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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61章 061 自己作的&小林医生&他的存款……


    直到下了飞机, 今越还觉得整个人飘飘的,似乎是晕机的后遗症。


    他说他回家才听徐平说她出差的事。


    他说不能让她一个人去海城。


    而他知道她心里在琢磨病情的事,整个飞行过程中只跟她说过这两句话, 让她别分心,好好想,慢慢想。


    来接机的人是徐平联系的,也认识徐端, 看见他在人群中护着一个小姑娘往闸口走出来,当时差点惊掉了下巴, 她完全没想到人居然是这位亲自送过来的, 三个小时前徐平在电话里交代了好几遍,说这小姑娘胆子小, 第一次出远门, 希望她把她当家里的晚辈多加照顾。


    这位就这么给照顾上了?


    徐瑞雪看着徐端, 内心有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感慨。她第一次见徐端是在一个下雪天, 她跟着父亲去给徐老爷子拜年,虽名为亲戚, 族亲, 但她们家只是徐家旁支的旁支, 依靠着徐家的名气, 他们在海城开了一间点心铺子维持生计。


    去之前父亲再三交代, 见了徐家人要懂礼貌, 要全程低头,不要偷看老爷和太太,不要嘴馋,老爷太太赏的东西可以当场吃,但不能吃太快吃太多, 要小口小口的,据说徐太太是一位很看重教养的人……可真到了金碧辉煌的徐家,她已经记不清父亲说的话了,她只记得自己看见一位很漂亮的小少爷站在太太身后,扶着太太。


    太太要坐,他就给她腰后垫个垫子;太太口渴,他便送上水温正好合适的水;太太要喝药,他便自己去屋檐下熬药,熬好尝了温度再送进来……她觉得,他一点也不像小少爷,反而像她在弄堂里见过的那些没什么家底却派头端得十足的人家里请的帮佣。


    后来,听父亲奉承讨好徐老爷实在没意思,她悄悄来到屋檐下透气,看见大雪天里那个小少爷跪在院子里,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事,屋里的徐太太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当时就想,那么厚的雪,膝盖跪在上面得多疼啊。


    可那个小少爷却一滴眼泪没掉,一声求饶都没有,像根木头。


    又过了几年,徐家老两口相继去世,她跟着父亲来奔丧,再一次见到小少爷,不过那次的他似乎瘦了很多,苍白了很多,跪在徐平身后,跟着人叫她“十三姐”。


    按照族里的排序,她是他的十三堂姐,其实却一句话都没说过。很奇怪,人生中就是有一些人,明明没说过话,没有交集,也没有任何私情或者渊源,但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她总是会在冷天里想到这个跪在雪地里的小少爷。


    他当时应该很冷吧。


    “十三姐,多年不见,风采依旧。”男声有种温和感,当年她曾幻想过,这个跪在雪地里的小少爷,他的声音应该是什么样的,清冷,矜贵,还是直接就不会说话,因为她在徐家住了三天,从没听见他说过一个字。


    “十三姐,辛苦了。”徐端淡淡地笑着,将今越带离人潮拥挤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去海城饭店吧。”


    徐瑞雪回过神来,连忙带他们到车子旁,这是接到徐平电话之后,她找单位调的车辆,这趟确实是公差。


    车上,两个多年不见的远亲也不好聊以前的老黄历,毕竟俩人都是徐家这棵参天大树下的边缘人物,干脆就聊彼此的工作状况吧。


    今越这才知道,徐瑞雪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同志,在领导身边当秘书,很能说得上话,难怪刚才看着就有派头。


    “大哥让我好好照顾小舒医生,你们看是先吃饭还是……”


    “先去办正事吧,吃饭就不麻烦十三姐了,我们待会儿自行解决。”徐端顿了顿,笑着说,“明天我们再登门叨扰,大哥一直念叨您手艺好,不知道我们这趟有没有这个口福。”


    徐瑞雪刚因被他拒绝而低落的心情立马就多云转晴,“那肯定的,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你们先办正事,明天我们再好好聚聚。”


    将人送到,尚书明已经等在饭店门口。


    今越再见到他,发现他比二十多天前憔悴了很多,俩人打了招呼,徐端似乎是认识他,俩人有来有往的聊了几句。


    “我哥安排我要尽量将人留下,但现在看来是留不下了,她脚痒的状况反弹严重,已经两三天没能好好睡觉了。”


    大小姐睡不好,心情更差,有两个多嘴多舌的老家伙已经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他是一个字不敢多说的,将装死进行到底。


    今越点点头,“幸子小姐这段时间,到底是为什么病情反复?”


    尚书明摇头,“我不知道,自从回来之后我一直在忙项目的事,很少见她,听说她好像是被老社长责骂还是怎么回事,心情不好,没人敢去触霉头。”


    心情不好,今越抓到一个点,会不会是肝气郁结加重了病情?要说的话勉强也能说得过去,但顶多只会反弹,不会加重。


    应该是比这个更严重的因素出现了。


    徐瑞雪那边帮他们安排了房间,但以为只有今越一个人,所以只安排了一间,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先把行李放好,今越就直奔山口幸子的房间。


    她只给她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必须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这不仅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临床技能和经验,更是为了心里那口气,为了徐家。


    敲门之后,又是长久的等待,大概三分钟,门才打开,而徐端则自觉地站到离门很远的地方,今越看见山口幸子这次的着装是完整的,这才叫他过来。


    “你来了,有什么就快看,我明天上午十点半的飞机。”山口幸子很不耐烦。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他的身高在日国更是少有的高个子,加上比他们深邃的眼窝,英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嘴唇,浑身散发出迷人的气质……山口幸子的眼神很快迷离起来,有那么点媚眼如丝的感觉。


    她有预感,这个龙国男人那么大的鼻子,在床上一定很厉害,比她谈过的所有男朋友都厉害。


    那种直勾勾的暗示意味都快溢出来的眼神,今越感觉只在电影里看过……龙国人还是太淳朴了。


    今越有点生气,你们那么多男鬼子不够你谈的吗,哼!


    她一把抓住幸子的手腕,“把脉。”


    她气呼呼的样子真像小孩闹脾气,山口幸子被这一带,故意扭着腰,留给门前两位男士一个风情万种的侧影,“小姑娘脾气真大。”


    这句跟看病无关又不那么友好的话,尚书明翻译不是,不翻译也不是。


    徐端却是自己给今越翻译起来,“她说你脾气真大。”


    今越脸一红,“那你警告她,要是不好好配合,我就……就……让她变成大丑八怪……哎呀算了,还是别节外生枝了,你就用美男计,夸夸她,夸她很有魅力,这么有魅力的大美人肯定会配合我的诊治,跟我说实话的,对吧?”


    徐端无奈的看着她,“胡说,好好工作。”


    山口幸子本来就对徐端有意思,现在看他俩旁若无人的聊天,自己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顿时瞪了尚书明一眼,“他们说什么?”


    尚书明抹了把额头的汗,“说您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女士。”


    山口幸子这才高兴起来,用另一只手撩了撩头发,眼神放电,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大红唇。


    舒今越心说,还好她不是男人,不然差点把持不住。不过她偷偷瞄着徐端呢,他神色正常,视线一点也没在幸子身上停留,就是看过去也像在看一块木头,看一棵树。


    哼,最好如此,要是让她发现他表里不一假正经的话,她可不会放过他。


    不过,今越有脾气的时候很符合她的年龄,一旦进入工作状态,那种专注和专业就像换了个人。


    她收拢心思,开始给幸子仔细把脉。


    很快,她的眉头皱起来。


    “怎么了,是哪里不好吗?”尚书明紧张起来。


    今越看了看山口幸子的肤色,她脸上应该没擦什么,已经卸了妆,口红是开门之前临时补上的,这应该是她的习惯。她不知道是口红太红,衬得脸色有点偏黄,又或者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她最近就是这样的脸色。


    于是拉着她来到白炽灯下——确实是有点黄的。


    今越清楚的记得,上次在书城的时候,她的肤色很白,是那种贫血的病态白。


    “尚书明先生,我想问一下,幸子小姐最近的脸色怎么样?”


    “最近,我没怎么看见她,但她不是一直这个样子吗?”


    不怪他直男,而是幸子真的很少以素颜见人,要么不出门,但凡出门都是全妆,在直男眼里,只要擦了口红那就是化妆了,哪里分得清原来的真正的肤色。


    幸好,徐端是今越肚子里的蛔虫,“幸子小姐最近是不是气色不太好?”


    他直接用日语问的,山口幸子有点点尴尬,被一个极具魅力的自己看上的男人问这种话,她就是再厚的脸皮也有点松动,但眼前这个龙国男人实在太好看了,她真的很想跟他在床上试试……她舔了舔嘴角,“是不太好,有点黄。”


    今越听见徐端的翻译,连忙又让她张开嘴巴,伸出舌头。


    山口幸子听见这个要求,有点傻眼,她怀疑这个龙国女孩在故意报复,不就是对她身边的男人放点电嘛,她就这么小心眼,让她当众出丑是吧?


    那她可就错了,在日国的八卦媒体上,还从没有她山口幸子撬不走的男人,只是她不屑于去找那些有女朋友和妻子的男人而已。


    今越一看她那个眼神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立马在她手上某个穴位捏了一下——


    “啊!痛!”


    “幸子小姐,希望您能配合医生的诊疗,她今天还在工作日,听闻您身体不适,她连忙放下重要工作从一千多公里外飞过来,就为了给您看病,希望您能尊重一下舒医生。”徐端冷着声音说。


    这话一出,当场沉默,尚书明在心里哀嚎,心说徐端这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冷硬,大小姐的脾气要是听了这话还不得当场暴走赶人?到时候别说项目,别说什么技术支持,她怕是永生不会再踏入龙国境内一步。


    徐厂长也是,好好的派人来就来吧,怎么把徐端叫来。


    唉,徐端以前的脾气也不这样啊,今天是怎么了?


    然而,他就差闭上眼睛等着大小姐的雷霆之怒的时候,山口幸子却没出声。


    她沉默地看了看徐端,又看了看今越,继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瞬间收起刚才的烟视媚行,“那是我对不住舒医生了。”


    尚书明咽了口唾沫,大小姐这是干嘛,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然而,山口幸子却是真的没有再变身开屏孔雀,自己邀请今越坐到会客室的沙发上,“刚才要我伸舌头吗?”


    她伸出舌头,两个男士自觉地别开视线。


    今越指导她再伸长一点,调整角度对着白炽灯,上面果然有厚厚一层黄色的舌苔,这在中医上叫黄腻苔。


    “最后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


    “五个小时前。”


    “有没有吃过什么黄色的水果,喝过咖啡之类?”


    “没有。”


    那就排除了食物染色的可能,今越又问:“最近一次刷牙呢?”


    “六个小时前。”


    这样的话,也不会是刷牙的影响,说明黄腻苔就是她目前身体最真实的反应。而今越记得,上一次她的舌苔是薄白苔,舌质淡,可没有厚厚这一层。


    在中医理论里,黄腻苔主的是湿热、痰饮、食滞,说明身体内除了湿浊,还有明显的化热之象。今越想起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也有点浮,上次还是沉的,似乎是有点外感,受风了?


    她思索片刻,继续一个一个的排除,“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不消化的食物,会不会觉得胃脘胀闷?”


    “没有。”


    那就排除了食积化热,而她口气也不重,说明确实没有这个因素。


    “平时会不会觉得喉咙里有痰,吃饱饭之后胸口会不会闷胀?”


    “不会。”


    如果她没说谎的话,今越觉得,现在山口幸子的舌脉就是典型的湿热蕴结还夹了点风热的表现,这样的话,她的脚痒应该会更严重。


    因为中医辨别虚实的时候有一个原则,虚症的痒痛绵长缓慢,实证的痒痛要更剧烈。


    果然——


    “我脚痒的问题这几天更严重了,还出了很多脚汗,小林医生给我配了泡脚的药水,泡过之后会缓解一些,但夜里又痒起来。”


    今越连忙要求看看药包是什么样的,徐端的习惯来到任何一个环境都是先观察,他早就发现浴室门口放着几个纱布袋子,询问过幸子,确认就是这种药包,他递给今越。


    今越闻了闻,又打开一样一样的翻看,倒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简单的止痒中药材。


    “小林医生是……”


    “他是我父亲的保健医生之一,他跟你是同行,在我们国家是非常有名的研究中医汉方的专家。”


    哦,原来是日国人的“小林”姓啊,今越还以为是一名姓林的年轻医生。不过看得出来,这位小林医生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因为他的泡脚包里不仅仅是单纯的止痒药,还配伍了养心药,说明他知道并且熟读古代中医经典《黄帝内经》,并信奉里面一个重要观点——“诸痛痒疮,皆属于心”。


    在古人看来,所有涉及痒、痛和疮疡类疾病,都跟心有关。但在真正遇到这类型疾病的时候,很少有医生还能想起这句话,大部分人只会见痒止痒,见热清热。


    他一个日国人,却能在泡脚方里加两味养心药,说明他熟读中医经典,而在中医届有句行话:经典能力决定了临床能力。


    小林医生的医术不错,甚至可能不在她舒今越之下。


    这样的人才,她倒是有点好奇了,要是有机会得跟他认识认识。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呢,门铃响了,门外传来一把一板一眼的声音:“幸子小姐,您现在睡了吗,方不方便跟您聊聊?”


    尚书明去开门,进来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干瘦,山羊胡,米白色竖条纹西装,圆眼镜……跟抗日剧里的日国人简直一模一样。


    今越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心说这些五六十岁的日国人的审美这么统一的吗?但下一秒,想到他跟那些来龙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日军确实就是同龄人,甚至很有可能他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或者是他们的同学、朋友、亲人……今越顿时就不好了。


    这种人,不值得她给一个眼神。


    “小林医生你来了,我正和舒医生说起你,她夸赞你做的药包很好。”


    小林顿时笑起来,跟今越握手,依次和徐端、尚书明打招呼,眼神倒是很诚恳,听说舒今越是中医,顿时愈发客气和谦虚,说要向她请教,请她指点,一点没有权威老专家的傲慢与偏见。


    “正好,你们可以交流一下,上次小林医生不是问我是谁诊出我血虚吗,就是这位舒医生。”


    小林医生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崇拜,认真且谦虚的跟今越讨教上次诊脉的事,有不懂的都会仔细询问,甚至请教她如果上次喝中药的话,她会开哪些药,药量分别是多少……今越难得遇到这么个聊得来的、不以貌取人的同行前辈,自然也乐得分享。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居然还是个龙国通!不仅龙国话流利,能进行无障碍交流,他对很多中医经典也是熟读了很多遍,信手拈来,今越起个头,他立马就能接住尾巴,比她目前接触过的很多龙国中医都更厉害!


    这是个很厉害的中医,可惜是日国人。


    今越有点遗憾地想,这样的医生要是龙国人,并愿意为中医事业做贡献的话,将是行业的福音。


    带着这点淡淡的遗憾,聊完上次的事,今越开始说起今天的脉象,“我怀疑幸子目前是湿热夹风,下注于足面,实证导致的瘙痒比虚症更甚,所以幸子小姐会有病情反弹并加重的感觉。”


    小林医生把脉,连忙点头,“我前两天把脉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奇怪的是,我并未找到湿热的原因。”


    日国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他们对寒湿的耐受度很高,今越记得看过的很多岛国影视作品里,女学生从小到大都穿短裙,关键还是裸腿,顶多穿一双及膝袜,连大冬天也不例外。至于老年期风湿骨病患病率高不高不重要,反正人家又不怕冷。


    “难道是因为海城的气候湿热吗?”今越喃喃自语,海城气候确实比东京湿热,这是事实,但又不足以成致病因素。


    因为山口幸子来到海城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还不至于沾染这么多湿气。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又觉得时间太短,应该不足以致病。”小林医生看着舒今越,觉得这个年轻中医真的很了不起,她的很多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甚至诊脉的技术比自己还要高超一些。


    而徐端自打见到小林之后一直没说话,军人的职业习惯,他在观察小林,包括他的神情和肢体语言,这个人果真如他表现得这么谦和有礼吗?


    倒是尚书明对小林言语间很是推崇,“小林医生很厉害的,去年我莫名的偏头痛一个月,什么检查都做了愣是查不出病因,最后西医给我下了个神经性头痛的诊断,后来经同事介绍认识小林医生,吃了他开的药三天就好了。”


    小林医生笑笑,“书明君的头痛要是舒医生来治的话,或许不用三天就能好。”


    今越没想到他这么抬举自己,虽然内心还是对他们这个地方的人不喜,但至少也不好带着偏见,转而聊起最近幸子小姐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变化,或者吃过什么东西。


    “海鲜生食我们在国内经常吃,到了龙国还没吃过,应该不是发物的影响。”


    哟呵,小林医生还知道“发物”,真真是个龙国通!


    就是莫书逸在日国待了那么长时间,跟着日国导师学习身边都是日国同学,也没做过日国通……诶对了!


    莫书逸上次还说,山口幸子在他进修的医院做过手术,是出车祸,她的初恋情人和肚子里四个多月的孩子都丧生于那场车祸,车祸发生在什么时候来着?


    这时候超群的记忆力开始发挥重要作用,莫书逸说那位师姐说的是七夕节后一个月,日国的七夕节跟龙国不一样,他们好像是过新历,对了,那不就是上个月月底的事?!


    会不会湿热就跟这个日子有关?这个日子对她来说是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而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会不会做一些特殊的事情来表达自己的伤痛或者祭奠男友孩子?


    “幸子小姐,上个月月底是不是没怎么出过门?”


    “你怎么知道?”尚书明问完觉得自己糊涂了,他不记得刚才自己有没有跟今越提过。


    “月底那几天,她有没有找服务员点过酒水,而且是大量酒水?”


    尚书明不知道,问山口幸子。


    她眸光微动,脸上有片刻的不自在,但还是承认了,“我确实喝过酒,你们龙国的酒太难喝了,喝完第二天头疼得厉害。”


    舒今越笑起来,怎么可能不头疼呢,她喝惯了日国的清酒,那种酒是酿造酒,酒精度数普遍十五六度,可她找服务员点的酒,服务员肯定给她找的是白酒,白酒那是蒸馏酒,度数非常高,按照花边小报上写的,她在日国天天深夜买醉,买的也是清酒醉,喝的量肯定不小,但这样的量用来喝白酒,那不醉才怪。


    “你还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吗?”


    山口幸子摇头,徐端很快下去找服务员要来她的消费单子,好家伙,连续一个星期,每天都要喝七八两之多!


    这数字,今越一个不会喝酒的人看了都肝疼,没把她自己喝进医院,真的是感谢老天爷保佑,感谢她的心肝脾肺肾如此坚强!


    “幸子小姐的饮酒量太大了,我建议做一个肝脏检查。”小林医生也很不赞成,但他知道山口幸子的脾气,不好把话说得太强硬。


    “我不做,既然舒医生知道我喝酒了,那就帮我看看,我的病是不是跟喝酒有关?”


    今越都不用看,百分之百的有关啊,那舌苔都黄厚成那样了,整个身体都被酒精浸透了,怎么可能还没关系。


    “我记得上次跟你说过,你足痒的话是需要忌酒的。”


    山口幸子别开视线,沉默片刻:“我忘了。”


    今越不信,但她也不想深究原因,很明显在场的除了她,应该没人知道她当年那场车祸。


    “你知不知道,酒,尤其是高度酒在中医里是会导致湿热蓄积的一个重要因素,你在短时间内摄入那么多酒精,且是气候湿热的海城,又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内外两个环境都湿热的时候,无异于自.杀?”


    山口幸子沉默。


    “你这就是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自己作的。


    虽然她真的情有可原,也挺可怜的,但站在今越的立场上,这种不听话的病人很麻烦,因为他们的不遵医嘱,多少医护人员要被他们连累?更别说他们一会儿走一会儿留的,给龙国造成多大的影响。


    山口幸子沉默片刻,抬起头来,“你有一个爱你的人,你不会理解的。”


    她又不是瞎子,她看得出来,旁边那个极具魅力的龙国男人深爱着这个女孩,因为有人爱,有人关心,她当然不孤单。


    “给我开药吧,我再留三天,你要是能让我的病有起色,我会重新考虑技术支持的事。”


    谁知舒今越却冷笑一声,“不必了。”


    “你什么意思?你们贫穷落后的龙国不是最渴望我们的投资和技术吗,你们的官员对我可是非常殷勤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他们挽留我的一件工具。”


    今越再次冷笑,“可是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既然要找我看病,就要遵医嘱。”


    “有些事你不懂的。”


    “我不懂,但我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什么叫诚信,你们答应好的事,我们国家为了配合你们的决定,又是更换厂址,又是花重金购买你们指定的设备,现在你因为自己不遵医嘱导致疾病反复也就罢了,还把这种自己的失误怪罪到我们龙国人身上,说变就变,说撤走就撤走,这种就是典型的背信弃义的小人行径,我鄙视你。”


    女孩的声音很清脆,铿锵有力,山口幸子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是很生气。


    果然,等尚书明翻译完,她也羞愧的低下了头。


    “老实说,你们日国是害怕我们龙国学习了你们的技术会超过你们吗?那肯定的,我们地大物博,我们全民团结一心一意建设自己的家园,跟那些烧杀抢掠的强盗、战争贩子是不一样的。”


    尚书明大惊,心说这姑娘是哪根筋没搭对,怎么能提这么敏感的话题!这次谈合作,双方都知道哪些敏感话题是不能提的,这是双方能进行合作的前提,她这么一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以山口幸子的暴脾气,怕是当场就得走人。


    他在犹豫怎么翻译把敏感度降到最低的时候,那边徐端已经译上了,而且某些用词比今越的原话更强硬,更难听。


    尚书明一脸“就这么玩死了”的表情,心想山口幸子这就要走的话,自己能不能来得及给堂哥打个电话,他们结婚他都没去,新婚礼物还没送上呢。


    然而,他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山口幸子大发雷霆,相反,她脸色有点红,又有点白,怎么说呢,像是愧疚,又不太像。


    今越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不一定是真的在忏悔,而是——她的脚痒病开始犯了!


    嘿嘿,就不给你治,痒死你,别说犯错的人不是你,你在日国心安理得享受的安逸生活都是你们国家的军人在外换来的,而你们的军人干的是什么事你们在国内没点数吗,别装无辜了,你为你的国家交的每一分税都有可能用在对龙国人的烧杀抢掠上,说真的要不是徐平开这个口,今越真不想给她治。


    山口幸子一张脸憋得通红,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挠,两只脚下意识就想交叠摩擦,但看见还有这么多男人在场,还是忍住了。


    可鬼知道她忍得多难受啊,脚上就跟有一千只猫爪子在挠——痒痒痒!


    她越痒,今越越高兴,倒不是说她多恶趣味,而是意味着她成功的概率更高。


    只见她坐到沙发上,“幸子小姐的病其实也不算什么难治的怪病,小林医生你说对吗?”


    小林有点尴尬,他不敢说是,因为他这么多天都没诊断出来,而能用一点养心药已经是他的极限,不得不承认,他的水平还是低于这个年轻龙国女孩的。


    这时候,尚书明开始上道了,急忙追问:“要是舒医生来治疗的话,你觉得多久能治好?”


    “给我三个小时,只要喝了我的药,就今晚,睡前就能止痒,至少能减轻三分之二,要是连喝三天的话,绝对断根。”


    今越在看病的时候很少说“绝对”“至少”这样肯定而武断的用词,但山口幸子不一样,她必须在她最痒的时候,给她一块大肥肉,让她只能看不能吃,最后才会忍不住自己来咬钩。


    她打个哈欠,徐端立马温声说:“先送你回房间休息吧。”


    “好。”


    尚书明急得就快嗷嗷叫了,小林医生也有点想说什么但忍住了,而山口幸子则是脸色涨红,身体扭曲,眼泪都快出来了。


    眼看他们起身,走到门后,打开门,徐端就要护着今越跨出门槛……


    “桥豆麻袋!”


    拜某站的鬼畜视频所赐,今越知道这是啥意思,她差点就顿住了,可徐端在身后护着她,让后面的人没看出她犹豫那一下。


    而这种“坚决不回头”的架势,彻底成了压垮山口幸子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大声让尚书明快点翻译。


    “舒医生,稍等一下。”


    “请您帮幸子小姐看看吧。”


    今越回头,说话的是尚书明和小林,山口幸子叽里咕噜还在说着什么,眼睛水汪汪的,这是痒得耐不住了。


    “舒医生,幸子小姐问,您怎样才肯帮她治病?”尚书明大声道。


    舒今越终于正眼看向那个女人,“你真能满足我的条件吗?”


    “能,她说您要钱还是要出国,她都可以满足您。”


    今越哼笑一声,对不起,自己的家再穷那也是自己家,她去别人家干嘛。


    见她摇头,一副“就这样?”的样子,山口幸子再也忍不住,吼出一句。


    徐端替她说:“她问你不要钱的话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能满足吗?”


    山口幸子猛点头。


    “我要让你把项目搬到石兰省去。”


    山口幸子一噎,顿时不说话了。


    今越就知道,国内齐心协力排除万难的奔走,结果山口家其实压根就不诚心,她当时就觉得太过儿戏,这么大的项目她一个二代说暂停就暂停,说撤就撤,现在好了,搞不好他们这是把大家都当驴耍了。


    想到这里,今越更是来气,心说痒死你!


    “舒医生,幸子小姐说可以。”


    今越笑了笑,“好啊,那我先给你吃一副药,先减轻大部分吧,后天跟我回石兰省签合同,资金和技术到位,合同正式生效那天我自然会把你治好。”


    要是想反悔,那就痒着吧,谁治得好你找谁去,她还真不想伺候。


    山口幸子一听这几句,果然慎重起来,“我需要商量一下。”


    估摸着不是和她带过来这些人,而是老山口。


    舒今越抬手看了看表,“行,我给你一个小时,过时不候。”


    ***


    徐端搂着她的肩膀,走出幸子房间的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她一直挺着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


    “肚子饿了吧?”


    “有点。”


    “想吃什么?”


    今越脑海里冒出一串海城美食的名字,“生煎包,小笼包,小馄饨,蟹黄面……但咱们没票,也买不到。”手机上看过的还有印象的就这些。


    “没事,想吃就走。”其实在饭店也能吃,但今越就想出去走走。


    俩人出门,悄悄在人少的地方牵着手,他的手很大,也很干燥,暖暖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今越一会儿拉住一根捏捏,一会儿换一根,很快将五根手指头全捏了一遍。


    “检查结果怎么样,还满意吗?”


    今越翘着嘴角,“满意,太满意了,不仅我满意,别人也满意你。”的身体。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山口幸子的眼神可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呢。


    他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想什么,我只要你满意。”


    于是,他看见身旁的女孩笑得像只得逞的小松鼠,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取悦了她。


    没办法,满脑子黄色废料的舒今越现在想的满意可不是这个满意。


    徐端以前出差的时候来过几次海城,径直带她去他吃过的国营食堂,找到一家人多的,人的潜意识都会觉得,人多的应该就要好吃一些。


    他带着全国粮票,直接来了两笼小笼包,又点了几样特色小吃,都是现成的固定样式,想吃别的也来不及现做了。


    这些包子一个个小巧精致得厉害,筷子一碰就想破皮似的,但却不会真破,翻个身,底下也是晶莹剔透吹弹可破,但又不会真漏底,咬一嘴,鲜香满嘴。


    今越被烫得“斯哈斯哈”的,徐端连忙给她递过来一碗面汤。


    一个包子,一口汤,一笼吃完不够,他推过来,她就把他那笼也吃了好几个。


    终于,四十分钟后,今越吃得像只满足的小猫咪,就差露着肚皮打呼噜了。


    徐端却吃得比较慢,一下给她递汤递水,一下给她擦嘴,一会儿又给她擦手,等今越放下筷子,他又把剩下的所有东西吃完,擦擦嘴,“你说的蟹黄面暂时没有,明天问问酒店。”


    今越现在已经进入贤者时间,“嗯,好。”


    俩人慢慢的往回走,“明天想去逛逛吗?”


    “想。”今越得意的拍了拍胸前的口袋,“我带了钱出来的。”


    毕竟是第一次来海城,大城市嘛,回去够她吹几年的,自然是要买点东西,她现在手里有五百块存款,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自己的物欲了。


    五百块呀,添点能再买份工作,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能在城里买两间平房,要是有人生病的话,也足够救命或者维生很长时间……有时候睡醒,她会习惯性摸一下枕头底下藏着的巧克力,忍住不吃,但她得找点事情安抚一下自己,摸摸存折,看看上面的数字,安全感就能让她周身暖暖的。


    徐端好奇,“带了多少?”


