们抢走?”


    “到时候钱大妈就更可怜了,老天爷对老实人可真是不公平啊。”


    舒今越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其实钱大妈赶着出门,或许就是听到风声想躲瘦老太呢,她完全可以跟瘦老太说她认错人了,但她没说,俩人打起来之后,她看着是害怕,其实却是躲得远远的……钱大妈可是个聪明人。


    今越不由得想起自家丢的那七个鸡蛋,钱大妈就这么昧下了一声不吭。其实按照老妈的脾气,她们这么困难,要是开口的话,送也会送她们的,偏要偷。


    刘慧芳过来,赵婉秋也好几天没在家做饭,正好看见厨房里有一把即将干枯的小葱,拿出两碗白面。


    “做啥好吃的妈?”


    “烙葱花饼。”


    “能加俩鸡蛋不?”


    赵婉秋好笑,“行,就给你们加鸡蛋。”


    她体型微微有点偏丰腴,手上力气也大,揉面的时候,今越感觉有种宣传画报上的劳动妇女的美,生机勃勃,面色红润。


    她烙的饼很薄,很软,金黄金黄的,吃着一股鸡蛋和葱香味,朴素一点就是卷着土豆丝拍黄瓜吃,要是奢侈一点,能搞几块烤肉就好了。


    今越摸了摸肚子,想吃烤肉了。


    “妈最近有空不?”徐文丽也跟今越想到一处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堆票,递过去,“妈改天割两斤五花肉回来,咱们做烤肉吃。”


    自从在姚青青家吃过一次之后,她就念上了。


    “哎哟不用不用,你们想吃我去买就是,用不了这么多肉票。”打眼看去好几张呢!


    “再说前几天文韵给我们的都还没用完呢,你们留着,或者给你娘家送点。”


    徐文丽点点头,说起娘家她虽然失望,但也不至于断了来往,劳动节前一天才回去看过他们的。“您就拿着吧,文明让给的,他最近弄到几张,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舒老师也让她收下,“明天你多睡会儿,我早起去排队,挑块好肉。”


    几个孩子都争着孝顺他们,这一年多来家里隔三差五就吃细粮和肉,他们没掏过钱和票,都是三个孩子拿出来的,现在又多了个文丽,跟亲生的一样,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啊。


    萌萌芽芽吃得饱饱的躺炕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有眼睛会动,脑袋和身子还不怎么会转动。


    今越忽然想起来,“大嫂你们要婴儿摇床吗?可以请孙大龙做两张,不占地方。”


    刘慧芳忙问什么样的,怎么用,现在家里宽敞,孩子都是跟他们睡,过几天天越发热起来,跟大人就不好睡了。


    今越解释一通好像也说不清,她没养过孩子,“不行我带你去钱大妈家看一下吧,她们家刚好有一个。”


    她们上门,钱大妈和钱春花很意外,有点慌乱而木讷的让她们上炕坐,炕上躺着个两个来月的小婴儿,瘦巴巴的,显得一双眼睛特别大,脑袋上没几根头发。


    “孩子真乖,叫啥名字来着?”


    “妞妞。”


    小妞妞目前看不出来像谁,但可以想象将来绝对是个美人坯子,因为眼睛大,鼻子挺,皮肤白,脸型也是瓜子脸,光这几样就已经赢在起跑线了。


    “真漂亮,不过这孩子是不是脸色有点黄,春花姐你们平时还是多带她出门晒晒太阳吧。”今越很真诚地建议。


    母女俩讷讷的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今越话只能说到这儿,大嫂围着婴儿摇床看了一圈,高度合适,大人摇的时候很方便,也很稳当,不会对婴儿脑袋造成伤害,里里外外被打磨得光滑滑的,没有木刺和尖锐的棱角,她很满意,问孙大龙做一张要多长时间,花多少工费。


    “人家一家子在村里也不容易,白天要挣工分,只能晚上抽空做,得给钱才行。”


    钱大妈本来好好听着的,听到这儿忽然看了刘慧芳一眼,她们家有两个孩子,那就是要做两张。


    钱春花的产假已经结束,孩子都是钱大妈在带,但她也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平时除了去捡点烂菜叶子烂萝卜,大多数时候就是带着孩子去郊区,摘点野菜,采点草药之类的,攒一两个月才能攒够一两斤,拿去卖也就几毛钱。


    上次的蝉蜕,她就是这么耗子存粮式的攒下来的。


    要说这大院里谁家都缺钱,但钱大妈绝对是最缺的一个,闺女二十几块的工资要养活三张嘴,她恨不得能把一分钱掰成两分花。


    “好,你有没有啥要求,我给你带话,正好明天我要去他们村那一带。”她的“去”跟今越家不一样,她没有自行车,也舍不得花钱坐公交,都是走路,背着妞妞挎着篮子天不亮就出发,穿过城里胡同小道,横跨一整个书城市,到了山脚下也舍不得休息,因为还得留够回家的时间。


    刘慧芳倒是没想到这些,把要求说了,又说孙家提供木料和竹子的话,她一张出五块钱。


    这是市价,因为商店里卖的没这个方便也是这个价。


    钱大妈手微微有点抖,“好,我明天告诉他。”


    姑嫂俩回到老屋,一看怎么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就连萌萌芽芽也咿咿呀呀的。


    “这是咋,家里遇到啥好事啦?”


    “慧芳,慧芳我考上啦!”舒文晏一把将人搂住,高兴得语无伦次,“我今天去看了成绩,终于贴出来了,有三百多个人报名,我考在第三名,我考上了!”


    刘慧芳有点傻眼,说实在的她并不觉得丈夫能考上,竞争太激烈了,那么多人才招十个,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她也煞有介事的支持支持,考不上他就怪不了自己了。


    然而,舒文晏真的靠自己的笔杆子考上了!


    “我看通知上说了,后天就要去报到,人事档案不经过学校,直接从区人事局里调走,后天我就要去政府上班啦!”舒文晏轻咳两声,整理自己的衣服,仿佛现在就已经是大领导的派头。


    刘慧芳轻轻打他,“少来这一套,给我好好说话。”


    “嗯哼,这次的考试分为客观题和主观题,客观题我的得分只是中等,但主观题考验的是写作能力,你们猜我考了多少?”


    众人被吊起胃口,全都眼巴巴看着。


    舒文晏挺了挺胸膛,“满分60,我考了59,其他人最高也只有47。”


    而他的排名,就是靠超高的主观题给拉上来的,可谓是逆风翻盘。


    今越不意外他能考上,但意外的是他排名居然这么靠前,他今年都快三十五了,工作磨灭了心气,浑身上下散发着又穷又酸的气味,也没时间看书充实自己,怎么看都有点江郎才尽的感觉,可他一去,居然就考到第三名!


    这叫啥,舒文晏天生就是为写材料而生的啊。


    今越正想问考的啥,门口忽然有几个小孩跑进来,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今越姐姐,外面有人找你!”


    “开小轿车的哦!”


    别说舒家,整个大院都轰动起来,开小轿车的人来找今越,这可了不得,大家拎着小板凳就往门口跑。


    第56章 056 小女孩嗜睡症&少了一块钱&搬……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干部装的年轻男人,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有点不自在的轻咳两声,“大家这是……”


    “就是小同志找咱们今越吗?”


    司机摸了摸鼻子, “是,我找舒今越同志,大爷您是舒同志的父亲吧,失敬失敬……”


    小年轻经验不足, 以为走在最前面,又主动跟他说话, 还说“咱们今越”的, 那肯定是老舒同志无疑。


    舒老师赶紧挤过人群,重重地咳了两声, 16号院的风水是咋回事, 今天刚出现李大妈被认错暴打一顿的事, 现在又来。


    不过, 现在即使认错也不会被打,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讲道理的, 而他们院最听话最乖巧最聪明的舒今越肯定不会招惹什么祸事。


    “诶我不是, 这位舒老师才是今越的爸爸。”


    司机抹了把汗, “对不住对不住。”赶紧先双手给舒老师传纸烟, 又给几位邻居, 不漏过一位。


    今越出来,看见的就是大家伙把纸烟夹在耳后,不舍得抽的画面。


    “舒同志你好,还记得胡桂枝同志吗?她请你过去一趟。”司机很客气说着,“本来胡同志要亲自过来的, 但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走不开,就让我过来请你。”


    胡桂枝,今越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生了漏汗证的那个女领导,后来俩人再无交集,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说来也是她榆木脑袋,别人要能跟这样级别的领导攀上关系,逢年过节肯定要走动的,有事没事要刷一下存在感,可她却是病看好就看好了,压根没想起这茬。就连蒋老爷子那边,也是徐端带着她去过几次,老爷子也主动关爱她,给她送吃送喝。


    她全天就是上班看病写报告,时不时还要复习一下中学课本,压根没时间去琢磨维护人脉的事。


    舒今越暗骂自己不争气,连忙说好,这就出发,但——


    “时间太晚了,我一个女同志也不方便,能不能让我家人陪我过去?”


    “自然是可以的,是我办事不周,抱歉。”


    今越于是叫上舒文明,他比较机灵,如果有什么情况也能自己做决定,老妈是空有胆子却没多少头脑。


    兄妹俩坐上小轿车,司机小刘立马左一句“兄弟”右一句“兄弟”的叫起来,因为互相传了烟,舒文明说话也亲热多了,“兄弟,不知道那位胡同志叫我妹子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刚才人多不方便说,胡同志家孩子身体不太舒服,想请舒医生去看一下。”


    “是怎么个不舒服?”


    司机想了想,“我听说是在学校里打瞌睡,一直打瞌睡,老师让带去医院看看,这不去年舒医生治好了胡同志,她就想着还请您过来看看,这是对您医术的信任。”


    一般司机是不会这么“多话”的,但舒文明最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挺会来事,今越又年轻得犹如邻家小妹,无形中容易让人亲近,司机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难道是嗜睡症?今越想着,嗜睡症其实也不好治,她上辈子在乡下遇到过一例,吃了一个星期都没缓解,后来让他们上大医院一检查,结果发现是脑垂体瘤。


    那个时候她刚行医,还没什么经验,把脉的功夫也差了些,愧疚自己要是能早点发现就好了,虽然早晚一个星期对这个疾病的进展影响并不大……


    这次来的还是上次那栋小楼,司机送到之后是秘书来接人,“两位同志来了,胡同志会议还没结束,麻烦先休息一会儿,喝杯茶。”


    进了会客厅,秘书没有提小孩生病的事,今越就静静地坐着,听舒文明和他聊天。


    枣红色的实木桌椅,统一规格的搪瓷水杯,墙上挂着大大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这架势舒文明一开始也是怵的,斟酌很久才敢开口。


    倒是秘书很平易近人,聊他在哪上班,上几年了,平时都干啥,渐渐的舒文明不再战战兢兢,也能主动聊一些工作以外的事。


    今越脑子没闲着,她一直在琢磨嗜睡症的事,她决定能把脉把出来最好,把不出来就让他们尽快去大医院检查,千万别耽误了病情。


    在喝完两杯茶水,又吃了一盘点心之后,有嘈杂的脚步声朝大门口走去,估摸着至少出去五六号人,胡桂枝终于姗姗来迟,她还穿着工作时的正装,整个人略显疲态,“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本来该让小张去接你们的,是我身边有些文件需要他找一下。”


    其实今越一点也不觉得被怠慢,“没事的胡领导,您辛苦了。”


    胡桂枝端起自己的保温杯,喝下大半杯,喉咙才稍觉滋润:“我家孙女,唉,说来话长。”


    原来,胡家的孙女茵茵今年六岁,正好上一年级,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但学习能力不太强,一直以来都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我本来也没说一定要学多好,从不在学习的事上逼她,可这孩子这个学期开学以后,老师反应过好几次她总是上课打瞌睡,我工作忙,都是保姆在照顾,平时作息也规律,饮食也正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打瞌睡。”


    今越注意到,她一直说的只有她和保姆,她来了三次也没见过这栋小楼里有年轻人,难道小女孩的父母都不在家吗?是做什么需要常年在外的工作吗?


    “孩子父母已经去世了,我平时多有疏忽,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又喝了一口温开水,“我想着西医横竖就是那些检查,还折腾孩子,不如还是看中医的好。”


    今越苦笑,这还真不好说,各有各的长短吧,“不知道小朋友在哪里,我能不能看一下?”


    很快,保姆带下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孩非常有礼貌,胡桂枝教她叫“阿姨”,她也温温柔的叫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今越,时而又看向自家奶奶。


    不过,很明显的,茵茵和胡桂枝的关系比较生疏,要不是生病,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看见自家奶奶了,每天她起床的时候奶奶已经上班去了,她睡觉的时候奶奶还没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待在书房忙工作。


    她们就像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内,不同时间维度的熟人。


    茵茵仅仅拉着保姆阿姨的手,“奶奶,这位医生阿姨就是给我打针的吗?”


    胡桂枝笑着摇头,“阿姨给你看病,不打针。”


    “其实打针的话,我也不害怕,我很勇敢呢!”要不是声音细得小蚊子似的,今越就要信了。


    但听说不用打针,她还是很高兴,立马回房间拿出一本连环画,要读给今越听,小孩子似乎都有点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毛病。


    今越为了拉近关系让她信任自己,耐着性子听她读了一会儿,还捧场地夸了几句,可把小姑娘高兴得不行。


    看得出来,她平时很孤独,奶奶忙工作,秘书司机和保姆终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不会陪她说太久的话,好容易来了一个愿意陪她玩耍的阿姨,她恨不得一时间把自己所有的宝贝都献出来。


    可惜时间还是有点晚了,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揉眼睛。


    嗜睡症的病人就是这样的,白天睡再多,晚上还是到点就会困。


    今越一边跟她聊学校的事,转移注意力,一边观察她的面部和神色。小孩皮肤偏黑,瘦高瘦高的,双目有神,五官端正,注意看她的山根,没有青灰。


    她记得那个嗜睡症的病人就是鼻根青灰。


    倒不是说青灰就一定代表会是脑袋里的肿瘤,今越单纯是愧疚作祟,格外关注这一点而已。


    “晚上睡得好吗?”


    茵茵的嗓音细细的:“好的。”


    “睡几个小时?”


    小姑娘不懂,保姆连忙接话:“从八点半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


    今越算了算,整整十个小时,这样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少了。“夜里会醒吗?”


    “不会,睡得很好。”


    今越忽然灵机一动,“会梦游吗?”因为这种时候小孩自己不知道,只有陪伴的大人才会知道。


    而保姆也有点拿不准,“应该不会吧……是这样的,我平时睡在茵茵隔壁,不在一个房间,但我确实没听见她夜里起床的动静,也没起来上过厕所。”


    似乎是怕胡桂枝责备,她又补充道:“没起夜没梦游这个我可以肯定,我平时睡得比较警觉,如果有动静的话应该都能知道。”


    今越一想也是,通过问话她就知道,保姆也不是一般人,专业素养很高的,说起话来逻辑清晰,很明显是经过专门培训的。


    这么说来,夜晚的睡眠是正常的,但偏偏白天却还要嗜睡,今越想到一种可能性,“那茵茵跟阿姨说说,是不是心里有不开心的事呀?”


    “没有不开心哦。”小姑娘一脸认真。


    舒今越不信,细细的询问她上学的事,班上有几个小朋友,谁跟她玩得最好,班长是谁,她坐第几排,有没有孩子欺负她,老师好不好,严不严厉……几乎是事无巨细。


    别以为她奶奶身居高位,孩子就能过得快乐,有时候小孩子之间的欺负还真不好说,而且越是乖巧的小孩越容易被欺负。


    可茵茵通通否定了,全都说好,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今越疑惑着,把手搭上去,脉象来看是细数的,不确定是黑瘦高小孩天生就这样,还是病理性的,于是她又问了一堆阴虚的症状,有的她说没有,有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意思,是保姆帮着回答的。


    总结下来——通通没有。


    那就排除阴虚了,今越觉得有点奇怪,孩子脉象和症状来说都算正常,怎么就是会打瞌睡呢?刚才问过,她的瞌睡不分科目,语文和数学都会睡,所以应该跟某个科目喜好无关,在学校里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应该也不是厌学。


    嗜睡症属于罕见病,因为病因和发病机制还不明确,今越把可能出现的疾病都排查了一遍,觉得从中医的角度暂时没思路,“我建议您还是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主要是看看有没有神经内科和心理方面的疾病。”


    这不是骂人,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


    胡桂枝想了想,“把脉把不出来吗?”


    “脉象细数,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阴虚,但症状和舌苔又都是正常的,没有明显的阴虚象,所以我怀疑她这个脉象是小朋友天生如此。”


    胡桂枝眼神一暗,又追问了几个问题,确定今越是真诊断不出来,这才说了两句感谢的话,让司机和秘书送他们回去。


    司机把他们送到大院门口的时候,邻居们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大院里安静得很。


    老两口听见动静立马开门,“回来了,进来说。”


    “怎么样?”


    “是去看病吧?”


    今越点头,简单的说了下情况,但没说胡桂枝的身份,怕吓到老实巴交的父母,况且以后他们之间几乎不可能有交集,说了也没用。


    倒是舒文明对小女孩的病很好奇,“什么嗜睡症,既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那会不会是她因为没有父母,奶奶也忙工作,所以想闹出点动静来,吸引大人注意,故意的?”


    今越其实也想过这个可能性,生病基本都是有征兆的,不仅有体征改变还有症状,她这个光脉象不对,似乎说不过去。


    甚至,就连脉象也不能完全说是病理性的,有可能是生理性的。


    舒文明小时候也干过装病吸引大人注意的事,“我看还是往这方面考虑吧,缺爱的小可怜哟,小白菜,地里黄呀……”


    舒今越白他一眼,打算先让她们查查,查不出器质性的病变,再跟胡桂芝提这个猜测。


    “对了,大哥大嫂他们回去了?”


    “嗯,你们刚走一会儿,孩子肚子饿就先回去了。”刘慧芳目前母乳不够俩孩子喝,只能一顿母乳一顿奶粉的混着喂,喂奶粉那顿就得赶紧回家。


    舒文韵也陪两老等到现在,现在哈欠连连,“大哥这也算好消息,虽说不是当官,但写材料也算他的专长,以后他应该能安心工作了。”


    舒老师点头,舒文晏带来的消息,无疑是近两年整个舒家的第三好消息,第一好当然是舒今越找到工作顺利留城,第二好是徐文丽的病得到缓解。


    “他们都有好消息了,文韵你呢,听说最近谈对象了?”


    舒文韵语气有点冷淡,“算是谈了,但还没稳定,等稳定再带回来。”


    “对方哪里人,哪个单位的,多大年纪,家里啥情况?”


    舒文韵抿了抿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今越对她依然不好不坏,忙着想茵茵的病情,也没空管她跟谁谈,怎么谈的。她知道,舒文韵其实是希望她问一下的,但怎么说呢,今越经历过上辈子那些事,现在能相安无事已经是她大度,再相亲相爱那是不可能的。


    文韵略有失望,不知道为什么,她希望今越能多问她一句,只要她问,她会说的。


    其他人见她不愿多提,以为是她害羞,也没再追着问,主要是舒文晏这消息太振奋人心了,大家都跟着高兴。


    第二天,舒文晏立马回学校找刘校长,送了点礼,说明自己即将调任,希望他暂时不要对外说的事,毕竟他不想让李素芬节外生枝。


    刘校长一听他要去的单位居然是市委,现在上面好些人的工作都恢复了,正常的办公秩序迫在眉睫,需要急招一批有文字功底的工作人员,他其实也听说了,但没想到舒文晏也知道消息,还考上了!