    “不告诉你。”今越蹦跶两步,“谁让你要来陪我也不说一声,搞突袭。”


    他笑起来,眉眼仿佛会发光,“我也是临时知道你一个人来,不然我不会瞒着你。”


    “你知道的,我不会瞒你任何事。”


    “我不信。”现在路上已经没几个行人了,道路又很宽敞,今越倒退着,看着他的眼睛。


    徐端一面拉着她,护着她,防止她撞到人或者被人撞到,“说说看,想知道什么。”


    “比如……你有多少存款,要是不能说的话也没关系,我就是问……”


    “大概三千块,很久没看了。”


    舒今越“啊”一声,他连忙将他拉过来,摸摸脑袋,“撞到了吗?”


    “是被你装到了。”


    第62章 062 极致的脚臭算工伤


    真的被他装到了!


    今越闷闷的想, 自己得意洋洋的五百块,还不到他的六分之一,而人家大房子住着, 小汽车开着,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存款,怎么能这么不公平,贫富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 过分!


    “好了,钱而已, 又不是什么。”她的头发很细很软, 触感相当不错,他忍不住揉了揉。


    “那可是钱啊, 三千块呢, 不是三十块三百块……不过, 话说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她觉得应该不是徐老爷子留给他的, 一来徐老爷子对他没这份心,二来那时候他就是有心也无力。


    “我在部队多年, 有工资, 不花钱, 转业安置的时候也有一点。”


    舒今越于是问他以前工资多少, 掰着手指头算, 吃住都在部队上, 他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爱好,那么多年确实是基本没花过什么钱。


    “那你现在工资多少,你得给我交个底。”


    “两个月前刚升了一级,现在是96块。”


    96块!舒今越羡慕的咽了口口水,要是按照目前这个涨薪速度, 她得再奋斗十年二十年才能拿到这个工资。


    “那你现在一个月能攒下多少?”


    “这不好算,有的时候多点,有的时候少点,平均的话能攒70块?”他也不太确定,一来工资是刚涨的,二来他不太在意这些事,工资也不是按时的去领,都是财务室的人送上来给他,签个字就行。


    “这么大的事都不在意,你这同志不行啊,得有个人帮你管着点才行。”疯狂暗示。


    “好,你帮我管。”他声音低低的,很温和,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一样,醇厚,好听,今越感觉自己心口酥麻酥麻的。


    “才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管了钱就得跟他结婚,但她觉得自己年纪挺小的,重活一次不想那么早吃婚姻的苦。


    她很快用别的话题岔开,说起李玉兰去街道办上班的事,“我现在每天上下班跟玉兰一起,回家又跟她住隔壁,你说这世上还有比这美的事吗?”


    徐端笑笑,“是挺好的,互相照顾。”


    他有一种“家长”的心态,希望她能跟好学生做同桌。李玉兰的直爽率真,让她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他希望她跟玉兰在一起,能够受她的影响学会不再内耗。


    当然,这是他的私心,没必要让她知道。


    俩人慢悠悠的回到酒店门口,就见尚书明正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哎哟喂,小祖宗舒医生你可回来了,你们上哪儿去了?”


    徐端看见他的焦急就知道,事情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呢,找不到人,大小姐急得不行,说让我赶紧给我哥打电话,让他再请舒医生过来。”


    今越知道,山口幸子这是痒得耐不住了,随着夜晚的来临,她的足痒会更加严重,今天又被自己气这一遭,气血逆乱,更是痒上加痒。


    “怎么样?”


    “山口老社长已经同意了,说可以搬,明天就能签正式合同,你今晚先给她用药,让她睡个好觉吧。”尚书明压低嗓音埋怨,“她睡不好,就拿我们这些下面的人出气,给资本家打工真不容易。”


    果然,知道他们回到酒店的消息,山口幸子两分钟就杀到今越房间里来,她是真的痒啊,没人的时候挠了一会儿,结果就把皮肤给挠破皮了,红通通的看着丑死了。


    她最是爱美,一想到这么热的天要把脚面捂起来,她心情更不好了,想到以后要是留下疤痕,她更不好了——她全身上下哪怕一片脚趾甲一条纹路都是经过精心养护的!


    而因为这层担忧,她不得不求着舒今越。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小林医生。


    不过,今越要求看病开方的时候只能留她和幸子两个人在场,看完之后开的方子也只能由徐端去抓药,中途不让小林接触到药方和药材。


    毕竟,这可是她能“勾”住山口幸子的唯一法宝,不可能让日方的人知道,虽然她今晚的治疗思路和接下来几天的都不一样,今晚的秘方被破解也不影响接下来几天的治疗,但小林的中医造诣不低,以防万一,留一手总是好的。


    看她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山口幸子气得牙痒痒,但又无计可施。这种感觉就像他们一直以来对龙国方的拿腔拿调,仗着手里有技术有钱,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稍有不顺就翻脸走人……现在换成她是被动一方。


    舒今越懒得管她怎么想的,徐端去抓药之后,打发走还想跟自己“讨论专业”“切磋技艺”的小林,她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


    这一天累得够呛,上午又写报告又出去卫生监督,下午又在徐平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后来又是坐飞机又是跟山口幸子斗智斗勇,完事还逛了一圈,这身上都味儿得受不了了。


    海城饭店目前算是国内酒店的顶流,前几天觉得石兰宾馆稀罕,现在一住海城饭店,那又是另一个level了,单洗护用品就比石兰齐全且高档。今越把自己洗得香香的,头发洗得蓬松松的,居然还发现有个吹风机,随便一弄,头发就显得很多。


    唉,皮肤黑可以美白,长得胖可以减肥,个子矮能穿高跟鞋,唯独发量少真的很难改变啊,她手里有几个生发的方子,可用的都是比较贵的药材,还要做成膏方长期吃才有效,成本更高,她现在还暂时舍不得做。


    今越想着,刚走出浴室,听见敲门声,她先问:“谁?”


    “是我。”


    是徐端的声音,今越立马把门打开,“你不是有钥匙嘛,自己开就行。”


    徐端不防一下子撞见这样一个她——宽松的棉布裙子下,纤细的锁骨,雪白的脖颈,双颊淡淡的红晕,带着水光的双眸……他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幽暗潮湿的车厢。


    自从那晚之后,他经常做梦,梦见她,梦见那个车厢。


    今越一开始没发觉哪里不对,她重点关注的是山口幸子的药,“找谁抓的药,没被人看见吧,小林没尾随吧?”


    “没,信得过的人。”


    “亲眼看着山口幸子喝下去了吧?”


    “嗯。”


    舒今越松口气,接下来能做的就是等待,药物起效大概也就半小时,今晚山口幸子要是不来敲门,那她明早的病就能好大半。


    “怎么?”见他眼眸低沉,今越疑惑,摸了摸手臂,感觉有点点凉,这才反应过来她洗完澡一直穿着睡裙,没有袖子,说不定不经意间已经露出腋下了……天哪!她没脱毛!


    虽然也不多,但面对男朋友诶,他可是她男朋友,每次和他见面她都要洗洗头发画个淡妆的,怎么能就这么让人家把底子看光!


    她连忙夹紧手臂。


    然后,她又发现自己没穿内衣,本来也不是多么丰满,但裙子薄啊……


    于是,她发现对面男人的眸色更深了,他避开视线,将自己的衬衣披到她肩上,拢了拢,似乎嫌不够,又紧了紧,最后将人抱进怀里。


    “别着凉。”声音粗噶,手心发烫,胸膛也烫得不像话。


    今越哪里还有不懂的,悄咪咪看一眼下面,嘿,这种裤子不太明显,但还是起了那么一点,从上往下看像一座矮矮的小山丘。


    舒今越是思想上的流氓,就这么一眼,人就烧成了番茄,连忙躲进他怀里,生怕被看出来。


    “唔,你住哪里?”


    “跟尚书明将就一晚。”海城饭店不是想住就能住的,主要也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得近些方便照料。


    “他的房间在你斜对面,一开门左斜对门那间,有事就来找我。”又把房间号告诉她,让她重复两遍记住没。


    舒今越不出声,她其实想让他留下陪她,但她的想法在这个年代太危险了。


    小姑娘不高兴了,徐端轻轻的叹口气,“好好休息,明天出去逛逛,买点东西,好不好?”热气呼在她耳朵上,吹动着上面软软的茸毛。


    今越的心,就跟耳朵一样痒,“我一个人睡害怕。”


    “虽然在家也是一个人,但那是我的房子,这里环境陌生,我害怕。”怕他拒绝,她急忙打个补丁。


    果然,男人不说话了,空气里再次沉默下来。今越的心也有点七上八下的,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一会儿又觉得他真能忍,这么不上道,和一根木头桩子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人家尚光明呢。


    可她又舍不得将他和其他男人比,他是独一无二,是世界独有的,是她一个人的。


    “那我陪你到你睡着?”他做了长达两分钟的思想斗争,终于说。


    “好,我不睡着你不准走。”


    徐端无声的笑起来,又被她推着进去洗澡,今越听着哗啦啦的水声,高兴得在大床上蹦起来,倒不是一定要做点什么,而是这种小计谋得逞的快乐。


    她就喜欢看他不断为她后退,改变底线,一降再降,哈哈。


    等他洗好出来,今越已经躺到被子里,“过来,我帮你擦头发。”


    他顿了顿,还是乖乖走过去,怕她够不着,也没坐床上,而是蹲在床边。


    他的头发黑亮,浓密,根根分明,硬硬的很扎手,毛巾擦上去似乎能从纺织物的缝隙里侵略进来,该死的,今越又开始看他的鼻子。


    两个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又有点闷闷的,很热。


    海城这个时节正是最热的时候,今越也就刚洗澡出来会有点凉意,很快又热起来,她直接把他衬衣脱掉。


    徐端没回头,听声音知道她在干什么,有点无奈,“穿着吧,你脱了我热。”


    “呸,不要脸!”今越给他头上拍了一下。


    他闷闷的笑起来,一低头,看见她盘在床上的腿和脚,左脚本应该长小脚趾的地方是空的,留下一个深褐色的疤痕,像一根矗立在雪夜里的树桩。


    他只觉心头酸沉,“对不起。”


    舒今越却没听见,她像是发现一个新的大型玩具一般,在他头上“找茬”,他的头发太浓密了,浓密到旋儿都很难看见。


    徐端平复情绪,回头抱着她亲了一口,“好了,睡吧,别逗我了。”


    舒今越刚才听他呼吸声已经失了平时的节律,现在却又平静得很,想说不会是那啥了吧,然后进入贤者时间……这,这么快的吗?天哪,她没经历过,但她是医生啊,这样的情况,是不是需要看医生?


    但她只是思想上的流氓,真让她耍,她又不敢,只好憋着。


    他坐在床边,俩人有句没句的聊着,说的都是些口水话,没一会儿今越开始哈欠连天,五分钟后进入梦乡。


    他什么时候走的,今越不知道,等再睁眼已经是早上七点过,平时上班也就是这个点醒的,她刚洗漱好,徐端来敲门,带她下去吃早饭。


    山口幸子一直睡到十点半才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连贯的长时间睡眠了,没有噩梦,没有腰酸背痛,更没有脚痒,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很多。


    她还想继续喝药,乘胜追击,今越却说等明天回到书城再给她吃,因为还有一味很重要的药引子,这里没有。


    山口幸子也不知道真假,只能答应。当天下午,徐端带着今越出去买了些东西,除了她自己的新衣服新鞋子化妆品之外,还给家里人和好朋友们也带了小礼物。


    晚饭徐端是带着今越去徐瑞雪家吃的,徐平一个电话,她就借了车来给从未见过面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接机,即使没有亲戚关系,就为这一点,徐端也要好好感谢她。


    舒今越知道后,心里又跟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听说徐瑞雪有两个孩子,都是五六岁的年纪,今越就买了一点点心和水果,徐端则是在百货商店买了两套高档文具。


    徐瑞雪的丈夫跟她差不多大,性格很是温和,手脚又麻利,全程是他在厨房做饭,徐瑞雪陪着他们聊天,结果做出来的饭菜口味还相当不错。


    “好吃,姐夫手艺真好!”


    “好吃你就多吃点,以后你俩结婚了,也让徐端多做,我记得他小时候就会做饭,还会煎药,徐伯母生病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照顾。”


    今越连忙看向徐端,结果他神色很平静,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似乎大家都不知道他不是徐夫人亲生的事。


    不过也对,徐夫人大概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不幸沦为他人谈资?不过越是这样,她无处发泄的怨愤积攒的越多,小小的徐端越受气吧。


    今越心说,徐端这家伙在这样极度压抑的环境下,还能长成一个阳光开朗、清正端方的性格,实在是难得。


    ***


    第三天一大早,一行人前往机场,直飞书城市。


    下了飞机,日方人员自有省里的人来接待,今越和徐端就先回家收拾,至于药,她自有打算。


    回到柳叶胡同,刚跨进大门,赵大妈的大嗓门就喊起来:“哎哟喂,咱们舒医生回来啦?”


    “从海城回来的,公差,来回坐飞机!”


    “飞机啊,坐那上面头晕不?”


    “飞起来风吹不吹,冷不冷?”


    ……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舒今越都忙不过来回答,她们十几张嘴,她只有一张啊!


    赵婉秋和舒老师也高兴,但他们更关心她的工作:“给那个日国人治病咋说,有把握没?能治好不?”


    今越点点头,见二哥也刚好回来,就悄悄写个方子,让他去找康永新抓药,煎好再给山口幸子送过去。


    她的方子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知道病因病机,对应的方剂也就那几首,她保密的点在于其中有两味只有书城才有的药材,且都必须生用,而不能用炮制过的。


    很多药材生熟不同,功效也有很大差异,甚至小到一根当归,当归头和当归身、当归尾都有截然不同的功效,不同的病人,不同的证候选用的部位也都不一样。


    而康永新是资深老药师,现在他身边还多了一个胡荣胜,今越要的东西在市面上买不到,但他俩却能给她找来。


    舒文明摸着下巴,“你确定找这个康师傅就行?”


    “确定,你进了大门直接找他,他会明白。”


    舒文明骑车飞快而去,今越就给二嫂送礼物,她给大嫂买的是一条珍珠项链,给二嫂的则是一盒海城老字号点心,还有几双颜色鲜艳的尼龙袜,至于大哥二哥那就随便买,他们爱要不要。


    舒文韵回来,看见大家正在热热闹闹的分发礼物,面色微微有点尴尬。


    “姐快来,这是给你带的,漂亮吧?”


    居然是一把红色的阳伞,这是非常罕见的颜色,目前市面上的伞多以黑色为主,木柄的看着很精致,当然应该也很贵。


    “这太贵了,你留着用吧。”


    今越懒得跟她啰嗦,“送你的就是你的,你不要就留给爸妈用。”


    舒文韵连忙握紧,她怎么会不要呢,今越跟她生了这么久的气,她觉得这是一个信号,和好的信号。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舒今越还真不是想跟她和好,只是看见过几次她一直用一把破烂伞上下班,回到家衣服都湿了好几块,要是感冒了还得花钱吃药打针,而她要是花了钱,还怎么赔偿她?


    舒今越现在只想快点跟她两清。


    傍晚时分,舒文明回来,说是药已经送到了,“我在下面一直等着,半天没人来找我,估摸着就是没事,我就回来了。”


    “对了,我还看见上次那位胡领导,上次我陪你去给她家孩子看病那位,她远远地看见我,过来主动跟我打招呼,还说这次你做得好,要表扬你。”


    当时那场景,胡桂枝身后跟着一群干部,结果人家直奔过来跟他说话,态度还特别好,舒文明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没这么长脸过,风光过。


    “这要是让大哥知道,他还不得羡慕死?”舒文明剔着牙花子,贼兮兮的说。


    “放心吧,以他的级别,他看不见。”胡桂枝是什么领导,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统招进去的秘书而已,平时就留在单位写写材料,做做接待,这么重要的外勤工作他怎么可能接触到。


    舒文明不厚道的笑起来,“对了,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小林医生的日国人,听说你是我妹子,他给我发了一包烟,出手挺阔绰的。”


    他掏出香烟,今越看了一眼,日文也不太懂是什么档次,但从烟壳质量和花纹来看应该是很高档那种。


    “你说非亲非故的给我这么好的烟,他是不是有求于你?”舒文明掏出一根,闻了闻,“味儿倒是纯,就是不够烈,咱们老百姓还是喜欢抽够味儿的。”


    今越也拿不准,“不知道,或许是为了山口幸子的药方?”


    “有可能,他话里话外的也问我药方的事,问我去哪里抓的药,煮了多长时间。”他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已读乱回,反正就是小林问小林的,他说他的,最后小林都拿不准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今越想到小林被二哥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画面就想笑。


    ***


    原本今越以为胡桂枝说的要奖励她是随口一说,压根没放心上,谁知道就在合同正式签署之后一个星期,项目选址已经确定,就在书城市南郊,先进设备也从海城运送过来之后,今越居然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市里让她去领奖。


    “领什么奖?今越你最近又干啥事了?”


    舒今越也是一头雾水,也就是现在这年代淳朴,不然她都得安装反诈app了。


    她这里没想出来因为什么事受到褒奖,加上接下来两天都有重要工作——区里专门派遣她去临市参加肺结核专病防治讨论会,也就更没去领不知所谓的奖。


    前不久临市不是发现一个肺结核村子嘛,当时需要一批有处置经验的骨干医师过去,区里抽调了朱大强,后来朱大强在做调研的时候着重、多次、反复强调中医药在治疗肺结核上的优势是西医西药没有的,譬如李家村那个怀胎六月的孕妇。


    中医药在没有做有害的影像学检查之前,就将结核给控制住了,不仅传染性极低,症状也是微乎其微,甚至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没被感染。


    由于朱大强的言之凿凿,临市也有点心动了,因为他们在处置那个村子的时候发现,其中就有好几名孕妇,有的愿意打胎,但有的就不愿意,这事不好勉强,又不能放任她们不管,正好想起朱大强的话,就朝书城市卫生局要人,说要找当时处置过李家村的中医。


    于是,舒今越就这么被借调过去了。


    好在只是一个多星期,她每天吃住在那边,给那些孕妇们把把脉,调整一下方子,陪着聊聊天,日子倒也过得悠闲。


    等她忙完这茬,回到书城市的时候,还没顾得上想起上次的电话的事,有个小姑娘忽然给她送来了一大包点心。


    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对小虎牙笑起来很是甜美,今越捧着被她塞过来的糕点一点懵,“你是……这是……”


    “舒阿姨,我小名叫大妮儿,我妈妈叫冯春霞,就去年找您看过病的,您不仅给我妹妹奶粉喝,还把我妈妈的怪病治好,甚至因为您的劝慰,连我家全家的境况都好了很多。”


    春霞姐的女儿?今越努力从上辈子的记忆中搜寻出来一个胆子很大、很活泼的小女娃形象,“以前你跟你妈妈回过咱们柳叶胡同,对吗?”


    “对,您还记得我,真好!我现在在食品厂上班,这是我们车间生产的糕点,有点碎,希望您别嫌弃。”


    食品厂的福利挺好的,像这种生产坏掉的、零散的、不合格的成品,基本都是车间内部自行消化,只要不拿出去外面卖,带回家吃是允许的。


    小姑娘笑嘻嘻的,“我妈现在工作比较忙,我就代她来感谢舒阿姨。”


    “瞧你说的,不用这么客气,咱们邻里邻居的。”平时冯大叔冯大妈对她们家也挺照顾的。


    小姑娘也不接她推回来的糕点,自己乐颠颠的走了。


    舒今越觉得有点奇怪,冯春霞的女儿怎么突然来找自己,其实去年她们就已经感谢过她了,时隔两年又来,不知道是她们礼节太多了,还是今越想多了。


    她摇摇头,把糕点拿回办公室,打开给朱大强和刘进步都尝了点,剩下的带回家。


    别说,食品厂做的这些糕点,虽然外观不太完整,但味道不差,用的糖、面和油也十分足,吃起来甜香甜香的,饱腹感也很强。


    今越随便吃了两块就得喝水,不然这嗓子眼太噎了。


    正喝着,外面闹哄哄进来一群人,牛主任那大嗓门正笑哈哈的叫“今越今越”,舒今越吓得一噎,差点被一口糕点噎死,刘进步连忙眼疾手快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哎呀今越啊,你这孩子真是,前几天你说要申请外出,要出差,我忙着也没细问,咋不跟牛叔说呢,这要是说了怎么也得给你提提出差标准不是?”


    牛主带着几个人往里走,今越连忙站起来,腹诽不已,什么牛叔不牛叔的,他好意思说,她可不敢叫。


    “你看看你又做好事不留名了,要不是我在门口遇到这几位同志,你是不是又要默默无闻了?”


    原来,他刚开会回来就在门口遇到几个穿干部装的人,看着眼生得很,他连忙上前询问是什么单位的,过来有什么指示。


    “这几位是市里的同志,说是给你打电话你没去领奖,这都一个多星期了,他们就自己送过来,你看你这孩子,知道你被抽调过去临市帮忙,但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搞忘啊。”


    舒今越终于回过神来,自己上次接那电话是真的啊!


    “对不住舒今越同志,上次打电话通知你的同事,没有告诉你具体部门和事由,话没说清楚就匆忙挂断电话,我们已经严肃批评过他。”


    舒今越干巴巴的说没事,她当时也忙着,忘了问啊。


    “对了,这是对你的褒奖,由胡领导亲自填写的奖状,还有一些奖品。”


    舒今越双手接过奖状看了看,这年头的奖状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不是后世某宝上十块钱一百张那种,上面没细写是什么事,只写她因为有突出贡献,落款处还盖了省、市两级的大红章子!


    说明这是一份省级的奖励,而获得省级奖励的话,按照规定她能连涨两级工资!两级啊!


    今越差点笑出声来,强行把自己的笑容按捺下去,淡定淡定,要显得见过大世面。


    至于奖品,省市级的比上次区防疫站可高太多了,二十斤猪肉票,外加五十斤富强粉,三十斤粗粮,五斤鸡蛋,难怪来这么多人,都是送实物奖品的啊!


    大家看着这么多奖品直咽口水,心说省里的奖励就是不一样,全是当前市面上最紧缺的东西,这时候谁家不缺这口吃的啊?在场的人虽然都是拿工资的,可白面和肉票谁家会不缺呢?


    在众人的羡慕中,舒今越收下奖品,又在牛主任教导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这场热闹终于结束。


    不过,看热闹的人却并未散去,“今越你这次又干了啥?”


    “是不是又给人看病了?”


    “是省里的大领导吧?是刚才他们说的那位胡领导吗?”


    “不可能,胡领导最是大公无私,她要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请今越看病,不会这么大张旗……咳咳,不会送盖着公家单位的奖状来。”牛主任大声呵斥几个女同志,“你们几个就是整天闲的,尽瞎说。”


    大家被他斥责也不生气,反正知道他就喜欢干这种场面事,被训不要顶嘴,他也不会跟你咋样,要是顶嘴弄得他下不了台,他就真会盯着你干活,想要趁机摸鱼就没戏了。


    牛主任发完威,对着舒今越那叫一个和颜悦色如沐春风,“今越啊,快跟牛叔说说,你又给谁治病了,是啥疑难杂症来着,说出来让牛叔长长见识呗。”


    “就一日国人。”刘进步见大家这么好奇,也不是什么要保密的事,就叭叭替她说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说是得了脚气病,痒得受不了,咱们今越接到组织命令,专门飞到海城给她看的,一副药下去立马就不痒了。”


    “这么厉害?!哎哟喂今越那你等着,我回去叫我家那口子,他那脚气真是绝了,隔三百米都能熏死人,太臭了,你赶紧帮他看看,他今儿正好下夜班在家。”乔大姐立马跑回去喊人。


    有的男同志也有点动心,“要不先给我看看,我家孩子妈老嫌弃我脚臭,我自己也勤洗勤换的,可无论我怎么洗,脚还是臭,你快帮我看看。”


    “喂喂喂老刘,好好说话就说话,你脱鞋干嘛?”众人捂着鼻子弹开,“咱们地方就这么大块,天气又热,你是不想让人活了吧?”


    “这是人干事儿?!”


    大家笑骂着,终于结束这场八卦,回自个儿办公室干活去了。


    舒今越也帮忙看了几个脚臭的病人,其实这些都不难,吃药是一方面,勤洗勤换,注意个人卫生才是最重要的,尤其夏天尽量穿点布鞋啥的,通风散气,密不透风的胶鞋捂一天就是小孩子也会臭。


    幸好她的两名男同事虽然会抽烟,但脚不臭,不然上班得多痛苦啊。


    但很快,想到下个月又能连涨两级的工资,今越立马就不痛苦了!年轻人嘛,趁着年轻,吃点苦没事的。


    “咦,啥味儿?”刘进步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老朱,今越你们闻见没?”


    朱大强深深的吸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咦,咋这么臭,是不是咱们办公室有死耗子啊,真臭。”


    今越也觉得挺臭的,一听是死耗子更加觉得臭了,这玩意儿以前大院里发现过两只,臭了大家伙整整半个月,天天都恶心头疼的。


    三人连忙起身,准备翻箱倒柜的找死耗子。


    找着找着,这味儿还越来越浓了,刘进步大喜:“哎呀肯定就在这屋里,越来越近了!”


    “今越,我家那口子来了,你赶紧给他看看吧。”刚才跑出去的乔大姐大声喊。


    “老乔你先等一下,我们办公室里有死耗子,臭得很,你们先别进来。”


    乔大姐顿了顿,忽然一张老脸涨红,“别找了。”


    “怎么不找,我必须得找到,不然不知道要臭几天,哎哟不行,我脑袋疼。”刘进步对乔大姐可没老朱那么客气。


    乔大姐恼羞成怒,想起自己上次嘲笑他的话,“我说刘进步你一大男人要不要这么小心眼,我不就是说你不当家做主,家里啥都听你媳妇儿的吗,说你小男人做派咋啦,你记仇记到现在,说什么死耗子,埋汰谁呢!”


    众人一愣,大眼瞪小眼。


    乔大姐一直不太看得上刘进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在一起上班嘛,偶尔闹几句不愉快,刺几句也不会真怎么样,顶多就是下次碰上没个好脸罢了。


    “乔大姐你心眼子就跟针尖子一样小,我说要找死耗子怎么惹你了,你今天给我说清楚。”刘进步平时也不怎么跟她较真,但乔大姐这人嘴巴确实也不怎么讨喜就是了。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正想凑过来,忽然眉头一皱,吸了吸鼻子:“诶等等乔大姐,人家进步没说错,真有股死耗子味儿。”


    乔大姐的脸更是红得不要不要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恶狠狠地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别找了,我家这口子的脚臭。”


    众人:“……”


    舒今越:“……”啊啊啊啊!!别搞我,我说我能吃点苦,但没说能吃这么多苦啊!


    最后,这病是在大门外面看的,乔大姐的爱人工作确实辛苦,夜以继日的,每天走的路也很多,穿着厚袜子套在绿胶鞋里,能不臭才怪……嗯,再加一条,他本人也不太讲卫生。


    那袜子脱下来都包浆了,能竖起来。


    这情况还喝啥汤药啊,直接开泡脚包回去泡吧,狠狠地泡几天,每天多洗几次脚。


    从这以后,今越算是再次发现徐端的一个优点——人家再苦再累,身上永远不会有这些怪味儿!


    谁说臭男人臭男人,男人就一定是臭的,不讲卫生的男人才臭!


    晚上回到家里,舒今越感觉脑袋还嗡嗡的,鼻腔里还有味儿,见赵婉秋给胡同里的其他大妈看病也没凑上去,而是回了自个儿屋,拿出在海城买的香水,喷了两下。


    她现在虽然挺反感乔大姐的,但平心而论,她自己的婚姻……嗯,每天都在受工伤。


    今越一边想着,一边将奖状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过几天想把边包一下,不知道有没有过塑的技术,没有的话至少得用个相框郑重其事地装起来,到时候高高的挂在墙上。毕竟,她从小到大就是草包人设,学渣属性,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获得奖状。


    感谢的话她听起来千篇一律,这么大个奖状更得她的心。


    而她请李玉兰用自行车帮她驮回来的米面粮,着实把家里人吓一跳,“这么多?都是给你的?”


    今越哼一声,甩出一沓肉票。


    舒老师拿过来一数,“哎哟喂,咱家今越这是出息了啊,这么多东西都是组织奖励你的?”


    “那当然,看看这个大红戳子,是省里哦,市里还在后面。”


    于是,那张奖状被全家小心翼翼捧着,传阅两遍,舒老师眼眶红红的,直说今越出息,比哥哥姐姐都出息。


    “行了爸,您夸我就夸我,别踩一捧一的。”今越其实注意到了,舒文韵长时间以来都郁郁寡欢,有些话题不是她不愿带她,是她自从说了那个梦的事后,就在自己跟前短着一截,她舒今越上辈子过得可惨了,怎么现在跟她生气还不行了?