    甭管舒文晏以后能不能升,但他现在都不敢得罪这个曾经被他罚去看大门的舒老师,秘书可是领导跟前的人,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不定以后还要求人呢!校长顿时满口答应,还让他有空回“娘家”看看,新桥小学永远是他坚实的后盾。


    果然,舒文晏得以顺利办理入职,他文笔好,因为年纪大,成绩不低,倒是一进去培训半个月就被分配到一位中层领导身边,一下子就忙碌起来,几乎天天加班到晚上九点多,回到家的时候妻女都睡着了。


    但饭菜是热乎的,还在灶台上,女儿们呼呼的,小胸脯一起一伏,刘慧芳给他留着昏黄的灯……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今越不知道新工作给大哥带来的变化,最近胡桂枝带孩子去检查之后,没再来找过她,估摸着是在西医那边找到治疗方法了,她也就暂时放一边,忙着给康玉琼做调理。


    “现在康阿姨的大便暂时是通畅了,但长期卧病在床和多次手术造成的气血双虚还是病根,我建议中药再喝一个星期就不用喝了,开始食补和适当运动。”


    康永新连忙点头,看着妹妹精气神都好起来,今越说啥就是啥,“你帮我写几个食补的方子。”


    “就是这个运动,你也知道我妹妹的情况,这个恐怕不太现实。”


    今越摇头,“不是真的要做什么高强度的体育锻炼,就是每天让保姆给她推到太阳底下晒晒,做做手指操,按摩一下腰椎和下肢,最主要是要让她脑子动起来。”


    “最好是能让她有份工作,赚多赚少不重要,要让她有价值感。”


    不然她总觉得自己是哥哥的累赘,帮不上忙,人就是这样的,越觉得自己废物就会越来越废物,最后真的变成废物。


    康永新同意,想了想,“我们实验室最近要整理以前的实验数据,需要有一定中药学基础的人,对数字也敏感,她或许可以试试。”


    舒今越从康家离开,刚到家还没歇口气,舒文明忽然神色匆匆进门,“来一下。”


    今越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一咯噔,心说不会是出事了吧!


    “二哥你是不是干啥……”


    “卖光了。”


    “啥?”


    “那批布料卖光了,比预计的早了十天,全卖光了,一匹不剩,好些人买不到,还追着我们问呢,但我想着就此收手算了。”


    他是真的不贪心,见好就收。


    舒今越松口气,真想揍人,“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啊,吓死个人。”她脑海里都出现二哥和李玉兰唱铁窗泪的画面了。


    舒文明嘿嘿笑着,脸上却还绷得紧紧的,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喏,数数。”


    里头是一匝匝捆得整齐的纸币,十元大钞的是一沓,五元的两元的一元的,甚至连五角一角的都有,另外一沓则是零零散散的粮票肉票。


    “乡下地方,有些人家里没钱,就用鸡鸭鹅来换,这些活物我找张良伟帮忙出手,又稍微赚了点。”


    苍蝇腿也是肉啊!再加上那些粮票肉票家里用得上,就没出手。


    今越数了好久才终于把一大堆钱数清,零头不算,居然足足有936块之多!


    “这里面有三百块是本钱,除掉本钱相当于是净赚了636块?!”她捂住嘴巴,“赚了两倍的差价?”


    舒文明点点头,他也是心头狂跳,他知道能赚,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能赚!


    舒今越也不傻,她没被巨大的收益蒙蔽双眼,“现在的布料也不便宜吧,你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利润空间?”


    “张良伟的小舅子在市三纺织厂,他们厂里因为机器故障,做出一批残次品的确良,本来是跟制衣厂的订单,结果制衣厂不要,其他厂一看也说不要,他们处理不出去,正好他小舅子牵线,我买了一些搀进好料子里。”


    “嗯,主要是你的加入,让咱们多了本钱。”


    今越狐疑,“你们不会是以次充好,赚老乡的黑心钱吧?”


    舒文明气结,给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想啥呢,我是那种人吗?!不同的料子肯定价格不一样,只是搭着卖的话能便宜些。”


    残次品的价格肯定不如好料子,可在缺布料尤其是的确良的乡下地方,倒还成了抢手货,没几天就全卖光了。


    “那些裁下来的边角料,碎布头子,我又给便宜卖了……”


    就是把所有能出手的都出手,能换成钱的全换,才得到这么大一笔巨款。


    今越看着钱,手心冒汗。


    636块的利润,三人平分的话,就是每人212块,短短一个月,她的存款就变成了四百多块!


    难怪小说里那么多年代文主角喜欢做生意,这就是钱生钱啊,靠上班那点死工资,他们攒两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舒文明舒舒服服的,四仰八叉躺炕上,“我算是想明白了,这赚钱还是得靠人脉,就你说的那个啥,信息差,资源差,老实巴交上班是没前途的。”


    这对他又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对了,我屋里还留了一些料子,都是好的,家里每人做一身新衣服穿穿,咱也洋气一回,你们几个女同志就做裙子吧。”


    不花钱的新衣服,谁不喜欢?今越当即叫二嫂跟自己一起分,因为都是差不多的颜色,倒是无所谓挑拣,就连最小的萌萌芽芽也分到了几块小布,正好可以做几个小褂子,夏天热了好穿。


    现在刘慧芳还在休产假,能自己照顾孩子,赵婉秋就没天天待那边了,她抽空把料子送去赵大勇家,赵大嫂手巧,做的衣服都是顶好看的,今越又简单的给她画了个图纸,哪里该收腰,哪里该加一道松紧,领子应该做成鸡心领,袖子不要太长……还准备了一堆五颜六色,形状不一的纽扣过去。


    纽扣是去年小李嫂感谢今越治好了小李的肾结石,亲自送来的,赵婉秋见人就送,可依然还剩三分之二。


    “得亏人家赵大勇媳妇是个耐心好的,你这么多要求,外头裁缝店都不搭理你信不信?”


    今越笑笑,“现在你们嫌我事儿多,等成品出来你们就知道我的好了。”


    一次性把要求说完,总比做出来这不合适那不合适的好嘛,况且今越也是根据自家人身材特点提的要求,量身定做,不是谁都像舒文韵肤白貌美气质佳、挂个麻袋都好看。


    “对于普通人来说,就要学会扬长避短。”


    “得得得,就你道理多。”


    赵大嫂感激今越又是治病又是帮她招揽生意,她们又给了钱,几乎是加班加点的做,不到一个星期,全家十口人的衣服全部做好,夜里九点多让儿子送到柳叶胡同。


    赵大勇儿子上个月刚结婚,脸上还带着新郎官的喜悦与羞涩,“舒医生,我妈让我先送来给你们试试看,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跟我说,我拿回去改。”


    这次的布料主要有两种颜色,米白和军绿,军绿色默认是男同志的,但今越偏偏反其道行之,她自己选了军绿色的,被赵婉秋和大嫂念叨了好几天,都说做出来不好看就浪费了。


    而此刻,这条军绿色的半袖连衣裙,刚好到今越膝盖下一寸,露出雪白如凝脂一般的小腿,看着纤细却又骨肉均匀;腰肢那里收得特别好,还专门用碎布头子做了根细细的抽绳,打个蝴蝶结,既俏皮又显腰细;鸡心领显得脖颈修长,恰到好处的露肤度显得整个人既精神又精致……


    所有人傻眼了,徐文丽都顾不上试自己的新裙子,直勾勾盯着今越看:“哇,今越的裙子真好看,太漂亮了!”


    刘慧芳:“早知道我就选她这个色,太显白了,这米白色的我皮肤黑,穿上更黑。”


    赵婉秋:“裙子长度正好,把身高都拉长了。”


    舒文韵也由衷的夸赞,“今越越来越漂亮了。”


    舒今越微微有点脸红,抓着裙摆不自在的转了两圈,“哼,看吧,当初是谁嫌我事儿多。”


    不过其他人的也好看,全都照着今越的要求做的,非常合身,除了刘慧芳的颜色不太适合一些,其他人都完美的做到了扬长避短。


    第二天,舒家所有女人都穿上新裙子,刚出门就被大院里的邻居们打探哪儿买的,多钱,怎么这么好看,她们也想买一身。


    大家趁机帮赵大嫂宣传,这是送上门的生意。


    舒今越穿着新衣服,心情倍儿棒,下班时间刚到就往外走,遇到一堆大姐们又宣传一波,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依然被行注目礼。


    等下了车,走到物资局大门口,正好遇到下班的人群往外走,自然又是一波注目礼。说实在的,今越还不太习惯,毕竟从小就被隐藏在舒文韵的光芒之下,哪怕她这颗小月亮再亮,在热烈的太阳跟前也是不够看的,今天忽然收获这么多注视的目光,她心里总觉得不自在。


    甚至有几个人还在不远处,对她指指点点。


    舒今越愈发不自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轻轻碰了碰后面,担心是不是上厕所的时候忘记扯出来了,又怀疑是不是袖子太短,露出胳肢窝了,甚至还整理了衣领,怀疑是衣领开太大……


    “很好看。”徐端从楼上下来,没想到她主动来找自己,“新衣服很好看。”


    今越这才稍微自在一点,“没什么不妥的吧?”


    “真的好看。”他摸了摸她头顶,手顺势就搂她肩膀上,“买的还是做的?”


    今越嘚吧嘚吧一说,话匣子打开,逐渐忘记紧张,身体放松下来,整个人也鲜活起来。


    “你最近有没有胡桂枝那边的消息,她孙女病好没?”


    今越就是这样的性子,虽说自己忙,把这件事暂时丢一边了,但要真丢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己接触过的病例,她都希望他们好好的,哪怕不是自己治好的,她也想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徐端看出她脸上的焦急,也就没瞒她,“听蒋卫军说,她孙女的病好像有点严重,查了一圈没查出异常的,这段时间都住在医院里。”


    “什么都查不出吗?住哪个医院?”


    “你想去看看?”


    今越点点头,“这样会不会有点冒昧,我不是想攀附,只是担心茵茵的病情。”


    徐端搂着她的手没放开,反而紧了紧,心说真是小孩子脾气,善良有责任心,主要是交给她的事就一定要亲眼看着做完才放心。


    况且——


    “是攀附也没什么,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创造一些资源,当深陷泥潭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拉我们一把。”


    舒今越怔了怔,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


    “好了,别想那么多,慢慢来吧。”徐端牵着她的手往门口走,“消息暂时是保密的,因为不想太多人去打扰,你如果想去的话,我让蒋卫军帮你问问。”总得要本人同意才行,不然她也不好贸然上医院。


    今越放下心来,又开始叽叽喳喳说最近大院里发生的事,他虽然生活在金鱼胡同,但对柳叶胡同16号院的事也是了如指掌。


    嗯,拜她所赐。


    他们走远了,今越没听到身后一票女同志的吸气声,“这这这是徐科长的对象?!”


    “徐科居然名草有主了?”


    “这么小!”


    “倒是挺漂亮的,挺般配。”


    “不仅年龄小,个子也小,站徐科跟前这差距……”


    “有点子可爱是怎么回事?”


    不出半天,徐端有对象的事就传得人尽皆知,那些对他有意的年轻女同志,想把身边亲朋好友介绍给他的老同志,从此只能望男兴叹。


    舒今越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主动出现带来的后续影响有多大,她心里记挂着茵茵的病情,回家之后也在琢磨这件事,上班都心不在焉。


    这几天气温连续升高,很多以蚊虫为媒介的传染病高发,朱大强和刘进步每天出去巡逻,今越也没闲着,既要写报告,还要组织各个大院的代表们扫大街,清理垃圾。


    大杂院这边住的人多,环境卫生很差,居委会也很头疼,每年夏冬两季雷打不动的要组织人手进行统一打扫。


    今越作为年轻人,又是自己的分内工作,自然是要起到带头作用,扫地装垃圾都抢在前面,一天下来累得腰都断了。


    这天,她刚带着人把胡同内的垃圾桶清理干净,准备撤退的时候,忽然遇见个熟人——“舒医生!”


    “孙大龙?你怎么来了,你爸最近怎么样?”


    小伙子长得黑壮黑壮的,一双眼睛很明亮,“好着呢,他现在能吃能睡,干活贼有劲儿,逢人就说舒医生厉害,连这么严重的怪病都治得好。”


    他转述还算保守的,现实更夸张,孙玉犁和孙铁牛天天在村里说舒医生怎么厉害,村民们听腻了,就让他们比比,到底是治谁的病的时候更厉害,于是演变成了俩人比谁生的病更怪更严重更难治……人类奇奇怪怪的好胜心呐。


    于是,在大家的推波助澜和道听途说之下,什么乱七八糟的症状都在他们身上“病”了一遍,越说越离谱。


    今越听得哈哈大笑,“他们呀,这是乱说,你可要帮我辟谣,我没那么大本事治那么多怪病。”茵茵的就毫无头绪呢。


    孙大龙嘿嘿笑,想起正事,“对了舒医生,我爸让我来问问你家里人,上次做的那两个婴儿摇床好使吧?要是有哪里不合适的,我拿回去改改,你们可是给了我们九块钱的。”


    今越一愣,“九块钱?”


    “对啊,那你估计是不知道,你家里人给了钱,还让钱大妈带去给我的。我爸说不能要,但钱大妈劝了我们好些话,我觉得有道理,就收了,你别生气啊。”


    “本来就该收,你们收了我才高兴。”今越按捺住心内的疑惑,她知道耿直的孙大龙不会说谎,而大嫂也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不过,钱却不是大嫂送过来的,她在家忙着带孩子没时间,前几天听舒老师提了一嘴,是舒文晏送过来的。


    莫非,舒文晏一合计觉得十块钱贵了,给扣下了一块?这倒是像他能干出来的事,毕竟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连块煤球都舍不得烧,要回老屋来蹭呢。


    还以为大哥变好了,原来是死性不改,今越心里嗤笑一声,孙家本来一年到头就没什么收入,儿子又多,孙大龙在村办木料厂当学徒工,这跟城里的学徒工不一样,在村办企业是基本没工资的,自能算作工分,一年到头分不了几个钱。


    孙家帮忙做婴儿床是真的“帮忙”,没赚她们几个钱,木料都是从厂里买的,这些成本相当于他们先垫付。更何况为了做婴儿床,孙大龙一双手磨得全是细小的口子,竹篾要有弹性需要各种火烧和打磨,细小的竹刺戳进伤口里,挺长时间都好不了。


    而大哥大嫂,应该存款不少,大哥实在没必要从孙大龙身上抠搜这一块钱。


    相对于他们的存款来说,一块钱就是一根汗毛。


    孙大龙见她皱着眉,似乎是不太高兴,立马有点紧张:“舒医生生气了吗,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没,是想起单位上有件急事,你难得来一趟,要不就去家里吃个饭吧。”


    孙大龙连忙摇头,“不了不了,这是给你们带的一点山杏,我们村有两座山,上面有不少杏子树,味道还可以,你们尝尝。”


    他的杏子分作两兜,一兜是给今越家的,另一兜……他红着脸,抓耳挠腮的,“给春花姐,她们家挺难的,想吃啥都得花钱买,不比咱们乡下方便。”


    是了,钱春花比他大三岁,因为做婴儿床的关系,俩人接触过两次,也算熟人。


    当然,今越不知道的是,眼前的小伙子因为第一次上钱家的时候,正好撞见钱春花歪在炕上喂奶,不小心看见人家身体,心里很是愧疚。


    在村里,有的妇女也会当众给孩子喂奶,但他不爱去妇女堆里打转,就算偶然在干农活的时候遇见,也是立马避开,不像那天那么巧的就看见。


    毕竟是第一次看见女人的隐私,当时对他冲击挺大的,他在村里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跟女人说过话,更别说忽然一下子直面那么大的冲击……事后回想觉得自己不厚道,既然看了人家就该对人负责才对,孙玉犁他们从小就是这么教育他的。


    尤其是知道钱春花离婚了,他就有点别样的心思。


    只是不敢跟任何人说起,家里人要是知道他看上一个离婚带娃的女人,不定怎么骂他呢。而他呢,知道钱家情况,料想钱大妈是不可能把春花嫁出去的,心里也不得劲。


    舒今越见他神色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忧愁的,这怎么看怎么像当时二哥没追上徐文丽的时候——少男怀春。


    但她断断想不到,他怀春的对象居然是她的邻居!


    今越拎着杏子进门,徐文丽立马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好吃,比咱们去年在山上摘的好吃。”


    孙家村的杏子林向阳,不像西山那两棵杏子树背阴,光照充足的杏子糖分也要更高一点。舒文明也吃了两颗,见媳妇儿还要伸手拿第二颗,他立马按住。


    “杏子伤胃,少吃点。”


    徐文丽扁着嘴,她是真馋啊,这不许吃那不许吃的,可偏偏都这样控制了,她还是长胖了,脸蛋红丢丢的,像个秋苹果。


    “要是能像今越这样瘦点该多好啊。”尤其那一把小腰,细的哟!


    舒文明嗤笑,“你当她是想这么瘦啊,每天吃那么多,肚子就跟个无底洞似的,白瞎了那么多好东西。”


    舒今越泪流满面,家人们谁懂啊,她是真的想长点肉,可不知道是营养不够还是怎么回事,努力两年,依然没长出多少。


    “二哥讨厌,你要捧二嫂就捧二嫂,不许踩我一脚。”


    众人都笑起来,正埋头写字的舒老师骂老二当哥的没个当哥的样子。


    是的,他在写毛笔字,脚边也堆了一堆毛笔字!


    第二天,6月16号,天气晴,万里无云,宜迁居的黄道吉日。今越邀请几名好友来家,简单的搞了个搬家小仪式,将自己的东西从老屋搬到新屋,算是完成了人生中又一件大事。


    自从手里有钱之后,她迅速提前结清了吴祖荣的家具钱,把新房子里缺的东西全都添置上了。


    人很奇怪,刚买下房子那段时间,她计划搬家的时候要敲锣打鼓极尽风光之能事,可当真的能搬家了,她却完全不想搞大张旗鼓了,只想着一家人,三五好友,简单的搞点仪式感就行了。


    倒是两老比她积极,给她门框上贴了乔迁之喜的对联,还在窗户上贴了用红纸剪的红艳艳胖嘟嘟的小造型,有小葫芦,小苹果,小柿子,寓意福禄寿喜、平安顺遂和事事如意。


    这些都是徐文丽的点子,赵婉秋提前跟人学了好几天,废掉好些红纸剪出来的。


    他们是真把今越当小孩,就连舒老师写的对联也是胖嘟嘟的小猫造型,写的字也不是常见的那些,而是“门迎喜气,户满春风”,每边四个字,简单明了,寓意美好。


    谁见了都得夸一句舒老师一手好字,今越才不会说舒老师为了这八个字,也练废了好些草稿纸呢!


    舒文明因为有钱了,出手也阔绰,直接送她一套青花瓷的茶壶茶杯,舒文晏从哪儿搞来的半斤好茶,舒文韵则是一顶雪白的蚊帐……一番装饰下来,这间有百来年历史的老房子焕然一新,成了舒今越一个人的真正意义上的家。


    搬进来的第一个晚上,她抱着被子从炕头滚到炕尾,流下了幸福而满足的泪水。


    为了走到这一步,她花了两辈子的时间。


    第57章 057 电风扇&男性朋友&不安腿综合……


    徐端也有礼物, 但他说要等几天,商店还没送到。


    问他是什么,他又不说, 搞得今越十分期待。


    不过,她先迎来的是蒋卫军那边的消息,让她想看茵茵就去看。


    那天刚好是星期天,徐端来接上她, 一起过去省医院。


    茵茵住在儿科病房,今越拎着一点杏子和两样应季水果, 不知道小朋友喜欢吃什么, 就各买了点。


    他们到的时候,胡桂枝正好也在, “听卫军说起你, 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说他家小虎子高烧是你退下去的, 老爷子脑梗也是你诊脉诊出来的,我还说你这小同志真了不起……咦, 小徐?”


    徐端礼貌的叫了声“胡阿姨”, “您最近还好吗?”


    胡桂枝笑容满面, 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臭小子还记得我啊, 这么多年都没见你上门, 你说你跟我生分什么。”


    很明显,她是很喜欢徐端的。


    “我好得很,小雨去世之后,我也想开了,人生在世计较那么多没用, 不如好好的放开心的活着,你这臭小子,听说是转业到物资局了,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徐端搂着今越的肩膀,笑着说:“没有,我刚回来,工作还没上手,忙不开。”


    胡桂枝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以及今越的脸上,脸上有一瞬间的迷惑。


    “还没跟胡阿姨介绍,这是我对象,苏今越,叫她舒今越也行。”


    胡桂枝略微怔了怔,脸上很快挂上真诚的笑,“我还以为你……处对象了好啊,真好,找到今越这么优秀的女同志,你小子有福气。”


    “今越,胡阿姨你已经知道了,以前我们家和胡阿姨很熟,是邻居,后来两家各自搬走,联系就少了些,但阿姨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巾帼英雄。”


    徐端难得这么夸人,还一点也不夸张,是真心实意的赞扬。


    今越笑起来,“那我也叫您胡阿姨了。”


    胡桂枝看着他俩的默契,尤其是徐端眼里不带隐藏的爱意,心里略微酸楚,但又放心不少,都是好孩子,只要能找到好归宿,跟谁在一起不重要。


    今越趁机打量病床上的茵茵,几天不见,小女孩变化不大,就是两眼稍显无神,不停的打哈欠。


    感受到她的目光,小女孩笑起来,冲着今越眨眨眼,很温柔的样子,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徐端身上了。


    “叔叔我见过你哟。”


    徐端很温和地问她,“在哪里见过,我怎么不记得。”


    “在我妈妈的相册里,有一张你的照片,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有胡子喔。”


    徐端愣了愣,倒是胡桂枝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这小丫头,以前你们毕业的时候,不是流行互相送照片嘛,小雨有一张你的照片,一直装在相册里,她天天在家翻那些旧东西。”


    徐端也笑起来,向今越解释:“我和胡小雨,也就是茵茵的妈妈是同班同学,蒋卫军我们几个都是很好的朋友。”


    舒今越很满意男人的态度,知道解释,而不是把她蒙在鼓里,不得不承认,刚开始看胡桂枝的态度,刚才又听见茵茵的话,她心里是毛毛的,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共同经历过什么。


    但他大大方方的解释,今越就觉得即使有什么,她也能坦然接受。


    胡桂枝也不想因为自己几句话影响这对恋人的感情,于是转移话题说起茵茵的病情,“你离开之后第二天,我们就来了医院,全身检查都做了,重点是头颅脑部的,没查出什么,但她一回学校还是继续嗜睡,我寻思这么不是办法,就给她办了住院,想着住进来方便检查。”


    但依然是没查出什么。


    “只是我工作忙,来回医院不方便,茵茵只是白天在医院,晚上保姆会把她接回家睡觉。”


    今越仔细看这几天的检查,什么血常规、肝肾功、超声、心电图、脑电图……确实都是好的,一个异常指标都没有。


    “这边西医也没办法,建议暂时先用兴奋剂试一下,但我担心对孩子大脑有影响,没同意。”


    今越点点头,确实有这个风险,茵茵太小了,这种中枢兴奋剂的副作用大家都知道,到底还有没有远期的负面影响,谁也说不准,医院也不敢轻易使用。


    既然病理和心理的因素都排除了,今越实在是想不通还有什么原因,莫非真是二哥说的装病?


    趁着她给孩子把脉的时间,胡桂枝把徐端叫到病房外聊天,“小徐和今越怎么认识的,你俩处对象我真的很意外。”


    无论是过往经历还是年龄,都应该是很难有交集的两个人。


    徐端淡淡的笑起来,“我们以前就有渊源,后来在书城又遇到,因为一些上一辈的事,慢慢接触多起来,我被她的个人魅力和优秀品格所折服,就主动追求她了。”


    胡桂枝听得直摇头,“你小子,跟你胡阿姨还这么滴水不漏呢?”


    “是真的,过程略有波折,但我运气好。”


    他的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温和的笑意,跟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阴郁少年判若两人,胡桂枝感慨,“看来你是真的遇到对的人了,也好,省得小雨……算了,我不提她了。”


    想起去世的女儿,胡桂枝神情哀伤,她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解放前两年才出生的,听话,懂事,贴心,像只小小的解忧百灵鸟,却偏偏身体不好,后来早早结婚,早早生孩子,又英年早逝。


    其实,当初她是极力反对女儿生孩子的,她只想做小雨的妈妈,而不是那个不知道男女的孩子的外婆,她只要一个小雨就够了。但小雨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性格比一般孩子倔,怀上就硬要生下来,她也没办法。


    幸运的是,母女平安,且小孩也很健康;不幸的是,因为这个孩子的降生,她凡事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慢慢的开始不重视自己的身体,加重了自己的病情,后来听闻丈夫出事,更是雪上加霜,最后把自己的身体拖到油尽灯枯。


    舒今越在屋里陪着茵茵聊了许久的天,一直不见他们进去,心里有点疑惑,一看时间,忽然想起个事:“茵茵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困,很想睡觉?”


    已经到她平时嗜睡的点了。


    小姑娘弱弱的“嗯”一声,哈欠一个接一个的打,其实她眼皮早就撑不住了。


    今越仔细观察,犯困是真的,睡意也是真的,那就排除了装病的可能,她趁着孩子睡觉的时候,抓紧时间把脉,把了很长时间,依然是细数脉,没有变化。


    这种什么毛病都找不出来的,真的是无从下手,就像一面光滑的毫无缝隙的墙壁,她无论扒拉哪儿都扒不开。


    但孩子除了嗜睡,也没有任何不舒服,吃饭正常,身高体重智力发育都正常,要不就别管了?说不定过段时间莫名其妙就好了呢?


    毕竟,人体有时候是会出现一些症状,没有病因,过段时间又莫名其妙消失。


    今越想着,这嗜睡症除了影响上课听讲之外,最大的危害就是嗜睡症发作起来,要是身处火源、水源、高处、尖锐物品旁,可能会有安全隐患,其实平时也没什么,只要保姆好好看顾一下,避开危险的地方就行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胡桂枝和徐端进来了。


    “又睡着了,这小丫头,我也拿她没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先这样吧,观察一段时间看看。”


    可能是声音吵到茵茵,小女孩两条腿动了动。


    这间病房的床不小,她小小的身子在被窝里扭动几下,动静尤其明显。


    今越连忙问:“她平时在家睡觉也会这么扭吗?”


    准确来说不叫扭,是“搓”,两条腿互相搓,或是交叠在一起,互相摩擦,或者是夹着被子扭动几下……今越看着看着有点奇怪,怎么有点像夹腿综合征?


    这个情况家里有女孩的可能就比较有经验些,她也是在网络上看见这个名词,后来专门学习了一下,算不上很严重,家长矫正一下,一般过了那个阶段就不会了,即使有保持到成年后的,也不是多大的危害。


    胡桂枝也有点意外,“不这样,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今越连忙掀开被子,小女孩又不动了,身体没有颤栗,脸上也没有潮红,心跳呼吸都正常——似乎又不是夹腿综合征。


    “茵茵从小睡觉就很安稳,睡得很熟,过年放炮仗都吵不醒她。”


    今越把脉,依然是细数脉。“这个情况,会不会是她腿不舒服?”


    “没听说啊,前几天检查腿上也没异常,以前也从没受过伤。”


    今越让徐端先避出去,然后把小女孩的裤子往下脱,仔细观察她的双腿,甚至把内裤都脱了,也没看出哪里有红肿热痛,更没有明显的蚊虫咬伤外伤。


    真是奇了怪了,今越想问题想得头都疼了,又坐了一会儿,依然毫无头绪,只能建议先观察观察,说不定过段时间能好,要是不好,如果能有新的症状出现,或许能找到思路。


    徐端说要先下去透透气,今越跟胡桂枝告辞,顺着楼梯往下走,拐角处正好遇见老熟人,“莫医生。”


    莫书逸抬头,笑道:“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们同事又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


    胡桂枝不想太多人打扰,她也就没提小茵茵的病,只说是来看望一个住院的小朋友。


    “你是不知道,上次石学海老师带人来找你闹出多大的动静,那几天我正好出差了,后来石老师的学生说,你在他们科可是出名了。”


    今越笑笑,“还得多亏你引荐,让我有机会从石专家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这倒不是奉承,是石学海真的很有风度,不像其他权威的西医专家,一听中医就嗤之以鼻,不管有效没效先讽刺怀疑一顿再说,即使真有效,他们也不会觉得是中药的效果,反而觉得是疾病自愈了,瞎猫碰到死耗子了……譬如市医院的金主任。


    今越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金主任的态度,徐端就曾提醒过她,要注意这个人,这个人可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类型。


    莫书逸跟她一路往下走,“最近怎么样,你们防疫站工作忙吗?”


    “还好,在基层嘛,忙的时候忙,偶尔也空闲,但跟你们搞临床的不一样,我们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扫大街,洗厕所,清垃圾,捉老鼠灭蚊子打苍蝇之类的。


    莫书逸听得有趣,“有机会真想去体验体验。”


    “你认真的啊?”今越瞪圆了眼睛,“那行啊,我可当真了,哪天我们站里捉老鼠捕蚊子的时候,我提前通知你。”


    她瞪起眼睛的时候,双眼变得圆溜溜的,眼珠子特别灵活,眼白很干净,像琉璃一眼漂亮,莫书逸呆了呆。


    “好了?”忽然,一双大手搭到今越肩膀上,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到今越身后。


    莫书逸第一反应是这人认错人了,这么亲密,怕不是把今越认成他的对象了,他们刚从楼梯口转出来,他就注意到这男人一直在看着他们,而今越是背对他的,他应该是认错背影了。


    想到这里,莫书逸立马挺身而出,想要一把拂开他的手,“同志认错人了吧?”


    可惜,那只大手却非常有力,看着只是虚虚的搭在肩膀上,却让他拂不开。


    莫书逸有点吃惊,要知道他在石兰省可是公认的大个子,力气比一般男同志都大。


    舒今越连忙冲他抱歉的笑笑,“没认错,这是我对象,徐同志。”


    身体语言是不会骗人的,她的身体下意识就往徐端那边靠了靠,言语中也带着一股亲密,“这位是莫医生,我跟你说过的,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莫书逸这才松口气,上下打量徐端。


    平时,他的教养不会让他做出这么失礼的事,但此时,作为今越的朋友,发现她谈了个明显不是很登对的对象,他得好好看看。


    当然,舒今越也知道,他的维护单纯是出于对朋友、对妹妹的爱护,并非是对她有什么男女之情……嗯,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以前的覃海洋,那是年轻,少年的爱慕写在脸上,她能看出来,但莫书逸是什么人呀?留洋博士,海归精英,说专家也不为过,还是省医院的院草,在这种路上随便拉个护士出来都比她漂亮的大医院里,她觉得自己要是对这样的高岭之花有想法,都是在亵渎人家。


    “你好,徐端,久闻大名。”徐端面上不动声色,主动伸手,“感谢你一直以来对今越的照顾,有时间的话,能否赏光一起吃顿便饭?”


    莫书逸很有风度地伸出手,“你好,徐同志,我叫莫书逸,吃饭改天吧,我今天科室还有事。”


    他还想问问他的情况来着,有名护士下来找他,说是病人有事要找他,他只能甩着白大褂,急匆匆上楼去。


    “喂,你就不吃醋?”


    徐端挑眉,“吃什么醋?”


    “你看莫医生这么优秀的人都跟我做朋友,你就没点想法?”


    徐端好笑,“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不仅专业上能互相讨论共同进步,生活上也能互相帮助,我为什么要吃醋?”


    今越无言以对,她发现自己以前看的言情小说骗人,里面的男主角可是有超强占有欲的,但凡女主周围出现男性角色,那都要冷脸吃醋雄竞一番,可徐端也太平静太“大度”了吧……她有点想看雄竞修罗场。


    徐端揉揉她脑袋,“你啊你,一天尽想些什么。”


    他没说的是,她能交到这么优秀的朋友,无论男女,他都替她高兴。


    看得出来,这个莫医生跟那个大学生和沈和平都不一样,他是真的自内而外的优秀,不仅专业突出,外形和性格也非常吸引人,苏今越能跟这样的优秀异性做朋友,说明她本身也优秀不是?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她年轻气盛把握不好边界感,让对方产生了误会,他不介意帮她斩断桃花。


    幸好舒今越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然要一口笑喷,他不仅不雄竞,他还要帮她收拾烂摊子,这样任劳任怨的男朋友哪里有,再给她来一打!


    “哼,你还没告诉我,你跟茵茵的妈妈,也就是胡小雨同志是什么关系呢。”不是雌竞,就是作为女朋友,心里有点子好奇。


    徐端拿她没办法,“同班同学,从小到大,行了吧?”


    “我不信,胡阿姨看你的眼神可不像这么简单。”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噘着嘴,有那么一丢丢不舒服。


    刚才说很满意他的态度,可现在他只说是同学,分明是没说真话。


    “真想知道?”


    今越仰头,睁着一双琉璃样的眼睛,里面写着“废话”两个字。


    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以前做同学的时候,她可能对我有点……”


    “喜欢你,对吗?”


    用蒋卫军等几个同学的说法,胡小雨对他那是情根深种,上课偷偷看他,中午给他带饭,他忘带作业就把自己的作业给他,他不要,她就把自己的名字擦掉,改成他的。上初中时更是,全班都知道她喜欢他,就连胡桂枝都知道自己闺女的意中人是徐家小老八。


    胡桂枝很开明,也不阻拦,可惜他们之间最大的阻力不是来自于家长,而是徐端本人。


    “我那时候一心入伍,想着离开家就好了,也没那些心思,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很要好的妹妹。”


    今越想了想,那个时候徐老爷子刚去世,死前告诉了他的身世,他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恨不得从没来过这个讨厌的世界,哪里有心思谈恋爱?


    徐端点头,继而神色肃穆下来,“后来我去入伍前跟她解释清楚,她也释怀了,后来再听说她的消息就是她结婚了,再后来就是她病逝的消息。”


    虽然没见过,但通过她的母亲和女儿,今越猜想胡小雨应该是一个乖巧、温柔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却英年早逝,想来也是可惜。


    “她生了什么病?”


    “听说是糖尿病。”


    今越心里愈发惋惜,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就得了糖尿病这种中老年易患的疾病,更是可惜。不过她估计,跟她怀孕生子也有关系,糖尿病是孕前就有的,孕期胰岛功能失调,进一步加重,产后没调理好,愈发雪上加霜。


    糖尿病直接死人的概率极低,更多可能是死于并发症。


    ***


    接下来两天,因为单位又有新一轮爱国卫生运动,今越一忙起来,也没时间约会了,每天扫大街累得腰酸背痛,回到自己的小窝就只想躺炕上不动。


    可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躺着也没一开始搬进来的时候舒服了,室内空气闷热,要是能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起来就好了。


    “别开窗户,后面蚊子多得很,前头还爬进来两只蟑螂,吓死我了。”徐文丽赶紧来提醒她。


    “明明我们三家人的背后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偏偏李大妈家背后,我闻着有股尿味,她不会是把尿从窗口倒出去了吧?”


    那也太邋遢了吧!


    冬天起夜困难大家都理解,所以家家户户都有个尿壶或者痰盂,可这是大夏天啊,这么弄他们这一排住正房的都被她招来的苍蝇蚊子给祸害了。


    “我一般很少骂人,除非忍不住,这李大妈真……真是……”脏话徐文丽也骂不出来,只对着虚空一顿小拳拳,“真希望玉兰快点嫁过来,让她来治治老太婆。”


    是的,李玉兰和尚光明的亲事定下来了,双方都对彼此满意,结婚报告一打上去,徐平为首的一众厂领导十分欣慰,李玉兰家三代贫农,她妈妈还是生产队妇女主任,真正的根正苗红,有这样拥有进步思想的同志带领,尚光明一定不会误入歧途,一定能为社会主义做贡献!


    而他们的婚期也定在半个月后,最近尚光明正找人简单装修房子,正好舒文明在外头认识建筑公司的人,就把这活揽过去了。


    “诶你说你二哥到底在忙啥,怎么人家要找啥人他都认识?”


    今越摇摇头,二哥这两年变化确实很大,这叫成长。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她们正说着李玉兰,那边李玉兰就来了,身后还跟着她两个哥哥,听说是来看尚家房子尺寸,准备好买家具的。


    李家别看是乡下人家,但很殷实,李妈妈又疼爱闺女,自然是要给她好点的陪嫁,自行车尚光明自己已经有了,李家就给她陪“七十二条腿”,各种桌子、柜子、板凳,外加四套非常厚实的大棉絮。


    不说那些腿儿,光这四床又厚又重的大棉絮就够大院邻居们羡慕的,别人家嫁闺女顶多陪嫁一两套,他们家四套,豪得没边儿了。


    李玉兰听见今越姑嫂俩议论自己的陪嫁,红着脸拧她腰上软肉,“你别说我,等你结婚的时候,我看舒老师和赵阿姨怕是要把家底儿全陪给你。”


    这才搬个家,老两口就偷偷补贴她八十块了,是现金,怕买成东西的话其他几个孩子看见有想法,老两口可是千万交代让她别说出去。


    当然,这话今越可不敢让大嫂二嫂知道,她早就不是以前的小草包了。


    今越笑眯眯的,正想反驳回去,外头忽然有人喊,“这里是苏今越家吗?”


    来人是一个穿着商店工作服的年轻人,他自行车上驮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子,晃荡晃荡的。


    “今越是我们院的,同志你来送东西吗?”


    “这啥呀?”


    工作人员抹了把汗,热得满头大汗,“苏今越同志,这是你在我们商店排队订购的电风扇,你来验收一下。”


    今越一头雾水,她没买过啊,这时候电风扇其实也很稀罕,因为要用电,价格也贵,加上现在这个季节,有条件的人家都想买一个,供严重小于求,有的人家从春天开始派到夏天都不一定能买上。


    送货员递过一张单子,催促道:“你快核对一下对不对,收了我得走了,单位还有事,本来我们是不送货上门的,要不是你多加钱,我们可没人跑这一趟。”


    众人看着舒今越的眼神,各不一样。有的又想以前看小草包那样,心说这败家孩子真能造,买大件儿不算,自家那么多人好手好脚还多花钱让人送货上门;有的则是感慨老舒家的孩子个顶个的出息,今越这么大手大脚,肯定是挣到钱了呀。


    而舒今越一看单子上那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就知道这是徐端送自己的乔迁礼物。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一台高约六十公分的电风扇,整个座身都是金属的,特别沉,还散发着金属独有的光泽,亮得能当镜子照,四颗按钮位于底座最下面,今越先插上电,按了一下,风扇立马“呼呼”的动起来。


    一阵凉风对着门口吹,一直站那儿的赵大妈当即就感觉凉爽扑面而来,“真凉快!”


    “我试试我试试,哎哟真凉!”


    其他人着急,“让我试试,我这正满头大汗呢。”


    “他刘大妈你可吹了好大会儿了,该换我们了啊。”


    ……


    舒今越又按了一颗按钮,把风力加大,连赵大妈身边的人都能被吹到,这还不算,她又按了另一颗按钮,风扇居然就自己慢悠悠的“呼呼”的转起来,转了一整圈,保证每一个角度都能吹到!


    这下,再没人说这跟厂里的一样了,厂里的可不会摇头啊。


    “今越你哪家商店买的,多钱?”


    “排了多久的队?”