    舒文韵自己钻牛角尖,她凭啥要负责开导。


    “明天我去找东街的王老师,他会裱画,让他帮你把奖状裱起来。”


    今越点头,将肉票递给老妈,“过几天改善伙食。”她可是想吃红烧肉想很久了。


    舒老师眯了眯眼,看了几个孩子一圈,从炕柜里摸出一个手帕包,“你的肉票一共是二十斤的,我这里按照市价折成钱给你,还有这么多白面粗粮,我拢共给你五十块钱。”


    “孩子多,总得有规矩,不能总吃一个人的,你们兄妹几个平时孝敬那是孝敬,但这么大的数额,确实是算成钱比较好。”


    文明文韵在一边看着,连忙点头:“是这个理儿,你的东西拿出来大家一起吃,就该花公用的钱。”


    兄妹几个每个月都交着伙食费,逢年过节买肉买面的时候,他们也会争着另外掏钱,尤其舒文明带着媳妇儿在家吃,那更是交的双份。


    舒今越愉快收下,相当于是把部分奖励变现,自己小金库又增加一笔。她正想接着嘚瑟,忽然听见冯大叔在自家屋檐下说话,似乎是他们家什么亲戚来了,他问吃饭了没,再去屋里吃点,家里人身体怎么样。


    舒老师正想掀开帘子跟他唠两句,冯大叔自己就过来了,“今越在家吗?我家外孙女想请你帮她朋友看个病。”


    赵婉秋最近正摩拳擦掌呢,“什么病?”


    “结巴。”


    第63章 063 结巴&呃逆&怎么避孕&来了来……


    结巴?舒今越一顿, 主要是她行医多年还没遇到过,倒是以前自己师父曾说过,他年轻时候遇到一个, 可惜没能治好。


    医生一生中会遇到很多很多病人,不是每一个都能治好,有的只能改善、缓解,有的则是眼睁睁看着越治越严重, 还有的可能前一天还在治疗,第二天人就去世了……无论中医西医, 对很多疾病也是束手无策。


    而随着那道眼熟的少女身影走进来, 今越笑起来,这不就是白天给她送糕点的陈大妮儿嘛。果然是有事找她的, 只是不好意思贸然前来, 所以白天先送点糕点探探口风吧。


    对这种小女孩的小心思, 今越很宽和, 她甚至已经猜到,所谓的大妮儿的“朋友”, 或许是她对象。


    果然, 陈大妮儿看见她的笑就红了脸, “今越阿姨, 白天不好意思啊, 我……我……”


    “你这孩子, 跟你今越阿姨害羞啥,去年你妈的病还是她治好的,她厉害着呢,有啥你直说就是,别浪费人家时间。”


    冯大叔这么一说, 陈大妮儿似乎有了勇气,“今越阿姨,我有个朋友,我们上班认识的,他是我们单位保卫科的,就是……嗯,就是他有点结巴,想问问你有没有药吃。”


    “这得看情况,要是打小就这样的,我也没办法。”


    “不是的,他是最近半年才这样的。”


    “多大年纪?”


    “比我大两岁,19岁。”


    舒今越凝眉,十九岁这么大了,按理来说说话早就定型了,居然还会结巴,这倒是有点意思。“行,他现在来了没,你叫他进来。”


    “他没来,哪天我把他带过来您帮他看看?”不敢来啊。


    得到今越阿姨准话,陈大妮儿感激不尽,连忙拉着冯大叔出门,上姥姥姥爷家去了。


    赵婉秋啧啧称奇,“你们注意到没,老冯听见她说什么结巴,什么保卫科同事,脸色顿时就变了,那个难看哟。”


    “会不会是大妮儿自己谈的对象,家里人不满意,连冯大叔都知道了?”


    舒今越觉得很像,陈大妮儿的神情,分明就是青春少女有了意中人的样子。想到这里,她看向舒文韵,舒文韵最近的脸色真的有点难看,上次还说有时间带对象来家吃饭,可这都多久了,也不见她提一下。


    而今越记得自己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记得每次提起对象的话题,舒文韵脸上都带着少女的羞怯,现在却没了。


    莫非是跟徐思齐分手了?


    舒今越有点好奇,他俩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惜这几年她也很少跟徐思齐碰面,即使遇到也是简单打个招呼。


    “今越,你来一下。”李玉兰在门口叫她,今越连忙出去。


    原来是尚光明出差回来了,一路从火车上带回来几斤荔枝,“家里也没多少,这点你拿去尝尝。”


    她给今越塞了一碗,是一颗颗摘下来的。


    舒今越在手机上看过荔枝的照片,但什么味道还真没吃过,罐头终究是差了点,哪比得上新鲜的?


    “谢谢玉兰姐,你等一下。”


    她回屋,用一个干净碗,从面粉口袋里舀出一碗,“你带回去,做包子饺子或者面条都行。”


    李玉兰大大方方接下,“行,你们忙。”


    今越的东西,她想给谁就给谁,家里人都不会说什么,反倒夸她做得好,“懂事了,知道人情往来了。”


    荔枝很稀罕,剥开鲜红花纹的外壳,露出米白色泛青的果肉,嫩嫩的,软软的,咬一口甜丝丝的,还有一股从来没吃过的清香。


    大家一人吃了一颗,还剩半碗,都说别人说吃多会上火,让今越带回自己房间里慢慢吃。


    舒今越好笑:合着我就不怕上火是吧!


    她悄悄给老妈多塞了两颗,“妈你体寒,应该多吃点。”


    赵婉秋笑着打她,“小滑头。”


    以前大家都说她带这个拖油瓶有点憨憨的,是个小草包,可她却觉得,孩子只是单纯善良又比较老实,这些明明都是优点,怎么就被人传成了缺点。


    她气的时候也气,恨不得给她脑袋上几巴掌,可爱的时候也是真爱,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亲爸,因为舒立农对她好,她也就加倍的对舒立农的子女好。


    可惜那个决定,还是害了自己的孩子,午夜梦回一想到今越那根没了的脚趾,她就后悔,哭湿了枕头,孩子是被她害了啊。


    幸好,她现在有一身医术,无论在哪里总是能养活自己的,赵婉秋庆幸的想。至于继女舒文韵,她也是有意见的,自打今越回来这两年,她对继女也没以前那种热乎劲了。


    众人心思暂且不说,第二天舒今越到单位,今天又是要出外勤的一天,去干嘛呢,当然是扫厕所!


    天气热,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就是滋生苍蝇蚊虫的温床,大型病毒培养皿,舒今越配合街道办的同志要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还要进行雷打不动一个季度一次的科普宣讲。


    宣讲安排在三号大院里,每个大院至少派两名代表来听,回去再传达到户,到人,当然要是有时间的也不拘泥于两名代表,随便来几人都行。


    十六号院的邻居们非常给今越面子,每次一听到号召,大家就拎着小板凳呼朋唤友来二十几号人,甚至今越讲啥她们甭管听没听懂就是鼓掌,就是喝彩,搞得舒今越觉得自己像是给老年团卖保健品的讲师。


    今天也不例外,扫完厕所,她就跟大家科普血吸虫病,其实去年朱大强就讲过一次了,但没人来听,收效甚微,舒今越却是一面引经据典,一面说自己临床中遇到的例子,像那年的孙铁牛。


    “嘿老刘,你们六号院的不知道,今越去年给孙铁牛治病,那可是区医院都治不好,让回家准备后事的怪病,今越几副药下去就把人治得活蹦乱跳,还来咱们大院门口放炮仗呢!”


    “后来还结婚了,听说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


    大爷大妈们最爱听什么,那就是故事!


    而舒今越对这些疑难杂症的治疗简直就是大家最爱的传奇故事,她除了有点面皮发烫,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因为只有听进去了,她们才会照做。


    “所以啊,通过这个案例,大家记住了什么?”


    “上厕所要洗手,大手小手都要洗!”有人抢答,因为舒医生说了,粪便里面可能含有病毒和细菌。


    “要喝开水,不能喝生水!”又有人抢答,烧开水能杀死大部分病毒和细菌。


    看吧,这就是效果,反正从这以后,新桥街道下面几条胡同的大爷大妈们都记住了,洗手和喝开水。


    刘进步在一旁啧啧称奇,“这要是让老朱知道,还不得吐血。”


    他年年讲,年年宣,可大家该咋样还咋样,也幸好人家上面没有应知应会考核,不然新桥街道肯定年年垫底。


    “喝开水喝开水,解放前就在说,这都多少年了,基层老百姓还是有没执行到位的。”


    今越叹气,舒家是因为赵婉秋一直说以前日军和美军在水里投放病毒细菌的事,说煮沸,高温消毒是最简单的抵御方法,所以整个舒家都习惯喝开水。但十六号院里,还有好些人家习惯喝生水,劝不住。


    舒今越无奈,把今天的宣讲写个总结,这是她的工作习惯,几月几号什么地点做了什么宣讲活动,主题是什么,参与人数多少,得到什么收获——给工作留痕,就当自己的工作日志。


    刘进步见她写得认真,再次啧啧出声:“今越我说你这样的人才,留在咱们街道上是真屈才了,考虑过往上面走走不?”


    “可别,大医院大单位的苦谁爱吃谁吃。”莫书逸都累成狗了,她可是看在眼里的。


    那种累不仅仅是临床工作量大造成的,谁去谁知道,反正她不去。


    “年轻人现在不走,以后可不好走咯。”


    “那你怎么不走?”


    刘进步一噎,“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妈天天干劲十足,刚当上经理就把我们爷几个使唤得团团转,我哪里还有时间搞事业。”


    今越留给他一个“真的是这样吗”的眼神,他不愿说,她也不多问。


    等把报告写完,李玉兰下来叫她一起回家。


    嘿,好闺蜜不仅要住一起,还要在一起上班,一起回家!


    俩人回到柳叶胡同,刚吃完饭,陈大妮就带着她“朋友”来看病了。


    “他叫陈宝昌。”


    陈宝昌拘束地点点头,“舒医……呃!”


    小伙子虽然身高不高,但长得非常壮实,像座行走的铁塔,面色黝黑,穿着也很朴素……等等,今越发现他的右边袖子好像是空的。


    因为是衬衫,别人穿衬衫都是把袖子卷起来,他却偏偏是放下来的,今越一下就发现不对劲了。


    陈宝昌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解释:“我的右手没……呃!”


    陈大妮神色暗淡,“陈宝昌的手是在部队的时候因公负伤,他当时是汽车兵,后来转业安排到我们厂的保卫科,其实他的手一点也不影响工作和生活,他用左手也能写字吃饭洗衣服。”


    今越点点头,因公负伤的战士,这是值得尊敬的人,今越一点也没小瞧他,甚至因为他年纪比自己还小一点,看他像看弟弟一样亲切。


    “你的手有几年了?”


    “三年……呃!”


    那就是十六岁就成残疾人了,她是十七岁,而跟他的情况比起来,自己那压根算不了什么,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今越阿姨,你帮他看看吧,他挺不容易的,老家是阳城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家里也比较困难,父母年迈,弟妹又多,就指着他的工资养活,但现在他说话结巴,没办法跟人正常接触……厂领导说他要是再改不了结巴的毛病,就要扣他工资。”


    在保卫科也需要跟人接触,尤其是在门卫岗亭的,得不错眼的盯着,以防不是本厂职工的人混进来,食品厂要是被坏分子混进来,那危害可是不敢想象的。平时也要负责访客询问、登记,他这没办法跟人顺畅的交流,确实很麻烦。


    但保卫科已经是相对来说不挑身体条件的科室了,那些一线生产车间,压根就没有一只手能干的岗位。


    陈大妮想到这儿,眼泪就掉下来,安慰陈宝昌道:“你放心,今越阿姨很厉害的,她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结巴。”


    舒今越实在忍不住了,“他这不是结巴,是呃逆。”


    “啊?不是结巴?呃啥来着,什么意思?我们厂里所有人都说他是结巴,有些讨厌鬼还给他取绰号叫陈结巴……”陈大妮哒哒哒机关枪似的问出一堆问题。


    今越好笑,她真是关心则乱,事情没并弄清楚就火急火燎的跟着人云亦云,“这叫呃逆。”


    “结巴是一种语言障碍,说话语音重复、延长或者中断,同时还伴随紧张、焦虑的情绪,陈宝昌同志你仔细想想,你有这些症状吗?”


    陈宝昌想了想,“没有。”


    “而呃逆则是膈肌痉挛,总感觉这里有股气往上冲,控制不住,会发出‘呃’的声音,你是不是这样?”


    陈宝昌连忙点头。


    舒今越冲着陈大妮笑,“所以啊,他这要当成结巴治,肯定治不好,因为这压根就不是脑子里语言中枢的问题,而是肚子里的脾胃病。”


    陈大妮不懂,但她看今越脸色轻松,心里也跟着燃起希望:“还能治的对吗?”


    “当然能,你让他喝点热水试试。”今越倒了杯热水给他,让他赶紧喝下去,其实还能吓唬他一下,一般来说突然的惊吓也能中断呃逆,但今越觉得那样不厚道。


    果然,热书喝下去,缓了会儿,等再说话的时候,就流畅多了,虽然跟能言善道的比不了,但说短句子也不影响。


    陈大妮还有点懵,“这……这就治好了?”


    今越却没说话,而是看向陈宝昌,“这应该只是暂时缓解对吗?”


    陈宝昌沉默的点头。


    “我这个毛病有好几年了,确实是喝点热水能稍微缓解,但持续不了太久又会复发,再喝热水就没效了。”


    舒今越让他伸出左手,其实这个病的话需要把右手比较好,因为右手的关部候的是脾,但他缺失了那只手。


    果然,陈宝昌左手的脉象很正常,把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而呃逆的基本病机就是胃失和降,气逆动膈,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严重的疾病,却严重影响正常生活。


    陈宝昌这样的,已经算是顽固性呃逆里非常严重的类型,“幸运”的是这么多年也没吃过什么药,因为一直被人说结巴,就把病当成了结巴,觉得结巴是治不好的就没去医院看过,而这样的身体应该对药物会比较敏感。


    “我先开一个降逆止呃的方子,你先吃吃看,说实话因为把不到脉,我只能用比较基础的办法,先试试。”


    陈宝昌连忙说好,他知道舒今越很厉害的,“谢谢舒同志,你能帮我试试也是好的。”那声阿姨他实在叫不出来。


    去年陈大妮的母亲生了很严重的病,她天天以泪洗面,上班出了两回岔子,还被主任狠狠地骂了一顿,可没多久她忽然又笑起来,恢复以前那个单纯直爽的样子,他才知道她母亲的病好了,还是被她们姥爷大院里一个没比他们大两岁的小姑娘给治好的。


    从那以后,她就经常说舒今越的好,说她医术怎么高明,说她心地怎么善良。


    而他也就是遇见几次她偷偷躲着哭的时候,安慰了几句,俩人才越走越近……


    可以说,舒今越第一次见他,但他却早就听过这个名字无数次,对她的基本情况也了如指掌。


    拿着药方,大妮儿去给姥姥姥爷打声招呼,俩人前脚刚走,冯大叔后脚就耷拉着眼皮来舒家。


    “咋样今越,大妮儿说他那结巴的毛病还能治,她瞎说的吧?”


    于是今越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


    冯大叔一听不是结巴,脸上的表情松了一点点,但不多,一张老脸皱巴巴的仿佛核桃皮。


    舒老师连忙从盒子里拿出自己珍藏多时的旱烟丝,卷了一点点递给他,“来老冯,尝尝我自己卷的,还成不?”


    去年冯大叔拿来换逍遥丸的旱烟早抽完了,现在这点是上个月老二从鬼市淘来孝敬他的,他也就是家里有喜的时候才舍得抽一点。


    心说他现在对老冯倒是掏心掏肺,要是他去冯老抠家,这老家伙可不会这么大方,哼。


    冯大叔深深地吸了一口,“儿大不由娘啊。”


    “大妮儿打小就是个小子脾气,又调皮,又倔,平时小事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件事上也是倔得像头驴,她们家虽说也不是要她找个当官当干部的,但至少你别找个比自家还差,拖累一堆的吧。”


    原来,陈宝昌家不仅是阳城市偏远小山村的,父母年纪大不说,还都是残疾。


    “他爸腿瘸了 ,他妈好像是脑子不太正常,不会干活还总打人闯祸。”冯大叔唉声叹气,这样的条件就是放城里也是天崩开局,“他下面还有一堆弟弟妹妹,当年是因为实在养不活了才想着去征兵的地方试试运气,这才被选中征走。”


    就陈宝昌这样的条件,即使四肢健全,无病无痛,也不是什么好的对象人选。


    “她妈吃过的苦她打小看到大,怎么就这么拎不清,现在还想往上凑,我真是……唉!”


    父母都是这样的,希望子女比自己过得好,要是找了这样一个对象,陈大妮不是一夜返贫,还得扶贫扶一辈子啊!


    舒今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起姚青青,前几天见面的时候,她一脸疲惫,说是宋英武家事儿太多了,这次是他二婶生病住院,据说是给他带几个弟弟妹妹累病的,指明必须他亲自回去照顾。


    当时今越就给气笑了,这么不讲道理的亲戚还真存在啊,关键是宋英武还真想扔下工作回去,是青青实在生气了,他才说那就不回去了,寄点钱回去吧。


    他寄回去了三个月的工资。


    舒今越就挺想不通的,他一直说他婶婶不容易,可她婶婶不容易不是他造成的啊,是她婶婶自己那不成器的老公、七个好吃懒做的亲生儿女造成的,他们几个侄子侄女不仅帮忙干活,还每月按时给生活费,大大改善了他们一家的生活质量。


    应该说,他们才是他婶婶的神。


    不过,恋爱是青青在谈,她也不好干涉太多,只是把上次自己在金鱼胡同附近看见他和一个叫“海燕姐”的人说话的事告诉青青,让她留心一下,别又是一个跟宋英武借钱的亲戚或者老乡。


    要做大善人也先掂量掂量自己工资,他自己工资花完了,心软的青青少不了会补贴他一点,最后变成青青为他的“善(窝)良(囊)”买单,这不扯淡嘛!


    “想什么呢,你冯大叔都走半天了。”赵婉秋和舒文韵一人抱着个小丫头进屋。


    现在刘慧芳回去上班了,孩子就由刘大叔带,孩子姥爷是个电影放映员,耐心很好,随时笑哈哈的,孩子们都喜欢他。他有事忙的时候,小两口就把孩子送过来老屋这边,舒老师和赵婉秋带着。


    “这几天你刘大叔要回老家去修老房子,趁着入冬前先拾掇好,孩子就暂时放咱们这边。”


    萌萌芽芽很乖巧,很少哭闹,总是笑嘻嘻的,咧着一张没牙的小嘴,一笑就流口水,长得又粉雕玉琢,实在是可爱极了。


    舒今越两辈子都对孩子无感,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可萌萌芽芽却让她觉得,小孩也挺可爱的。


    要是全世界的孩子都像她俩,生育率大概就能飙升了。


    徐文丽倒是很喜欢小孩,一会儿抱这个,一会儿抱那个,抱着就不愿撒手,眼里的渴望都快溢出来了。


    舒文明别开视线,尽量不与她对视,也不看可可爱爱的侄女们,她喜欢小孩他当然知道,可他为了她能好好地健康的活着,不赞成她冒险要孩子。


    “今越跟我来一下。”


    “干嘛,有什么不能在屋里说的?”舒今越披着外衣,跟他来到大门外,他还神神秘秘的,左看右看,确保不会被人听去。


    “神神秘秘,到底啥事你说。”


    舒文明搓了搓手,眼睛不敢看她,小小声的:“你们单位有没有多余的那个,给我几个呗。”


    “哪个?”


    “就是那个,夫妻用的那个。”舒文明的皮肤本就偏白,现在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像一块烧红的铁饼。


    舒今越本来猜不到他的哑谜,但他这样子用脚趾头也能明白,“安全套啊,这三个字又不烫嘴,以后不用这么别别扭扭的。”


    “知道知道,你能不能给我弄几个来?”


    “我不知道我们单位有没有,我又没结婚。”


    几乎每个单位都有管计生的干事,已婚职工按人头发放,不然这东西要去医院买也挺麻烦的,不仅要花钱还得要单位或者户口所在地的介绍信。


    而新桥街道防疫站里,朱大强是老头子,基本用不着了,刘进步……嗯,今越眼睛一眯。


    “你们单位不是也发嘛,我可没名额。”


    “临时工没这福利。”


    “那我二嫂总有吧?”


    舒文明抬头,瞪她一眼,“不够用。”


    啊?!


    舒今越一整个呆住,好啊,就你们次数多是吧,她恨恨地想,知道你俩恩爱你俩幸福,没想到这么恩爱!


    “行了行了,我帮你找找,但别抱太大希望,要是实在不想要孩子,可以结扎。”


    舒文明立马摇头,“不行,她身体受不住。”


    “谁说让二嫂结扎的,我说的是你,男人也能结扎,更简单更安全。”刘进步就是结扎了的,她不小心在他抽屉里看过单子。


    舒文明其实也听人说过,但总觉得做了这手术就跟挥刀自宫一样。


    “别啊,其实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过来,我给你好好科普科普。”


    兄妹俩在大门外,左右瞄着,小声的叨叨,李大妈在大门内看见,可真是抓心挠肝啊,舒家这俩崽子肯定又没好事,说不定是小姑子说嫂子坏话呢,不行,她得找个机会跟徐文丽那大傻子挑拨一下。


    做这事对她有好处吗?没有。


    但她就是心痒痒,一天不搅几下心里就不舒服。


    ***


    第二天,今越一脸正经找老朱要这东西,尤其指出是帮家里人要,老朱倒是神色淡定,“要多少,改天去区里开会给你带回来。”


    舒今越想了想,先拿一个月的吧,万一二哥要去结扎呢,这不就连安全套都省了。


    “我记得你俩哥哥都结婚了是吧,这样吧,我给你多拿点,省得他们还要出去买。”


    舒今越:“……”没想到上班两年最大的福利居然是安全套不限量使用!


    “多拿点,就是质量可能不太好,将就着用用吧。”


    舒今越不好接这话头,正打算溜走,值班室的人来找,“今越你电话,地质大学财务室打来的。”


    今越一愣,这是姚青青的单位,青青从没在上班时间给她打过电话,有事她自己骑着车过来一趟就行了,当面说多方便呐……除非是有什么急事。


    她连忙小跑着来到值班室,“青青你怎么了?”


    电话里头沉默片刻,传来一阵呻.吟,“我冷,好冷。”


    她平时是活力满满的,此时忽然这么蔫巴巴的,今越心头一紧,“你是不是生病了?等着我,我去接你。”


    “好,我在单位等你,你快来。”


    挂掉电话,舒今越想起今天刚好是二哥休息,不清楚青青那边什么情况,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搞定,连忙回家让二哥跟她去学校一趟。


    舒文明车子蹬得飞快,平时要二十来分钟的路程他只骑了十二分钟,来到财务室,车子没停稳,今越先上楼去找姚青青。


    她果然是病了,脸色通红地趴在桌上,眼睛水汪汪的,不知道是刚哭过还是发烧烧的。


    今越摸了摸她脑门,烫手得很,“你发烧了,咱们去医院吧。”


    “不要,我不去,你帮我开中药行吗?”姚青青可怜兮兮的拉着她的袖子。


    今越于是给她望闻问切,诊断倒也明确,就是昨晚着凉了,今早起床就发烧,本来该请假的,但没人帮她,只能自己硬撑着来单位,谁知道坐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连忙给好朋友打电话求救。


    “那宋英武呢?你病成这样,他都不管的吗?”舒今越一面写药方,让二哥去抓药,一面生气。


    这宋英武真是的,哪有人这样当人男朋友的,青青本来就一个女孩子住,俩人就在一个学校上班,都烧成火球了他都不来看看。


    舒今越真想撸起袖子去跟他干一架,她打不过就搬徐端来,让徐端好好教训他一顿。


    谁知姚青青却神色暗淡,“早上我刚到单位,同事王姐发现我发着烧,去叫他了,他也来看我了,后来……”


    后来,他老家婶婶的一个电话把他叫走了,说是他妹妹生病了,让他赶紧回去。


    “生什么病?”


    “说是阑尾炎,在老家县医院住着,要做手术。”


    舒今越气结,要是一般毛病,他撇下青青,今越觉得她能大闹一场,可阑尾炎确实是需要急症手术的,他作为监护人不回去似乎也说不过去……他有他的苦衷,但谁当他女朋友,都会委屈,憋屈。


    他们家,总有这样那样名正言顺的理由能把他叫走。


    舒今越气哼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青青低头,黯然神伤,“我心里很委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也不是故意不管我,可……可……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狗屁的懂事,女孩子谈恋爱当然要找一个任何时候都能把自己排在第一重要位置的人,这哪里有错?”


    姚青青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今越,这对象我不想处了,我觉得没意思,真没意思,好几次想到他,我就觉得没意思,他其实也挺好的,大家都说他好,可我就是……呜呜……”


    今越长长的叹口气,宋英武或许真的是个好人,但他并不是适合姚青青的对象。


    “我也不是一定要劝你分手,你现在有这个想法是因为被情绪绑架了,这种时候千万不要冲动做决定,先好好养病,等情绪稳定下来,再好好想想。”今越搂着她肩膀拍了拍,“你只要记住,不管你想干嘛,我都支持你。”


    姚青青哭得更厉害了。


    这场酣畅淋漓的大哭,倒是把她的感冒哭好了一半,今越送她回到金鱼胡同,二哥把药抓来,兄妹俩帮忙煎好,又给她喂下。


    “二哥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青青,你帮我向朱主任请说一声,我调休半天。”她去年在李家村处置肺结核算是正常上班,星期天则给她算成加班,这次借调去临市也是一样的,晚上和周末都给她算成加班,所以现在今越满打满算有快半个月的调休还没用。


    还真得感谢朱大强,这是一位很宽和的领导。


    姚青青睡下,今越就在院里四处看看,豆包倒是乖巧懂事,没有像以前一样扒拉着她不放,而是乖乖守在主人床边,尾巴垂着,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我要好好照顾主人”的好狗模样。


    看了会儿,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其中还有一把声音略微熟悉。


    “诶你主家的儿子咋啦,这几天看着蔫头耷脑的?”


    “哦你说思齐啊,不知道,好像是跟对象吵架了,那姑娘要跟他分手。”


    今越想起来了,这是包大姐的声音,她和另一家的保姆正在姚家门槛石上坐着聊天,她们以为这个点儿青青肯定不在家。


    “那小伙子多精神呐,啥样的姑娘敢跟他分手?”


    “不知道,没见过,我就听见他在电话里问那姑娘,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梦就跟他分手,我还寻思啥梦呢,搞不懂这些年轻人……”包大姐叹口气,打个哈欠,在徐家上班实在是太闲了,一家子大忙人,基本没人在家吃饭,她虽名为保姆,其实就是换个地儿给自己做饭吃。


    这一闲下来,晚上就喜欢看电视,看多了白天精神不济。


    “诶对了,那你说的那个徐领导呢,他有对象没?”


    “没有呢,徐领导这样的人物,一般女人配不上他。”


    “真的?我身边正好有个不一般的,我家有个亲戚,不在乡下,是城里的,小学教师,要不要介绍他俩认识认识?”


    包大姐没接茬。自从包文静不敢再来之后,她对为徐领导找对象这件事就淡了心思。徐领导显然是生气了,她就是再没眼色,也不敢再找晦气。


    可她实在是太闲了,偏偏自己这老乡也闲,她不问,老乡也能巴拉巴拉自己说下去:“你放心,条件好得很,一家子都是教师,关键人也漂亮,在学校里好些年轻男教师追求呢。”


    包大姐一合计,这家境、职业、长相都好的话,说不定……也许……要不就再试试?


    介绍包文静,她当然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这次这个,她单纯就是觉得徐领导年纪大了,该谈了,她就是热心老大姐,一点私心也没有。


    嗯,就这么说服自己后,她胆子又大起来,“行,我试试。”


    “但徐领导的脾气你不知道,看着好说话一人,其实最不好说话,你们是不知道,这家里徐厂长和张医生都比他好说话。”


    她一开始来的时候,自家男人说徐领导好说话,她还信了,结果相处时间久了才发现,大错特错。


    “这样吧,下个星期天,我让那亲戚过来一趟,徐领导啥时候在家你告诉我,我带她去跟你借针线,这样让他们见一面。”俩人嘀嘀咕咕为徐端安排起相亲来。


    舒今越倒是没生气,就是好奇,徐端会怎么接招。


    他要是真敢跟人相亲,她可是不饶他,要让他脱层皮。


    ***


    下午,姚青青睡醒一觉,烧就退了,今越不放心,又监督着她喝了一次,晚上睡前再喝一次,“到明天应该就不会烧了。”


    “那你不回去了好不好,我怕我记性不好忘记喝药,到时候病不好砸了小神医的招牌怎么办?”