    今越不知道多少钱,也不能信口开河,只含含糊糊的说:“不好买,现在已经排到秋天了,各个门市部都卖光了。”


    众人唉声叹气,还怪她要买怎么不约一下,这玩意儿家家户户都需要啊。白天还好,上班的上班,不上班的就在树下坐着扇扇扇子,可晚上就不行,那热气儿就跟蒸笼一样,罩在屋里出不去,开窗又有蚊子,点蚊香也得花钱。


    有些火气旺的壮劳力被热醒,只能半夜起床冲凉水澡。


    等大家围观够,离开之后,李玉兰和徐文丽立马一左一右架住舒今越,“老实交代,谁给你买的。”


    “不用说,肯定是你‘徐叔叔’吧。”


    “对呀,那位徐同志可了不得,冬天送暖水袋,夏天送电风扇,饿了送点心,渴了送牛奶,他咋啥都想这么周全?”李玉兰想到去年的事,不由得羡慕嫉妒,“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她和尚光明已经过了明路,也算未婚夫妻了,他可从没给她送过什么……哦对,非要说的话,就是给她送了一大笔彩礼钱,这是她妈要求的,说是给她的保障,要是敢对她闺女不好这笔钱就当赔偿。


    可这性质不一样啊,李玉兰越想越羡慕。


    “你这个徐同志,他还有没有跟他一样靠谱的兄弟啊,朋友也行?”


    今越懂她意思,想起尚光明的屋子那么小,却住这么多人,这几天已经热得不行,不敢想象过几天得热成啥样。要是能有个电风扇,那还不美死?


    几人感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一看,尚光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李玉兰闹了个大红脸,瞪他一眼,扭捏着跑了。


    鸡米花在旁边嘿嘿直乐,像个小傻瓜似的,今越摸摸他脑袋,“上哪儿玩一头的汗,先别吹风扇,等汗干了再吹,不然容易感冒。”


    小鸡米花很听她的话,乖乖在一旁拿着弹弓这里瞄一下,哪里弹一下,一会儿过来仰着脸问汗干了没,可以吹了吗。


    今越点头,他就对着风扇,凉丝丝的风吹到脸上,凑得太近,恨不得把脸贴上去,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脸上都吹出两个小窝窝。


    “嘿嘿,脸上麻麻的哦,姐姐。”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徐文丽在旁边看见,也下意识的动了动腿,使劲搓了几下,“我这腿都吹麻了。”


    她的动作跟那天在医院看见的茵茵一样,她也是这么搓腿的……但可以肯定,二嫂绝不是什么夹腿综合征,她就是单纯的皮肤发麻。


    今越忽然灵光一闪,腿麻?


    茵茵会不会也只是腿麻?她问诊的时候确实没问过有没有腿麻这个症状,她问的是,“腿疼不疼”“痒不痒”,对乖小孩来说,都是大人问什么回答什么,没问到的她有可能就不会提。


    也可能是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不舒服,毕竟六岁的小孩词汇有限。


    而腿麻,皮肤问题,今越又想起茵茵那因为糖尿病去世的母亲,糖尿病!


    舒今越忽然茅塞顿开!


    糖尿病的并发症里有一个就叫周围神经病变,主要就是四肢末端皮肤麻木、瘙痒为主!


    今越再也坐不住,立马跑去街道办。


    值班员见是她,率先笑起来:“舒医生又来打电话啊,你打吧,我出去抽根烟,也别给钱了。”


    “上次我妈腿脚疼还是你帮忙给看好的,她老人家一直念着你的好,说让你哪天有时间上家里玩去。”


    因为来借用电话的人太多,从一开始只是街道办工作人员,到后来附近的居民也来用,反倒不去邮政局打,牛主任大为光火,勒令必须按照电话局的标准收费,值班员除了接听重要电话,还要负责计时收费。


    今越没答应,一码归一码,该给的钱还是得给,万一牛主任哪天心血来潮对账对不上,这不是给人添麻烦嘛?


    她拨通徐端家的电话号码,让他来接自己,她现在需要去胡桂枝家一趟,她想她应该是找到治疗思路了。


    徐端让她先回去穿件外套,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刚准备好,他车子就开到门口,今越一个箭步跳上车。


    “我知道了,茵茵应该是遗传到她母亲的糖尿病了,只是目前或许还没发病,只是表现为胰岛功能的紊乱。”今越一面系安全带,一面分析,“她母亲的糖尿病发病年纪很小,而一般儿童青少年一旦得糖尿病都比老年人严重,进展也快。”


    所以,她才会英年早逝。


    而糖尿病本来就有遗传因素。


    徐端听了一会儿,“那天你看过她的检查单,血糖正常吗?”


    今越点头,正是因为正常,所以她没往遗传的糖尿病方面考虑。


    “糖尿病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一开始或许没有明显的血糖升高,而只是胰岛功能紊乱。”


    徐端点头,“那腿麻跟嗜睡症又有什么关系?”


    今越沉默,这就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这两个症状的关联在哪里,她只知道自己这个发现应该是突破点,仅此而已。


    等红灯的时候,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没事,慢慢想,先去看了再说。”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也很干燥,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今越握着握着,忍不住捏了捏,从大拇指到小手指,一根也不错过。


    她当玩具玩,他却是手心发热。


    到胡家的时候,胡桂枝也刚进家门,因为中西医都暂时查不出病因,就先把茵茵接回家了。看见他们突然过来,也有点意外。


    徐端将今越的怀疑说了,然后问能不能现在去看看茵茵。


    胡桂枝没想到,今越居然对茵茵的病情这么上心,那天专门让蒋卫军转达她想再给孩子诊脉的想法,今天又主动找上门……“今越这段时间都在琢磨茵茵的病吧?”


    舒今越不好意思的笑笑。


    徐端拍拍她肩膀,“她就是这样,遇到想不通的疑难杂症,就会想方设法的钻研,学习。”


    “知道你护短,不知道你居然护成这样。”胡桂枝笑着说,内心也颇有触动,不仅为徐端的改变,也为眼前这个小姑娘。


    她相信她对茵茵上心,并不是因为茵茵是她胡桂枝的孙女,而是因为她是找过她的病人,对任何一个病人,无论社会地位与贫富差别,她都会放在心里。


    到了胡桂芝这个地位,见过的人太多太多,没有一个不是投她所好,解她烦忧,但眼前的女同志跟他们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叫真诚的东西。


    去年帮她看好漏汗症,胡桂芝已经做好准备,今越要是有事相求的话,她会酌情应允,没想到却一整年没再见面。这次叫她来帮忙,她想不出头绪,既不胡乱给建议,也不推卸责任,还将好学钻研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年轻人,才是社会的希望。


    三人来到茵茵房间外,徐端并未进屋,两个女同志进去,小女孩还没睡,正在书桌前坐着自己看连环画。


    “茵茵,上次阿姨忘记问你了,你的腿会不会觉得麻木?”


    “什么是麻木呀?”


    今越顿了顿,果真是她词汇量和生活经验不足,“像有小蚂蚁在爬一样。”


    “有喔,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有!”小姑娘没想到今越阿姨这么厉害。


    “睡觉的时候?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白天?”


    “晚上。”


    舒今越看了看时间,他们来得正好,再过一刻钟就到茵茵固定的睡觉时间。


    “来,你来床上躺下,跟今越阿姨说说,腿怎么麻的。”


    小女孩摇头,“不能躺,躺着不舒服。”


    “怎么个不舒服,除了麻还有别的感觉吗?”


    茵茵点头又摇头,估计是她自己的词汇量还不足以形容这些复杂的感觉,今越问疼不疼,痒不痒,她都摇头,但具体是什么感觉她又说不出来,问急了还会掉眼泪。


    今越不忍心,就问她,那每天晚上腿麻她是怎么解决的。


    “走路,做体操,动起来,就好了。”


    每到睡觉时间安静的躺床上,腿就怎么放怎么不舒服,怎么扭曲,怎么摩擦就是说不出来的不适感,需要动起来才能缓解,这种情况在现代医学上叫做——不安腿综合征。


    这并不是疑病心理,而是真的不舒服,真的有苦难言,有的患者可能需要动一两个小时才能缓解,才能躺下,而茵茵估计就是这样的情况。


    “怎么不跟奶奶说,你这傻孩子,这么明显的不舒服,你可以说的呀。”胡桂枝一把抱住孙女,眼圈红了。


    女性能做到她现在的位置非常不容易,靠的是比男人加倍的努力与付出,她珍惜现在的工作,却忽略了孙女的感受,好好个孩子病了这么久,看了那么多医生,愣是找不出病因。


    “奶奶很累了,奶奶要好好休息,茵茵只有一点点不舒服,不多喔,就一点点。”


    小女孩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就像一只温暖乖顺的小羊羔。


    所有人都为她的懂事感到心疼、动容。


    “这么大的动静,保姆听不见吗?”徐端在门外问,他记得上次今越问孩子睡眠情况的时候,保姆很肯定地说她睡得很好也睡得早。


    胡桂枝思索片刻,忽然苦笑起来,“这事还真怪不了保姆。”


    胡家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主人,但吃饭却总吃不到一张桌子上,茵茵小,放学回来一会儿就要吃饭,吃完就睡,而胡桂枝总要加班,一般八点半能到家吃饭,要是晚的话就不一定几点。


    而茵茵睡不着的时候,正是保姆在厨房收拾洗刷的时候,她是个戏曲爱好者,洗完碗没事了,她总要听一个来小时的戏曲,等她再洗漱完,上房间里看茵茵的时候,孩子确实是睡着了。


    做体操、走路累得睡着了。


    “所以,茵茵的病根本就不是什么嗜睡症,而是不安腿综合征。”


    第58章 058 吻&不是一个李&大小姐脚气病……


    胡桂枝心头一跳, “那该怎么办?”


    “降血糖吗?可她血糖不高,她妈妈的糖尿病是在十三岁那年发现的,有明显的三多一少症状, 她却什么都没有。”


    今越摇头,所以她一开始没把孩子现在的症状往遗传上考虑。


    “小雨当年发现的时候,血糖已经很高了,吃降糖药没用, 直接打的胰岛素,还是进口的, 价格特别特别贵, 但茵茵现在没有血糖升高,也不能用降糖药和胰岛素吧?”


    对血糖正常、不需要降糖的低龄儿童使用降糖药和胰岛素, 无异于投.毒。胡桂枝自己不学医都知道这个道理, “难道茵茵就无药可医了吗?”


    “胡阿姨您忘了, 还有中医。”


    “可你上次不是说她除了脉象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下不了诊断吗?”


    今越笑起来,再次感慨, 病人会撒谎, 症状会有假象, 而脉象真的不会撒谎。


    “她的细数脉就是最好的诊断。”


    细数脉一般来说就是阴虚脉象, 而腿的问题一般归于肝肾, 皮肤肌肉麻木则是血行不畅、脉络瘀阻的表现, 今越觉得完全可以将茵茵的病因病机归纳为肝肾阴虚,脉络瘀阻。


    “有了病因病机,再用对应的方剂就可以。”


    “什么方?”


    “六味地黄丸为主。”


    胡桂枝愣了愣,倒是没有一般人的偏见,她现在无条件信任眼前的姑娘, “行,那你给她开吧,我让人连夜去配药。”


    她一刻也不想等,茵茵必须马上喝上药。


    今越理解她的心情,唰唰唰的提笔就写,在六味地黄丸的基础上加点活血化瘀、濡养经络的药物,“短期内效果应该不会太明显,先喝一个星期看看。”


    这种病不是急症,药下去就能立竿见影,经络的问题需要慢慢养,这需要病人和家属的长期配合。为了提高她们的配合度,今越把可能会出现的药后反应告诉她们:“喝这个药之后大便会变黑,还会黏腻不好解,是因为里面我重用了一味药。”


    胡桂枝接过方子,迅速扫了一遍,发现用量最重的是一个叫“熟地”的药物,别的药物都是6克9克,最多12克,但熟地却直接用到60克,直接是常用量的十倍,是其它所有药物加一起的总量!


    “对,就是熟地,这个药是养阴的,会比较滋腻,大便改变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胡桂枝立马将方子交给秘书,秘书带着司机去医院配药,今越也没着急走,她把煎药方式、服药方法细细的告诉保姆。


    保姆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懊悔,内心自责不已,本来孩子交给她照顾,她应该衣食住行事无巨细的看顾好才对,她却忙着干自己的事忽略了孩子,也就是胡领导脾气好,要是别人把她开除也完全说得过去。


    她要将功补过,拿着笔记本把今越说的重要的话全记下来,有不明白的就当场问。


    一问一答聊了一会儿,秘书和司机将药抓回来了。


    “这么快?”


    秘书笑笑,出发之前他打过电话,去到医院那边,中药房里最资深的老药师已经等着了。


    “那位老药师说你这方子开得挺好,其它药量对于儿童来说都是合适的,唯独这个熟地,第一眼看上去他以为是医生多写了一个零,我们说没写错,就是60克,他自言自语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拍手说你方子开得妙。”


    司机跟今越比较熟络,也接嘴道:“可不是咋地,老药师还追问是谁给开的方子,医生叫啥名字,孩子是啥病呢。”


    胡桂枝对身边人很宽和,尤其是不处理公务的时候,一点也不严肃,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大姐,所以无论是秘书、司机还是保姆,都很自然,很放得开。


    今越真的很佩服这样的领导,而徐端在这一点上跟她就很像。


    感受到她的目光,徐端走过来,微微低头,“困了吗?”


    “瞧我,耽搁你们这么久,小徐赶紧送今越回去,我这里有什么情况会给她打电话,今越留一个能联系上你的号码给我。”


    舒今越于是把街道办的号码给她,“上班时间我一般都在,他们在电话值班室喊一声我就能听见,下班以后等人去喊我,来回大概要十分钟左右。”


    胡桂枝笑着点点头,搂着她的肩膀,很亲热的拍了拍,“你这孩子,以后出门多穿点,也太单薄了。”


    就这,还是徐端把他的外套披她肩上了,她出门出得急,他提醒穿外套她给忘了。


    上车之后,今越感觉车里有点闷,想开空调,被他拦住了,“开窗透透气就行,当心着凉。”


    今越是真的很无奈,他怎么一直把她当会着凉的面人啊,冬天还说得过去,大夏天的也担心,“我没那么脆弱,再说凉一点也没什么,我身体耐得住。”


    徐端不说话,表明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今越嘟嘴,“你这人真讨厌,什么都管着我,我又不是小孩。”


    “你年纪还……唔。”


    “小”字没出口,已经被一只小手蒙住嘴巴,那手软软的,出门前在胡家才洗过,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味,跟他硬硬的胡茬形成鲜明对比。


    “动不动就我年纪还小,你又有多大,不就比我大几岁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家长。”


    徐端压根没听进去一个字,因为皮肤上的触感总是比听觉来得更直接,一刚一柔,他眸光一沉,鬼使神差的,舌尖动了动……


    于是,正在嘚吧嘚吧埋怨的今越就感觉自己手心一暖,继而是软软的触感,像什么在手心扫了一圈,轻轻的,慢慢的,顿时整个人如过电一般,眸子沁出水光。


    一双上挑的猫儿眼,琉璃一样的眸子,潋滟的水光,黑暗里车厢内的温度更高了。


    他眸子顿时黑得不像话,不想再多等一秒,大手一捞,她就被带到主驾上来,娇小的她被他抱在怀里,遮得严丝合缝。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侵到鼻端,然后很快带了嘴边,她心跳快得不像话,一声声的,像一堆粉红色的小泡泡存在肺里,噗通噗通的冒。


    她想,她胸腔里那头小鹿应该是要撞破心墙了吧。


    他不懂,也从没经历过,先只是试探的触了触,那软软的触感,他形容不出来像什么,应该是像某种好吃的东西。


    今越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心腔里漂浮着的小泡泡往上钻,于是她下意识张开嘴,想把这些淘气的泡泡放出来,却没想到有一匹狼早就渴得耐不住,趁虚而入。


    一开始,他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是凭着本能,去想去的地方,风卷残云,大刀阔斧,像一个饿久了的人,只顾着吃,哪里顾得上食物是什么味道。


    等垫了一会儿,终于不那么饿了,她急促的呼吸和若有似无的细碎的声音,成了一种鼓励的信号,他开始观察她的神色,放慢速度,细嚼慢咽。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今越觉得自己就快喘不过气来了,但她心里有团火,身上有股电流,它们想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可她偏偏不知道要怎么打开那扇门……


    “呼——”


    徐端捧起她的脸颊,“深呼吸,不然会把自己憋坏。”


    居然快被一个吻憋死了?!舒今越无地自容,让她找个地缝钻进去吧!博览群“书”的舒今越,也太菜鸡了吧!


    徐端笑起来,“我也不会,以后慢慢学,共同进步。”


    他把眼见着更害羞的小姑娘按进自己怀里,紧紧按住,像怀揣一块珍宝,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当然,此刻的舒今越也不想看见任何人,她觉得车厢里又闷又热,就像大夏天在太阳底下烤了两个小时一样,她扭了扭身子,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男人刚恢复清明的眸子,又黑下去。


    今越没感觉到哪里异常,首先她是母单两辈子的人,虽然各种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是看过,但看过跟真的坐在那上面感受到是两码事,再加上注意力不在这儿,她心腔里的小泡泡还没冒完呢。


    徐端胸膛震动,今越更是又羞又恼,“你笑什么,这么讨厌。”


    他往下低头,将下巴支在她头顶,“你不问问我方才是什么感觉?”


    舒今越的脸更红了,心说这老男人真不要脸,亲就亲了,还要复盘,他当这是工作啊。


    但既然他要复盘,她也就考考他吧,反正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必须不满意,非常不满意,极其不满意,必须要打压,要PUA他,让他为自己拙劣的技术而心存愧疚,痛哭流涕。


    “你看看我,我就告诉你。”


    小姑娘抬起水润润的眸子,“什么感觉?”


    “好吃。”


    舒今越整个人被这两个字点燃,脑袋里“噼里啪啦”的炸开,整张脸红得要滴血,眼睛像要滴水,他怎么能这么讨厌!


    徐端见她呆呆的,脸红成那样,眼眶里居然有泪水打转,顿时懊悔自己的孟浪,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怎么想到部队里那些已婚老大哥的话就说出来了。


    “对不住,我逗你的。”他笨拙的给她擦泪水,那泪水也不多,就像眼眶装不下了,溢出来一样。溢出来那两滴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只眼睛还水汪汪亮晶晶的,像两潭春水。


    “你讨厌。”


    “嗯,是我不好。”


    今越把头埋下,呼吸急促,整个人又酥又软,平时觉得女孩子说“讨厌”有点矫情,可她今晚不知不觉“矫情”了好多次。


    恋爱真的会让人智商降低,哦不,她是直接智商掉线,没了。


    ***


    俩人磨磨蹭蹭一直到快十一点才回到柳叶胡同,老两口屋里还亮着灯等着她,今越不敢进去,怕被看出端倪,只在门外跟他们说了两句,火速跑回自己屋里。


    啊啊啊,这老男人好会撩!


    她必须苦练技术,绝地反杀!


    可怎么练呢,实战才能出经验啊,舒今越钻进被子里,埋进去,一会儿忧愁,一会儿又嘿嘿直乐。


    接下来几天,今越一边上班,一边等胡桂枝的消息,服药后第三天,茵茵自己说腿麻的症状减轻了,平时要在地上走很久很久才能睡着,那晚只走了半个多小时。


    这说明对症了,接下来就是继续用药,观察症状的变化。


    倒是康永新那边传来好消息,自打把单位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核对的资料带回来,康玉琼就没闲下来过,要不是保姆和他拦着,她恨不得不吃不睡的“工作”。


    按照今越教的,每天劳逸结合,配合适量的运动,她已经快一个月没便秘过了,不便秘肚子也就不再胀痛,精气神也好起来。


    “上次复查过,她已经不贫血了,只是饭量还是小,需要给她开点健胃消食的药吗?”


    今越摇头,“她每天不是卧床就是轮椅,运动量非常小,不能按照正常人的饭量吃。”


    康永新一想也是,“是我糊涂了,谢谢你啊今越。”


    “该我谢你才对。”


    妹妹身体好转,多年来压在心头的大石不见了,康永新开朗不少,连笑声都变成了开怀的哈哈大笑,“咱们就别谢来谢去了,大小姐,哦就是你胡奶奶那里,我昨天去看她,她还一直夸你。”


    今越不信胡奶奶会夸她。


    “真的,你别不信,大小姐就是这个脾气,不熟悉的人会觉得有点古怪,但她人很好,又善良,以前胡家药铺的很多老人去世,她还亲自上门吊唁,他们的儿女子孙遇到事儿,求到大小姐跟前,她从不推辞,所以现在很多人都还记着她的好。”


    康永新叹口气,“只是这几年大家都自身难保,也不敢跟她走太近,这是人之常情,不瞒你说,你刚来找我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打鼓的。”


    他有妹妹要照顾,要是他陷入泥潭,那妹妹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无依无靠,只能等死了。


    “前几天遇到以前的一位老师傅,他年纪比我大几岁,从十二岁开始就在大小姐家的铺子里干活,去年因为工伤回家休息了,可惜他那么好的种植技术,现在岗位被他们领导的亲戚顶了。”


    胡家生意做得大,为了保证药材质量,不是每一种药都选用野生的,也有人工种植综合考虑胜过野生的,加上经济价值的考量,他们在郊区上千亩良田开成专门的药材种植园,养着几十号专业的种药工人,以及乡下几百号平时租赁他们药田、偶尔上胡家药园子干活为生的药农。


    这个师傅的父亲是胡家药园子里的工人,先在铺子里学习基本功,学成之后才放到园子里实践,经过几十年培养,成为胡家最倚重的药工,很快他的儿子也开始进入胡家药园工作。可惜后来胡家大厦将倾,大部分人都遣散了,小胡师傅进了一家药材公司工作,在采购部把关,凡是经他眼的药材,都错不了。


    “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前十年市面上的假药不少,什么冬虫夏草,都是僵蚕裹着地瓜秧苗造的,真的市面上哪有那么多。”康永新痛心疾首地说,“药农和药商需要生存,要利润,但咱们中医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中药更是……唉,这一行,不知道还能存活多久。”


    今越在电视上看过形形色色的中药造假现象,而这也是中医药疗效降低的直接原因。


    同一味何首乌,以前用12克就能起效,后世加到30克病人反馈没用,老医生直接加到50克了,结果依然无效,去药房里一看,原来是红薯丁染色做的假何首乌,敢情是吃了一锅红薯汤啊,能治好脱发才怪!


    加上药材价格连年上涨,病人一看花了更多的钱却治不好病,谁还愿意看中医?


    不挽救中药,就挽救不了中医。


    舒今越懂这个道理,她忽然灵机一动,“康师傅,您说的这位胡师傅,能否帮我引荐一下?”


    “可以,他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也姓胡,叫胡荣胜,住在春花胡同那一带,今天我实验室还有事,暂时走不开,下个礼拜我约他出来跟你见个面行吗?”


    当然可以,现在今越什么也做不了,但能先认识几个人,发展一点自己在这行业里的人脉,为将来做准备。


    年轻人嘛,脑袋里想法多,她重活一次也不例外,凡是跟中医药这行业有关的,她都想干,就是暂时没什么章法,得好好理理。


    ***


    没几天,书城市进入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16号大院也越来越热闹,先是尚光明和李玉兰结婚了,李家不缺吃的,尚光明工资又高,双方达成共识,在大院里热热闹闹的摆了好几桌。


    李家来送嫁的队伍足有三十多人,开来两辆拖拉机,骑来五辆自行车,除了李家那些哥哥嫂嫂侄子侄女们,还有他们的姻亲,以及家族里的亲戚,这么多人簇拥着戴着大红花的新郎新娘,整个柳叶胡同的人都来16号院看热闹。


    “哎哟喂,这么多陪嫁,不是说新娘子是农村的,咋这么阔?”


    “这你就不懂了吧,同一片地里种出来的瓜苗,结的瓜也不一样啊。听说新娘子家那边地势平坦,土肥水足的,他们家劳动力又多,你看看那么多家具都是上好木料打的,还有那台收音机,这么些咱们胡同里也没几家能给得起。”


    是有疼女儿的人家,但城里啥都要花钱,某些方面是比不上农村就地取材的方便。


    “还有那厚厚的四大床棉絮,这冬天盖一床就能热出汗来!”城里一年的棉花票才多少,要攒好几年,找好些人兑,才能弹那么厚实一床棉花!


    这还是四床!连俩孩子的份都算上了!


    太实在了,实在是太实在了,一个个看得羡慕不已,都夸玉兰娘家人实在,大方,连带着其他还有未婚儿子的大妈们心思也活泛起来:能在城里找个有工作的儿媳妇是好,但实在找不着的话,娘家大方会做人的农村姑娘也不错啊。


    今越带着黄梅姚青青一众年轻女孩,在他们新房里闹了大半天才回到自己屋里,那边实在是太窄了,压根坐不了几个人。


    “你这边真宽敞,装修得真漂亮,瞧瞧这大镜子,都有我高了。”黄梅在今越的穿衣镜前照来照去,羡慕极了。


    这镜子是今越跟二哥说,他找人花高价买的,还请孙大龙做了一个精巧的镜框,挂在床对面的衣柜门上,一点也不占地方。


    年轻女孩谁不爱美,今越一点也不亏待自己,除了这块全身镜,还有一个铁艺包边的梳妆镜放在桌上,平时需要化妆的时候比较方便,就连小书包里也专门放着一块婴儿巴掌大的小镜子,那是为了出门在外整理妆容的……嗯,虽然至今还没怎么用上。


    几个女孩子正叽叽喳喳说着,舒文韵来到门口,看见黄梅,神情有点微妙,“你来怎么也不去找我?”


    黄梅一脸无辜,“找今越一样的呀,反正待会儿总能见上的。”


    舒文韵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是有点失落,明明黄梅是她的同学,今越是通过她的关系才认识她的,可现在黄梅明显跟今越更好,她们经常约着逛街、郊游,刚开始叫她,她愧对今越,不好意思去,拒绝了几次今越也不再叫她,她想去又没台阶了……


    舒今越当然知道她的拧巴,懒得搭理,她不是想抢走她的朋友,黄梅从一开始跟她就只是普通同学关系,而她们亲近则是源于她帮黄阿姨看病。


    这段友情是她自己该得的,跟谁没关系。


    不一会儿,外面就开席了,因为李家人还得赶回村,所以晚饭要吃早一些。


    这次尚光明也是花了大手笔的,请赵婉秋主事,席面是四荤两素一个汤,每张桌上还摆了一大碗的瓜子花生和几颗水果糖,这样的规格已是相当阔绰!


    大院里人人见了都得夸两句。


    至于邀请的人更多,除了16号院的,还有机械厂好些同事领导,就连徐平也来了,加上李玉兰的同学朋友,计划下来有十桌左右的客人,赵婉秋却做了十二桌的准备。


    事实证明,她的准备是正确的,尚光明虽然不擅交际,但他前途无量啊,有些没请到的都自己带着礼物来了,总不好把人往外撵不是?


    徐平一点厂长架子也没有,主动跟赵婉秋舒老师坐一桌,席间给舒老师敬了两回酒,落在众多宾客眼里那就是另一层含义了,一些有眼色的连忙跟上,也给舒老师敬酒。


    直到散席,舒立农都还一脸懵着,“怎么大家都给我敬酒,敢情是把我当成尚工程师的老丈人了?”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赵婉秋白他一眼,书呆子臭老头。


    到了晚上,记着前几天尚光明交代的任务,今越赶紧把二嫂叫过来自己屋里,姑嫂俩睡,然后把鸡米花和麦壳安排到舒文明屋里睡,为李玉兰小两口创造独处的机会。


    想着还是有点淡淡的郁闷,好好的新婚夜要左右倒腾才能倒腾出那么小块地方,关键这俩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她想想就替李玉兰不值。


    “算了吧,咱们少操这些心,我看尚工程师对玉兰挺好的,人家厂里也说了,等有房子立马给他们安排,住这里只是过渡。”


    “三锤打不出一个冷屁,我可看不出来他哪里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天来量尺寸的时候,我还看见尚工程师悄悄牵玉兰的手呢,他俩说的悄悄话还被我听见了……我发誓,不是故意的,是他们没看到我。”


    今越心说,尚光明那样内向的人,能有什么好的,哪里有她的徐叔叔好。


    “真的,他当时是给玉兰塞了一个存折,说是他所有积蓄,以后都交给她管,他工资那么高,这么多年得攒下多少啊?”


    那时候俩人还没正式领证,算他老小子有点诚意,今越哼一声。


    “哎呀,知道你护着玉兰,但玉兰可比咱俩厉害多了,李大妈那样的都不是她对手,以后肯定能把小日子过好的。”徐文丽打个哈欠,想把被子踹开。


    今越按住,“你要是着凉了,二哥肯定找我算账。”


    徐文丽于是抱着被子,痴痴的笑起来。


    “你二哥也好,他虽然不把所有钱交给我保管,但我知道其实是我本来就不会管钱,拿给我会坏事儿,他在外面做事用钱的地方多,他每个月给我零花钱,还给我买最时兴的新衣裳新鞋子,经常偷偷背着你们给我买好吃的,就藏在左边那个炕柜里呢!钥匙在……”


    “好啊,你俩吃独食!”今越假装要挠她,姑嫂俩闹成一团。


    这场新婚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但16号院的热闹却远不止于此。也不知道几点,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后院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声,像划破夜空的刀子。


    有人在屋里骂骂咧咧,“谁啊,这么缺德?”


    “明天还要上班呢,吵啥吵。”


    “我听着像后院李大妈……”


    一听说是李大妈的事儿,大家也不困了,连忙拉灯披上衣裳出门,直奔后院。


    大家伙发誓,他们就是太热心肠了,对,他们就是关爱一下孤寡老人,这是居委会都倡导的。


    今越和文丽离李大妈家最近,是第一个被吵醒的,她们本来也想骂人来着,可一听是她的事儿,顿时瞌睡就没了,吃瓜多香啊!


    此时的李大妈正坐在门槛上,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声音都哑了,明显这里不是她哭泣的第一现场。


    “哎哟,李大妈这是咋啦,咋哭成这样?”


    “有啥事想开些,大晚上的,快睡吧。”


    “我想不开啊,他们怎么能那样对我,我老李家的孙子凭啥跟着李屠户家姓,凭啥啊,想要儿子他们自己生呗,干嘛抢我的啊呜呜……”


    原来是今天下午,小李哥的媳妇儿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小李哥回来报信,她乐颠颠的跟着去了,结果待到晚上听说孩子跟媳妇儿姓,她当场就炸了,哭着闹着不同意。


    然而,不同意又能怎么着,小李哥的户口早迁出去了,人家给儿子上户口她卡不着。


    于是,李大妈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哭,哭到家越想越难过,大院里所有人都在为尚光明的喜事高兴,唯独她是个孤家寡人,这不难过到睡到半夜又起来哭了。


    “诶等等,李大妈你亲家公是李屠户,不也是姓李吗?这跟跟你家姓一样啊。”


    “一样个屁!他们家那个李是李莲英的李,我家的是李世民的李,一个太监一个皇帝,能一样嘛?”


    好家伙,姓氏还能姓出优越感来了,这要是真上了李世民的第n代庶玄玄玄孙分支的族谱,那她还不得以皇后娘娘自居?


    赵大妈幽幽道:“他们家应该不是李莲英的李,李莲英是太监。”


    李大妈瞪她一眼,“管它哪个李,反正就不是我家这个李,我不服,我要去居委会告,要去厂里闹,我要他们改回来!”


    众人:“……”


    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同情她还是奚落她。


    大家假意安慰一会儿,勉强将人劝回去睡觉,第二天还得上班呢。


    因为这场胡搅蛮缠的闹剧,今越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人都是迷瞪的,走路差点撞电线杆子上,发誓今晚一定要早点睡,九点钟她就要上床睡觉。


    ***


    吃了一段时间的药,今越再次去给茵茵把脉的时候,发现细数脉已经转为正常,不安腿综合征基本治愈,白天也不会打瞌睡了,甚至连饭量也长了不少。


    能多吃半碗饭,胡桂枝很高兴,“快谢谢今越阿姨。”


    “谢谢阿姨,茵茵很勇敢的哦,喝苦苦的药一点都不哭,很乖的哦!”


    今越捏着她的小手手,“茵茵最棒啦!”


    小女孩子高兴得不得了,又拉着今越给她看自己画的画,一颗苹果树下,一大一小两个人,指着说这是茵茵和奶奶。


    “画得真好,你还可以画两个自己的好朋友上去哦。”


    小姑娘眼神暗淡,揪着衣角,“茵茵没有好朋友。”


    第一次看病的时候今越就发现了,小朋友在班上没什么朋友,加上胆子又小,别人想跟她玩都怕把她惹哭,怕她奶奶会有意见,所以都是能避尽量避开她,可惜奶奶的陪伴也很少,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孤孤单单,确实有点可怜。


    “没关系,你想跟谁做朋友,把她画上去就能成你的朋友啦。”


    小女孩顿时眼睛一亮,“真的吗?那我要画花花和嘟嘟,让她们成为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胡桂枝在一边看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花花和嘟嘟是隔壁院子里养的两只狗,其实叫不叫这个名字她不知道,这俩名是茵茵自己给它们取的,她每天没事做的时候就会扒在窗边,冲隔壁喊这两个名字,而那两只狗也不怎么搭理她。


    狗都是认主的。


    “胡阿姨工作忙的话,可以让茵茵跟卫军家的小虎子玩,正好放暑假了,她一个人闷在家里也无聊。”徐端忽然说。


    胡桂枝一想,蒋家离这里倒是不远,两家又是世交,只是年龄差着三四岁,不知道能不能玩到一处去,但试试总可以。“明天我就让保姆带过去。”


    一听要去找小弟弟玩,茵茵立马高兴得挺起小胸脯,“奶奶放心,茵茵一定会照顾好小弟弟,不让小弟弟受伤,不让他乱跑,要让他吃得饱饱的,把脸和手洗白白。”


    嗯,这些话是保姆每天跟她说的,她以为“照顾”就该是这个样子。


    胡桂枝的心更是酸成一团,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一句话说不出来。


    今越和徐端告辞出来,往隔壁那栋房子看了一眼,没看见什么狗,但莫名的眼睛有点酸。


    徐端牵住她的手,“想哭就哭出来。”


    今越吸了吸鼻子,“我才不会哭。”


    其实刚才跟茵茵说话的时候,她的情绪也不太好,她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从小,她就没什么朋友,大院里的孩子也就她跟小李哥同岁,其他人都比他们大,大孩子都不爱跟小孩子玩,所以小李哥把猫借给她摸了两次她就能记这么多年。


    可能是学习能力太差,也可能是真的智商不高,她明明很努力很努力了,但学不懂的就是学不懂,成绩总是垫底,“小草包”的外号传到学校里,大家都怕跟她玩会一样变笨,更没什么朋友。


    下了乡,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就是那个跟她住一起的姐姐,可惜后来姐姐也回城了……无论在哪儿,她似乎都是一个孤单的人。


    今越深吸一口气,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好朋友啦!


    徐端用力握住她的手,“除了姚青青李玉兰和黄梅,你将来还会有更多朋友,相信我。”


    见今越不说话,他又补充:“其实朋友少也没什么,人这一生能交心的也就一两个,你看我就只有一个蒋卫军……和姚飞扬。”


    这下,不知道该谁安慰谁了。


    今越笑起来,反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指,“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内耗,我刚才是想到自己小时候而已,谁小时候没点烦恼呢?”


    可能就连小虎子都烦恼爸爸管他太多,保姆不让玩水,爷爷让他早起跑步锻炼,妈妈不常回家呢。


    你看吧,两岁的小孩都有这么多烦恼,再大点岂不是更多?成年人,跟自己释怀吧。


    ***


    接下来几天,茵茵的病都没再复发过,今越也没过去诊脉,让她们自行停药即可。


    小女孩白天跟小虎子玩,正好小虎子养了一灰一白两只长耳朵兔子,俩人每天忙着到处给兔子找青草买胡萝卜,比大人还忙,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着,自然是再不会失眠了。


    天气热,人也懒洋洋的没精神,今越一个人留守单位,朱大强和刘进步去各个学校厂矿单位作宣讲,关于上次开会说的各种传染病,每去一个厂,讲两三个病,但跟种类繁多的传染病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


    今越留守,就帮他们做一些简单的计划,比如把几个类似疾病放在一起讲,能节省点时间,把几个冬春易发的疾病先缓缓,等下个季度再讲,现在先讲夏秋高发的。


    朱大强有点老花眼,不爱看文字太多的东西,今越就把内容转化成通俗易懂的卡通图,到时候他带出去宣讲的时候也算个半脱稿。


    这不,今越正绞尽脑汁的画着,门口忽然传来李玉兰的声音。


    “今越在吗?”


    “玉兰姐进来吧。”


    婚后的李玉兰脸上多了点红润,整个人散发出幸福的光泽,经过这段时间观察,今越不得不说,尚光明其实还是个挺不错的伴侣,自己一开始对人家有偏见是不对的。


    “我是有个事情来问问你,脚痒的病你能治吗?”


    “脚痒?”今越第一反应是脚气病,现在是书城市最热的时候,有些不爱干净的男同志,洗脚随便用凉水冲一下,或者直接不洗脚,每天闷在不透气的胶鞋里,能不痒才怪。


    不过,她打量李玉兰,应该不是他们两口子生这个病。


    “哎呀别看了,不是我,是个日国人。”


    “就上次买电视机的时候,你不是见过鸡米那个日国回来的叔叔嘛,他们公司派他们来龙国谈合作建厂的事儿,本来说的是要选在海城,跟海城第二电视机厂合作,他们提供技术,厂里负责生产和销售,可他们公司一名女同事,是个大美女呢,忽然说是在海城水土不服,要回去。”


    今越给她递了杯水,“先润润。”嘴唇都干焦起皮了。


    李玉兰“咕叽咕叽”喝完,随意擦了擦嘴,“上面挺着急的,这个女同事不简单,据说她是他们公司社长的独生女。”


    “社长是个啥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跟厂长差不多吧。”


    今越摇头,可不仅仅是厂长,那个电视机品牌很有名,在将来还成了日国的电子产品帝国之王,它的社长翻译成总裁、话事人更合适些,而总裁的独生女,那就更不一样了,妥妥的千金大小姐。


    “她说不喜欢海城的气候,就这么轻轻一句话,就毁了咱们国家多少年的努力。”李玉兰愤愤不平地说。


    本来两国建交就突破了很大的障碍,尤其是龙国人暂时放下了那样的血海深仇,为着发展,忍辱负重,日国人愿意教授技术,整个行业都欢欣鼓舞,结果她一句话就否决了大家的努力,这谁不着急?


    “你的意思是,她来到龙国后,因为水土不服导致脚痒,现在不仅自己要回国,还闹着要把他们公司的技术人员撤回去?”


    “对。”鸡米花的叔叔昨天打电话给尚光明,说他要回去了,然后说起原因,大家才知道项目推进困难是因为大小姐生病。


    “你说这也不算病吧,就脚痒,咱们庄稼人谁不痒,勤洗勤换就行了,怎么就闹到要回国了?”