    舒今越拿她没办法,她不说自己也会留下照顾她的。“好,晚饭你想吃啥,简单的我能做,复杂的就算了。”


    姚青青现在感冒中,也没什么胃口,说想吃面,这简单,今越就煎了俩鸡蛋,弄几片小青菜,加点猪油、酱油和味精调一下,再撒点葱花就是一碗清清爽爽的汤面。


    晚上俩人睡一起,又聊了很多关于感情,关于宋英武的事,姚青青冷静下来,说自己需要好好想想,今越见她不再说气话,倒是更放心了。


    唯有冷静,才能做出最有利于她的决定。


    夜里不放心,给她量了两次体温都正常,第二天一早,今越早起煮了锅白粥,又煮了几个白水蛋,让青青慢慢吃,她先去上班,中午再给她带饭过来。


    姚青青其实已经好了,今越的药立竿见影,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被人关怀过了,“好,我等你送饭,别让我饿太久哦。”


    舒今越赶紧坐公交去单位,幸好这两天没什么事了,还能坐在椅子上眯会儿。


    “今越昨晚干啥去了,你这黑眼圈比大熊猫的还大。”


    舒今越困得只能睁开一条缝,“陪病人。”


    青青是真的话多啊,嘚吧嘚吧的,她们昨晚至少聊到凌晨三点,今越后来实在是太困,睡着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自己停下的。好闺蜜就是这样,其实她偶尔也会去跟姚青青住两天,一个月也有一两回,但每一次,俩人都像几年没见的老友,聊到深更半夜。


    “你要不回家去睡吧,我看着你都困。”刘进步坐她对面,一抬头间看见她的大熊猫眼和哈欠,也被影响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没事,我能行……哈——”


    嘴张到最大的时候,值班室的又喊她接电话,“挺急的,说是中药厂的,姓康。”


    舒今越瞌睡一下子全醒了,康永新找她有什么急事?自从康玉琼恢复后,他俩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对了,莫非是康玉琼的肠梗阻又复发了?


    那可是不能再做手术了!


    舒今越立马跑到值班室,“康师傅?”


    “今越啊,你现在忙吗,有个事我得跟你说一下。”


    “啥事,你说。”想问是不是康阿姨又不好了,还是忍住了,她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康玉琼的情况只是看着凶险,其实一旦把肠道理通,注意生活饮食习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我也是刚才来到实验室才知道,这两天有人往咱们厂里跑了好几趟,来打听胃升液的事,正好他打听的人是胡荣胜师兄,胡师兄着意试探了几次,发现这人不太对劲。”


    舒今越心头一紧,难道是想破解她的配方?那可真是太简单了,就两味药,就那个比例,要是有心的,多试几次总能试出来。


    而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能保守这份“秘密”多长时间,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心里是这样想,可只要一天没被破解,她就一天能靠这只母鸡生金蛋呢!


    这一天,来得太快了!


    她心如死灰:“是有人知道我秘方的事了吗?”


    康永新一愣,知道她想多了,“不不不,还不到那一步。”


    “来人似乎对中医中药很有研究,胡师兄装病试探了几句,发现他的医术不差,他还找了苏副厂长,说想跟咱们厂合作生产胃升液,越多越好,还说咱们资金不够的话愿意投资咱们十万元,领导还挺心动。”


    舒今越松口气,“这是好事啊,要是能合作,把胃升液推到更大的市场上去,营业额越高,对药厂和我都越有利。”


    有了十万元的巨额投资,说不定就能做做广告,增加一点营销投入,再多养一些销售员,这些都是能直接增加销量的做法。


    “关键就是这个,他给咱们注资的前提是要知道胃升液的配方!”


    舒今越一愣,问题又绕回来了,相当于用十万元,买走她的配方?!


    关键是这十万也没直接到她腰包里啊!


    “到时候厂里得到注资,能扩大生产,他得到了配方,随便找个厂子生产出一模一样的产品跟咱竞争,赚个盆满钵满,就你今越,啥都没了啊。”康永新痛心疾首,这两天他刚好有事不在厂里,今天一来就听见这消息,顿时急坏了。


    今越:到时候只有我舒今越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更奇怪的是,胡师兄说,他感觉这人不太对劲,他虽然对龙国文化了如指掌,说啥都能接得上,可他的口音有点怪怪的,语序不太像是土生土长的龙国人。”


    舒今越一愣,连忙追问:“这人是不是五十来岁,个头不高,精瘦得很,一米六七左右,山羊胡,喜欢穿米白色竖条纹西装?”


    “对对对,胡师兄就这么说的,你怎么知道?”


    舒今越好笑,她怎么不知道,这就是日国人小林啊。


    回到书城后,她忙自己的工作,只知道项目开工了,合同也签好了,山口幸子不会再反悔,她也就懒得关注这事了,谁知道这么长时间,小林还在石兰游荡,还没回国啊。


    不过,他想要胃升液的配方?


    舒今越笑了,“康师傅,待会儿咱们见一面,好好聊聊配方的事。”


    第64章 064 想招赘&两胡恩怨&小林的出价……


    俩人约在街道办大院门口见面, “康师傅您吃过没?”


    “吃了才来的,你吃过没?”


    “吃了。”但她忙正事,午饭是麻烦二哥二嫂给青青送过去的, 正好他俩送完饭能在那附近逛逛再去上班。


    “你说你知道买药方的人是谁,是谁?”康永新进办公室,喝了一口水。


    “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个日国人, 姓小林,在日国是比较有名的汉方医, 也就是中医。”这是从山口幸子对他的态度推断出来的, 那样骄横的大小姐对着他都要收敛两分,除了他的医术高, 还因为他是老山口的私人医生。


    这样的人, 不缺钱, 也不缺名望地位。


    “什么, 日国人?!”康永新一下子站起来,“呸, 这些畜生, 要知道他是日国人, 我这两天就不该请假, 我要好好的揍他一顿, 还敢来咱们龙国的土地上呢, 呸!”


    在石兰省,家家户户往上数两代,就没有没被日国人残害过的。这种时候,舒今越愈发佩服徐平徐端这兄弟俩的忍耐,一般人做不到他们那么好的定力。


    舒今越想了想, “他知道秘方背后的人是我吗?”


    “暂时应该还不知道,不过你放心,我和胡师兄会帮你的,绝对不会让他打探到你这儿来,苏副厂长估计也早不记得你的情况了,他就是真把合同找出来,光凭一个名字这个日国人也找不到你。”康永新恨恨地跺脚,“即使真找到你,你就装傻不认就行,到时候我和胡师兄会配合你演戏。”


    他是真为今越好,几十年前日国人在石兰的烧杀抢掠的场景还记忆犹新,“当年胡家是有两个药厂的,都被日国人给抢走了,他们逼着大小姐交出秘方,不然就……就……他们不是人。”


    所以,在听到小林的身份后,他第一反应就是保护舒今越。


    今越心里很感动,这种被自己同胞保护的感觉,很温暖。


    “但是,康师傅您都说了那是几十年前,现在咱们龙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旧龙国了,他们想要咱们的东西,可不是一把刺刀一杆枪就能要走的,他们得花钱,得求人。”


    需要付出代价,等价交换……哦不,今越并不想跟他们“等价”交换。


    “他们不是想要秘方吗,那就花钱来买呗。”


    “你的意思是……”康永新有点拿不准了,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大胆,更沉着。


    “这样,康师傅,您回到厂里之后,在实验室里多准备几样药材,凡是具有补气升阳功效的药物,都买点,对外就说是保密配方不得泄露。”


    “你是要我放烟雾弹,故布疑阵,让他拿不准配方里到底都有些什么药?”


    今越点头,反正学过中医的人都知道,补气升阳的药物就那些,横竖就是两种或者三种四种的配伍,然后再看比例的问题。


    “你对外一定要表现得对日国人嫉恶如仇,小林这个人比较自大,你越是讨厌他,他越是要接近你,通过征服你来证明自己。”


    康永新噎住,“这是个变态啊。”相处久了,他也从今越这里学到一些很好用的新词。


    舒今越哈哈大笑,“对,他就是这种人,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可能会在你的生活中无孔不入,会对你发动糖衣炮弹。”


    “放心吧,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收他一分钱好处。”


    “我知道,您先别着急,等他跟您处得差不多了,提出配方的事,您犹豫几天之后,就可以把我推给他,让他来找我谈。”


    “你真想把秘方卖给他?这不好吧,当时签的合同约定过的,你的秘方不能再转交第三方,药厂要是因此有损失,你是要赔偿的。”康永新也是为她好,怕她因为小林给的钱而犯错误。


    “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把秘方给他,也不会给厂里造成损失,甚至能给厂里带来不少的产值收入,你就等着吧。”十万块乍一听是很多,但他这笔钱在这个年代能不能投进来还另说,哪怕投进来了,万一要股权怎么办?既要又要的,他算盘打得可好了。


    小林其实也挺小气的,出手抠抠搜搜,在日国那样的发达国家,十万龙国币算不了多少钱,而他却用来买一个他认为很重要的秘方,还想要药厂的股权,这是看不起谁呢?


    舒今越心想,你要抠搜,那我就让你出一波大的。


    ***


    下午下班之后,今越先没回家,而是去看姚青青,经过一天休养,她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中午二哥二嫂给送的饭真好吃,是婉秋阿姨做的吗?”


    赵婉秋带着萌萌芽芽,也没时间好好做饭,就简单的炖了个萝卜海带汤,用的是半根没肉的筒子骨,出锅之前加点猪油,吃着也香。青青把汤都给喝光光了,胃里暖暖的真舒服。


    今越看她可怜小狗似的,“要是还想吃的话,今晚你去我家住吧,你还没睡过我的新房子呢。”


    姚青青眼睛亮得不像话:“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那可是她舒今越自己的房子,不用征求任何人同意,想带谁回家就能带回家的!


    青青立马高高兴兴收拾了两件换洗衣物,把门一锁就跟着她跑……嗯,还得把豆包交代给徐端,让徐端晚上来喂一下食。


    舒今越虽然喜欢小猫小狗,但她不觉得自己有耐心伺候好它们,也怕小狗换个环境不适应,晚上嗷嗷叫的话她没办法休息。


    来开门的果真是徐端,“我就说听见你的声音,原来真是你。”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就是她们不来敲门,他也打算过去问问的。


    “徐二哥,我今晚要去今越家住,你帮我喂一下豆包成不?就你们家的剩菜剩饭有啥喂啥。”


    徐端挑眉,“就住一晚?”


    姚青青可怜巴巴觑着今越,“好今越,我能不能再加一晚?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舒今越想到在海城那晚,她也是这么对徐端说的,她害怕,然后他就留下陪她了。


    “随你住几晚都行。”


    姚青青立马跑回家,说还要再收几件衣服,今越拿她没办法,以前她想邀请她去自己家里住也没条件,现在自己有房子了,就想加倍的对她好。


    “晚上注意锁好门窗,你那被子怕是不够,要再添一床。”徐端提醒着,想了想,“门锁让你二哥帮忙看看,大院里人多眼杂。”


    她现在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起来,难保不会有嫉妒的人,东西丢了事小,要是被人吓到就不好了,别以为二哥二嫂住隔壁就安全,有时候可能连喊一声都来不及,他以前也见过的。


    “行行行,知道了,你不问问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为什么。”他进屋收了一兜东西出来,估摸着又是吃的。


    “你还记得海城遇到的小林医生吗?他现在就在书城,还在中药厂准备弄走我的秘方呢。”


    徐端动作一顿,“那你离他远点,我来解决。”


    “别啊,我还要让他出出血呢。”


    徐端也不忙收东西了,连忙仔细询问她的计划,认真听完给了几个建议,把她一开始忽略的漏洞堵上,“嘿,你这家伙还挺坏,就你这样计划的,就是孙悟空来了也得大出血。”


    “所以,遇事别冲动,多想想总没错。”


    今越哼一声,她才没冲动,但她也没反驳,徐端确实比自己老辣多了,就她那三脚猫的计划,也就康永新那样的技术宅闭眼夸,想瞒过小林那种老狐狸,还嫩了点。


    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徐端也没给她泼凉水,心说到时候多看着点就行,在龙国的土地上,一个日国人还翻不了天。


    回到柳叶胡同,萌萌芽芽看见家里来了一个新的漂亮阿姨,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个劲要往姚青青身上扑。


    青青性子活泼,学啥像啥,一张嘴把七八种小动物叫声模仿得惟妙惟肖,两个小女孩被逗得咯吱咯吱笑,整个大院都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李大妈在后院,暗骂:“不就是俩丫头片子,看把他们高兴的,跟没见过孩子似的,我有大胖孙子我跟谁显摆了吗我?”


    “哎哟,你那是不想显摆啊,你那是连孙子的手指头都没来得及摸就被人赶走了呀。”李玉兰刺她一句,“对了李大妈,下次我要是再发现哪个缺德断子绝孙的老东西把屎尿往后窗倒,我就去公厕里舀一桶泼她家里,您说这主意好不好?”


    李大妈一张老脸扭曲得很。


    要是别人说这话很可能是虚张声势,可李玉兰不一样,她是真干得出来。


    上次她养的老母鸡只不过是在她门前拉了点鸡屎,然后她又正好三天没扫,这小娘们就去舒家鸡笼里搞来一撮箕鸡屎,全泼她家里,把她臭得三天睡不着。


    这李玉兰就是个恶毒的泼妇,从不吃亏,干啥都要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她怕啊!


    小鸡米花在旁边,悄悄竖起大拇指:“妈妈真棒,连坏奶奶都害怕妈妈哟!”


    李玉兰摸摸他的小脑袋,“快跟小朋友玩去吧,记住谁要是敢打你,你就狠狠打回去,打伤了你爸会赔钱,他工资高,赔得起。”


    要是一般家长这么教育孩子肯定要被批评,但小鸡米花不一样,他是真的胆子小,从小在牛棚里长大,三天两头被吓一场,稍微听见谁家吵架吼起来,他都要害怕得躲起来。


    以前李玉兰给他做弹弓,让他用弹弓敲开孩子们的友谊之门,谁知道上个月弹弓丢了,孩子们说他没弹弓就不跟他玩了,小家伙又被吓得缩回了自己的龟壳里。


    李玉兰高度怀疑弹弓是李大妈偷的,她一直说鸡米打她的老母鸡,可惜李玉兰找不到证据,不然早就跟她开撕了。


    “弹弓找不到就算了,真正的好朋友不会因为你没有弹弓就不跟你玩,而因为你没弹弓就不跟你玩的,肯定不是好朋友。”


    她说得绕口,鸡米花也听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点头,上舒家找俩妹妹玩去了。


    而孩子一多,更是热闹,舒家瞬间成了十六号幼儿园,姚青青是真喜欢舒家的氛围,晚上做梦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爸爸妈妈虽然不是天天在家,但他们回来的时候,家里都很热闹……早上醒来,枕巾是湿的。


    舒今越当没看见,这种事让她慢慢消化吧。


    ***


    接下来几天,小林果然往市中药厂跑得更勤了,尤其是去找康永新这个臭脸的技术大拿,康永新全程都爱答不理的,惹急了还怒目而视。


    而徐端也给今越送来消息,这小林自从来到龙国后是真没闲着,到处逛医院,逛药材公司和药厂,名义上是学习中医,交流经验,因为他的外宾身份,每去到一个地方都备受款待,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可徐端却觉得他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单纯对中医中药感兴趣吗?还是对龙国独有的秘方感兴趣?


    “我查过,他目前已经锁定了三种中成药。”


    舒今越一听名字,包括胃升液在内,都有三个共同特点:一、疗效奇好,适用于专科专病;二、售价便宜;三、目前使用范围很小,知名度非常低,翻遍龙国所有中医典籍上下五千年都没有它们的配方,而是从某些具有多年临床经验的老大夫手里发展起来的验方,甚至有一种还是院内制剂。


    “所以,他是冲着咱们国内这些确有疗效的验方而来?”今越想了想,“这些配方要是被他拿到,他拿回国,随便包装一下就是所谓的日方,就是他的专利药,反正目前龙国人也不怎么跟外界接触,没办法戳穿他的伎俩。”


    就算是戳穿了,他也能狡辩,说是恰巧雷同,甚至狠一点直接反咬一口,是龙国人抄袭了他!而他从一开始或许就准备好了各种资料,足以佐证自己的“发明”和传承脉络。


    舒今越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气得牙痒痒,“这只老狐狸。”


    “所以,你自己当心点,上下班跟李玉兰一起,晚上青青住你那里就当陪你了。”


    舒今越心说他想多了,小林还不至于嚣张到这种程度。他那样的老派日国人是很珍惜自己羽毛的,内心再怎么贪婪自私,表明上还要装得谦和有礼,除非威胁到性命,不然不会跟她撕破脸。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越和康永新约好,他们不再见面,有事就让胡荣胜代为传话。


    据说,小林现在已经用糖衣炮弹和康永新称兄道弟了,厂里那些正直的工人都看不惯康永新,背后骂他汉奸呢。


    舒今越心说,康师傅这次为了自己的事可是弄得晚节不保了,等事情忙完得给点报酬才行,不能让他白忙活。


    话说康永新兄妹俩生活一直很朴素,以前是一个人上班养三张嘴,康玉琼还经常住院,他手里一分钱也攒不下来,现在医药费倒是省了,康玉琼也能从厂里挣点外快,但兄妹俩节省惯了,为了方便照顾瘫痪的康玉琼,依然请着保姆,可这钱还是不够花。


    舒今越虽然自己也缺钱,但该给人的一分不能少。


    想着,她走进屋里,就见四五个大妈围着赵婉秋,请她看病。


    “我家老头子肠胃炎,让他喝中药他偏不喝,说要打吊针,现在还得麻烦你天天去给他打,真不争气。”


    16号院里,谁家要打吊针小针都是赵婉秋去帮忙,她倒是不觉得有啥,就顺手的事,以前在医院天天干的不就是这个。


    “对了,你们说这钱大妈家是啥意思?”


    “不就是想招个上门女婿呗,觉着人家老赵家有五个儿子,还全是工人,可这要能谈以前就谈了,怎么可能等到她离婚带娃?”


    今越竖起耳朵,原来是钱大妈看上赵大妈家第五个儿子,想要招赘人家,可赵家是16号院当之无愧的第一殷实人家,怎么可能让儿子去上门,更别说钱春花还是离婚带娃的,在大众看来,这有点不切实际了。


    “你说她这人啊,怎么就看走眼了呢,以前小五多喜欢春花啊,她偏不同意,说她家老头子活着的时候找人算过命,姓赵的克她们姓钱的,死也不同意春花和小五。”


    赵婉秋来得晚,不知道还有这茬,连忙问:“什么克不克的?”


    “解放前,钱大妈以前那男人跟赵大叔本来是发小,后来解放前两年吧,俩人一起得了天花,赵大叔的治好了他的却怎么也治不好,算命的瞎子说,姓赵的克他,只要搬走一些,他的病就能好。你猜怎么着,搬到乡下亲戚家住了半个月,他的天花还真就好了!”


    “后来又搬回来,没两年,俩人又同时娶媳妇儿,结果赵大妈一来就怀上,五年抱仨,全是大胖小子,钱大妈却一直怀不上,钱大叔想起那算命瞎子说的话,连忙将媳妇儿带回乡下住几天,嘿,她这就怀上了!”


    于是,钱大叔对“姓赵的克他”这句话深信不疑,死前再三交代要让妻女远离姓赵的,钱大妈谨记他的遗言,平时跟赵大妈也不敢多来往,就连赵大叔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帮扶她们一下她也不敢要。


    更别说,赵小五还想追求她家春花,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她不同意,赵大妈也不同意,就这么拆散了春花和小五。”刘大妈暗哼一声,“现在看人家小五还没结婚,她就动了心思,把人赵家当啥呢?”


    舒今越心说,原来如此,她俩的“过节”在这儿。


    赵婉秋点点头,钱大妈是有点想当然了。“不说钱大妈怎么想,就说春花也是个有主意的,她妈这么安排,她不可能就听她妈的。”


    舒今越想到那天钱春花来还鸡蛋时的行事做派,确实是个靠谱的,不可能任由她妈胡来。


    果然,第二天中午,赵大妈就跟赵婉秋吐槽钱大妈的强人所难、异想天开:“她也不想想,不说咱们两家的条件,我也并不是要找个多好的,但也不能让我家一青头小伙子去他们家上门吧,我要不是知道她是啥货色,我早给她喷出家门了。”


    她知道钱大妈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三个字——不靠谱。


    “平时大家都说她胆子小,不敢跟人说话,可你看看,人家在这件事上又挺敢想的,我家小五现在已经谈上了,是他们车间主任的闺女。”


    赵婉秋连忙说恭喜,在小老百姓眼里,机械厂的车间主任已经是很不小的“官”了。


    赵大妈咧嘴笑,“嗐,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小五那孩子性子倔得很,不敢再管咯,当年……不提那些,就是他们真成了,我和老赵还头疼呢。”


    “为啥?这不多好的事嘛。”


    “嗐,还不是没房子闹的,我家五个儿子,老大和老三我们准备了房子,现在也单独分出去过了,只偶尔回家来一趟,老二和老四找的丈母娘家也还行,和我们家各出一半的钱,帮衬着也能买间平房,就小五这里难办,去年老四刚结婚,我们老两口把养老钱都掏空了,今年小五要是着急结婚的话,我们去哪儿借还不知道呢。”


    要是找个一般家庭的还行,反正双方都穷嘛,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但要真当了车间主任的女婿,却没房子结婚,这不是给老丈人脸上抹黑嘛?


    到时候压力直接给到赵大叔赵大妈身上,他俩能把头发愁白。


    “前几天厂里还找老赵谈话,问他打算啥时候退休,退之前要把徒弟教会,带出师才行,这话说得就像他藏着掖着故意不教似的……唉,实际上是那几个徒弟资质不行,笨就算了,还全是厂领导的关系户,他打不敢打,骂不敢骂的,哪里能教会?”


    赵大妈唉声叹气,“想当年他当徒弟那会儿,师傅说啥就是啥,任打任骂,哪里像现在这些大佛,请神容易送神难哟。”


    这些事赵婉秋也给不出什么意见,只能听着,干巴巴的安慰两句,谁家过日子都这样,外人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烦心事都多。相比较而言,倒是她和舒老师早早退了的好,不用在单位受气,大事上孩子们也能自己解决。


    ***


    而被拒绝的钱大妈就彻底内向了,接下来一个星期压根不敢在人前露面,就怕大家笑话她,对她指指点点。


    “其实她想多了,你赵大妈不是那样的人,她就只跟我说过,我又没往外说,谁会知道。”


    赵婉秋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你赵大妈还提醒我,让我当心点,钱大妈可能会找我帮她家春花介绍对象,说这大院里她就只敢跟我来往,就像偷鸡蛋只敢偷我家的。”


    因为谁都知道赵婉秋只是嘴上急,其实心地善良,这样的人就是真得罪她了,她也不会把你怎么着。


    舒今越哼一声,“这不明摆着欺负你嘛,妈我可提醒你,你别多管她家闲事,这介绍介绍,你跟着跑前跑后,成了她不一定记你的好,但要是不成,或者以后过不好你就等着被她埋怨吧。”


    钱大妈固然可怜,但她逮着赵婉秋薅,今越不爽。


    “哎呀知道知道,我从来不多管这些闲事,再说手边也没合适的人,能介绍谁给她家?”


    舒今越一想也对,老妈的生活圈子很窄,这就是现成的理由,她现在最要紧的是药厂那边的事,胡荣胜来传话,说在小林的糖衣炮弹轰炸之下,康永新终于忍不住把胃升液秘方的事跟小林说了,但他依然进守底线没告诉他具体的配方,只说很复杂,他手里掌握的也不是全部。


    “小林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和精力,居然只得出这么一句话,他这两天都不来找康永新了。”


    “而正是永新这样的态度和原则,反倒让他更加坚信事情并不简单,现在他又去找苏副厂长使力了。”


    而苏副厂长并不知道具体的配方比例。


    舒今越笑起来,终于等到这一步,她这段时间上班都心不在焉,就等着小林呢。小林这种骄傲自负的人,要是一来就直接告诉他秘方主人是谁,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就得怀疑一下真假,琢磨一下是不是有圈套,得到消息的过程越是艰辛,花费的精力越多,他才越容易相信。


    就是贱皮子呗。


    胡荣胜也笑起来,显得一张脸愈发年轻,舒今越嘴唇蠕动:“胡师傅,您手里真的没有养颜秘方吗?”


    胡荣胜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我就是操心事少点而已。”


    “您要是有,一定要悄悄告诉我,我很需要。”


    “你才多大点儿,用不上。”


    “可我身边的千千万万龙国女性同胞有用啊。”


    胡荣胜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这几次他帮着传话,倒是跟舒今越越来越熟悉,再没有一开始的拘谨,说话也越来越随意。


    趁着这个好时机,舒今越试探着说:“对了,我今天正好要去看看胡奶奶,你去吗?”


    “她最近身体越发不好,或许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每年冬天,都是老年人死亡率最高的季节,尤其是她这种高龄老人,熬不熬得过一年就看能不能过去这个冬天。


    胡荣胜沉默。


    舒今越心里叹气,还是不愿去吗?她前几次就发现了,聊啥都好,但康永新只要一聊到去看望胡奶奶,胡荣胜就不接茬,似乎是跟胡奶奶之间有仇。


    可要是有仇的话,他怎么还用着胡家赐的姓呢?这似乎又说不过去。


    舒今越想起上次去看胡奶奶,听她提起胡荣胜,老人家沉默半晌,让她改天把人带过去,她想在死前见见。


    “胡师傅,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就直说吧,劝你大度什么的我也没立场,就是胡奶奶她老人家挺想见见你的,我把她的话带到,您考虑一下,行吗?”


    “她亲口说的?”


    “对。”


    胡荣胜沉默片刻,“行,那就去吧,总之是要有这一面的,这辈子就这么过吧。”


    这话没头没脑的,今越脑海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却又不好打听。


    今越早早的就让老妈炖了一锅胡奶奶最喜欢的萝卜汤,软烂烂的入口即化,用搪瓷缸子端着,到槐树胡同还是热的。


    “胡奶奶,您睡醒没?”天气转凉,赵婉秋给她送来一块薄毛毯,她每天躺在院里晒太阳的时候能盖着。


    此时,毛毯遮住她的脸,今越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好半晌,毛毯才动了动,露出一张雪白的没多少斑块的老人脸,她的眼睛似乎不怎么睁开了,“今越丫头,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对,是胡荣胜师傅来看您了,您睁开眼看看呗?”今越将搪瓷缸子放下,上屋里拿出一只小碗和汤勺,盛出萝卜汤,小勺小勺的喂给她。


    胡奶奶的吞咽速度很慢,没牙也就不用咀嚼,只是用牙床慢慢的磨,喝了几口才反应过来,“你说谁,胡荣胜?”


    胡荣胜自打进了院子就没出声,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三四十岁的样子,那时候她虽然婚姻不幸,但家里有钱,生活做事很有派头,而她身边那个寡言少语的丫头……胡荣胜眼圈一红。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她了。


    胡奶奶挥手,让今越别再喂,她不想吃了,“胡荣胜,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翠果,要不是我……我……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宁愿那天出去买点心的人是我,是我啊!”


    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愧疚和后悔中,她一句简简单单的“想吃寻味斋的芙蓉糕”,直接改变了两个年轻男女的命运。


    原来,当年胡荣胜和翠果本来是两家老人在世时就订好的娃娃亲,只等年龄到了就成亲,结果因为大小姐一句话,翠果失踪了,胡荣胜在兵荒马乱中找了她三年,到后来所有人都劝他放弃吧,翠果不可能还活着,即使活着,也可能遭遇了不幸。


    可他说,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只要她活着,什么都好。


    后来,解放了,新龙国成立了,他还在找,登记户口的时候,到处托人查找有没有名字里带翠果两个字的,或者有类似读音的字的,他都要亲自去看看,可以说石兰省周边三四个省份,他几乎都跑遍了。


    为了这个事,他丢了工作,被当盲流子拘留过。


    “你找了她这么多年,听说你一直没结婚,我对不住你啊。”胡奶奶的眼神已经很难聚焦了,只虚虚的看着他的方向,“如果你能找到她,请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我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舒今越眼睛一酸,胡奶奶真的不行了。


    “记住,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胡奶奶虚空的抓一把,想要抓住他的手,可惜未果。


    舒今越不忍心,主动握住那双干枯的老手,“胡奶奶您冷吗,要不我扶您进去吧?”