    李玉兰不太懂,但她忽然想起自己好朋友不就是医生?要是能把那大小姐的脚气治好,她就不走了呢?即使走,能把鸡米叔叔他们一批技术人员留下,也是好的。


    舒今越本来不想搭理日国人,但这几句话她却听进心里去了——能让那么多人的心血不打水漂,能给国家带来好处,她为什么不试试?


    前面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后一步怎么能撤!


    第59章 059 南辕北辙的母女&知道她是什么……


    今越一答应, 李玉兰就赶紧去厂里找尚光明,让他给堂弟尚书明打电话,说这里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可以给那位大小姐治病。


    尚书明的任务就是说服大小姐先过来, 只要能过来,今越就有机会,至于能不能治好谁也不敢保证,反正治不好他们也是要走的, 要是能治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借此挽留住他们。


    可在尚光明看来, 李玉兰和舒今越的想法比较简单。


    “你们想得太天真了, 这种跨国合作的事,不仅仅是治个病就能把人留下, 还涉及到很多经济和政治上的事儿, 一个项目的开展与中止, 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总之, 你们不懂,就别掺和。”


    李玉兰红着眼, “你是不是嫌我没上过学, 没文化?”


    尚光明一头雾水, “我没说啊, 我们现在谈论的是电视机厂的事跟嫌不嫌弃没关系。”


    看吧, 没直接说不嫌弃, 那就是嫌弃!


    李玉兰眼圈更红了,“好啊,对对对,你是博士,大家都说我是文盲, 可我认识很多字啊,外人看来我是没文化,你是知道的啊,哦对,你嫌弃我也挺对的,我本来就没正经上过学,咱俩离婚吧。”


    尚光明一脸懵逼,为什么电视机厂的事会跟离婚画等号?这明明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好吧?


    “李玉兰同志,我们虽然是夫妻,但也是合作关系,需要明确合作意图,在……”巴拉巴拉,把婚姻解剖成合作,也亏他敢说。


    这不,他越说,李玉兰越生气,在他说到“我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的时候,脚一跺,走了。


    臭男人爱滚哪儿滚哪儿,她不伺候了!还合作,合作个屁,有本事给她发工资啊,当她喜欢在家围着灶台转吗?


    他俩说话是在机械厂研发科门口,前面还顾忌着没大声,后面吵架就没顾上了,路过的、办公室里的都听了一清二楚。有个大哥拍着尚光明的肩膀,“小尚啊,你怎么能这么对爱人说话,女人不喜欢你这种性格的。”


    尚光明不懂,但他虚心求教,“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要立马说你没嫌弃她啊,要赶紧哄啊,趁着她还没彻底爆发之前,好好哄是来得及的,要是已经爆发了,那你就只能等着睡沙发吧。”


    其他稍微年轻些的已婚男同事,冲他使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女同事则忽然就心理平衡了——看吧,幺幺八又怎么着,就这说话气死人的程度,还不如自家那每个月三十块的呢!


    老大哥挤眉弄眼走了,徐平从楼梯口转下来,“小尚这是吵架了,我刚才听你们说什么电视机厂,是上次日国来那个考察团吗?”


    当时尚书明他们过来,顺带也来机械厂参观了一下,徐平负责接待的。要说血海深仇,他们徐家跟日国人才是不共戴天,徐平下面的五个弟弟一个妹妹,大部分都是被日国人残害的,当时省里选接待人选的时候,直接把他排除在外,还是胡桂枝说了几句,说徐平是个成年人,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什么,不会意气用事,这才把他安排进去。


    而事实证明,他也是真的做得很好,全程笑脸相迎,既展现了他丰富的专业知识,又做足了东道主,考察团的人离开石兰省的时候还感慨,要不是石兰省经济太差,太不发达,他们更喜欢这边,而不是选海城。


    尚光明被他一问,也就实话实说,说起舒今越的时候,他还特意着重介绍一下,是他们大院里一位拥有神奇“东方医术”的年轻医生。


    “今越这孩子我知道,医术了得,我爱人夸过好几次。”徐平笑眯眯的,“这日国人的技术怎么能不要呢?以前他们想要咱们的,现在换咱们要他们的了,但咱们龙国人嘛,热情好客,谦和有礼,不会拿着刺刀步枪去他们家里抢。”


    他明明是在笑,但尚光明却无端听出一点寒意。当然,他刚回国没几年,对厂领导的身世八卦也不好奇,所以压根也不知道那段渊源。


    “这样吧,你把你弟弟尚书明先生的电话给我,我厚着脸皮来做这个说客。”


    ***


    今越自打回到家就在等消息,心想这件事或许不是尚光明一个人能解决的,上层请来的考察团,闹着要撤,现在肯定是动员全部力量在挽留的,石兰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工程师说的话,能不能传到他们耳朵里都还不知道。


    更别说要让对方改变看法留下。


    她有点担心,但又无计可施,她现在的层次压根接触不到那些人。


    但那位山口幸子小姐是日国人,自己身边倒是有一位从日国回来的——


    再次见到舒今越,莫书逸眼里难掩烦忧,仔细询问徐端的事,确定他听起来还不错之后,他又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院草莫医生。“今天不是来看你朋友,顺带来找我吧?”


    今越笑起来,“看你说的,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


    莫书逸也笑起来,“请吧,一起吃个便饭。”


    今越欣然答应,这次依然是抢着付钱没抢过他。


    “拜托舒今越同志就让我做一回绅士吧,你要想请我,你对象那天不是说了,要约我一起吃饭,到时候你请或者他请都行。”


    俩人边吃,边愉快的聊天,今越问他认不认识日国某电器企业家的山口幸子小姐。


    “我不认识,没亲自接触过,但这位大小姐在日国很有名,经常上报纸的。”


    今越眉头一挑,“哦?为什么?”


    “她换男朋友的速度。”


    原来,山口幸子跟胡奶奶这样的大小姐不一样,她可不是恋爱脑,用后世手机上的话说,她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海后,上到政府议员,下到便利店小哥,有年上大叔,也有年下小奶狗,反正只要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她都喜欢。


    但她喜新厌旧的速度又很快,长则半年,短则一个星期,她就会分手。


    别说,舒今越还有点羡慕,这也就是富家千金的游戏吧,要是普通女孩子这样换男友,早被人蛐蛐成啥样了都。


    “不对,也有例外,她跟她初恋男友好像就持续时间挺长的,谈了快五年了吧,可惜他爸老山口嫌弃他只是个普通工程师,棒打鸳鸯。”莫书逸见她听得津津有味,分享八卦的心情瞬间上来,“我还听说,她当年跟她那初恋差点谈成,她都怀孕了,后来发生一场车祸,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当时我那位师姐负责给她送血过去,她的血型很罕见,是RH阴性血。”


    而他进修的医院正好就是当年抢救山口幸子的医院,“她男朋友没活下来,从那以后她换男友的新闻就经常上报。”


    “关于她车祸住院,流产的事,则是要求所有接触过的医护都签署过保密协议,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今越“哦”一声,东亚国家还是相对保守的,觉得这是“丑闻”,被爆出来会影响公司股价,也影响将来嫁门当户对的男人。


    “我这位师姐还记得,那场车祸发生在日国的七夕节后一个月,师姐那段时间正跟她男朋友商量结婚的事,本来已经到了分手边缘,结果因为见到了这对恋人的天人永隔,大受刺激,当天回去就接受了男友的求婚。”


    今越笑笑,看不出来,莫书逸也有那么点八卦基因。


    不过,这些人离自己太远了,今越也就是当八卦听一听,过了也就过了,吃完饭很快分别,因为俩人都还要上班。


    今越回到单位,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她现在琢磨的是怎么用钱生钱,搬完家,父母补贴一点,加上这几个月的工资,她手里攒下整整500块了,她想买两间平房还可以,但四合院就差得远。


    所以,钱不是省出来的,还是得挣啊。


    正想着,康永新找来了,“今越快下班了吧,我跟胡荣胜老师傅约好待会儿在公园见个面,你有空吗?”


    今越“哎哟”一声,心说自己真是糊涂了,把这件事给忘了,“有空有空,您先等我两分钟。”


    马上就下班了,她先去洗个手,新桥街道办离书城市人民公园不远,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康师傅今天怎么有空提前下班?”


    “我请半天假,给玉琼重新买了个轮椅,刚从家过来。”


    俩人聊着,很快来到约定地点,康永新呵呵笑着,喊了声“胡师兄”,今越连忙朝他喊的方向看过去,有五六个小老头和一个中年人,她的视线在小老头里寻找起来,心说哪个才是胡师傅啊。


    按照康永新的说法,胡荣胜年纪快五十了,又是一直过的穷苦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她脑海里已经自动勾勒出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形象。


    谁知他大剌剌走过去,却是跟那个中年人打招呼。


    那中年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岁左右,甚至还不到点,因为他个子不高,但身形笔直,头发黝黑,发量也多,即使眉眼有皱纹,看起来却很年轻。


    他俩站一起,要是不认识的人肯定会说胡荣胜是康永新的小老弟!


    “今越,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胡荣胜老师傅,我师兄。”


    今越:“……”哈,看起来刚四十出头的“老”师傅。


    “师兄,这个小姑娘就是舒今越,玉琼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大小姐夸的就是她。”


    胡荣胜看过来,冲今越点点头,“你好。”


    “胡师傅,您好。”今越有点结巴,为自己的以貌取人,先入为主。


    “呵呵,今越也傻眼了吧,我那天在路上遇到,都差点没认出来,心说这人怎么跟我师兄长得这么像,以为是师兄的儿子,上去一问,嘿,居然是师兄本人!”


    康永新对着故友,跟对工作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变得健谈、豪爽起来,拍拍胡荣胜的肩膀,“老实说,师兄是不是有什么美容养颜、青春常驻的秘方,给咱们透露透露,我倒是用不上,但可以给今越以后用嘛。”


    胡荣胜也笑,“你就编排我吧。”


    今越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叙旧,胡荣胜这几年过得不太好,他跟康永新一样也是一直未婚,康永新是因为妹妹的身体一直不愿找,而他是什么原因就不知道了,按理来说他外貌英俊,甚至有点儒雅气质在身上,应该不难找才对。


    “你还在找吗?要不还是先缓缓,先工作吧,师兄要是不嫌弃的话,我那里还需要招一名实验员,你来吧。”康永新顿了顿,“就是没有正式工名额,只能按临时工进去。”


    胡荣胜点点头,“好,多的话咱也不说了,我现在确实走到了难处。”


    今越听了一会儿,俩人的话题很快转到她和胡奶奶身上,尤其是今越给康玉琼治病,都夸她年少有为。


    今越不好意思,“您二位可别夸我了,我也就是装神弄鬼,吓唬吓唬康阿姨罢了。”真正的通便,并不是多难的事。


    “那也是胆识过人。”毕竟这年头敢干装神弄鬼的事,她胆子也够大的。


    “小舒同志谦虚了,永新说你上次研发的胃升液效果不错,目前在各大医院很受欢迎,还销售到外省去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今越请他们下馆子,她以后做事很需要这些专业技术人才,能维持良好的关系很重要。


    “别了,你的心意我和师兄心领了,但让你去看着我俩糟老头子喝酒多没意思。”康永新搂住胡荣胜,“师兄今天也算认识今越了,她是玉琼的救命恩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今越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你可得给我面子。”


    胡荣胜郑重答应,今越也就只能撤了,回去顺道去找喜添贵子的小李哥一趟,明天想跟他老丈人李屠户订点肉,最近想改善伙食了。


    李屠户一见她,立马高兴得送她几根排骨,“拿回去吃,没什么肉,就是炖个汤有味道。”


    今越不要,要给他钱。


    李屠户虎背熊腰,声如洪钟:“可别,上次我家小孙子烫伤,还是你给帮忙处理的,要是上医院这得花不少钱呢,都够买多少肉了,这几根排骨也是厂里的福利,没花钱的。”


    今越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顺道再去找二哥买两个大萝卜,回家让老妈炖个排骨萝卜汤。


    她记得胡奶奶爱喝萝卜汤,等萝卜炖得软烂烂的,入口即化,今越赶紧舀了一缸子连汤带水的给送槐树胡同去。


    老太太最近的精气神越发差了,白天基本都在睡觉,晚上却又睡不着,今越说给她开点药调理一下,她不乐意,说油尽灯枯就是这样的,临死还要喝药——她不想自己的嘴巴受罪。


    是的,骄傲了一辈子的胡佩仪女士,不想喝苦苦的药,今越也不戳破她,就尽量给送点好消化的东西来。她知道,街道办已经在讨论等老太太去世后,她这套房子怎么处置了。


    也不能说牛主任他们不厚道,毕竟胡家确实没后人了,与其便宜那些三杆子打不着的白眼狼亲戚,给街道办做办公地点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将来也算为民服务了。


    送完汤回家,她心情还有点闷闷的,吃饭也不怎么香的样子。忽然,舒文晏骑着自行车哐当哐当的来到大门口,扯着嗓子喊。


    “爸,老二在家吗?”


    舒文明仰躺着没个正形,“就说我不在,这个点儿来,肯定没好事。”


    舒老师也不大想搭理,正想随便打发,外头又说:“来搬西瓜,我一个人不好拿。”


    舒文明一个鲤鱼打挺跳,“西瓜?”


    是的,抠门成精的舒文晏居然给大家伙带了三个大西瓜回来,绑在自行车上用旧棉絮垫着颠了一路,有一个都颠裂了。


    “哎哟喂,赶紧的,裂了裂了,快拿个盆来。”


    赵婉秋赶紧捧着盆出去,十多斤的大西瓜从中间裂出一条缝,红红的西瓜水流出来,“真可惜,这么熟的瓜,得多甜啊。”


    拿菜刀顺着裂纹轻轻一撬,“咔嚓”一声脆响,西瓜一分为二,露出里面鲜红的果肉,沙沙的,点缀着几颗黑黝黝的籽儿,让人垂涎欲滴。


    熟透的西瓜好像都不用切,随便掰成几块,舒家人每人抱着碗大一块呲溜啃,邻居们看得直咽口水。


    这时节的西瓜其实并不贵了,书城市周边的土地又特别适合种西瓜,大街上随处可见自己来卖西瓜的村民,打办的人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外面买真的比在商店买便宜。


    但像舒文晏这样一口气买三大个的,大家还没见过。


    “哟,文晏咋这么阔,发了?”


    “嗐,都拿一样工资,哪能发啊,是单位发的,发了五个,老丈人那边一个,再给我爸和阿姨送三个过来,这边人多嘛。”


    “哟呵,文晏最近可真孝顺,总往老屋跑,拿这么多东西过来你媳妇儿知道不?”


    “还真是我媳妇儿让我送来的,她记挂着我爸和赵阿姨,怎么大妈你家儿媳妇不让儿子孝敬你们吗?”


    大妈干笑两声,心说这一个个的嘴巴可真厉害,她只当没听见呗。


    大西瓜又沙又甜,水巨多,今越一口气吃了四大块,感觉肚子都鼓起来了,这才恋恋不舍的停下,“大哥你们单位福利这么好?”


    “还行吧,这是我们书记去考察的时候,看见成片的西瓜田,社员说现在没公司去乡下收了,他们也卖不出去,发愁着呢,我们书记人好,就说自掏腰包,买了给咱们当福利,每人发五个。”


    舒老师听得连连点头,“你将来要是当领导了,就得当这样的好领导,随时把群众的难处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舒文晏居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大放厥词,而只是笑笑,今越和舒文明对视一眼,心说大哥这是转性了?再仔细看吧,他身上的气质似乎也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吧,说难听点是有点油腻,但现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兄妹俩再对视一眼,天哪,他们对大哥的要求居然这么低的吗?只要正常就行!


    “是我以前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觉得只要能当官,就是死我也值得了,可现在进去之后,看看那些领导,越大的领导责任越重,我看他们为人处世的态度,干工作的能力,再看看自己,除了会写点文章,差远喽。”


    “知道自己不足就好,反正咱也不图什么飞黄腾达,好好发挥你的专长,写材料就写材料,这也是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


    舒文晏肃着脸点头,又说起萌萌芽芽的趣事,这俩小丫头现在会笑了,只要大人冲她们笑一下,两小只就“吱吱咯咯”笑个不停,很是可爱。


    几人正啃着西瓜,舒文韵回来了,见一大家子笑意盈盈的,只有她刚从医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而那些笑声在她进家门的时候,还停下了,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敏感还是怎么回事,居然又有点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越来越喜欢今越了。


    她其实也是这样的,但今越不爱搭理她。


    舒今越可没工夫猜她怎么想的,“大哥,说起这个我得批评你两句,孙大龙家那么困难,人家也是好心帮忙,几乎没赚你什么钱,你怎么能克扣人家的工钱?”


    舒文晏一头雾水,“啥克扣工钱?”


    今越丢给他一个“你还跟我装”的眼神,“萌萌芽芽的婴儿床,当时说好的十块钱,你怎么临时变卦只付九块?你这么做可是明晃晃的不讲信用,当时是大嫂说好的十块,你要嫌贵你一开始就不同意就行,怎么人家东西做好都让你用上了,你临时变卦。”


    其他人听着也不赞成,刚还说老大变了,现在看来还是那尿性。


    “不是,我哪里不讲信用了我,这家里里外外啥事不是你大嫂做主,她说要做我也没说不同意啊……诶等等,什么九块,我明明给了十块的,谁跟你说只有九块?”


    舒文晏也急了,脸有点红,是委屈的。


    他从小到大脸皮都厚,尤其参加工作后更是比城墙都厚,现在居然被人冤枉成这样,比去年冤枉他“不行”还让他委屈!


    今越本来还想呛他几句,看他那委屈的怂样,也疑惑起来:“可前几天我遇到孙大龙,他说的是九块啊。”


    “真的是十块,两张五块的整票,我亲自交到钱大妈手里的,就两张纸币我还能数错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赵婉秋忽然皱起眉头,“会不会是钱大妈……”


    所有人看过来,“你们别不信啊,我们家上次丢了七个鸡蛋,后来你们赵大妈发现她家春花坐月子吃鸡蛋,蛋壳还没扔呢,这事不确定,我也没说出去,但工钱的事,文晏和孙大龙都没说谎的话,肯定就是中间人的问题。”


    众人一时无声,主要是钱大妈在大院里太没存在感了,虽然不像赵大妈那样跟他们家关系好,但也没听说做过什么坏事,传过什么坏话,就一平平无奇的社恐老大妈,居然干这种事?


    怎么说也说不过去啊。


    舒文晏委屈坏了,“那不行,我得去找她对质,不能让我背这黑锅!”


    说着就冲出去,大家都没拉住,当然也没必要拉,这种涉及钱财的事哪怕是一分钱,都要弄清楚,这是舒家人的特质。


    要是舒文明他们还真担心他会跟人吵起来,但舒文晏那是老油条,最是知道怎么委婉怎么拐弯的,大家都不担心。


    “今越你来一下。”


    今越不知道舒文韵又要卖什么药,跟她到房间里去。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本来去年你和二哥买房子就该还你的,但那时候我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又忙着考试,这二百你先拿着。”


    以她现在每个月38块半的工资,除掉上交的伙食费,有时候值班在医院的伙食费,同事朋友之间人情往来,以及换季衣服,擦脸的雪花膏,一年多能攒下二百已经是她全部积蓄了!


    这还是得非常节省的前提下,反正今越做不到。


    要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但舒今越还是收下了,她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遭遇,确实是她害的,明明赵婉秋的工作就是她的,舒文韵都能心安理得的接着,这钱她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的拿着?


    再说钱也是她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要补偿给自己的,她把好人做了,自己要是不收,别人可不会夸她,只会说她草包。


    接过钱,姐妹俩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忽然后院吵嚷起来,要说吵架应该也不是,就呜呜咽咽的,像压抑的哭声。


    姐俩连忙来到父母那屋,就见大哥正垂头丧气的坐着。


    “这是去找钱大妈对质对输了?”


    舒文晏抬头看今越一眼,“不是。”


    “那你垂头丧气干嘛,后面怎么闹起来了?”


    舒文晏唉声叹气,“我一去问,钱大妈就认了,她说她也是没办法,还给我说她们家的困难,我这还怎么说,只说她就是再困难也别干这种两头通吃的事,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正好被钱春花听见,母女俩就争执起来。”


    钱春花批评她妈,说她不厚道,钱大妈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春花和妞妞。


    妞妞这么小,一口奶粉没喝过,全是吃的米糊糊,就这米糊糊还是钱大妈上山采草药,攒了大半年,东拼西凑才换来五斤白米,每天抓一丢丢,舂得细细的再煮,大人是一口不舍得尝的。


    “我舒文晏自诩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但……钱家这情况,我也不好再跟她理论。”


    大家沉默。


    倒是舒文明冷哼一声,“别是这母女俩唱双簧吧,有些人就是会装鳄鱼眼泪。”


    他本来就这么一说,但舒文韵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二哥你就不能相信,有些错误是无心之失吗?”


    舒文明白她一眼,“我又没说你。”


    好嘛,这下舒文韵更尴尬,红着脸跑回房了。


    舒今越面上不显,心里有点好笑,真想给二哥竖大拇指。


    不过,舒文明还真可能是误会钱家母女了,没一会儿,后院的哭声歇了,舒家的门帘子被人敲了敲,“舒大妈在家吗?”


    找赵婉秋的,来人正是不怎么跟人来往的钱春花。


    “在在在,快进来,外头蚊子多。”


    钱春花红着眼,一进门就先对赵婉秋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住舒大妈,对不住舒老师,我妈她年纪大了,犯糊涂,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没啥没啥,邻里邻居的,有误会说开就好。”赵婉秋心里是有点气的,但她历来是心善的马大哈,也不记仇,“这些事你妈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咱们互相担待着就是,就是可怜孙大龙那小伙子,一双手做得全是血泡。”


    钱春花的神情更哀伤了,那真是孙大龙的血汗钱呐,她妈真忍心要。


    “不光孙大龙的工钱,还有我坐月子期间,我们买不到鸡蛋,我妈从你家鸡窝里拿走了七个,那时候我身体弱不知道,看见鸡蛋的时候也奇怪过,问她她说是出去跟人换的……今天她自己承认了……对不住你们家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可惜家里也没这么多鸡蛋,这三毛钱就当是鸡蛋钱了,您看成不?还有这一块,您看是赔偿给文晏大哥,还是我送到孙大龙家去合适?”


    别说,钱春花平时闷声不吭的,不敢看人,说话做事倒还有点章法,舒今越都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不用不用,鸡蛋你吃了也就吃了,就当给你补补吧,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也难。”


    “不行,本来我应该拉我妈来赔礼道歉的,但她面皮薄,我也不敢逼狠了,当妈的犯错,就由我这闺女来道歉,您一定要收下。”


    说着,也不管舒家人收不收,放下钱,鞠了个躬,转身就跑,就像有狗在追。


    前面说的话倒是挺像模像样,后面跑起来的样子,又回到以前那个毫无存在感巴不得遁地的钱春花了。


    看着炕桌上的零零散散全是毛票的一块三毛钱,舒家人心里那口气终于不堵了。


    大家都苦,谁家都不好过,一个鸡蛋也是很金贵的东西,更别说七个,老两口为这事气得睡不着觉,但他们的心就是这么软乎,像海绵,像泡泡,挤一挤,能冒出水,泡泡飘出去,又平平整整的了。


    舒家人看开了,倒是钱大妈自己觉得没脸,愣是不敢往舒家人跟前凑,巴不得走路都从舒家门前绕过。赵婉秋把这话说给大家听,孩子们都笑,说钱大妈还真不如钱春花敞亮。


    大家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面问:“请问舒今越同志家是住这里吗?”


    大院的邻居一听,哎哟喂,又是谁生病找今越去看了吗?!赶紧出去问问是啥病,没啥娱乐活动,16号院的人们大部分好奇心全靠今越治的疑难杂症来养活。


    这不,今越才掀开帘子出去,就见一堆大爷大妈们把来人围住。


    来人是机械厂厂办的办事员小张,“我们徐厂长说,有要紧事找你,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今越心说自己跟徐平仅限于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平时也因为自己跟徐端谈恋爱,有点避着他和张珍,总感觉让他们知道的话会怪怪的,现在来找自己,可别是她和徐端的事被他们知道了吧?


    今越心里打鼓,又不好当着八卦群众的面问是什么事,穿件外套先出门。


    “张干事,麻烦你跑这一趟,我和妹妹挺不好意思的。”舒文明不放心,跟出来,率先给张干事递烟。


    张干事把烟接过来,别在耳朵后面,“没事没事,反正也不远,徐厂长接了个电话,说是海城那边打来的,就赶紧让我来叫人,看样子有点着急,但他面上又挺高兴的,你们别紧张。”


    舒今越松口气,那就不是露馅儿了。不过海城能有什么事找她,都没这事要紧。


    到了厂长办公室外面,舒文明和张干事找个凉快角落抽烟,攀谈,今越一个人进去。


    “徐伯伯,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平心潮起伏,见她乖乖巧巧的站在门口,笑着招呼她进去,“我听尚工程师说你愿意为山口幸子看病,所以请你过来聊两句。”


    “我刚刚接到电话,那边已经协调好了,山口幸子小姐由尚书明先生陪着,已经坐上飞往书城的飞机,就快落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今越一听是这事,瞬间松弛下来,工作的事,总比谈恋爱被抓包好一点,虽然她目前对山口幸子的脚气病还没什么头绪,但她有自信。


    这世上没有怪病,只有不会看的病,一旦病因病机诊断明确,遣方用药没什么难度。


    舒文明陪着她坐上徐平的小轿车,到达石兰宾馆,尚光明听说还在实验室里,他不愿掺和这些事,连他堂弟他都不愿见一面。


    今越心说这可真是个科学怪人,就这样的,李玉兰还迷上了,果真是自己越没有的就越稀罕吗?


    石兰宾馆是石兰省内目前最好的宾馆,也是接待重要领导和外宾的最高规格,徐平和胡桂枝打过电话,那边直接给他们安排了几个房间,让他们先休息一下,机场有人会去接。


    房间是很老式的红木装修风格,但在这年代却是一股子“干部”味,关键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有马桶和淋浴喷头,还有随时都能用的热水,甚至还有一个瓷白的能躺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大浴缸!


    这可是外头招待所比不上的。


    舒文明看见那白净净的马桶,嘴里“啧啧”两声,“上次你二嫂说鸡米花跟她说在石兰宾馆上厕所是坐着的,我还说这孩子吹牛不打草稿。”


    “他还说房间里就有电话机,啧啧啧,还真是啊。”他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你说真能打出去不?”


    “你别刘姥姥进大观园。”今越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好奇,这些东西她在“手机”上见过,但终究她人是这年代的土著,从没体验过,见过和体验过是两码事。


    没一会儿,徐平过来,让服务员给送夜宵上来,说这里的面不错,建议他们尝尝。


    今越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格,反正来了就大大方方的住下,大大方方的体验就行,于是要了两碗红烧牛肉面,特意说明都要大碗。


    一会儿,服务员把满满两大碗香喷喷的面条送上来,俩人甩开膀子就吃。这里的大厨就是不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条却十分劲道,能吃出原麦的香味,浇头的红烧牛肉分量十足,每一块都切得大拇指尖那么大,又香又有嚼劲,搭配的笋干也是吸收了红烧牛肉的汤汁儿,爽脆入味。


    兄妹俩吃个精光,汤喝得一滴不剩。


    “以后有钱了,我带你二嫂来体验一把。”舒文明抱着肚子说,“咱爸和赵阿姨也要来。”


    今越正想说他追求怎么这么低,徐平来敲门,说人接到了,“收拾一下,咱们就过去吧。”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跟尚光明长得稍微有点点像的年轻男人,“嗨,文明兄,又见面了,近来可好?”


    舒文明大咧咧的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好好好,你怎么样。”


    俩人上次就聊得挺火热的,现在颇有点老友重逢的味道。


    “舒小姐你好,我叫尚书明,上次见过面的,还记得吗?”


    今越笑着回他,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徐平找来的“医生”是这么个年轻姑娘,“舒小姐的事迹,我听我嫂子说过,麻烦你为幸子小姐跑这一趟。”


    他虽然是在日国生活,但芯子还是龙国芯,说话做事的风格和饮食口味都是地道的龙国人,反倒尚光明比他还西化。


    寒暄几句,他开始步入正题:“山口幸子小姐的性格非常直爽,说话可能也比较直接,但她不记仇,只要顺着她,总体来说不算太难相处。”


    看吧,这就是龙国语言的魅力,性格直爽那就是脾气火爆,说话直接那就是说话难听,不算太难相处那就是确实难相处,唯一可信的大概就是“不记仇”三个字,或者两个字。


    山口幸子的房间就在他们楼上,四人站在门口,敲门。大概等了两分钟,门才打开,可大家都傻眼了——开门的人只裹着一条浴巾,堪堪挡住三个重点部位,露着光滑修长的脖子,平直的肩膀,肩膀上还纹着一个又青又红又黑的图案,还有长长的白花花的大腿……


    不是他们来的时机不对,尚书明是算着她洗好澡收拾好的时间来的,谁知道她这么奔……奔放?


    今越和尚书明倒不觉得有什么,徐平和舒文明可是臊得老脸通红,眼睛不知道该放哪儿,只得连连后退,躲到看不见山口幸子的视线死角。


    山口幸子咯咯笑了两声,用日语说了两句什么,虽然他们听不懂,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今越也听不懂,准确来说她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自打山口幸子出来,她就在打量她,不是好奇,而是医生对病人的观察。


    脚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她肤色很白,人很瘦,白瘦到有点病态的感觉,即使是普遍营养不良的龙国,也很少有这么白瘦的……当然,她的身材又是非常的好,该饱满的地方非常饱满,以至于普通人不会觉得她病态。


    舒今越作为医生,却是看得出来的,她大概知道她是什么病了。


    第60章 060 病情反复


    今越打量山口幸子, 对方也在打量她,不过她说的可不是什么好话:“这就是龙国人给我找的医生?逗我玩呢?”


    尚书明连忙解释:“幸子小姐先别着急,这位舒医生很优秀, 能看很多疑难杂症,在石兰省当地是非常有名望的汉方医,就像老社长说的,年轻人虽然经验上有欠缺, 但他们拥有老家伙们没有的勇气与胆量,还有强大的创新能力, 你说对吗?”


    山口幸子这才勉强点点头, 尚书明很聪明,拿准了她讨厌公司里那群倚老卖老天天对她私生活指指点点的老家伙, 用这个来激她, 她果然不那么排斥今越了。


    他们叽里咕噜的说日语, 其他人也听不懂, 只知道叫进去就进去,徐平和舒文明则站在门外, 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进去之后眼睛该看哪儿。


    在白炽灯下, 今越把山口幸子的脸色看得更分明, 她已经卸了妆, 素颜状态下脸上皮肤很好, 几乎看不见毛孔, 白是很白,非常白,但……没有血色,指甲盖上有甲油倒是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嘴唇泛白也能说明一定问题。


    “幸子小姐是不是贫血?”


    尚书明一愣, “你怎么知道?”


    毕竟,大小姐贫血这个情况对外也是保密的,山口社长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是将来整个山口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她的一切跟生命健康有关的信息,对外都是要保密的。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前几天在海城的时候,陪她去看病,他是承担翻译工作,海城医生说看她的数值应该是贫血很长时间了,而大小姐当时一点也不意外,说明她自己是知道的。


    整个日国,知道这件事的聊聊无几,就连那些八卦媒体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与世隔绝”的龙国人!


    尚书明开始重新审视舒今越,要么是她从海城医生那里得到的消息,要么是她真的有点东西。


    舒今越心说这你都不信,可真是在资本主义国家待久了啊,“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她的脸色不对劲,大部分人都能看出来。”


    如果单说皮肤和嘴唇发白,其实西医也能看出来,但中医辩证思维里还有一个整体观念——除了皮肤病态的白,她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不是疲累那种懒,而是典型的气血不足,不想说话,中气不足的感觉。


    一般来说,既然是脾气火爆、进取型人格,那么说话就不会是这样。


    “她说了什么?”山口幸子见尚书明的神色,好奇地问。


    “舒医生问您是不是贫血,她通过观察您的面色,听您的声音诊断出来的。”


    山口幸子有点狐疑的打量今越,见她目光坦然,丝毫不惧,“你们汉方医不是要摸我的手吗,那快给我摸摸,看看我有什么病。”


    今越将手搭上去,她的脉象果然是很细的,跳动无力,位置也有点沉,“幸子小姐的脚痒了多长时间?能否让我看一下?”


    “一个多月了,自从来到龙国的第三天开始出现,每根脚趾都痒。”


    山口幸子把脚翘起来,今越也不嫌弃,弯腰去看——脚趾头很细,很白,很精致,一看就是精心护理过的,不像她这劳动人民的脚,痒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皮损,没有红肿包块……当然,也没有异味。


    今越基本可以排除脚气病了,她洗过手,直接上手触摸,皮肤触感不硬,不粗糙,皮下也没有肿块结节,只微微有点发烫,但不明显。


    “是不是脚背皮肤比脚趾痒得更严重?”


    听了尚书明的翻译,山口幸子有点意外,但还是点头:“是。”


    在海城看过那么多医生,一听说她脚痒,大家就下意识的当她是脚趾头痒,或者脚底板痒,其实不是的,脚背皮肤更痒。


    “是不是每次脚痒发作的时候,足底和脚趾皮肤也会有灼烧感?”


    山口幸子更意外,她说她有灼烧感,那些医生说她没有红肿热痛,不是炎症,可那种热热的感觉,别人用手摸又确实摸不出来,测温度也是正常的,她真是有苦难言。


    “是。”


    “是不是白天轻微一些,甚至不怎么痒,晚上,或者夜里痒得最厉害?”


    这下,山口幸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


    她比较粗心,这一个多月又比较烦躁,今越不问的时候,她其实都没注意到有这个规律,但她一问,她才想起来,确实是每天夜里痒得耐不住,白天就要轻微些。


    今越愈发肯定自己的诊断,这就是一个血虚不能荣养肌肤导致的瘙痒症,压根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你的意思是,我是贫血导致的皮肤瘙痒?”


    “可以这么说,但这是西医的说法,在中医的理论里,血液就像滋润、灌溉土地的水源,而皮肤就是土地,当水源不足的时候,土地就会干涸,形成麻木、瘙痒、灼热、寒凉等各种感觉异常。”


    山口幸子勉强点头,这个道理她能懂,她不懂的是——


    “你怎么知道我夜里比白天痒?”


    如果说她贫血和瘙痒都可以是海城那边的医生告诉她的,那这个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间规律,她又是从何得知?


    “在人体中,气为阳,血为阴,阴血不足多是在阴气旺盛的时候发作厉害,而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候,当然是夜里。”知道她还要追问什么,今越继续给她解释了中医的子午流注和阴阳理念。


    她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可却把翻译的尚书明坑惨了,“等等,等等,舒医生,你说的什么十二经脉什么十二时辰,专业名词太多,我好像翻译不了。”


    这不仅需要大量的专业名词积累,还需要懂点国学常识,这对于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华裔来说太难了。


    “对不住,我忘了,你就跟她大致说个意思就行,反正她也不一定感兴趣。”


    果然,换了通俗易懂的话后,山口幸子勉强听懂,然后又缠着今越问了一些关于怎么看病的问题,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放人离开。


    徐平和舒文明还在门口等着,听见关门声立马迎上来,“怎么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身边还站了一位戴金丝框眼镜的秘书样的男人。


    今越冲他们点点头,“问题不大。”


    “你给她开的方子呢?我让人去抓药煎药。”


    “没开。”


    “没开?”那秘书不高兴了,“舒今越同志,不是我批评你,既然看了,就要开方子,生病不吃药哪能好?这可是关系咱们全省乃至全国的大问题!”


    徐平神色有点讪讪的,其实心里也有点意外,难道山口幸子得的是不药自愈的病?那也不至于把这么多海城医生难住吧。


    “我问过她的意见,她不愿喝中药,而是选择输血。”


    看,这就是典型的外国人思维,你跟她中医基础理论叭叭叭讲一堆,她貌似是听懂了,但最后到了治疗方法选择上,她觉得血虚就是血少,血少那就直接输血就行了,什么少补什么不好吗?干嘛要喝中药。


    秘书终于闭嘴,不过,他还是不死心,“这……会有效果吗?或者说,效果跟喝中药一样吗?”


    “肯定是会有差距,但应该不大。”今越能答应,是因为她前不久刚治好了一个,康玉琼也有血虚的情况,一输上血,各种指标立竿见影就上来了,都是有效的法子,没必要纠结于什么中医西医,治不好病什么医都没用。


    看病也要照顾病人的意愿,她给出几个备选方案,对方有知情权和自主选择权。


    所以,在山口幸子的坚持下,今越就没拒绝。


    而今越现在更担心另一个问题——“她的血型有点麻烦。”


    “怎么麻烦?”


    “她的血型是RH阴性血,俗称的大熊猫血。”


    秘书不懂,但徐平身为外科医生的家属,是知道点常识的,他沉吟片刻,“是有点难办,但这事上面出面,各大医院应该有这类血型的病人资料,虽然不多,但应该能找到几个。”


    “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身体条件好,又愿意捐血的,对这类热心群众,咱们一定要给足营养费,不能让他们受罪。”


    今越点点头,谁知那秘书又说:“嗐,费那劲干啥,咱们部队里那么多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问问谁是这个熊猫血,拉去化验一下,要真是的话,直接让他们去病房门口等着,给山口小姐输上就是……命令一下,我看谁敢不听。”


    今越侧目,她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真的讨厌这个秘书。


    不管他是什么领导身边的人,说出这种话就挺没水平的,合着山口幸子一个臭鬼子是人,子弟兵就不是人?是移动血包,想抽多少抽多少?


    子弟兵也是爹生妈养的!献血是自愿的,可没有强制一说。


    见她脸色不好看,徐平终究老练很多,连忙用别的话题岔开,问她和舒文明是要回家还是住这边,房间开好了,而且开了三天,随便他们什么时候来住都行。


    今越心头一动,“我们今晚先回家吧。”


    徐平的车把他们送到柳叶胡同口,舒文明叨叨那秘书几句,他刚才挺恼火的,但也知道那种场合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能插嘴的,所以硬是忍下来。


    “呸,子弟兵愿意献血,那叫觉悟高,不愿意那也没犯法吧,他说话怎么那么不中听。”


    今越跟着吐槽几句,舒文明忽然又唉声叹气,“你说这房间都开好了,为什么不住啊,咱们至少在里头搓个澡呗?回来大院里想洗澡都得躲自个儿屋里,麻烦。”


    “谁说咱们不住的?”


    舒文明疑惑,忽然眼睛一亮,“好你个舒今越,你是想把全家都带去享受一把?”


    那是必须的呀,反正这是请她去看病的“报酬”,为什么不要。点餐的时候她问过工作人员了,原则上一个房间只能住最多两个人,但对访客数量不设限,停留时间也不设限,餐食则是一个房间有两人份的,一天三顿都提供。


    她又不是要把整条胡同的人都带进去,就是带爸妈进去体验一下,也不破坏人家东西,她觉得可行。


    舒老师和赵婉秋一听给鬼子看病还能去享受一把,心动是心动,但老实人嘛,总觉得会给人添麻烦,“这不好吧,万一人家宾馆的领导查下来发现怎么办?”