    老太太摇头,“不用,你们走吧,我再晒会儿太阳。”


    牛主任专门安排了两个工作人员,换班给她送饭,把她扶出来晒太阳,晚上再将人扶回去。


    今越看看胡荣胜,又看看胡奶奶,她不想走,生怕她一走,就再也看不见胡奶奶了。


    “大小姐,当年的事,我并没有……”沉默良久的胡荣胜,哑着嗓子开口。


    他话未说完,胡奶奶笑着说:“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原来,当年胡家被胡赖子一家胡乱攀咬确有其事,但除了他攀咬,也有一些胡家的老人出面指证,说胡家就是什么黑心资本家,什么祸害乡里,什么横行霸道的,其中最重要一条就是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胡家旧家奴说,胡家当年为了讨好打进城里的鬼子兵,把一个保密配方献给他们。


    说别的都还好,说这个就是完全把胡家污蔑成汉奸走狗了,胡奶奶至今无法释怀。


    “当时很多人都在我耳边说,说什么的都有,他们说你跟我有仇,肯定是你诬陷的,但我不信。”胡奶奶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那时候他还是小小少年,跟着他爹和爷爷在药田里忙活,每次进城来对账的时候,都会悄悄跟翠果见一面。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未婚夫妻,是一对儿,也愿意为他们的见面创造机会,他为了感激大家,会带一些家里自己种的枣子石榴送给大家。


    大小姐也吃过他们家的石榴,个头不大,但很红,很甜。


    那样一个腼腆、正直的少年,怎么会是诬陷他们家的人呢?


    胡荣胜声音哽咽,“您……保重身体。”


    胡奶奶冲他点点头,“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离开槐树胡同,今越人还是懵懵的,感觉浑身不得劲,对胡奶奶当年一句话导致一个小姑娘失踪至今,而她的未婚夫找了她大半辈子至今未婚,她没立场说什么,只能感慨一句世事无常,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要是翠果还活着的话,希望她少受一些磨难。


    因为心里想着这件伤怀的事,舒今越上班都有点不在状态,好在今天没什么重要的工作,她接了倒了一杯开水,找老朱要了一丢丢茶叶,提提神。


    老朱是个老烟枪老茶缸,办公室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两样东西。


    今越正感慨着,门卫大爷领着一个人来到门口:“今越,这同志说要找你。”


    舒今越定睛一看,山羊胡,白色竖条纹西装,心说老李啊,这可不是咱们的“同志”。


    她也没站起来,就懒懒的漫不经心地看着来人,“小林医生,好久不见。”


    小林还是那副谦和有礼的样子,“舒医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他要演戏,舒今越就奉陪到底,反正今天是他求她,谁先开口谁是小狗。


    她越是淡定,小林越是郁闷,他该打听的已经打听清楚了,剩下的花钱也打听不到,他一开始瞄准的三个成药验方,其余两个虽然是实用,但拿回日国可能市场不会太大,反倒是胃升液在治疗胃下垂这个专病上效果卓越。


    想到这儿,他淡定不了了,“不知舒医生是否知道,目前在日国,患病率最高的疾病是什么?”


    舒今越一脸无知,“不知道。”


    “是胃病。”


    “我们的国民喜食生冷,损伤阳气;食物多用酱油等含盐分重的调料,盐分会对胃粘膜造成直接损害,带来弥漫性充血、水肿和溃疡;同时,我们因为自然物产不够丰富,维生素摄入不足……”巴拉巴拉,中西医结合,讲得有理有据。


    今越面上一副“原来如此”“你们真惨”的表情,内心不为所动。


    小林见她“感动”,心说就是一个小女孩而已,善良的人都是要吃亏的,呵。


    “不瞒你说,我在日国行医多年,对于胃下垂治疗也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一开始惯用的是小柴胡和三个泻心汤,但这么多年下来发现,很多患者疗效并不是那么好,加上煎煮不方便,导致患者依从性很低,很多治疗都是半途而废。”


    舒今越听得竖起大拇指,“小林医生能想到用小柴胡和泻心汤,我都想不到,横竖只会用君子汤之流,您的中医造诣实在是令我佩服,您要是生在龙国,绝对是一届大国手。”


    小林表情有点扭曲,他一时分不清舒今越是真的夸奖他,还是在阴阳怪气。


    呵,他堂堂大日……怎么会想做一个龙国人呢?


    他按捺住那股自负,继续道:“皇天不负苦心人,幸而我最近在龙国游历学习的时候,听说你们石兰人有一种专门治疗胃下垂的神药,叫胃升液,一开始我不知道一个简单的中药制剂为什么会有那么大销量,直到亲眼见到奇迹发生在一名多年胃下垂病人身上,仅仅是短短的一个星期……”巴拉巴拉,终于到了。


    舒今越一脸惊诧,“是我贡献出秘方的那个胃升液吗?我怎么不知道效果这么好。”


    小林一副明珠蒙尘,可惜要死的表情,“这真是可惜,太可惜了……看着那个病人奇迹地恢复健康,我在想,要是我们日国的普通老百姓也能使用上这种中药制剂,能够通过穴位注射的方式,就像肌肉注射一样,迅速、方便、确切地解决问题,那该多好?那简直就是全体日国人的福音。”


    舒今越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要我给你们日国人送福利啊,那没问题,制剂在书城市中药厂,你去找他们买就行。”


    小林:“……”一脸便秘。


    这不是,这不应该啊,我要你们制剂干嘛,我是要秘方啊!


    然而,舒今越就是打算装傻到底,管你要什么,一律按照要制剂处理,“找我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我跟中药厂的人熟,要照你说的知名度高,使用人数多的话,厂里应该是供不应求的,别人想买还买不着,但小林医生跟我是老朋友,就咱们这把子关系,能优先供应你这边。”


    “对了你要多少,要是全民患病的话,用量不小,至少得这个数吧?”她随便比了个手势,然后就要去打电话。


    小林急了,“不,不是,舒医生等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买你的配方!”


    舒今越一愣,连忙摇头,“不行的不行的,我不能再转卖,这是签了合同的……”


    “三万块。”


    第65章 065 发达的孙家&谈判能手&半个万……


    只有三万……吗?


    舒今越一脸嫌弃, 是真嫌弃啊。她前两天刚请莫书逸帮自己打听过小林的底,据那位师姐说,他在日国不仅医术高超, 还善于营销自己,拥有大量粉丝型病人,还有好几项专利药和一家连锁私人诊所,诊所门店光在东京一个城市就有三家, 多少病人排队挂他的高价号。


    这样的人,资产至少已经几千万元龙国币。


    而他居然只愿意花三万元, 来买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配方, 还没他腿上拔根汗毛粗呢!


    更气人的是,他给药厂开十万, 给她这真正的秘方拥有者居然只开三万?!横竖不就是看着她年轻, 以为她傻子, 好欺负呗!


    就像后世的大学生们, 同情街边一把年纪还来卖菜卖水果的老爷爷老奶奶,结果人就逮着这些面嫩的大学生薅呢, 正规商店还没他们喊高价缺斤少两呢!


    舒今越心里是真不爽啊, 她不爽, 她就不能让小林爽。


    “怎么, 舒医生不满意, 价格咱们好商量, 你开个价吧。”


    舒今越笑笑,“你真要我开?那我开了你别说我狮子大开口哦。”


    “没事,你请说。”


    “一百万。”


    小林一愣,“你确定?”他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问题,这个小女孩子居然敢开这么大的口, 她知道一百万龙国币是什么概念吗?


    在这个普遍工资只有三四十元的国家,她居然一开口就是一百万!


    小林再好的演技,再完美的面具也裂了。


    舒今越笑起来,“小林医生是觉得我的秘方不值这个价吗?那算了,我从我师父那里继承来的秘方,是他们家祖传了五百多年的,从皇宫里传出来的方子,我要是卖低了可对不起他老人家。”


    “少于一百万,我都不带考虑的。”


    小林刚才的便秘脸就跟吃了三斤似的,扭曲了几下,勉强控制住表情,“如果舒医生这么坚持的话,那看来我们之间暂时没法达成共识,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


    舒今越知道他的意思,这是想让她着急呢,着急了他才能夺回主动权,继续砍价。


    而她呢,是真不会着急,也不值得着急。


    李玉兰跟她一起往家走,听说她居然要价一百万,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只说得出一个“我的个乖乖”,“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不过转瞬想到小林的身份,她忽然又觉得不多了。


    “诶你说,他在日国精通中医,他又不是龙国人,哪里会懂那么多,是不是走了捷径啊?会不会几十年前从龙国偷过秘方啊,以前咱们那么多老字号都被抢了,他是不是也从中获利?”


    李玉兰的逻辑很朴素,他现在宁愿花钱都要买龙国的配方,那以前不用花钱的时候,只需要步枪和刺刀就能拿到的时候,他会错过吗?


    要是平时今越肯定会说她太过武断,但她接触过这么几次,小林这人实在是过分谦虚了,谦虚到可疑的程度,他肯定是在用谦虚掩盖什么。


    徐端说,他极力掩饰的,是他骨子里的贪婪。


    “应该多要点才对。”


    舒今越哈哈大笑,“现在这个数字就吓到他了,再多要就没得谈了。”


    她是想吓退小林,但不想他真的退出啊,他要是退出了,这戏还怎么唱?


    “对了玉兰姐,你看看我。”


    李玉兰一愣,看着她,上看下看,“你让我看啥?”


    “你觉得我脸上写没写着‘人傻好骗’四个字?”


    李玉兰一愣,继而哭笑不得,“你说啥胡话呢。”


    舒今越没开玩笑,她是真的在反省,深刻反省,“幽默风趣”的沈和平,“热心”的乔大姐,现在又来一个“真诚又谦虚”的小林,怎么大家都可着劲的拿她跟其他人区别对待?


    你说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连小林这样的外国人都想欺负她,她真的怀疑是自己有问题了。


    今越郁闷着走到大院门口,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俩人对视一眼,谁家啊,这么热闹,这是干嘛来着?


    这个时候该做饭了,可大爷大妈们都集中在前院,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


    “妈,你们这是咋啦?”


    赵婉秋抱着萌萌,舒老师抱着芽芽,“咱们大院过不了多久就要有一桩喜事喽!”


    赵大妈抢着说:“你春花姐马上就要结婚了,妞妞就要有新爸爸喽!”


    舒今越对“新爸爸”有点敏感,心里头不是很舒服,但她没表现出来,“春花姐谈对象了吗,谁啊?”


    “那人你也认识,就是因为你,他俩才认识的。”赵大妈凑过来,小声说了三个字——“孙大龙。”


    舒今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孙大龙?就是她治好的破伤风患者孙玉犁的大儿子?


    “说是春花帮他在车间里宣传他的木工活,给他找了好几个外快,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相熟了,最近钱大妈不是想要张罗给她再找个上门女婿嘛,找来找去都不合适,还闹了些笑话,春花就跟钱大妈说她和孙大龙谈上了。”


    “钱大妈做事是真不靠谱,她给春花找的都是啥人啊,要么年纪大,要么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要么是离婚带俩儿子的,上次就吃了低嫁的亏,现在还不琢磨琢磨找个好点的,真是……”活该一直这么倒霉。


    赵大妈没说出口,钱大妈这人大家不爱跟她来往,除了她深居简出寡言少语,其实也跟她不怎么招人喜欢有关,做事容易走极端,要么太异想天开,要么又太妄自菲薄,总是把握不好那个度。


    当然,大家也形容不来这种感觉,只知道不爱跟她来往就对了。


    “这不母女俩就是为这事吵起来的。”钱家在16号院里一直是安安静静的,就连小妞妞的哭声都不怎么听得到的,今天忽然传出争吵声,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大家都凑过去劝架,这一劝,不就知道来龙去脉了嘛!


    “春花倒是个好的,以后等她能当家就好了。”


    “不过,她把话放出去了,你们说孙家能同意不?”


    舒今越摇头,“很大概率不会同意。”


    上次接触就能看出来,孙玉犁对这个长子很是倚重,他还在村办厂里上班,又有手艺,已经预定是家里的顶梁柱,谁家舍得把顶梁柱送出去当上门女婿?


    更何况还是送到钱家这样的穷苦人家。


    大家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全都摇头,替春花可惜。


    要是孙家不同意,春花就骑虎难下,成为柳叶胡同的笑话了。


    舒今越也替钱春花可惜,她比她妈靠谱多了,今越也希望她能幸福,但招赘孙大龙,委实难度太高。


    不说孙大龙对她是个什么想法,光说孙玉犁家虽然也不算殷实,但人家在乡下好歹有宽敞的房子,独门独户的院子,有自留地,只要不懒,都饿不死。但钱家呢,到时候一家四口三代人挤在十几平的小房子里,连新人睡的床都没有,整天只能捡点烂菜叶子白菜帮子度日,对孙大龙来说还不如在自己家里呢。


    大家议论几句,眼看着年轻人们都下班到家了,赶紧忙活起来,大院里顿时炊烟袅袅,饭菜飘香。


    在一片忙碌中,舒今越回自己屋里看书,她这段时间因为一直记挂着小林和秘方的事,都没时间好好看书,再不看刚学会的新知识点又要抛之脑后了。


    她基础差,得从初中补起,可她当年下乡为了破釜沉舟,把所有初中课本都烧了,现在这些教科书还是徐端帮她找的。那家伙听说她要去医学院借书,生怕她再用覃海洋的借书证似的。


    其实他想多了,自从拒绝回信后,她连借书证也不用了,这两年下来,医学院中医系的图书馆藏都被她借完了,连借书处的老师都记得她,夸她真是勤奋苦学。


    现在的工农兵学员参差不齐,有好些都是从基层上来的,字都不一定认得全,更何况认真学习,所以她这种不停借书还书的“好学生”,倒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她拒绝回信,覃海洋也就彻底熄火了,他是一个正直善良又有原则的男同志,没道理她拒绝这么多次他还死缠烂打。其实,要真论起来,今越觉得他比原书的男主角徐思齐还更优秀一些。


    徐思齐虽然也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但跟徐端比起来,他急于摆脱救命恩人的遗孀孤女这一条,就显得不太厚道。难怪徐端第二次见面会代他向她道歉,原来他是早就看穿了侄子的小心思。


    今越胡思乱想着,看了会儿书,赵婉秋把饭做好,人也齐了,大家一起把饭菜端上桌,开吃。


    这几天萌萌芽芽在这边,大哥大嫂晚上也会过来吃,不过大哥现在不知道是被工作还是被大嫂给调.教出来了,回来吃饭知道给买点东西,水果蔬菜鸡蛋或者肉,能买到啥都拎着过来。


    而且,他还一改往日“此言差矣”的论调,别人说啥都会好好听了,即使不赞成也是有理有据的辩解,连最爱骂他的舒老师都无话可说。


    要说这家里,目前变化最大的就是他和舒文韵,俩人都变得沉默了,而今越跟舒文明则是一直叨叨个没停。


    “二哥,你说中院的孙家最近是不是发财了?”


    舒文明眯着眼,给媳妇儿夹了块鸡蛋,“我也听说了,这孙老六最近手头很大方,下了好几顿馆子。”


    整个16号院,平时最节省最抠门的就是冯大叔、钱大妈和孙老六,排名不分先后,通过前两位的光荣事迹就能想象出来与他们并列排名的孙老六有多抠门,可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舍得下馆子?


    舒文晏也好奇起来,“这家子不会是真发财了吧?”


    这年头贫富差距很小,大家以为的发财顶多就是多发一个月奖金,或者路上捡到一张大团结,因为光这样就够大家伙羡慕了。


    舒文明摇头,“我看不像,前几天我在建设大桥下还见过他。”


    “他去那里干嘛,兜售啥传家宝?”舒今越就是胡乱猜的,没想到舒文明居然点头。


    “真的啊?!”


    “我听张良伟说,他前不久刚出手了一只青花瓷的大碗,说是啥朝代的来着,刚开始大家都不信,觉得他胡说八道,后来听人说还真被石兰大学一位历史系的老教授买走了,花了这个数。”


    他伸出一个巴掌。


    “五十块也没多少啊,经不住他这么造吧。”刘慧芳和徐文丽说。


    其他人一副“你们就这点想象力”的样子,“是五百!”


    “啥?!”刘慧芳一下子从炕上坐起来,怀里的芽芽都被吓到了,呆呆看着妈妈,一副想哭的表情。


    舒文晏连忙将萌萌递给爷爷,自己接过芽芽小声哄起来,“都当妈的人了,沉稳一点儿,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五百块就把你吓成这样。”


    “五百块啊,不是五十块,你知道五百块啥概念不?”


    徐文丽也是啧啧出声,“他运气咋这么好,那啥教授不是傻的吧,咋舍得花那么多钱买个吃饭的大碗,金碗也没这么贵吧!”


    “张良伟他们也只是听说的,不保真。”


    可饶是如此,舒今越也惊奇坏了,小说中的传说中的靠传家宝一夜暴富的事真的发生在眼前了啊!


    “这个什么青花碗,他哪来的,我记得孙老六家一直都是城市贫民啊,哪里来这种好东西?”舒今越看向舒老师,“爸知道他们家以前的事不?”


    舒立农沉吟片刻,“孙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也跟咱们差不多,他们家按理来说接触不到什么好东西。”


    现在手里有好东西的人家肯定有,但人家那怎么说也跟大户人家或者大户人家身边的得宠红人有点关系,再远点也跟京市那边的皇宫啥的能扯上点联系,孙家人世代生活在书城市,孙老爷子以前也只是工厂里的小工,连银大头都不一定能拿出来一块。


    “谁知道,他一口咬定是祖传的宝贝,也没人真去追究个啥。”


    舒今越心说,搞不好这点东西是来路不正的呢,但也不得不佩服他胆子大,这个节骨眼儿上敢兜售这种东西,要知道最近舒文明连鬼市都不怎么去了,说是多事之秋小心为上。


    ***


    接下来几天,小林没有再来找舒今越,但今越却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据说是跟中药厂的苏副厂长关系很好,俩人进出石兰宾馆好几次了,请吃请喝的。


    眼看就要成功收买那副厂长了。


    可惜啊,那副厂长也不知道配方,他注定是要失败的。


    今越一想到那个可能,就嘿嘿直乐。


    “笑什么?”徐端坐她对面,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这是他们单位食堂烧的,他天天吃食堂第一次发现食堂大师傅的手艺这么好,当即跟人换了两张肉票,打了两份红烧肉,送到她单位来。


    也是赶巧,今越今天还没走,她有份报告还没写完。


    于是,俩人就在她办公室,就着红烧肉和炒油麦菜吃起一盒米饭。


    没找到多余的饭盒分装,俩人就你一勺我一勺的吃米饭……虽然是从饭盒最远的两个对角开始挖的,但就是有种隐秘的亲密,少女的心都是烫的。


    “我在笑,小林哪天会再来找我。”


    徐端摇头,“一百万买配方他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呀,他能同意才怪,我本来也不是真的想卖他配方,他是一名合格的商人,肯定会算一笔账,做出最有利于他的选择。”


    商人要的是什么?最低的成本,最少的麻烦,最高的利润,最稳妥的药效。


    怎样才能达到这个各项条件最优,他肯定会算。


    徐端笑笑,他就知道她聪明,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在旁边看着她别受伤就行。


    “对了,你还没说,上上个星期的周末,你干嘛去了。”


    徐端一愣,半个多月前的事,“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许反问,先回答我的问题。”


    徐端好笑,认真的想了想,他记性很好,其实一下子就知道她为什么问了,但他也乐得配合,“嗯,让我想想,在家吧?”


    “在家见了谁?”


    “没见谁,那天好像是有人来了,隔壁邻居家的客人吧,不记得了。


    舒今越抢走最后一块红烧肉,双手叉腰,“哼,那位客人是不是很漂亮?”


    她嘴里嚼着一块红烧肉,双颊鼓鼓囊囊的,有点可爱,徐端忍不住隔着桌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你漂亮。”


    今越脸一红,“那你就是承认她漂亮喽?”


    “我没看长什么样。”


    “那可是人家要给你介绍的对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长什么样,骗子。”


    徐端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但终究是在办公室,门口会有人经过,没坐太近,只能侧身面朝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包大姐又自作主张了,我没那个意思。”


    “哼,说不定心里怎么美呢。”


    徐端在桌下抓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姑娘气性真大。”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了,今越想生气都不忍心生,“那你觉得我漂亮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漂亮。”他想了想,要是再这么聊下去,没完没了了,预料到她下一个问题,连忙补充道:“眼睛鼻子嘴巴哪哪都漂亮。”


    舒今越满意了,在他手掌心轻轻挠了两下。


    要是以前,这些翻来覆去的口水话她肯定觉得腻歪死了,可当真身处其中的时候,她觉得恋爱不是酸臭味,这玩意儿没有味道,而是有颜色——粉红色的。


    “包大姐,我让她回去了。”他对她家包文贵有愧,但也不是她左一次右一次蹬鼻子上脸的理由。


    今越一愣,“真让她走了啊?那她家……”


    “我已经去他们公社打过招呼,以后每个月的津贴会按时发到位,只要包大姐不懒,就饿不死。”


    下午还要上班,俩人也没腻歪太久,一点钟徐端离开,今越把办公室好好的打扫了一下,散散饭菜味儿,又洗了个冷水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果然,上班没一会儿,小林又来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还带着那位副厂长。


    舒今越去厂里签合同的时候见过,这位苏副厂长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据说也是苦出身,小时候在地主家当苦力,新龙国成立后跟着街道上的学了些技术,安排进中药厂上班,一直很上进,经过二十多年摸爬滚打当上副厂长,在工人中口碑不错。


    结果,被小林的糖衣炮弹给拉下水了。


    唉!


    舒今越有点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装的,是实在没控制好表情,尤其是看着他卑躬屈膝的叫“小林先生”,她眼里的鄙视都快藏不住了。


    而这幅样子可把小林高兴惨了,他得意地想:什么龙国人的脊梁骨,早就弯了,这才几年,想重新挺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哼!


    “舒医生,我今天来,是想再跟你谈谈药方的事,你有时间吗?”


    这不,连语气都比上次傲慢不少,这是吃定她了呗!


    舒今越点点头,老朱和刘进步都不在,“坐吧两位。”


    “舒医生,咱们又见面了,我看小林医生的提议不错,你考虑一下?”苏副厂长在小林示意下先开口。


    今越冷哼一声,“是给你们厂注资十万变相拿走我的配方还要你们股权,还是从我这里花三万块直接买走?苏厂长您这么卖力的鞍前马后,不知道大方的小林先生给您多少好处?”


    苏副厂长神色尴尬,“嗐,这哪有的事,我可一分好处没要,小林先生大方是大方,可我是厂长,不能……不能……”越说越气弱。


    舒今越嘲讽,“哦,原来是真没给你好处啊,那您可真是热心肠,免费帮忙啊。”


    看着苏副厂长涨成猪肝色的老脸上溢出一抹不甘,小林自然知道,眼前这个龙国人是个贪心的家伙,带他上石兰宾馆这几天,酒他挑最贵的点,肉挑最肥的吃,吃完喝完居然还暗示自己没买烟的条子了,又从他这里薅走两条香烟。


    这些钱对小林来说连汗毛都算不上,但他就是觉得苏副厂长不配,龙国人不配。


    他在琢磨苏副厂长的价值,苏副厂长心里也不是滋味,脸上神情淡了两分,“好处我当然不会要,就是小林先生上次说的日国留学的名额,我回去一说,我儿子还挺想去见识见识,不知道小林先生……”


    就他儿子,还想去他们大日国留学?!小林完美面具再一次裂开一条缝,他当时只是随口一说,钓他而已,这贪心的家伙居然还真惦记上了?


    还是在谈判的关键时刻,这明摆着说:你不给我好处,那我可就不给你好好谈了。


    看来,自己只带着他吃吃喝喝不够,还得要给点实际好处才行,留学是肯定不可能让他儿子去的,小林眼珠子一转,当场掏出支票本,给他签了三千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递支票的时候不是直接递到对方手里,而是轻飘飘的扔……


    苏副厂长双手捡起那张薄薄的支票,说话都结巴了,“这这这……”


    “怎么样,舒医生,只要是跟我合作的人,都能得到好处。”


    “那行,说说你的条件。”反正双方都不装什么文化人了。


    “既然你不愿把秘方卖给我,中药厂也不想惹上官司,那我就不要秘方了,我直接从中药厂买成药吧。”就像舒今越说的,他认真算过一笔账,虽然不知道秘方里包含哪些药物,但要说起中药,说起疗效,那日国的药材绝对比不上龙国的地道,甚至很多药材他们都没有,都需要从龙国进口。


    贫瘠而狭窄的小岛国,怎么及得上龙国的地大物博。


    加上日国高昂的人工费用,场地租金、设备购置,这些成本算进去,需要很多年才能够回本。


    他是商人,必须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舒今越心说来了来了,她要的就是这句话,但——“我需要厂里的最低折扣,且保证在日国本土范围内,只与我一人合作,不能再卖给第二个在日国有可能销售此药的人。”


    “意思就是你想做垄断生意,在日国只有你能销售我的胃升液?”舒今越笑了笑,“你这条件太苛刻了,恕我们无法满足,咱们龙国人打开门做生意,谁给钱就卖给谁,你说不许我们卖给其他人,知道这将对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吗?”


    销量不好,她的分红也少,这是直接损害到她个人利益的。


    “所以,我可以承诺,每年至少保证一万元的进货量。”


    苏副厂长愁眉苦脸,“小林先生,不是我不为你说话,这一万块确实不多啊,光咱们石兰省省内一个月就有两千块,不信你看,这是我今天刚准备带回厂的发货单,你看……总不能你们那么大一个发达国家,怎么还不如咱们一个省啊,虽然你们国家国土面积小是小了点,但……”


    舒今越差点笑出来,这苏副厂长挺会戳人心窝子啊。


    小林的脸色有点黑,“那就三万块保底。”


    苏副厂长眼睛一亮,刚想答应,今越又不干了,“我们是一个省一个月两千,一年两万四,合着你们一年才三万,没多大差别啊……”


    “八万。”


    苏副厂长笑着恭维:“小林先生财大气粗,实在是让人佩服!”


    不算那些带回家的烟酒,刚还直接给他三千块跑腿费呢!


    但他默默算了笔账,“八万倒是不少,但咱们加上成本和关税,你们那边的包装肯定要比咱们国内的精致一些,这些成本算在内,八万块也买不了多少啊,按照舒医生的指导说明,一个中度胃下垂的病人需要注射三个疗程,而一个疗程需要三盒,那么就是……”巴拉巴拉。


    小林只顾着找人打探秘方,还真没注意一个疗程要用多少,按照苏副厂长的算法,八万的货款看着是大,但换成供出口的货量压根没多少,要是再换算成病人使用量,更是不够多少人使用。


    他咬牙,“那依苏副厂长看,需要多少?”


    “每年至少二十万吧,不是我不为您考虑,您看我跟您算啊,这样那样……”巴拉巴拉,他嘴巴很厉害,从基层干上去的,算账特别厉害,嘴巴比别人的脑子还快,别人想不到他已经说出来了。


    小林和舒今越只能跟着他的算法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要是不能保证二十万的出货量,对双方都不划算。


    “咱们厂里采购一次原材料也不容易,十几味中药呢,为了保密还有一些必要的成本支出,小林先生也体谅一下咱们。”


    苏副厂长那张穷苦人家出身的苦瓜脸,很有说服力。果然小林没有反驳,但他也不傻,询问成本大概在多少。


    苏副厂长报出一个数字,舒今越心头一跳,这翻了三倍啊。


    “具体的我不能泄露,但跟这个上下浮动不超过百分之五,除了成本,您还得让我们工人有饭吃,有活路不是?该有的利润得有点啊。”


    小林点点头,话说到这份上,再继续压下去就没意思了。


    “二十万太多了,十五万。”


    舒今越摇头,“不行,最少十九万。”


    俩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进(退)一步,苏副厂长跟一只扑棱蛾子似的,左边讨好,右边商量,最终定到十八万。


    舒今越还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合同都不想去签。


    她越不满意,小林越高兴,觉得自己捡到便宜了,见她不愿去签合同,他山羊胡更是笑得一抖一抖的,当即对着狗腿子苏副厂长说,他要回国了,需要尽快签合同。


    苏副厂长连忙又是左边讨好,右边哄的,“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能签,我立马让人送合同过来,需要明确的是,合同一签就是三年的,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是不可以随意解除的,同时还有个小问题……”


    小林看见舒今越吃瘪,心里得意,别说一个小问题,就是十个,他也不介意,“说。”


    “因为我们厂资金能力有限,不像小林先生您财大气粗,所以每年需要小林先生先预付一半的货款,到时候就按发货进度,收到多少付多少的尾款,您是不知道,咱们龙国穷地方,尤其咱们石兰省更是穷得鸟不拉屎,跟你们日国比不了,我儿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去……嘿嘿,我知道您这样大方的人,是不会拒绝的。”


    小林懒得听他巴拉巴拉,“行,我先付九万块,三天内就能到,先签合同吧。”


    舒今越还想再推,那边苏副厂长连忙拉住她,都快哭出来了:“哎哟喂小姑奶奶,人家小林先生都已经这么有诚意了,你可别拖后腿,别影响咱们给国家创汇的速度啊!”


    他压低嗓音,“我儿子就想去日国,你别坏事儿。”


    舒今越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小林笑眯眯的看着,他发现,舒今越越吃瘪,他越舒服。


    当然,这合同也不是随便签的,因为涉及到外汇交易,两个国家又刚建交没多久,石兰省能出口的东西屈指可数,都是些廉价的劳动密集型产品,更何况是这么大的订单量,省里非常重视,派出专门的工作人员和部门进行接洽、陪同和指导。


    舒今越需要出面,单纯是因为当年签合同的时候她加了一条,如果涉及到出□□易,需要她本人亲自同意。


    花了两天时间把所有事情落定,舒今越才赶回单位上班。


    她前脚刚到,康永新后脚就追来,进门就哈哈大笑,“今越你这一手玩得,小林鬼子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呢,十八万啊,你可真是……”


    一年十八万的出口,这在后世不算什么,但在七十年代,整个国家都还没开放的时候,十八万就不是小数目,更何况是内陆山区省份,一个普通的中药厂一年就给创造了这么多的外汇。


    “咱们厂一年的产值都不一定有这个数。”


    舒今越一愣,“不对啊,你们苏副厂长那天不是说光胃升液一个月在省内就有两千块的销量?”


    康永新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他说的?怎么可能,你看你去年分成才多少,这要是一个月就两千块,那你还不得数钱数到手抽筋?”


    “你的意思是,苏副厂长‘谎报军情’?”舒今越怔了怔,忽然想起他那天的态度,虽然看着是被小林收买了,处处为他着想,但最终却是将小林只打算买一万块的药一路砍价砍到十八万。


    帮人砍价,哪有越砍越多的道理。


    他的立场,很明显是在龙国这方!


    “对了,你还没听说吧,昨天我还听人说老苏这家伙最近大方得很,给全市所有福利院各捐了一笔钱,加起来至少三千五百块!不过是以厂里的名义,他自己出钱,做好事不留名,咱们背后都议论他怕不是脑袋里哪根筋没搭对。”


    舒今越心头一动,那天小林打发哈巴狗似的给了他三千块,而那几天的吃吃喝喝好烟好酒他也全给兑成现金了。再仔细回想,他那天算的各种成本也不对劲,光原材料成本就比她知道的翻了三倍!


    高得离谱!


    “原材料成本你也知道,能动的余地不大,但苏副厂长在包装上做功夫,药瓶子选用的材料非常好,就连药盒也比一般的精致,看着挺漂亮的。”


    “可再漂亮,也要不了他那个报价啊……”


    康永新哈哈大笑,“当然喽,看来你还不知道苏副厂长的事。”


    原来,当年苏副厂长确实是苦出身,他所在的那户人家小有积蓄,也算殷实之家,结果鬼子进城后先抢大户,抢完大户连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也没能躲过去,家主只不过是阻拦了一下,就被刺刀刺死。


    看着对自己有恩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这对幼年的他冲击力是相当大的。


    舒今越这才知道,自己误会苏副厂长了,组织上看人肯定是准的,能让他从一穷二白的文盲小子到现在的国营药厂副厂长,品性方面肯定是没话说的。


    组织看人,准。


    徐端看人,至少比她准。


    “不过没关系,他跟我一样,不在乎名声,只要实惠到咱们自己人手里就成。”


    舒今越点点头,这可真是天大的实惠了,说实在的,她的“秘方”就只有两味药,这种秘方的技术含量在行内人看来简直不值一提,简单到一开始要不是康永新提醒她都没想到要保密……而这样一个方子现在能每年为国家创造十八万的外汇储备,是舒今越做梦也不敢想象的!


    她相信,只要小林意识到胃升液的“神奇功效”,他将会增加用量,而一旦超过这这个数字,以苏副厂长的精明,肯定又不是这个价了。


    舒今越想的是能以此为翘板,撬动每年四五万块的订单就算是最大的收获了,没想到徐端直接给她找了这么个厉害角色。


    是的,在整件事上,很多人或明或暗都促进了这件事,除了康永新和胡荣胜是她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最大的意外就是苏副厂长,而这位能屈能伸的谈判捡漏王,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而是徐端在背后使了力。


    “康师傅您放心,等厂里把分红转过来,我会分您百分之二十,这次的事委屈您了,让您晚节不保。”


    “嗐,这有啥,我又不图名,苏副厂长尚且能屈能伸,我算啥。”康永新满不在意的说,可舒今越却不同意。


    “您就别推辞了,康阿姨还要继续保养身体,家里请保姆也要花钱,您自己不要,也为阿姨想想,是不是?”


    康永新这才没说话,康玉琼确实太需要钱了。


    舒今越以前没有多少钱,只能通过买点吃的喝的,给康玉琼免费看病,做针灸理疗来报答他的帮助,但这次分红下来,她手里的钱可不是小数目。


    售价的六个百分点,十八万的产出,她能得到一万零八百块的分红,即使先期只有一半,那也是5400块!


    这已经是她不敢想象的巨款,她再分康永新一千多块忽然也不肉疼了,毕竟人家是真的帮她出力了。


    至于苏副厂长,他自己从小林鬼子手里薅来的都捐出去了,肯定不会要她的钱。


    相当于自己这次买卖直接挣了四千多块!舒今越觉得自己睡觉都要笑醒,这么多钱她怎么花都不知道了,总觉得烫手。


    “嘿,你这丫头最近怎么回事,走路都带飘的?”赵婉秋发现,舒今越最近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听说是跟什么日国人做了什么生意,她不懂。


    “嘿嘿,妈您就等着跟我享福吧。”


    “得了吧,我可不敢指望,你少让我操点心就成,还享福呢,要享福就让我住大四合院去。”她是说的气话,因为觉得闺女做不到,所以不妨说出来过过嘴瘾。


    “像中院的孙老六,听说人家这次是真出息了,前几天刚去对面槐树胡同买了套小四合院呢,说过几天就把他奶奶接过去享福,这边的平房卖掉。”


    当年孙家也是买断产权了,甚至因为孙家老爷子有远见,找亲朋好友借了个遍,直接买了中院的三大间,住着那叫一个舒坦。


    “他们家三间中院的房子都要卖吗?”


    “对啊,我听说单间的话要三百,一起买的话就只要八百块,比去年你们买的正房是贵了不少,但没办法,去年王家是急着走,被你们捡了漏,今年孙老六可不着急,他慢慢卖。”


    要是平时,舒今越听见“八百块”怎么说也要吐舌头,太吓人了呀!


    可现在,只要药厂分红一到,她马上就是小富婆了,这点钱压根不算啥,而正巧不知道怎么花钱的时候,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花法吗?


    现在家里人多,买下来可以让大家伙先住着,反正证上是她名字就行,而过不了几年这些房子就会升职,尤其房改之后,这些有独立产权的平房也很抢手。


    柳叶胡同地理位置优越,将来改楼房的时候,随便一间小平房就能换来双倍面积的楼房,将来要么卖,要么置换成楼房,都是不错的投资。


    舒今越心里一动,跟老妈嘀咕几句,惊得她嘴巴都合不拢,“舒今越你真有那么多钱?”


    “嘘,应该能有,只是钱还没到手。”于是巴拉巴拉又把小林的事说了一遍,“这点钱我放手里也会贬值,不如换成实物稳妥一些。”


    别的年代文主角做的投资很多,什么买房买地买古董买邮票买古画,她没那本事,也怕不懂行,随便投资被骗,干脆换成房子比较稳妥。


    毕竟,房子,她是能看得出好坏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果然,中药厂的速度很快。


    一个星期后,厂里就让康永新带人来给舒今越送钱来了,好说歹说他最终只愿意收下八百块。相当于舒今越手里一下子就多了4600块,加上以前攒的,她现在就是一个拥有五千块存款的小富婆啦!


    嘿,半个万元户呢,比徐端还厉害!


    舒今越这回走路是真飘起来了,五千块啊,知道有多香吗?这要是自己熬夜加班辛辛苦苦挣来的,她不会有这种坑来的幸福感——能有什么比用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秘方”坑小林鬼子这么多钱更爽的事吗?


    如果有,那就是明年后年他继续加大订单量,他买的越多,舒今越分的越多!


    第66章 066 孙奶奶&耗子洞&不好的预感……


    最近, 舒家人都发现,今越挺财大气粗的,具体表现如下:


    上百货商场给全家人每人买了两件新衣服, 而且是准备过冬的羽绒服,轻便又保暖,比棉衣不知道好到哪儿了。


    给赵婉秋买了百雀羚的全套护肤品,还买了一只很适合她肤色的口红, 一只雕花的银镯子,一只海城手表……光这几样, 就是很多人家一年也舍不得买一件的程度, 她却给一次性置办齐了。


    还给舒老师买了两只小画眉鸟,装在上次孙大龙做好就一直空置的鸟笼里, 还一次性买了足够半年的饲料!老头子走哪儿拎到哪儿, 不管别人是问“吃了没”还是问“今儿来两局吗”, 他一律回答“我闺女今越买的”!


    这可把那些老头子们羡慕坏了, 心说就你闺女能,你闺女厉害, 整个新桥街道都知道你闺女是神医。


    “舒今越, 你最近是不是发了一大笔横财?”舒文明躺在炕上, 狐疑地看着她。


    今越正用化妆品帮老妈捯饬妆容, 眼皮都不掀一下, “是又怎样, 不是又怎样。”


    “嘿,真是有钱了啊,说话都这么硬气。”


    “你别废话,让你找孙老六说房子的事你说没?”今越悄悄给老妈涂了一点点指甲油,这是徐端带她去华侨商店买的, 不像红色那么张扬,而是淡淡的肉粉色,看见这个颜色的时候她怀疑这世上怕是不仅她一个重生者/穿越者。


    这不,涂上去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但仔细一看会发现赵婉秋的十个手指头的指甲盖有点淡淡的粉色,还透着健康的光泽,就像珍珠一样好看。


    她当了一辈子护士,手指看上去要比同龄的家庭主妇们更纤细更漂亮一些,光滑也没什么皱纹,肤色白净,今越就是遗传了她的肤色,不打扮也好看。


    她抬起来左看右看,“真好看,你这孩子,哪里来这么多主意。”


    今越噘着嘴,心说我在手机上刷过的美妆博主和美食博主说不定比你见过的人都多呢!


    阿飘是真的很无聊诶,又不会累不会困,不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她怀疑自己会疯的。


    舒文明见她神游天外,不满的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我刚说话,你听见没?”


    “没听见,你重新说一遍。”


    “我说,你干嘛想不开买孙老六的房子,还没咱们正房大,卖的比正房还贵,有钱也不能当这种冤大头。”


    “二哥这你就不懂了吧,去年的行情跟今年能一样?再等到明年的话,只会更贵,后年大后年就更不用想了。”见识过六位数的单价,她能接受房子一年比一年贵,但对于土著舒文明来说,这种行为的学名就叫冤大头。


    “二哥你想想,今年的粮食跟去年是一个价吗?工资都知道涨,就房子不知道?”


    舒文明一想也对,但——


    “你要有这钱,不如买套四合院住住,那才叫一个宽敞。”


    舒今越点头,“行啊,那四合院你也帮我留意着些,什么样的都要。”这时候只要闭眼买,将来都是翻几十倍的赚。


    只是买四合院就不会像买平房这么低调了,到时候招来一些人的注意可能不太好。她这笔钱虽然是过了明路的,但数目实在是太大了,很容易招人嫉妒。


    徐端就曾提醒过她,让她暂时先不要买太大项的东西,省得麻烦。可她等不及啊,等明年知青大批量回城的时候,房子价格噌噌噌的涨,还没有这么多挑选余地。


    所以,还是先看着吧,有合适的就下手,没有就再等等。


    舒文明瞪大眼睛,“你还真想买啊,你手里到底有多钱?”


    舒今越嘿嘿笑,“我不说,怕你嫉妒。”


    舒文明气得牙痒痒,“好你个臭丫头,跟你哥还藏着掖着,哥白疼你了,啊?”


    俩人笑闹着,舒文韵掀帘子进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你们笑啥呢?”


    兄妹俩却不跟她说实话,“夜班值得这么累?”


    再美的人,在一夜不得睡的折磨下,也憔悴啊。她皮肤白,黑眼圈挂在上面实在是太明显了,舒今越其实想说,幸好当初她提了一嘴把工作还给她的时候,今越没答应。


    不然,现在吃这份苦头的就是她了。


    “可别提了,昨天一整夜没能合眼,晚上十一点开始收新病人,忙到三点多才忙完,结果四点有个呼吸暂停要抢救的,刚把心跳救回来抢救记录写好,这又到测血糖的时候了,有个老太太嫌我下手太重把她扎疼了,嘀嘀咕咕骂了我半小时……一直到交班的来,我才终于能缓口气。”


    然而,这还不算完,因为她下夜班之后一整天都没回来。


    “结果十点多交完班刚准备走,科里又通知要学习,一学就学到现在。”


    舒文韵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实在是太累了啊!


    这么累,工资也没多少,说实话她是真的羡慕舒今越,朝九晚五没夜班,周末和节假日还能正常放假,不像她都记不清今天星期几了。


    关键今越因为不断立功,她现在的工资都比她高了!


    舒文韵幽怨的看她一眼,不知道自己怎么越活越累。


    舒今越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这么一对比,她真的宁愿去流水线上当工人,至少不会被病人骂,不会被扔大便啊。


    赵婉秋安慰她,“年轻护士都是这么过来的,等你熬上去有了资历,就能好一些了。”


    ***


    说好之后,舒文明当真开始上心,找孙老六聊了几次。


    “文明啊,不是哥不让你,是现在行情就这样,咱们一个院里长大的,这样的交情哥能坑你?卖别人我要八百,但你实在想要的话750也行。”


    舒文明找他磨了小半月,确实是这个价下不来,而今越也能接受,他就给出面买了。


    当然,对外就说是给他们兄弟俩准备的,以后大哥舒文晏要搬回来云云,把事儿揽到他们身上就行,今越还是别暴露手里有钱的事了。


    一下子花出去750,舒今越却一点也不心疼,她还有好几个七百五呢!


    但孙老六被人叫老六也是有原因的,他压根说话不算数啊,钱给了,合同也签了,房产证名字也改了,手续全办完了,按理来说该算今越的房子了吧?可他一直不把他奶奶接走,当初说好的接过去槐树胡同享福,现在他媳妇儿一闹,他就不敢接了。


    孙老六的父母已经去世多年,是由爷爷奶奶养大的,爷爷也就是有远见的孙老爷子,前几年也没了,只剩下一个耳朵不好使的奶奶跟他一起生活。


    孙奶奶只有他这么一个孙子,也没儿女了,不跟他过活跟谁过?可寻老六媳妇儿嫌弃老人家,觉得她耳朵不好,说话说不到一处,老人家嘛看见别人嘴动还偏又喜欢问人家说啥,人家解释几次她听不清还发火,说孙媳妇在骂她,说她坏话。


    再加上老太太腿脚不好,大部分时候躺炕上,个人卫生不好搞,整个屋里都是一股子味儿,孙老六媳妇就不让老人再跟他们住。


    于是,孙老太太就还住在其中一间里,舒家人去赶过几次,可老太太耳聋,你跟她说快搬走吧,她回你“刚吃过。”


    你跟她说这房子不是孙家的了,已经被卖了,她说“吃的豆角焖面,豆角不够烂,嚼不动”。


    舒家人:“……”


    也是幸好,这三间房子今越暂时用不上,不然还拿她没办法呢。


    孙老六那家伙,签合同付钱之前答应得好好好,钱一付就找不着人了,舒家人在众人见证下小心翼翼将老太太扶到槐树胡同去,结果又被她孙媳妇赶回来,你送我赶,你送我赶……乱七八糟的扯皮扯不清楚。


    “这他爹的真倒霉,我就说这孙子倒不出什么好尿,这么轻松就同意我便宜五十块,原来是有这么大个坑等着我呢!”舒文明气得要死,可又不能真把老太太扔出去,这么大年纪了要出个好歹,孙家人会找麻烦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心里过意不去啊。


    “孙奶奶以前对我们还挺好的,五八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饿肚子,她还偷偷给过我们家三斤高粱面。”当时舒家孩子一大串,却只有两个人上班,口粮压根不够吃,还没到发粮票的时候,粮就吃完了,全家老小饿得直流清口水,而孙奶奶那三斤黑乎乎的高粱面,救了他们全家人的命。


    这份情,舒家人都记着,所以就更加不好赶人了。


    “这孙子真不是个东西,他是他爷奶一手拉扯大的,结果自己发财过上好日子就把老人家撇到一边,呸!”


    但外人说归说,无论怎么谴责,也对人家的家务事没办法。


    舒今越一直记挂着这事,上班都无精打采,啥叫不肖子孙啊,就孙老六这样的,当初还不如直接一把掐死扔尿桶里呢!


    “今越又发愁啥,前几天我不是看你高兴得很呢?”刘进步笑眯眯的从外面进来,掏出一兜卤花生,“赶紧吃,别让乔大姐看见,她这人最讨厌。”


    舒今越笑了笑,抓了一把。


    “怎么才拿这么点,多拿点。”他从老朱桌子上拿起一张报纸,将花生倒出一半在报纸上,“你慢慢吃,这点我给她们送去。”


    自从上次的死耗子风波后,刘进步和乔大姐彻底不说话了,迎面遇上都是你哼一声,我白一眼的,他回家被老婆一劝,也觉得自己一大男人这么记仇似乎有点跌份儿,所以今天就想去破冰。


    舒今越看在眼里,忽然灵机一动,“你就跟乔大姐说,我有事找她,让她有空的时候下来一趟。”


    有了这么个现成的能讲话的借口,刘进步说了声“谢谢”,立马去了。


    果然,没一会儿俩人就一起笑眯眯的下来,“今越找我啥事?”


    自从沈和平的事后,她跟今越的关系就淡了,虽然见面招呼还打,但再也没有以前的亲热了。今越今天主动有事求她,她简直受宠若惊。


    “我想问问,就是如果我们家买了一间房子,但原主人家的高龄老人一直住里面,有没有什么办法给弄走。”今越把孙家的事简单的说了下,没说是三间,在同事面前还是低调些好。


    乔大姐能用她,她舒今越自然也能用乔大姐。


    “这首先肯定是找街道办,要是我们管不了,他们不听的话,就去找公安呗。”乔大姐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下午我没事,我跟牛主任过去看看,做做家属的思想工作。”


    正好李玉兰在单位就是负责处理纠纷调解的,她给他们带路,一个大院的也能介绍一下情况。


    今越其实不抱希望了,因为道理只对讲理的人有用,孙老六的媳妇儿分明不是讲道理的人,她记得以前在大院里,这人就挺讨人嫌的,活脱脱中年版的李大妈。


    果然,去了一个下午,三个人灰溜溜回来,“这孙家真不是东西,好说歹说不听,他们家自己的老人自己不管,扔给舒家算啥道理?”


    “道理,得了吧,他们一家子无赖,讲不通道理。”


    “不行,我得让我家那口子过来看看。”乔大姐实在是生气,她工作这么多年了,平时在新桥街道谁见了不得客客气气叫一声乔大姐,偏偏今天被孙老六媳妇骂得狗血淋头,她啥时候受过这种气啊?


    “今越你等着,我家那口子明天休息,我让他过来看看,这世上讲道理讲不通咱就讲法。”


    “行,谢谢您嘞,乔大姐。”


    乔大姐挺了挺胸膛,终于找回点场子。


    说实在的,舒今越说话好听,做事又踏实,要不是沈和平那家伙坏事,她还想把她介绍给自己娘家另一个堂弟呢,可惜喽,小姑娘跟沈和平的领导谈上了,据她家那口子说,那位徐科长可是了不起的人物。


    要是舒今越知道她又想拿自己去做人情,估计都得气笑,这乔大姐可真是不放过身边一切能用的资源啊,像舒今越这样的“天真单纯”的年轻人,就活该被她用来用去是吧?


    呵,那到时候看谁用谁呗。


    今越下班之后让李玉兰跟家里人说一声,她晚饭不回家吃了。


    最近新上映了一部戏剧电影《宝莲灯》,是河北梆子的唱法,舒今越没听过,但她听过某位相声演员的作品啊,当即说要去看,让徐端抽空一起。


    买的票是晚上八点的,俩人先去吃饭,今天换了家食堂,就在电影院附近,也没点什么大菜,就一人一碗面,坐在人潮拥挤的大厅里,吃得也很香。


    谈恋爱无论哪个年代都是吃吃喝喝玩玩,苏今越却觉得跟徐端在一起不一样,似乎连东西都要更好吃一些。


    “想什么,快吃,待会儿冷了。”


    天气一天天转凉,冬天又要来了,今越怕冷,提前穿上了那间短款的白色羽绒服,吃面的时候要非常小心,生怕汤汁儿溅到衣服上,所以速度就很慢。这时候就体现出人与人的差距了,明明是吃一样的东西,她的速度还没他快,可人家愣是不会把汤汁儿溅到衣服上,吃完还是干干净净的。


    “你就放心的吃吧,溅上就溅上。”徐端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有点不忍。


    “这衣服很难洗的,关键是洗多了也就不保暖了。”


    “我给你洗,不暖就换新的。”


    让他洗衣服?嘿,舒今越有点心动,假意客气,“这多不好意思啊……”


    “行了,你就放心的吃吧。”


    今越得逞,眯着眼笑起来,嘿嘿,她真的很不喜欢洗羽绒服,去年只洗过两次就把一个冬天扛过来了,可饶是如此还是把她累得够呛,舒家没有太大的盆,羽绒服一放进去就特别挤,搓洗的时候很费劲,漂洗的时候更费劲,需要漂很多很多次才行,最后拧干的时候更是要她半条命。


    ***


    俩人看完电影,徐端把她送到家门口,今越迈着愉快的步伐,一蹦一跳的进家门,结果发现老两口还没睡,正直直的盯着她。


    “咋啦,我脸上没花吧。”


    “今越你是不是谈对象了?”舒老师比赵婉秋还紧张。


    倒是赵婉秋比较淡定,她心细,舒今越这半年来偶尔不回家吃饭,但像今晚这样看电影到十点的却是第一次,她不仅猜到闺女谈恋爱,大概也知道对象是谁。


    毕竟,家里不可能凭空多出那么多东西。


    今越有点紧张,看了看老妈,见她面色平静,这才大着胆子说:“是的,谈半年了,心想等稳定就跟你们汇报。”


    “对方是谁?”舒老师起身下地,似乎是想去门口追那个“对象”。


    “别去了,我知道是谁。”赵婉秋拦住他,看了看闺女紧张的小模样,更多的是心疼,这两年来闺女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以前的舒今越胆小、自卑、内耗,现在的她勇敢、自信且阳光,她相信有工作上的成就感带来的改变,但也少不了一个优质对象的引导和帮助。


    “徐端。”


    “谁,你说谁?”舒老师一下子愣住了,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那不是今越叔叔吗?”


    赵婉秋白他一眼,“什么叔叔,人家既不姓舒又不姓苏,就是这么叫叫而已,你还当真啊。”


    舒今越一脸懵逼,她以为这段感情最大的阻力会是老妈,结果老妈不仅从一开始就知道,还……不反对?


    “可……可……”


    “可什么可,徐端年纪是比今越大六岁,但也不算多大,他性格沉稳,今越跳脱,正好能互补。”赵婉秋在这件事上说一不二,今越那根缺了的小脚趾无时无刻不提醒她,她在今越的大事上已经选错一次,不能再错了,她一定要帮孩子好好掌掌眼,一定不能让她吃亏。


    而几次接触下来,徐端无疑是一个性格和品行都非常优秀的年轻人,更别说他的外貌和工作,这些自身条件也相当优越。


    说实在的,就是当初帮今越跑前跑后找工作的徐思齐,都没徐端入她的眼。


    “这事咱们知道就行了,也别多话,让他们处处看。”赵婉秋看向今越,“你自己是学医的,很多事情不用我说,谈对象可以,我不反对,但记得保护好自己。”


    舒今越心头一暖,她真没想到老妈居然这么开明。


    打发她回房间睡觉,舒立农还是啧啧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烙饼都烙熟了吧?”黑夜里,赵婉秋幽幽的说。


    舒立农再也躺不住,自己坐起来,“你说他俩真的合适吗?徐端年纪大想法多,咱们今越这么小,心思太单纯了,要是被骗了咋办?”


    “到底谁骗谁还不知道呢,给孩子点信心,让她放手去试试吧,对象不趁着年轻时候搞,难道要谈夕阳红?”


    舒老师一噎,总感觉这话怪怪的。


    赵婉秋没别的意思,她就是想起自己的一生,有感而发。她年轻时候东奔西走,身边其实也有追求者,但总觉得国家还未安定太平,没心思谈,后来安定了,工作也有了,可曾经有过好感的小战士……有的牺牲了,有的各奔东西回了原籍,她自己也太忙了,没时间想这些,等被人介绍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经三十四岁了。


    那个时候,很多想法都不一样了。“年轻时候,小战士送我一束野花,我能一整晚高兴得睡不着,可到了三十多岁,那种惊喜和雀跃没了,变得不那么好讨好,不那么容易开心了。”


    三十几岁的开心,就不是一束野花那么简单了。


    而舒今越,她的女儿,她希望她能够在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享受一下青春和爱情,等不喜欢了再回头享受孤独也不迟。


    舒立农是个感性文人,听起来也很有感触,“这倒是,算了算了,咱们别管那么多,就在旁边看着,别让她被欺负就行。”


    ***


    乔大姐找了她爱人老乔出面,去跟孙老六两口子谈话,摆事实讲道理,软硬兼施……做了三次思想工作,他们才同意把老人家接走,接过去只给安排住四合院里最小一间房,吃的穿的都是怎么寒酸怎么来,但所幸是把人接走了。


    孙奶奶以前在16号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日子,大家除了道德谴责一下,还真拿这样的不肖子孙没办法。


    老人走的时候,舒家人去帮忙收拾,把屋里所有东西都给他们打包带走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后孙老六要是扯皮的话,大家都能帮他们作证。


    “呸,他媳妇儿看着花枝招展人模人样的,老人这屋里住得跟猪窝似的,一股味儿。”


    “可不是,有那时间打扮,对老人好点不行,把家里收拾干净不行?三间房子呢,住成这样。”


    对于大家只谴责孙老六媳妇,而孙老六完美隐身的事,舒今越很不爽,“我看祸根还是孙老六,什么媳妇儿不让养老人,怕是他自己不想养,把锅推女人身上。”


    大家一听,还真是,他要想养,他媳妇儿拒绝得了?


    “再说,这打扫卫生的事,谁规定只有女人能做,男人没手没脚吗,看看后院我二哥和尚工程师,两个大男人随时把屋里拾掇得干干净净。”


    好嘛,话题很快转移到对这俩好男人的夸奖上,赵婉秋母女俩去另一间屋里打扫。


    “这家子,恨不得连墙皮都给抠走,倒是省得怎么处理了,等翻年过去天暖和了,让你二哥给重新刷一道白,像你现在住那间一样装修一下。”


    舒今越却不太想花钱装修,因为她这三间屋她单纯就是买来投资的,又不住,而家里人现在都有住处,也没人来住。


    俩人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春花姐?”


    钱春花很害羞的点点头,扭着手,“舒大妈,今越妹妹,我……我想问一下,你们的房子能不能租……租一间给我……”


    她们家就在隔壁,跟另外一间就一墙之隔,但面积却远没有这边的大,一家三代人挤在那么大的房子里确实难受得很。


    “你们放心,我会付房租的。”


    今越笑起来,“租给别人我不放心,但春花姐这么勤劳能干我肯定放心,要租你们旁边那间吗?”