    “咱们这一家子去占便宜,是不是有点……”


    今越挽住他们的手,“就是带你们去泡个澡,又不是去把人家宾馆搬空,你们道德感别这么高好吧?”


    家里的澡票不到年底都舍不得用,今越懒得跟他们解释,回屋就开始收拾搓澡工具,宾馆里有香皂和洗发香波,他们倒是不用再带,只需要带上一套换洗衣物和毛巾就行。


    “还得拿块抹布,到时候给他们大澡缸洗干净,桌椅擦擦。”


    舒今越:“……”我的亲娘嘞,你是去享受还是去干活的。


    于是,大家说好,第一晚由舒文明带舒老师去洗澡,第二晚今越带赵婉秋去,第三晚则是舒文明带徐文丽去享受……嗯,要不是老两口不好意思一起去,今越打算一口气全带去的。


    泡澡当然要有泡澡的样子,他们还带着搓澡巾进去,皮都搓薄了一层,紧绷绷的,走的时候工作人员还按惯例送来一盒子点心,打开一看居然跟今越以前拿回来的一个味道,只是包装精致些。


    不过,老两口忙着应付八卦群众,也没往深处想。


    很快,不出两天,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他们家去石兰宾馆泡澡的事了,大家一个劲追着问澡缸有多大,热水从哪里来,又问里头的席梦思大床啥样,是不是真的比家里的炕好睡……


    反正,老两口这三天那叫一个满面红光,被邻居们捧得都有点飘了,三句话不离“我在石兰宾馆的时候”。


    其他人都瞎起哄,唯独李大妈是真的酸。


    嘴巴一张开,就跟鱼吐泡泡似的往外冒酸水,“呸,不就住个招待所嘛,看把他们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去皇宫住了一趟!”


    但她最近受的刺激太多,加上那块被硬生生咬掉的耳垂,给了她教训,轻易不敢再跟人起冲突,谁知道会不会又遇上瘦老太那样的疯狗。


    是的,她的耳垂掉了,去到医院的时候,本来是可以缝合上去的,但因为需要打麻药,她不舍得花那钱,心说就一块肉,又不影响耳朵里面,就说别缝了。


    医生说不缝的话这么吊着也不是个办法,她立马一把就给撕下来了……当时,她的嚎叫声响彻整个区医院。


    “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忍一时风平浪静,身体和钱包都不受罪,我得忍。”她絮絮叨叨的,在她屋后找“子弹”的鸡米花又听得真真的,转头就一字不落的学给婉秋奶奶听。


    赵婉秋少不了要刺她几句,这又是一场闹剧。


    舒今越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她这两天很忙,因为临市有个村子发现肺结核病例,好几户人家全家都被传染上,那边忙不过来,从书城市抽调人手过去帮忙,而朱大强因为主持处置过李家村的事,有经验,就派他过去了。


    走之前,他是想让舒今越去的,但今越说这两天她还有事不能离开书城。


    她知道朱大强的意思,他快五十岁了,有意培养她做他的接班人,尤其是这两年看到她愈发出众的专业能力,想要把她往上面托举。


    但今越是真不想去区里,去了那就是整天跟传染病打交道,想接触其他病种就很难了,搞不好给分到实验室,整天守着试管培养皿,那就更没意思了。


    她现在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像刚开始工作那段时间,觉得只要能留下来就好,什么工作都愿意干。


    朱大强见她跟刘进步一样“冥顽不灵”,简直恨铁不成钢。


    他一走,今越就得跟着刘进步去做卫生监督,有些单位有化粪池的,还得去看看,不过每次去之前她都会脑洞大开——化粪池里没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吧?


    “我知道你想啥,别想了,咱们这片治安这么好,啥事没有。”刘进步挤眉弄眼的。


    “嘿嘿,那您以前遇到过没?”


    “没。”


    舒今越失望,想吃瓜都没瓜,没劲,还不如覃海洋呢,覃海洋手里至少还有点刑侦瓜可吃。


    想到覃海洋,今越这才想过来,他也是去日国留学,学的还是妇产科,去年给她写过一封信,说在那边一切都好,饮食也基本能吃,面食米饭都不少,就是份量太少,他总吃不饱。


    今越当时在忙二嫂的病,想着周末有空就给他回信,结果忘了,等再想起来已经过了回复的时效性,干脆就断了联系吧。


    她希望他能学有所成,将来能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女朋友,而她能做的就是不要再回他。


    正想着,那边机械厂那位张干事又来了,“舒医生等一下!”


    “来我们厂里检查卫生呢?正好,徐厂长还说让我去告诉你一声,山口小姐的病基本好了,脚已经不怎么痒了,他们这几天在计划重启对龙国的技术支持,厂长说要感谢您呢!”


    今越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自信的,一个小小的血虚证又不是什么重症,“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厂长说是您的功劳。”


    “你们要真想找个人感谢,那就去感谢尚工程师的爱人吧。”今越心说,他们小两口现在还没和好呢。


    倒不是李玉兰气性有多大,而是尚光明那家伙自从那天闹掰之后就一直没回家,说是手上有个项目需要临时出差去一趟京市。


    他只来得及回家跟李玉兰说一声,人就消失了,把人家那口气留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也就是李玉兰,要是舒今越的话,还不得生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大气?


    张干事也听说小两口闹矛盾的事了,其实他俩刚相亲那会儿,厂里就流传尚工程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事,一留洋博士居然跟一文盲相亲,相亲也就罢了,最后居然还成了,这让大家怎么想?不说本来就喜欢尚工程师的年轻女同志们,就是别的男同志听着,也觉得俩人不合适。


    那天李玉兰说那几句气话,他们可是都听到了的。


    张干事不知道怎么感谢李玉兰,只能把原话转达徐平,徐平倒还真上了心,在领导班子会议上提出:


    “尚工程师手里的项目很重要,按理来说以他的贡献,咱们应该是要给他分房子才对,但厂里住房紧张,条件有限,就只能先委屈他们住在大杂院里,既然解决不了住房,那他家属的工作是不是得……”


    另一位一直跟他别苗头的副厂长立马道:“咱们厂里等着安置工作的家属那么多,要是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咋办?”


    “这不一样嘛,尚工程师的贡献更大,即使是同等条件下,也该按贡献多少来排序。”


    副厂长一时不好反驳。


    “再说,我可听说海城那边的机械厂还一直想要挖他过去呢,他能在咱们石兰结婚,自然是定在这边的概率更大,但也保不齐……要是咱们能想法子把他家属安置一份工作,他的心也能更安定,更离不开咱们厂。”


    众人一听是这个道理,说好听点这叫留住人才,说难听就是捏住他的软肋,留个“人质”。


    既然大家都同意,散会后徐平就开始琢磨李玉兰的岗位,在会上他其实是避重就轻,没说李玉兰是文盲的事,要是一说那就炸锅了,文盲不好安置啊,哪怕是个最基础的后勤岗位,你好歹识几个字也行,不然东西发错了都不知道,送个报纸种类都分不清,日期也不会看,这不闹笑话嘛?


    工作失误是小,伤了尚工程师的面子,会影响他工作热情和能力发挥的。


    一切为了厂里的运营,为了大项目,他头疼大半天,晚上回家看见徐端居然在家,“今天没出去约会?”


    舒今越自以为瞒得严实,其实徐平和张珍早就知道他俩谈恋爱的事了,只是徐端交代过,今越面皮薄,在她主动要求公开前,拜托他们装不知道。


    当然,他和今越也不是天天见面,毕竟俩人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中午倒是能见,但也不是顿顿下馆子,有时候是今越跟他去吃单位食堂,有时候是吃好了再让他教骑自行车。


    晚上不见面也是常有的事,今越心里别扭着,还不敢让父母知道她跟自己谈恋爱的事,每天晚上都要按时回家吃饭。


    徐平见他出神,笑起来,“今越倒是厉害,前几天我不是说带她去给山口幸子看病嘛,山口不信任咱们的医疗技术,她爸派了一队日国专家过来,这几天医院传来消息,说血已经输上了,脚痒的症状好了大半,基本快好完了。”


    “今越倒是中西贯通,兼收并蓄,这样优秀的姑娘你要好好把握,别像那个尚光明,简直榆木脑袋……”巴拉巴拉,徐平话本来就要比弟弟多点,遇到自己看不惯的事叨叨几句。


    说到给李玉兰安排工作不太顺利的事,徐端凝眉,他知道玉兰,这是今越最好的朋友之一,去年还在她们家住过一段时间。


    “大哥不如跟人换换。”


    “怎么换,我这身边也没有谁需要换的啊。”


    徐端看向新桥街道的方向,“上次牛主任不是说他想把他妹妹安排进机械厂,他妹妹是高中毕业,干机械厂的工作应该没问题。”


    牛主任这个妹妹是个有事业心的,可惜一直在街道办干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总觉得不得志,牛主任在一次饭局上还跟徐平套近乎,想让他帮忙把妹妹调到机械厂去。


    “当时我自己也不好出手,但要是跟李玉兰换的话,这就好办了。”徐平整体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李玉兰的工作是领导班子会议上通过的,不算以权谋私。


    “行啊,我听说李玉兰不识字,去街道办干点邻里纠纷调解、帮扶孤寡老人的工作,倒也合适。”


    “她认识一些的,只是不多。”


    ***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今越刚把报告模版写好,李玉兰就兴冲冲跑进她办公室,一张脸通红通红的。


    “玉兰姐上哪儿把脸晒得这么红?”


    “我这是高兴。”李玉兰在她办公室里转了一圈,“以后啊,我就跟你一起上下班喽。”


    不用今越追问,她迫不及待将张干事上家来通知的事说了,“以后啊,我就有工作了,还是正式工,咱一起上下班,有伴儿。”


    今越也高兴,“这好啊,我有伴儿是其次,最主要是你有了工作,就不用天天待家里了。”不仅无聊,还容易与社会脱节,逐渐丧失自信。


    麦壳和鸡米花已经不怎么需要人照顾了,只要管一日三餐换洗衣物和写作业就行,李玉兰婚后这段时间确实挺无聊的,干完家务就找赵婉秋闲聊,听大爷大妈们吹牛,悠闲倒是悠闲,但对于一个从小干惯农活的姑娘来说真的不习惯。


    也没价值。


    他俩本来文化层次差距就是天然的鸿沟,要是她再不加强学习,整天只知道围着灶台打转,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即使尚光明不嫌弃她,她也会心生自卑,进而影响夫妻感情。


    在今越看来,这次的吵架就是她自卑闹的。


    一份工作带来的不仅仅是工资,还有因为获得感、满足感、成就感而带来的自信。


    这不,中午回家吃饭,赵婉秋听说后也替她高兴,“赶紧打个电话给你妈说一声,让她也高兴高兴。”


    李妈妈中午接的电话,下午就让儿子开着拖拉机把她送城里来,还给两个“闺女”送了不少吃的喝的,交代俩人必须互相帮扶照顾云云。


    ***


    又过了半个月,尚光明出差回来了,看见妻子高高兴兴的每天按时上下班,对他说话也不再动不动就什么文化低什么离婚的,心里松口气,却不知道是什么带来的改变,他毕竟太忙了。


    鸡米花过生日,他也只是在饭点赶回来陪孩子吃碗面,人又消失了。


    徐文丽忍不住和今越叭叭,“以前我还羡慕玉兰找了个这么好的对象,现在看来,对象太优秀就没时间陪她了。”


    “行行行,知道二嫂又要说二哥陪你去看电影的事了。”


    徐文丽双颊绯红,“我不是故意提的,你说那叫啥凡尔赛,我不是故意凡的。”


    “知道知道,你就是不小心,不经意的让我们知道二哥带你上百货商场买新衣服,陪你看电影,专门买点心跟你吃独食。”舒今越边说边笑,要说身边谈恋爱或者已婚的,最甜的就数这一对。


    整个柳叶胡同都知道舒老二疼媳妇儿是出了名的,他媳妇儿身上穿的永远是最时髦的新衣服新裙子,吃得随时是嘴角抹油,他一个大男人洗洗刷刷全给承包了,大到铺盖被褥,小到媳妇儿的袜子……就这么好吃好喝还啥也不用干的,把媳妇儿养得粉雕玉琢、珠圆玉润。


    他俩甜到啥程度?胡同里但凡谁家男人惹老婆生气了,就要被数落:“你学学人家舒文明。”


    “你看看人舒文明。”


    “你给舒文明提鞋都不配。”


    ……


    甜到李大妈都牙酸,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攻击小两口的把柄,只能每次盯着徐文丽平坦的肚子当人形超声机。


    不过,无论她怎么挑拨,舒家老两口对小两口没孩子这事都无动于衷,甚至她多说两句就烦,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她可是为舒家好,他们不识好人心,以后要断子绝孙的,哼!


    舒今越一边想着这些趣事,一边跟玉兰一起从家门口骑出来,准备一起去上班。玉兰会骑车,也有耐心,在她和徐端耐心的联合教学下,舒今越现在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


    “先别骑上大马路,就在胡同里练练,新手上路看见车多容易紧张。”


    “行,那就胡同里这段我骑,上了马路你载我。”


    俩人正说着,机械厂的小张干事急慌慌跑过来,“舒医生,等一下,徐厂长请你过去一趟,急事儿!”


    今越只得停下,让李玉兰去到单位跟朱大强说一声,她这算公事,不是翘班。


    厂长办公室里,徐平急得就快团团转了,“这怎么好好地输着血呢,都快好了,忽然又说没用了,不仅没好,还痒得更严重,现在她的日国专家团队也没办法,说要立马回国,把所有技术人员撤走,出尔反尔,有小节而无大义,实在是荒谬!”


    为了配合项目,海城那边从上到下已经动起来,他们嫌弃海城电视机厂的现有设备老旧,场地狭窄,现在上面已经批下来了,重新批了一块无论交通、自然环境还是面积都很大的场地,用来新建电视机厂,设备也从他们指定的日国厂家那里进货了,现在忽然撒手说要撤走,纯属故意!


    今越听得心头火起,龙国人为此做了这么多前期工作,怎么能出尔反尔?不过,她更奇怪的是,明明山口幸子就是血虚不荣导致的皮肤瘙痒,前期的输血疗法证明也是有效的,为什么忽然又没用了?


    别的不说,就她输的血都是熊猫血,很珍贵的呀,就这么浪费了吗?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日方专家团队坚持让她回国治疗,而她一走,项目也就黄了。”徐平叹口气,自从恢复工作后,他很少有这么沮丧的时候。


    排除万难,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忽然又没戏了。


    面对这些人,他每时每刻都能想到自己那或惨死或失踪的六个弟弟妹妹,想起到死也没法闭上眼的母亲,他告诉自己落后就要挨打,他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可似乎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他连续熬了多夜的眼睛愈发红了。


    今越有心安慰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整个项目虽然跟书城机械厂无关,更与他本人没一毛钱关系,但他付出的心血并不比别人少。


    这种血海深仇,任何人都无法与徐家人感同身受。


    徐端虽不受徐老爷和徐夫人待见,但徐平和张珍待他不薄,虽名为兄弟,却情胜父子。


    “徐伯伯,如果您愿意相信我的话,我想再给她看一下,哪怕只是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


    今越觉得自己的诊断不可能有错,不可能越治越严重,她得搞清楚怎么回事。


    要是能真正的彻底治好山口幸子,证明她能不断提高技术,精益求精;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徐家人。


    他们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该是白忙活一场。


    徐平沉默,片刻后看着她的眼睛,“如果再看一次,你有几分把握?”


    “至少八分,前提是她对我说实话。”她的功底在那儿摆着,加上输血疗法有效,足以证明她的诊断是没错的,至少在二十天前没错,现在却无效,甚至反弹更严重了,说明要么是中途有什么变数,要么是病人从一开始就没说实话,对她隐瞒了什么。


    徐平踱步,“让我想想。”


    今越也不催促,正好出去透透气,机械厂她小时候跟着大院里的大孩子来过几次。她太小了,又笨笨的,大孩子们嫌她笨手笨脚,又怕她大嘴巴会坏事儿,都不爱带她玩,她就悄咪咪的跟在他们身后,像根小尾巴一样。


    徐端说过,他小时候也喜欢当徐平的小尾巴,这是整个徐家唯一对他有耐心的人。


    徐平大多数时候在外面上学,放假回家的时候会给他带些小孩子喜欢的礼物,他过生日的时候会在全家人都遗忘的时候,悄悄给他准备一碗长寿面,偷偷卧着鸡腿和荷包蛋。


    在徐家,徐端的生日似乎是个很大的忌讳,男女主人都不喜欢,下人也不敢提,唯有大哥记着。


    今越心说,只要是对徐端好的人,就像对她好,而她的朋友就像徐端的朋友。


    他们在“共享”亲人和朋友,在慢慢融入彼此的生活。


    机械厂的场地很宽敞,办公区域是单独一栋红色的三层小楼,墙上刷着“领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今越一笔一划的把标语看了三遍,连标点符号也没放过。


    徐平的电话依然没打完。


    这个电话似乎打得很艰难,足足聊了四十多分钟,挂掉之后沉默很久,又依次拨了好几个电话,隐约能听见是在做各方协调,请人出面做说客。


    今越在外面听见一些领导称谓,又听到他的小心翼翼和客气,心说即使是当到这样一个大厂的厂长,还是有人际关系上的烦恼,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医生,平时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电话实在是打得太久了,舒今越腿都站酸了,只能找个长凳坐下。


    中途张干事邀请她进他们办公室坐会儿,今越不擅长跟陌生人聊天,觉得绞尽脑汁在人群中寻找共同话题挺难的,拒绝了,张干事于是给她送来一杯温水。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徐厂长的电话终于打完,叫她进去。“协调好了,她愿意再给你看一次,但她不愿再来书城市,需要你亲自去一趟海城。”


    今越心说,大小姐的脾气果真不小,越是这样她越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病情反复。


    “行。”


    “我会帮你向你单位请假,你这次算出公差,接到我们发函后,不仅不影响你的上班考勤,该有的津贴和待遇也一分不会少。”徐平想得还挺周到。


    “行,您放心,她现在不愿来书城,那我就去就她。”徐平堂堂大厂厂长,连那样的血海深仇都能忍,她这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我厂里实在是走不开,无法陪你去。”


    “没事的徐伯伯,我能照顾好自己。”


    在手机上,她“去”过的地方可不少,京市海城大大小小的景点、苍蝇馆子、胡同弄堂,嘿嘿,刷过就等于去过。


    因为事情紧急,明天一早山口幸子一行就要回国,只给今越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徐平帮她买了机票,确定好那边对接的人,今越匆忙回家跟父母说一声,连换洗衣物都来不及收就直奔机场。


    现在书城市的飞机场很小很简陋,一天也只有三趟飞机,上午那趟是飞京市的,中午羊城,下午飞海城。徐平的人把今越送到简陋登机口,今越道别之后,径直往里走。


    她两辈子都没坐过飞机,但没关系,反正这年代坐过飞机的人也没几个,很幸运她成为其中之一。


    等到上了飞机,刚把行李放好,机舱门即将关上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是有一名旅客来迟了,有人正在帮忙做协调。


    今越正想着山口幸子的病情,来不及好好体验第一次坐飞机的感觉,更没空关注这些,她闭着眼睛。


    这次的病例跟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以前大多数她从一开始就不确定是什么病,中间会有一些弯路,到最后总能茅塞顿开找到突破口;但山口幸子,她很确定自己一开始的诊断不会错,也自信她真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二十多天后输血忽然无效甚至反弹?


    这才是她治病的关键。


    今越想着,一抬头,就看见一头短发的徐端,越过稀稀落落的七八名乘客,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是的,他朝她走过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