    “可以吗?”钱春花声音很小,她是真的很想租个像样的房子,就算自己结不了婚,也要给妞妞改善一下生活的环境。


    那边住的人多,地方又小,母亲又是个干啥都只会缩在龟壳里的性子,洗脸洗脚洗衣服洗菜都在屋里,到处湿淋淋的,搞得夏天潮湿虫子多,冬天的阴冷像钻进骨髓里一样。


    赵婉秋有点迟疑,以钱大妈的抠门,舍得另外租房?可别房租没赚到反惹一身腥。


    “我妈她老观念,但我这次是真的想租,如果她来找你们说不租,你们别听她的,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可以吗?”


    原来是前两年,准备跟前夫结婚的时候,她也想租,甚至都跟孙家说好了,结果钱大妈非要省钱,自己去找孙家说不租,然后硬要和新婚小两口挤在一个小屋里。


    新婚那晚,她自己也实在不好意思进去挤,就自己在屋檐下打地铺。


    幸好那是夏天,除了一脸包之外,没把她冻感冒。


    舒今越不知道这些事,赵婉秋倒是想起来了,笑着说:“好,你家的事我们只听你的。”


    钱春花松口气,又问她们房租的事。


    “你一个人工资养三张嘴,也挺难的,要不第一个月的房租就不收春花姐了,你帮我们把三间屋子打扫一下抵房租吧,从第二个月开始,每个月一块钱,每个月月底再付,怎么样?”


    钱春花先是惊喜,但很快又迟疑,“这样会不会太便宜了,前年我问孙家,他们家要租两块五呢。”


    一块钱一个月就跟白送的一样,太便宜了!


    “那是他们家,你勤劳,肯定会好好爱护我的房子,我乐意租给你。”舒今越笑着说,她又不缺钱,能帮一把帮一把呗。


    “又不是让你免费住,你还帮我打扫卫生,省了我们不少力气呢。”


    钱春花这才敢相信是真的,当即就回家拿来扫把撮箕,一间一间的打扫起来。


    孙家住的时候是真埋汰啊,尤其孙奶奶那间,她人老没办法打扫,老六两口子却直接不管她,让一间屋子住得乌漆嘛黑,墙皮花成地图,墙角还破了好几个洞,她原先放床的位置,下面居然有两个小碗口粗的耗子洞。


    就这么黑漆漆的两个大洞,散发出阵阵冷风,似乎还能听见一些奇怪的声响,今越不怕耗子的人,看着洞都有点害怕。


    “怪瘆人的,不知道会不会从里面钻出个东西来。”


    钱春花很有经验,“我去找几张报纸塞进去,再用块石头堵在洞口。”


    “这不行吧,报纸会被耗子啃碎,拦不住的,还是得想个法子彻底弄干净。”赵婉秋想了想,她有点怕耗子,“等你二哥哪天有空让他帮你清理干净,再弄点沙灰来补上。”


    水泥封上,应该比报纸和石头顶用。


    今越也是这么觉得的,“那行,春花姐就暂时先不打扫这间吧。”


    “等你们哪天弄好,水泥干了就叫我,我一定帮你们打扫干净。”钱春花笑着说,舒家人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好说话,她的胆子也大了一点点。


    今越当即把钥匙留给她,第二天舒立农出去外头,给她重新买了三把锁,配了几只钥匙,就等舒文明把水泥和砂灰凑齐,他们把洞封上,就能换锁了。


    家里有人帮她操心这些事,今越就只需要上自己的班就行了。


    过完国庆节后,时间过得更快,一天比一天冷,她今年有钱,给自己买了厚厚一床棉絮,还买了两个毛毯,能垫在炕上,直接睡上去就特别软特别暖。


    舒立农和赵婉秋今年有几个儿女补贴,手头比往年都宽松些,买的煤也多,早早的就开始捏煤球、做蜂窝煤,做好需要晾晒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大院里偷鸡摸狗的事就多了。


    煤球这种东西说贵是不贵,但谁家都缺,往年就经常有人家丢两颗三颗的,在大院里骂几句也就过去了,可今年不一样,舒家的煤球最多啊,都是舒文明找关系弄来的,今越在街道上也能多得几斤,加上徐端帮忙,他们家的煤球晒得黑压压的,铺在门口。


    这就像一块大肥肉放在门外,路过的人即使刚吃饱肚子也要咽口口水,老两口提心吊胆的,太阳一落山就赶紧收回家,因为第一晚没收回去就被偷了好几个,把两老心疼坏了。


    今越今天回家,刚好听见赵婉秋在厨房忙着,叫舒老师去收煤球,今越看屋里没人,就跟徐文丽一起去收。


    女孩子力气小,收满半筛子,俩人合力一起抬回家,来回几次,都累得腰酸背痛,一双手更是摸得黢黑。


    “哎呀不行了,要偷就偷吧,我得歇会儿。”


    徐文丽没她财大气粗,“你去歇着,我收。”


    舒今越哪能让她一个人干,“二哥回来还不得削我。”


    “我来帮你们,我闲着没事儿!”原来是姚青青来了,手里还卷着个包袱,“好今越,我能来跟你住几天吗?”


    自从上次生病后,她时不时就要来找今越住。


    “行啊,你放着大四合院不住,要来咱们大杂院里挤,我真是蓬荜生辉。”


    “哼,今越讨厌,反正我就住了,你别撵我。”


    今越见她眼圈有点红,哪里还顾得上捡煤球,连忙将她叫到一旁,“怎么回事,又吵架了?”


    “嗯。”


    自从那天跟今越彻夜畅谈之后,她也想开了,觉得宋英武家庭太复杂,她虽然喜欢热闹,但也不喜欢极品太多的家庭,反正对宋英武也不是非他不可,就觉得早点说开不耽误人家的好。


    谁知宋英武不愿分手,还一个劲的诉说自己从小到大的苦难经历,青青这样一个自小在蜜罐里泡大的姑娘,听得眼泪都掉下来,分手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俩人还是会因为宋家的事闹矛盾,今越一面心疼她,一面又觉得,这样的矛盾闹得多了,再好的感情都会淡,等她自己淡了也好。


    “这次他说他二婶家又有事了,他那什么堂哥结婚,女方要求三百块彩礼钱,他二婶正找他借呢,我就说这钱绝对是有去无回,让他考虑清楚,他还跟我生气,说我冷血,说我没兄弟姐妹,不懂他们的感情。”姚青青冷哼一声,她怎么会不懂,她有哥哥的啊。


    可她知道,她的哥哥不会三天两头找她要钱,更不会把彩礼这么大的花销算计到她头上。


    姚青青抽了抽,“他那么点工资,每个月寄回家都不够,怎么可能攒下这么多钱,这不是指着我吗,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谈恋爱可以,但涉及金钱、房子、工作这三样,就得慎重。


    不是舒今越心思阴暗,而是任何年代想吃绝户的男人都不少,尤其是姚青青这样好的条件,她有好工作,有大房子,当年父母和哥哥牺牲的时候都分别得到了一笔赔偿,说出来能吓到人的数目……却没有可以仰仗的亲属,很难保证对方不动心。


    “因为你没主动说会借钱给他,所以他跟你生气吧,而不是什么劝他慎重,他就生气。”舒今越冷哼一声。


    姚青青抬头看天,“算了,不说了,赶紧收煤球吧。”


    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徐文丽这才反应过来,“哎呀煤球!”


    刚才收了一半的煤球,居然又被人拿了四个,本来是十个一排的结果现在只剩六个,徐文丽急得大叫,“谁啊,怎么这么不害臊!”


    舒今越估摸着不是哪个半大孩子就是后院的李大妈,或者钱大妈,反正会贪这种小便宜的横竖就这几个人。


    赵婉秋双手叉腰去后院火力全开扫射一番,李大妈的门紧紧关着,要平时她早跳起来怼人了……这么反常,就是最好的说明。


    她手里真不缺钱,小李即使去了老丈人家,每个月也在按时给她生活费,足够她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可她还是要偷别人的三瓜俩枣才开心。


    赵婉秋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她骂骂咧咧地回到前院,煤球已经被三个女孩收好了,放文韵那屋码得整整齐齐。


    晚饭因为有青青来,舒家难得的用嫩韭菜炒了俩鸡蛋,算一个荤。


    刚吃完,大门口进来一个小伙子,左手拎着一兜子板栗,“舒医生?”


    居然是许久没见的陈宝昌,自从上次开了药方之后,他再没来复诊过,倒是陈大妮来帮他告诉今越,说他好了很多。


    舒今越以为他不会来了呢,“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好,很好的,舒医生的药效果很好,我都很久没……呃!”


    但跟刚来那天一个字呃一声比起来,这算是很好了,他将板栗递过去,“这次回老家,我爸妈给打的,你们尝点。”


    舒今越推辞,他硬要塞过来,不得已只得收下,然后给老妈使眼色,待会儿他走的时候给装点杏干儿当零嘴,这是前几个月去西山脚下摘的新鲜杏子腌的,酸酸甜甜很开胃。


    陈宝昌家条件太困难了,今越实在不忍心收他任何东西,哪怕只是一点板栗。


    几人把他叫进屋,聊起板栗,说起他老家,姚青青忽然“咦”了一声,“宋英武家也是这个地方的。”


    舒今越不想她再想起宋英武的事,就没顺着话头问下去,而是给陈宝昌把脉复诊,刚才说了好几个长句子,他没有再“呃”,看得出来病情是有明显缓解的,但也没完全断根,偶尔还是会呃一下,“看来还没好全。”


    “我寻思着这样也差不多了,不影响工作就行,就是吹了冷风还是容易呃,要不药咱就先……不吃了?”


    他紧张地搓手,“我家的条件您也知道,不是说您开的药贵,而是……家里最近有人生病,我的工资寄回家还不够,得再找人借点,所以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舒今越也理解,点点头,“我的建议是再喝一段时间巩固一下,但随你考虑。”


    陈宝昌连忙说他自己考虑清楚了,暂时就不吃了。


    大家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赵婉秋连忙去文韵屋里装杏干儿,倒是姚青青被一个小孩叫走,说是门口有人找。


    姚青青知道是宋英武,他知道她来今越家住的事,怕他纠缠,只得出去,心说跟他说清楚,让他别来影响自己朋友。


    青青什么时候出去的,今越没注意到,她还是不放心陈宝昌,劝了他几句注意事项,如果有不舒服的或者呃逆又反复,还可以来找她,免费帮他看。


    她这两年看病都是免费为主,只按规定收取一毛钱的挂号费,最后还按规定上交防疫站,偶尔有用到自己才有的药材,会少量收点药费。这一提她忽然想起个事,上次老朱说要帮她申请个门诊,到时候挂号费给她提提,说不定能多挣点,门诊直接开在防疫站里,看病上班两不误,就是不知道这事区里和卫生局给回信没?


    想着,将人送到大门口,正巧看见姚青青跟人说话。


    陈宝昌看见那男人的侧身,“咦”了一声,又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这次是背影,一直等走到公共厕所附近,他才说话:“这人怎么这么像英武哥,他怎么在这里?”


    那个人的名字里确实带了“英武”两个字,今越眼皮一跳,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第67章 067 被小三&耗子洞有东西&挖挖挖……


    “舒医生, 那人你认识吗,是不是叫宋英武?”他记得站他对面的女同志是舒医生的朋友来着,刚才见过的。


    鬼使神差的, 舒今越否认了,“不认识,我也没见过。”


    “你认识一个什么叫英武哥的人吗?”她装作好奇地问。


    “对啊,我们村里有个叫宋英武的, 从小就特别出息能干,同样是家庭条件不好, 同样是参军入伍, 但他比我们都厉害,他立过功, 公社的干部敲锣打鼓送来喜报, 我们全村家家户户都去看, 我挤在人群中, 看着那大奖状,心说要是将来我也能给家人带来这样的荣耀, 该多好啊。”


    陈宝昌憨厚的笑了笑, “不过, 刚才那人应该只是长得像……应该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吧。”


    他理智上觉得应该不是, 可刚才看见的侧身和背影都很像, 简直可以说一模一样。


    舒今越附和道:“我觉得应该也不是, 不然你们这也太有缘了吧,远在他乡还能遇故知。”


    “我们从小一个村的,他早早出去当兵,不怎么记得我,但我却记得他, 就是因为受他影响我才想要去入伍找个出路。”陈宝昌挠了挠后脑勺,“他前几年也转业了,说是在城里上班,哪个单位老家人也说不清楚,应该不会这么巧就在同一个城市。”


    越想他越后悔,“刚才应该跟他打声招呼的,看到底是不是英武哥。”


    舒今越按捺住心头不太好的预感,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他聊起来,包括他们老家具体是阳城市哪个县哪个公社哪个大队部的,又问他嘴中那个“宋英武”的情况。


    “英武哥人很优秀的,从小无父无母,他和海燕姐把三个弟妹拉扯大,村里都说他们是真不容易,那几年条件太艰苦了,海燕姐就是那时候把粮食省下来给他们吃才把自己饿坏,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孩子。”


    舒今越心头狂跳,这这这什么意思?


    “这个海燕姐,是他爱人?”最后两个字,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女人她见过,去年在金鱼胡同口不远处的小花园里,当时因为听他叫人“海燕姐”就没多想,以为是老乡或者亲戚。


    不过后来她还是提醒姚青青了,让她提防着点,她以为这是来找宋英武借钱的人。


    “嘿嘿,用城里人的说法叫爱人,在乡下咱们叫媳妇儿,但他们也不是完全的……就是,童养媳吧。”


    舒今越觉得嗓子眼有点痒,像是什么东西要呕出来,面上还得装作好奇的样子,“童养媳这都旧社会的叫法了吧,咱们新龙国不兴说这个的。”


    聊起这些,陈宝昌倒是不呃逆了,“那是你们城里,在咱们乡下,有些条件不好的农家,会把难养活的女娃送给有男娃的人家,给家里省点粮食,又不至于把孩子饿死。”


    “海燕姐就是这样被送给宋家的,她年纪大了,送到宋家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说是给英武哥做媳妇儿,可英武哥比她还小几岁。”


    呵,好一个亦姐亦妻。


    “后来……后来宋伯伯和伯娘去世,海燕姐支持英武哥出去当兵,她一个人操持家里三个弟妹,去年我回去的时候听说,大弟弟已经高中毕业,也要出去当兵,二弟弟上初中,成绩非常好,三妹妹还在小学,这方圆十里谁不夸一句海燕姐能干啊,自己一个字不识却能供出一家子高中生,连最小的妹妹都没放弃。”


    舒今越一口血堵在胸口,原来是童养媳帮他操持家里啊,还什么狗屁二叔二婶,哪里来的二叔二婶!


    “那这名叫海燕姐的女同志可真厉害,她就不担心你那个英武哥在外面工作后,遇到更好的女同志,抛弃她吗?”舒今越用开玩笑的语气问。


    “嗐,要是别人还有可能,英武哥不会的,他跟海燕姐感情很好的,海燕姐也是为了把粮食省给他们吃才把自己饿坏,这么多年要不是海燕姐的操持,他也没办法在部队立功,没办法安心在外工作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


    舒今越笑笑,该要的信息都已经要到了,于是转而聊起别的,尽力掩盖这个话题,同时也不透露宋英武现在的情况,怕陈宝昌憋不住去找人说漏嘴。


    她现在首要的,就是按兵不动,不能打草惊蛇。


    等陈宝昌离开一会儿,她才深呼吸一口,将胸间的浊气吐出去,盯着路口的方向出神,老天爷真是瞎了眼,青青已经这么不幸了,还要让渣男骗,她现在想刀人,立刻、马上刀人!


    一转头,碰到从柳叶胡同出来的宋英武,他还一副老实人话不多的样子,冲她点点头,“青青和我闹了点不愉快,这两天麻烦舒同志照顾她了。”


    舒今越忍住一口啐他脸上的冲动,只是冷着脸。


    宋英武也没多想,毕竟自从他撇下生病的青青回老家后,青青这位好闺蜜就一直看他不顺眼,要是今越忽然对他笑脸相迎他还觉得奇怪呢。


    他点点头,走到公交站去了。


    舒今越本想再忍一会儿,可实在憋不住了,扶着石榴树狠狠吐了一口,是真的吐。


    她没想到,电视里的被小三情节居然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而受害者居然是自己的好闺蜜,青青那么阳光开朗那么善良,连杀鸡都不敢看的女孩子,为什么会遇到这种死渣男!


    说凤凰男都是抬举他,幸好青青还没跟他结婚,要是结婚了,那妥妥的就要被他吃绝户了!


    舒今越吐过一口,心情缓和下来,立马直奔街道办值班室,给徐端打电话。


    她知道这么大的事靠她一个人太慢了,想要给渣男致命一击,想要把青青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就必须有人帮忙,而徐端是她们值得信任的人。


    果然,一听这话,电话那头的徐端也沉默了。


    “喂,你听懂没?”


    “嗯,我知道了,你别轻举妄动,这件事我来解决。”徐端交代,“我不是吓唬你,如果他真有吃绝户的心思,那为人肯定比你们以为的狠辣多了,这样的人被逼得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俩千万别去招惹他,听见没?”


    “我想找人把他打一顿,最好打不死但又让他好不了。”


    “我刚才的话听进去没?”徐端揉了揉太阳穴,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冲动了,沉不住气。


    “行了行了听见了。”


    “那你重复一遍。”


    舒今越翻个白眼,“我不仅会忍住自己不去招惹他,还要稳住青青,让她别轻举妄动,别打草惊蛇,行了吧?”


    徐端这才放心,挂掉电话,又拨通另一个号码,那是一位转业后在阳城市公安局工作的战友。


    今越刚才收集到的信息很齐全,想要精准定位到宋英武这个人非常容易,那边一听说想要打听这么个人的情况,立马拍着胸脯保证:“老徐你就放心吧,要保密我知道,你就等我消息吧。”


    舒今越回到家里,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脸蛋微微有点红——被气的。


    “今越你上哪儿去啦,我出去找你都没找着人。”姚青青在厨房帮赵婉秋洗碗,怎么都赶不走。


    赵婉秋也是没办法了,“哎呀你这孩子,让你别忙活你偏要进来。”


    姚青青吐吐舌头,“阿姨做饭多累啊,我能帮着洗洗碗算啥。”


    嘴甜的好姑娘,谁会不喜欢呢?难怪赵婉秋一到过节的日子就要安排今越给她送点吃的过去,那年她就夸了一句腊八粥腊八蒜好吃,赵婉秋第二年早早的就安排今越送了两大缸子过去,说吃完再送。


    因为自己也约等于是无父无母长大的,所以她对青青有种同病相怜的疼爱。


    舒今越看着,心里更不是滋味,“我二哥呢,还没回来吗?”


    “没,说是在外头有点事,让咱们吃饭别等他。”徐文丽靠在门框上嗑瓜子。


    今越好奇,他最近好像经常不在家,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忙啥,几个月前那批的确良让他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只要有空他就往鬼市跑,到处转悠,从中做点小买卖,钱倒是赚不了多少,就当多认识几个人。


    嘿,现在菜店的工作反倒成了他的“副业”。


    今越却没时间想这些,她看向青青,“走吧,咱们上我屋里暖和暖和。”


    她怕冷,赵婉秋早早就把她的炕烧上,天一黑就暖起来,青青为了方便甚至放了一套睡觉穿的衣服在这边,俩人换好一起窝炕上。


    “咋啦,你还神神秘秘的?”


    今越叹口气,“我要跟你说个事情,你先保证不激动。”


    “行,我保证,你说就是。”


    “刚才我送陈宝昌出门的时候,在胡同里看见你和宋英武,他说他认识宋英武,他俩是一个村的……”巴拉巴拉。


    她一面观察青青的脸色,一面说,亲眼看着她由不以为然到好奇,再到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伤心……


    今越搂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哭,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没必要,因为再好的关系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


    这一夜,今越没怎么睡,因为担心青青,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她一会儿醒来要摸摸她还在不在,一会儿要给她擦眼泪,一会儿要给她换枕巾枕头,到天亮之后,青青才勉强睡下。


    “你去上班吧,我不会做傻事,我再睡会儿,待会儿你帮我给我们财务室打个电话请个假,我要休息两天。”她躲在被窝里闷闷的说。


    今越一看她还能记着要请假,倒是放了一半的心,“好,那你多睡会儿,早饭我妈帮你放灶台上温着,睡到几点都行。”


    不知道徐端会怎么处理宋英武,他那么谨慎的人第一步肯定是要核实情况,找信得过的人查查,核实是不是同一个人,确认宋英武在老家确实有童养媳的话,接下来才会收拾他。


    “想啥呢今越,老朱叫你。”刘进步在她对面挥挥手。


    “朱主任找我啥事?”


    老朱把她叫到外面楼梯间,“你今天是怎么,遇到事儿了?”


    今越搓了搓脸,这黑眼圈有点重啊,“嗯,跟我朋友有点事。”


    “那借调不影响吧?”


    今越一愣,“借什么调?”


    老朱笑起来,“合着你是一点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啊。”


    原来是前几天,隔壁区里有个从苏省过来的工人,来参加培训的,住在培训的集体宿舍,吃也在集体大食堂,结果前两天他说肚子疼还发高烧,昏倒在车间,赶紧送医院。结果一开始查不出病因,后来是去年治疗过孙铁牛那位主任提议,要不查查血吸虫病吧,结果一查就确诊了。一问那工人家就在水边,而那片水域是被钉螺污染的疫水区域,直到他出发来书城之后才被封的区域。


    “虽然暂住不在咱们辖区,但因为是首诊确诊都在咱们区,所以就归咱们区管理了。你去年处置孙铁牛的疑似吸血虫病例有功,后来又用中药把他治好了,这不上面就点名要你去协助诊治。”


    当然,名义可不叫协助诊治,那叫“中医药指导专家”。


    老朱可能也不好意思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为“专家”,所以换了个说法。


    今越一听是这事,“行啊,只要晚上还能回家住就行。”上次去临市的肺结核疫区,她是待了一段时间才回家的。


    中午,今越回家去看了看姚青青,她看着状态好了很多,因为吃起茴香饼的时候动作比自己还快!


    跟家里人说一声,让晚饭别等她,估计第一天过去交接的工作很忙,不定什么时候到家。


    “去吧去吧,我没事,待会儿我还要跟二嫂去逛街买双新鞋呢!”姚青青哼一声,破鞋她扔就扔了。


    今越“噗嗤”一乐,是啊,宋英武可不就是双破鞋嘛!


    下午她自己走路到区防疫站,虽然不常来这边,但大家都认识她这个屡治奇病的“小神医”,“舒医生来了,马主任在上面。”


    这个工人现在正在接受血吸虫病规范化治疗,这种治法是行之有效、久经考验的,其实今越来了也没多大作用,单纯就是需要用中药的时候她给开个方子就行。


    “病人的情况比较稳定,用不上中医,不过你要是闲着没事干的话,随便给他配一点保肝护肝的中药就成。”马主任满不在乎的说。


    她虽然也见识过几次舒今越的医术,但她是正宗临床医学科班教育出身,对这种一没学历二没资历的年轻中医,也就那样吧。


    信服是不可能全然信服的,但鄙视也不至于,干脆送她一个冷板凳,有坐的就行。


    今越没多说话,进去单独病房里望闻问切,开个简单的方子。保肝护肝最好的就是啥都不要吃,因为任何药物都需要经过肝脏代谢,但他服用着抗病毒药,对症药物也不少,且病人主动要求服用中药,今越也没拒绝。


    开完方子,也没人安排她干嘛,干脆找了个相熟的同事,上她办公室坐会儿,聊两句不痛不痒的八卦。


    大家虽然是一个单位的,拿的是一样的工资,但能留在区里的跟他们“下放”到街道的终究是不一样,一个区级,一个基层,今越不觉得有多大区别,但其他人会有啊。


    她坐了会儿,没意思,想走。


    偏偏其它办公室的同事听说她来了,都相约着过来让她帮忙号脉,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好。


    好吧,今越闲着也是闲着,通通来者不拒。


    男同志的毛病就老三样,风湿脚臭前列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十个有六个都是前列腺增生肥大,他们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跟今越说,是另一位老大姐笑着说朱大强的就是今越给调理好的,他们才吭吭哧哧说起自己也有这个毛病。


    舒今越没觉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她连大哥大嫂炕上的事儿都好意思问,这算啥哟!


    她越是正经从容,反倒显得老头们自己放不开,大姐们在一旁笑哈哈,楼道里都能听见热闹声。


    马主任“嗯哼”一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现在是上班时间,干什么呢?”


    众人如鸟兽散,今越连忙起身,“马主任,是病房里有什么事吗?”


    马主任不回答,反而打量她两眼,“虽说是借调,但你也不用天天来坐班,就还在新桥站上待着吧,有事我们会去叫你,没事就帮老朱干点活,别整天四处闲逛。”


    说完又消失了。


    舒今越摸了摸鼻子,什么闲逛,什么闲着没事干,她怎么感觉,马主任跟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她虽然说不上和颜悦色,但也不会这么板着张脸,跟谁欠了她五百万似的。内耗型人格开始上线,今越仔细回想她们之间仅有的几次接触,没闹什么不愉快啊。


    她一年也来不了几次站里,就是来也是作报告送报告的时候多,跟这位一把手很少见面,顶多点个头而已。


    算了算了,要向李玉兰同志学习,少内耗,更不要为不喜欢自己的人内耗!


    今越捏捏拳头,把所有人的病看完,卷起书包回新桥街道去了。


    朱大强正提皮带呢,看见她愣了一下,“诶,你不是刚去区里,是东西忘了吗,打个电话让我给你送过去就成,何必自己跑这一趟。”


    舒今越苦笑,“马主任让我回来待命。”


    “嘿,这马淑惠毛病,借调令是她签过字的,怎么又让你回来待命,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紧急情况要你出手,跑来跑去,多此一举。”他跟马主任比较熟,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我看她就是放屁脱裤子,哼!”


    今越憋着笑,不敢说话。


    “你是卫生局点名叫去的指导专家,她是治疗小组的组长,还把她给能上了,等着吧,有她求你的时候,哼!”


    今越笑笑,她自己都不生气,怎么老朱比她这当事人还生气啊,“没事的,马主任可能有自己的安排,反正咱们服从安排听指挥就行。”


    那个病人的情况她也了解过了,确实是血吸虫病,好在发现得早,肝脾还没开始肿大,规范治疗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其实她看过一些后世研究文献,“朱主任,我有一点不太成熟的意见,现在咱们国内治疗这个病的药物应该还没有吡喹酮吧?”


    “吡喹酮是什么?”


    舒今越心说看来自己没记错,后世广泛使用的广谱杀虫神药吡喹酮在国外倒是面世了,但提炼技术还掌握在国外大资本家手里,应该还没传到国内,更别说研发国产版本的杀虫药。


    而因为缺乏相对更有效的、安全性更高的杀虫药,导致很多吸血虫病病人没法得到有效的及时治疗,到了几十年后中老年时期,很多都会演变成肝硬化甚至肝癌。


    所以,能活下来是活下来,但能更健康的活得更长久肯定是不一样的。


    “我在想,现在进口药那么难,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如果我们能准备一些备用中药的话,是不是也能为防治吸血虫病贡献一点力量?”


    老朱被她说得心潮澎湃,“是这个道理,那依你看,什么样的方剂能选作备用方?”


    “我只知道一些大概的,但吸血虫病到底什么样我们没接触过,只是纸上谈兵,千人千病,吸血虫病和吸血虫病也是不一样的,中医也没有万能方剂能对应所有证型。”


    “那你的意思是……”


    “我建议您跟马主任提一下,派专人到江浙沪等吸血虫病疫区去学习一下,以备不时之需,同时学几个他们常用的有效方剂回来,照搬经验能少走很多弯路。”至于回到石兰省适不适用,需不需要因地制宜,到时候只要灵活变通就行。


    这时候的人们对传染病的认识还比较片面,这次忽然冒出来的血吸虫病病例倒是给今越敲响警钟,学习,时刻做好准备,应该是疾控人的基本素养。


    她想起在手机上看过一些几十年后的学习渠道,发现全国范围内只要有任何一个省份出现某种传染病,很快全国所有级别的医院,所有医护人员的学习后台就会出现各种制作或粗糙或精良的学习视频,包括疾病成因、流行病学特点、主要症状、鉴别诊断以及治疗方法,用药指南……然后,大西北的医生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学到在江南水乡才会出现的传染病的治疗。


    这就是体制的优越性,这在资本主义国家是很难达到这种大规模的集体性学习的。


    而现在,因为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和电脑,想要学习这种自己没有的经验,就要去到实地才行。


    朱大强连忙点头,“对对对,是这个道理,这事我得跟马淑惠提提。”


    而被冷落的舒今越也不沮丧,她不是强颜欢笑,是真的没觉得怎么样,马淑惠本来就是女强人那一类,有自己的做事风格,她或许就是真的有自己的安排,她做下属的除了服从安排,就是时刻做好上场的准备就行了。


    于是,她安安心心的在办公室学习起来,找到两本刚借出来的传染病学和公共卫生的专业书籍,专心致志看了一个上午,伸个懒腰,准备下班。


    她刚走到大门口,徐端推着自行车等在那里,“宋英武的事查清楚了,他在老家确实有一个童养媳,所有人都知道的童养媳,只是没有领证。”


    难怪宋英武能一直对外宣称单身,因为他确实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啊。


    舒今越冷哼一声,“那他是不是也没有什么狗屁二叔二婶?”


    “嗯。”


    舒今越冷哼都懒得哼了,看看这就是狗男人,原配为他在老家当牛做马伺候他那一溜弟弟妹妹,他扭头自己在城里号称单身,谈一个有房有存款有工作无父无母的独生女,真是啥好事都让他享受了!


    那么,他的动机就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对姚青青确实有两分感情,确实想跟她在一起,而童养媳就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要么就是他真心爱着或者感恩童养媳,青青只是他的跳板,他想靠从青青这里弄到的钱供养弟弟妹妹和童养媳。


    徐端皱着眉头,“不排除还有更险恶的用心。”


    今越心头咯噔。


    她知道“更险恶的用心”意味着什么,以前那么多社会新闻不是白看的,什么“化粪池警告”不仅仅是玩梗,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惨痛教训!


    她没想到,这样的狠角色居然真的在身边,宋英武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仿佛长了獠牙,想到就恶心。


    徐端没再细说,怕吓到她,年轻女孩对爱情总是充满幻想的,那些用甜美糖纸包裹着的毒.药,他不会让她接触到,这就够了。


    他推着车子,“我先送你回去,和青青见一面。”


    俩人来到柳叶胡同,姚青青也刚和徐文丽逛街回来,徐文丽最近单位不忙,她就请了几个半天的假休息,舒文明说了,不让她太累,上班只是让她有点事做,不是图挣钱,她倒是乐得轻松。


    徐端说要跟青青谈谈,今越看向好友,以眼神问是否需要她陪着。


    青青摇头,“我跟徐二哥聊聊就行,今越你先忙吧。”


    舒今越留给徐端一个“你给我好好说话”“不许伤害我闺蜜”的眼神,给他们找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自己屋里的话,徐端终究是个男同志,她们这几天换下来的衣服把屋里堆得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让他进去,院子里的话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今越想了想,去找钱春花拿钥匙,将中院最边上,孙奶奶住过那间屋子打开,给他们两个小板凳,“进去里面聊吧。”


    到底怎么处理这段感情,怎么对付宋英武,他们确实很有必要征询姚青青的意见。


    今越来到前院,终于看见舒文明回来,她一把拉住,“二哥等等,让你帮我处理耗子洞的事,你最近跑哪儿去了?”


    舒文明咧嘴一乐,嘴里嚼着颗炒黄豆,“爷们的事儿,你别管。”


    “毛病,当我稀罕管你啊,你要是再弄不来水泥砂灰,我就让徐端帮我补了。”


    跟舒家这几个做事没正行的“爷们”比起来,徐端的执行力简直爆表,让他做的事基本不会隔夜,保证给你做得漂漂亮亮的,“你这种盘炕都得找一个月的人,你干的活我还真看不上眼。”


    “嘿,有对象了就看不上二哥了是吧?”


    舒今越懒得搭理他,去厨房看赵婉秋女士今天做什么饭。


    一锅白胖胖,软乎乎的馒头正出锅,今越顿时眼睛一亮,“今天可是难得吃细粮。”


    “去,青青昨天不是说想吃馒头嘛,给她做的,你少吃几个。”赵婉秋瞟了她一眼,手下动作没停,菜刀像是自己长眼睛似的咚咚咚就把两根胡萝卜切成了半根手指长的细丝。


    接着是泡发好的木耳,同样是切细丝;西红柿和蘑菇切成小丁,豆腐切成小块……所有动作都没用眼睛,就用两只手和一把菜刀完成了!


    舒今越嘴角抽搐,“妈你当心点,手指……”


    赵婉秋很是自信,“没事,你昨天不是说想喝酸辣汤嘛,正好今天买到胡萝卜和豆腐,就给你做了。”


    酸辣汤顾名思义,就是又酸又辣的,非常开胃,炒出锅底香味后把番茄炒出沙,再加点醋,酸酸的,再加点辣椒油,把胡萝卜、蘑菇、木耳和豆腐煮进去,煮得软烂入味之后,再打一个鸡蛋进去,搅出蛋花,嗯,有钱的人家也可以打两个三个,反正舒家历来只舍得打一个。


    但今天是个例外,家里住着青青,赵婉秋狠狠心打了三个进去……嗯,汤太多了,人多只能多加汤,不然一人两碗分不过来。


    最后加点红薯粉调的水进去勾个芡,一锅稠糊糊的、香喷喷的酸辣汤就出锅了!


    加上辣椒油,一口酸辣汤,两口白馒头,今越光想想那滋味就美得不行。她自己很多年没吃过这个汤了,小时候生病的时候,舒老师就经常做这个汤给她喝,舍不得打鸡蛋也没啥,酸酸辣辣喝进胃里,热得额头冒汗,等汗一出,病也就好了,连药都不用吃。


    后来,为了喝酸辣汤,她还装过病。


    她狗腿的凑上去,“妈介不介意咱们家多个客人?”


    赵婉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的“客人”是谁,“来就来呗,我还能把人赶出去不成?”


    徐舒今越顿时乐颠颠的,反正馒头足够多,汤也管够,她估摸着俩人应该聊得差不多了,往中院走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姚青青忽然捂着嘴跑出来,“今越你快来!”


    舒今越以为她是受刺激大发了,难受得哭呢,“怎么了,是不是他说话不中听,你别听他的。”


    “不是,你来一下。”姚青青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左右瞄,生怕被人看见。


    这倒不像是难过,而是……兴奋?


    “不是,我没事,你只管放心。”她小声说着,指指屋里。


    徐端正蹲在那两个耗子洞前,全神贯注地往里看。


    今越故意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的时候,忽然重重跺脚,嘴里“啊”一声。“你看啥,当心耗子钻出来。”


    徐端回头,做了个“嘘”的动作,冲她招手,“快过来。”


    舒今越没吓到他,有点沮丧,但又被他俩这副样子弄得好奇得不行,心说这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大到能让昨晚还伤心欲绝的姚青青现在就一脸兴奋?


    “这不就两个耗子洞,有啥好看的。”


    “刚才我跟徐二哥说话的时候,从里头钻出来这——么大一只灰耗子,徐二哥说这耗子体型太大,不对劲,就往里头一看,你猜他发现啥?”


    姚青青兴奋得直跳脚,“他居然在里头发现一只银手镯!你看!”


    她从墙角一块砖头下拿出一个银灰色的圆形物件,不知道在耗子洞里存了多久,颜色不够亮了,但上面的花纹很漂亮,一看就是很精致的样式。


    青青拍着胸脯,“我都不敢拿出去,先藏着,万一被人知道就不好了,你这房子不是跟人买的吗,藏了这么多年怎么那家人没发现?”


    舒今越心跳很快,孙家为啥没发现耗子洞里有好东西,一是他们从不进孙奶奶的屋子,这间屋子被她老人家住了二三十年都腌入味了;二嘛,当然是徐端眼力好,人家尖兵连出来的就是不也一样,就这么凑近一看就能掏出个好东西来!


    徐端见她得意洋洋,就要把银手镯往怀里揣,连忙阻止:“先别放身上,等擦洗干净。”


    今越一想也对,连忙将东西放下。


    罪过罪过,她刚刚那一秒钟压根想不到什么卫生什么传染病,她眼睛里只有“这很值钱”四个大字。


    “我怀疑里面可能还有别的东西。”他话音刚落,今越就飞奔着从自己屋里拿来一只手电筒,“给,快。”


    这可是她的房子!


    徐端无奈的笑,但他也不扫兴,果真往里照了照。


    “怎么样,还有吗?”


    徐端摇头。


    今越惋惜,“怎么就没有了,你再看看,好好看看?需要啥工具我去帮你拿。”


    “这两个耗子洞太深了,弯弯曲曲,我不确定最后深到哪里,目前是看不见别的了,要想往下掏,动静太大。”


    这只银手镯,可能是刚好卡在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所以能被他一眼看见。


    而要想知道里面还有什么,就得彻底把耗子洞掘开,而这样的老房子,掘地三尺不可能悄无声息,大院里人多眼杂的,不好办啊。


    舒今越连忙点头,“好好好,我不着急,等几天吧……啊不,别等了,夜长梦多,尽快……我们尽快找个理由掘开看看。”


    而要搞这么大动静,最合适的借口,当然是——盘炕!


    徐端去找舒文明要了几张他封窗用剩的防水防潮的油纸,将洞口封上,上面又压上两摞砖头,再从老屋搬了几个旧木箱过来,压在上面,避免引起其他人注意。


    舒今越把银手镯藏好,想了想还是没跟家里人提,万一他们太过紧张太上心被人看出端倪就不好了,只告诉二哥耗子洞暂时不封了,她要整理一下以前的旧衣服旧书啥的,等哪天有空还想盘炕。


    她连钥匙都自己揣了,没再给钱春花。


    家里人虽然觉得那屋暂时不住人,装修就是乱花钱,但当着客人的面也没说什么。


    徐端却发现,他忙前忙后累得水没喝上一口,但舒老师看他的眼神不太对,似乎是不太喜欢他?


    可他记得,以前来的时候,还挺客气的啊。


    ***


    也不知道徐端和姚青青怎么商量的,半个月后的一天,今越正在单位看着书,乔大姐忽然兴冲冲跑进来,“今越你那小姐妹不是在地质大学上班吗,快给咱们说说学校里的事。”


    舒今越一脸懵,“什么事?”


    “哎哟喂,敢情你还不知道啊?”


    “他们学校保卫科一男职工,在学校被人打了,打得可惨喽,当场就骨折了呀!”


    另一位朱大姐也是老八卦er了,她邻居家的小舅子在地质大学上班,说是亲眼所见:“你们猜打他的人是谁?居然是他亲弟弟妹妹,还有他的童养媳!”


    舒今越面上依然一副好奇样子,其实心里已经有谱了。


    “说是他从小家里怎么困难,多亏童养媳帮衬一家子才活下来,谁知现在他狼心狗肺,转业有工作了想抛弃童养媳,居然悄悄在外面又处上一个条件好的对象,而他童养媳留在家里给他当牛做马,老得都能当他妈了,这么缺德的事连他弟弟妹妹都看不下去了,也太坏了!”


    “哎哟喂,童养媳可怜,那城里姑娘也无辜啊,谁知道他居然在乡下结了婚的。”


    “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被他坏了名声,条件好就活该被他这种人惦记,活该被他嚯嚯吗?”


    “你们是不知道,被打了他还叫屈呢,说他们不是结婚,是以前家里穷,他父母好心收养的女童,他只把人当姐姐。”


    “呸!也就是没钱办婚礼,村里没领证的意识,但全村都知道他俩睡一个炕,不是媳妇儿还能是啥?”


    也是,这已经是事实婚姻了,哪怕他不承认,村民也能作证的。


    普通人都是有同情心的,倒是没人刨根问底去打听那个被炮灰的城里姑娘是谁,正巧姚青青也请假了,当事人不在,事件的热度就慢慢下来了。


    “听说事情闹挺大,校长都知道了,必须严肃处理,直接就把他开除了。”


    “该!这种脚踏两只船的狗男人,就该浸猪笼。”


    刘进步咳了两声,“我说老乔,这都啥年代了还兴浸猪笼那一套?”


    “哟,刘进步这么真情实感的同情这狗男人,不会是同类吧?”


    “你!”


    好嘛,刚破冰的关系因为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八卦再次割袍断义。


    同事之间没真感情,今越想起这句至理名言,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徐端是怎么让童养媳和宋家几个孩子跟宋英武反目成仇的?童养媳跟他翻脸能理解,要是以前被蒙在鼓里,一朝发现真相肯定是会生气的,要是再被刺激一下,就更不好说了。


    但宋家三个弟妹可是宋英武的血亲,他们居然也反水了,这就挺讽刺的。


    他动不动用他们“生病”“上学”作筏子,给青青营造一种自己很缺钱很需要帮助的假象,但他对三个弟妹的疼爱也是真的,巴不得掏心掏肺,结果现在却被他们反水……嗯,这种打击对他来说才是致命的。


    这一招真是够狠的!


    不过不重要了,宋英武以后都不可能再出现在青青跟前了,今越心里彻底放心,开始琢磨自己屋里那俩耗子洞——


    “啥,你要给孙奶奶那屋盘炕?”赵婉秋很是想不通,“又没人住,没必要折腾吧。”


    “这快入冬了,盘炕师傅不好找啊,排队都排到半个月后了。”舒老师愁眉苦脸。


    舒文明也不是很赞成,“我前段时间忙,等过两天给你找水泥和砂灰,到时候那么一抹就给封得死死的,就是耗子的祖奶奶也甭想再钻出来。”


    舒今越大手一挥,“不用,我让我对象来干。”


    于是,16号院很快就知道,她们最能干的小舒医生有对象了!


    这个爆炸新闻很快遮掩住给一间不住人的屋子盘炕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舒今越玩的就是一个热度,当大家纷纷讨论她的对象长得多好,条件多好,还是干部的时候,舒今越已经悄悄把屋子的地板挖开,掘到耗子洞了!


    第68章 068 “大丰收”&两套大四合院&阿……


    “听说你们院的舒今越有对象了?”前头3号院的牛大妈听到风声, 颠颠就来打探。


    赵大妈嘿嘿乐,“那肯定啊,我们今越这么优秀, 追求她的男同志都排到人民公园门口了!”


    “那倒是,今越这孩子我打小看着她就聪明。”


    赵大妈白她一眼,“可拉倒吧,你以前也没少叫她外号。”小草包什么的, 整个柳叶胡同都这么叫,但自从孩子从乡下回来后, 已经很少有人叫她这个外号了。


    牛大妈摸了摸鼻子, “哎呀这不是以前嘛,以前谁知道她会这么能干, 这么本事, 是吧?”


    “对了, 我听说她这对象长得挺好?”


    赵大妈挺起胸膛, 与有荣焉:“那是,一米八几大高个儿, 咱柳叶胡同顶多有一两个像他这么高的, 以前还是部队上下来的, 那叫一个精神。”


    “关键还是干部, 当着领导呢!”


    “又是当兵又是当领导的, 这年纪很……不小了吧?”牛大妈本来想说的是很大了吧, 但想起赵大妈护短,尤其护舒今越,她把临到嘴边的话给改了。


    “大啥大,也就比今越大六岁,还没满二十八呢, 这能算大?”


    牛大妈连忙说是是是,不大,跟舒家老二比起来是不大,舒文明可是三十岁才结婚呢。


    大家在大门口坐着,晒着太阳,叽叽喳喳聊着,而屋里的舒今越却忙得满头大汗,她没想到徐端说盘炕是真盘,一面盘,一面挖耗子洞,不知道他为啥有那么多工具,挖的,凿的,刨的,甚至连爆.破的都准备了!


    不过,地板也不算厚,没用上,随着“哗啦”一声,耗子洞周围的砖块和泥土全被刨开了,露出两个大坑——耗子洞直接被平了。


    徐端挡在激动不已的舒今越身前,等飞扬的尘土落定,他把手电筒照过去,就见坑里确实有不少东西,什么啃了一半的玉米棒子,一堆只剩壳的松子花生,还有几块猪肉骨头,甚至鸡毛也有一些。


    “这窝耗子可真贪心,啥都往洞里扒拉。”今越喃喃自语,用手里的钢条戳了戳,确保没有“埋伏”,这才用火钳去捡东西。


    她发誓她真的不怕耗子,可徐端偏要让她拿着防身。


    除了一些储备的粮食,棉絮和鸡毛,地上有些东西挺沉的,什么碎瓷器烂瓦片的,她一样一样的扒拉,嘿!


    “居然是几只耳环,你看,这坠子还是翠绿色的,应该值点钱吧?”蒙着灰,只隐约能看出点绿色,今越现在已经财迷心窍,觉得看见啥都是值钱的。


    徐端瞥了一眼,“一般吧。”


    以前徐夫人身边多的是首饰,他是见过好东西的。


    今越撇撇嘴,想说她是穷苦出身跟他资本家小少爷不一样,但想想他小时候过得日子也并不幸福,只是物质上相对比一般人轻松点而已,但小孩子哪里需要那么多物质呢?他们宁愿吃不饱穿不暖也要跟爱他们的爸爸妈妈在一起。


    “听说宋英武被开除回老家了,走之前还去找青青道歉,青青直接没见他,你说他以后会不会还来找青青麻烦啊?”


    徐端冷笑,“那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舒今越“哦”一声,又想起她前几天的疑惑,“你是怎么让他弟妹跟他反目的?”她不信是偶然,肯定是他使了力。


    “有些坏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一家子都自私自利,他弟妹也不无辜?”


    徐端淡淡点头,“一家子都是自私自利的人,我只是让人告诉他们,宋英武的行为太过恶劣,影响太坏,要被记档,他们就知道怎么做了。”


    因为宋英武的两弟一妹,要么想当兵,要么想推荐上大学,就连最小的妹妹小小年纪也想着要嫁个好人家,而只要有所求,他们就会衡量,会取舍。


    这时候随便一吓唬,他们一商量,就知道该保没有价值的大哥,还是该把“前途光明”的自己摘出去。


    舒今越唏嘘不已,这样的人在前几年可不少,子女与父母反目,兄弟姐妹夫妻之间反目,甚至为了划清界限登报的比比皆是……而这,就是宋英武的“福报”。


    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弟弟妹妹,为了自己的前程,第一个跳出来捶他,还把他捶骨折了。


    “那他那个海燕姐呢?”


    “说是回娘家了,但她娘家兄弟多,也没她的粮食,日子不会太好过。”在她父母兄弟眼里,她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可在法律上,她并不算宋英武的妻子,这种里外不是人的处境,想想也不大好受。


    “我给了她五十块钱,应该够她生活一段时间,不懒的话,总能活下去。”


    今越笑起来,“你倒是大方。”


    “她也算受害者,坏的是宋英武,受伤的却是两个女同志。”跟海燕姐比起来,至少青青没有身体和金钱上的损失,只谈了几个月就及时止损,要抽身也很快。


    海燕姐这种大半辈子都付出在宋家,十里八乡都知道“已婚”的,可就不一样了,她将来的处境只会更难。


    “但再难,她现在只用为自己活了,不必背负不属于她的责任。”


    今越点点头,手刚伸出去就被他抓住,“别直接上手,戴着手套再拿。”


    徐端让她退后,自己拿着火钳,仔细扒拉。


    除了那堆瓶瓶罐罐的碎片,就只扒拉出几个毛线团,乌漆嘛黑的粘着很多老鼠毛。


    继续扒拉,忽然火钳尖顿了顿,似乎是碰到什么沉沉的东西,他一个用劲,夹起一根黄灿灿的东西!


    舒今越眼睛一亮,捂着嘴叫:“金金金子?!”


    徐端点点头,掏出自己的手帕铺在地上,再把东西放上去,虽然时间久了,颜色没那么金灿灿了,但从仅存的颜色和特殊的质感上来说,确实是金条。


    “一条小黄鱼,重量大概在三十克上下,你先别碰,等擦洗干净。”


    今越的快乐按捺不住,直接从喉咙里发出鹅叫声,瞧瞧,运气来了真的挡都挡不住,她前不久才有了五千块,现在居然又在耗子洞里捡到一条小黄鱼?!


    不不不,是不是一条还不好说呢,“你快接着扒,看还有没有!”


    徐端好笑,果真继续更细致的扒拉起来,但扒拉了一刻钟,把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再也没有发现黄鱼,倒是又扒拉出两只戒指。


    “想来也符合耗子的贪财本色,它们就喜欢这些亮闪闪的漂亮东西,对吧?”


    徐端点头,指指手边的两个青花小盅子,“说不定这两个东西比黄鱼还值钱。”


    这是从那堆破碎的瓷片瓦片里扒拉出来的,不起眼也不在今越的目标之内。


    但比小黄鱼还值钱——


    舒今越“啊”一声,说实在的她确实是忽略了这两个小东西,她眼里只有那根金灿灿的。


    她连忙用手帕包着,捧着仔细研究起来。两只小盅子应该是装酒用的,半两杯,不大,保存尚且算完好,外壁上绘着一些花纹和人物。


    是的,今越这种古董盲就只知道是“花”和“人物”。


    徐端拿起来细细的端详,循循善诱:“你看这花是什么花?”


    今越看了半天,“荷花?”


    徐端轻笑,“莲花。”


    “你再看人,一大一小,小童手里还握着莲花。”


    盅子实在是太小了,小到以舒今越现在的视力都很难在意到这些细节,但经他一说,又觉得确实是这样。


    徐端继续温声解释:“我曾在徐夫人的卧房里见过一只茂叔爱莲的元青花玉壶春瓶,上面所绘的人物和花卉跟这两只的很像。”


    “什么叫茂叔爱莲?”今越好奇地问。


    徐端胸膛震动,他又笑了,而且是在憋笑,“《爱莲说》你不是会背吗,周敦颐,字茂叔。”


    舒今越“啊”一声,闹了个大红脸,为自己的无知。


    好吧,她不问了不问了行吧,真是的,她要有这么多文化知识储备,她早去古董商店和废品回收站蹲守,等着当破烂侯了她!


    谁还苦巴巴的看病,挣那每个月四十块的工资啊!


    徐端收起脸上的笑,不逗她了,“青花瓷在一些收藏家眼中是很好的东西,而尤其以元青花最为值钱,而绘制人物图的又比绘制花鸟、龙纹的要更珍贵一些,我不会鉴定,但感觉你这个应该是。”


    “有多值钱?”


    “徐夫人那只玉壶春瓶,后来流落到港城的拍卖会上,拍出三百万港币,不过那是玉壶春瓶,酒盅这样的小物件,可能欠了一些。”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三百万港币是啥概念,她想象不出来,她忽然灵光一闪,“对了,孙老六能买四合院,据说就是发财了,他们家一个青花大碗卖给一位历史系教授,听说是卖了一千块……不会跟这两个东西就是一套的吧?”


    当时她还奇怪,不就一个破大碗吗,至于卖那么多钱?


    现在看来,是她肤浅了。


    当即,她都不敢碰那俩东西了,用一件旧棉衣小心翼翼包起来,打算和戒指耳环小黄鱼一起,拿回自己屋里,锁进炕柜里。


    这些东西,现在暂时是不能动的,至少要等几年。


    那边,徐端又弯腰从耗子洞里扒出一个奇怪的,像是某种容器盖子的瓷器。


    不过,盖子上已经缺了一块,还有几处裂纹,应该是以前就被摔坏掉的,藏在耗子洞最下面,今越有点嫌弃。


    徐端看了看,“这个也收上,过几年找个懂行的人看看。”


    舒今越不太想要,因为太旧了,也快碎成渣了,谁会花钱买这种一个盖子?


    徐端直接脱下自己的衬衣,给她包起来,塞她手里,“乖,收着。”


    很快,徐端将工具收好,把耗子洞里所有废物扒拉出来,喷了点杀虫药,又重新用碎石和泥土填上,不留一点空隙,再用水泥拌着砂灰封好,做得跟地面一样平整就行。


    他忙着,牛大妈等人就来门口看今越的对象。


    “哎哟喂,这小伙子长得真俊!”


    “看看这干活的架势,多踏实啊,你看看人家拌这黄泥浆子,多匀净,多……”


    徐端抬头,冲她们笑着点点头,然后埋头继续干活。


    这时候的人看小伙子能不能行,就看他干活卖不卖力,为人踏不踏实,有没有礼貌——很好,今越这个对象很行。


    徐端干完活就走了,可柳叶胡同对他的讨论却持续到第三天下午,终于被另一件大事覆盖。


    “钱春花要结婚了,听说对象就是孙大龙。”


    舒今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你说真的?”


    “这么大的事,她自己跟同事说的,她们车间里也有住咱们这边的,人家还来我们院里问知不知道这个事呢。”


    “春花这孩子真是,人家别的大院都知道了,就瞒着咱们。”赵大妈哼一声,她对春花其实没啥意见,“肯定又是她妈教的,谈对象结婚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看她捂的。”


    而舒今越震惊的是,孙玉犁老汉居然同意这门亲事,她以为最大的阻力将是他!


    说曹操曹操到,正聊着春花的事,春花就来到舒家门口,“舒大妈,今越,你们忙不?”


    母女俩对视一眼,赶紧让她进屋说话。


    春花有点害羞,但经过这段时间跟她们的接触,知道她俩其实是很好的人,很讲道理,只要自己不是想占她们便宜,她们都不会亏待她。


    “我想请舒大妈帮我们做个媒人,您知道的,我妈不会说话,要么一声不吭,要么一说出口就呛人,不大中听。”


    赵婉秋历来是个热心肠,当即答应,她不图中人钱,她就是想让春花幸福。


    “行,你有什么要求,先跟我通个气,到时候见面我好帮你提。”


    春花低头,“我没啥要求,他们家能同意,我已经非常满意,非常意外了,就是到时候舒大妈能不能帮我跟我妈提一个。”


    赵婉秋和舒今越一愣,她对她妈直接提不就行了?还要让中人来提?


    钱春花的头更低了,“就是结婚后,我想住今越的房子里,让我妈带着妞妞住我们家的房子,不然三代人挤一起挺不方便的。”


    当年她跟前头那男人离婚,确实有人家嫌弃她们穷的原因,但也跟她妈有关系。


    钱大妈这人吧,说坏也不坏,能吃苦,靠着两条腿漫山遍野的挖草药补贴家用,一个窝头都舍不得带去吃,要留给家里唯一上班的春花。她也不爱嚼舌根子,不搬弄是非,但就是有点不着调,偷舒家鸡蛋这也就罢了,她还干过更不着调的事——


    三个成年人住一屋,小年轻夫妻嘛,晚上总有点夫妻生活,钱大妈一个半老太太又容易失眠,就在旁边听着,有时候还要莫名其妙冒出来两句话,别说男人被吓萎掉,就是她亲生的闺女也受不了。


    舒今越:“……”忽然有点同情春花前夫。


    然而,还有更离谱的——


    “以前住一个屋的时候,她洗澡总不避着人,就跟家里只有她一人似的……关键是人家洗她也不管,照样进进出出的拿东西,就像,就像屋里真的只有她一人。”


    舒今越:“……”啊,这!


    丈母娘和女婿,你看过我光身子,我看过你光.屁.股,这一般人也受不了吧!舒今越想着那画面,感觉整个人都不太舒服,看来春花没说错,离婚真不能全怪前夫。


    就连在医院里见多识广的赵婉秋也“啊”了一声。


    “让你们笑话了,所以我才不得已自己租房住,这实在是……”钱春花红着脸,说不下去,没脸说啊。


    赵婉秋思来想去,最终找到一个自己也不怎么信服的理由——“其实你妈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一辈子没改嫁,也没跟哪个男人不清不楚,甚至连多讲句话都不行。”


    对男女大妨似乎看得很重,跟胡同里某几个寡妇比起来,大家都更钦佩她,可现在想想吧,这对一个女性真的公平吗?


    为了个孩子,就这么守了一辈子,结果到老了,又好像不讲究男女有别了,不介意人家看她,也无所谓看见别人……就,怎么说呢,又尴尬又不知道说啥好。


    连这种“家丑”都愿意吐露,看来春花是真被她妈弄怕了,这次也是真想跟孙大龙好好过日子的。


    赵婉秋一咬牙,“行,这事我帮你提。”


    果然,下午孙家就来人了,孙玉犁老两口和那个性格活泼的孙三龙一起来的,赵婉秋在场,双方家庭商量一下结婚的事。


    因为孙大龙自己有手艺,钱大妈那叫一个相当满意,孙家提出不要彩礼,只要她们好好待儿子就行,钱大妈满口答应,恨不得当场就让他们领证。


    而对于赵婉秋趁机提出的,年轻人和老人生活作息不一样,为了不相互影响,让分开住的提议,她倒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看在女婿有手艺且没要彩礼的份上,同意了。


    赵婉秋心里嘀咕,不明白有啥好犹豫的,她家今越要是结婚,她还巴不得赶紧分开住呢。这钱大妈,要不是知道她的性格,别人说不定都怀疑她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癖好了。


    孙家和钱家都想尽快把事情办掉,第二天小两口去领了结婚证,没条件也就没办酒,只是把赵婉秋这中人请上家里吃了一顿,往门窗上贴了几个红喜字,16号院里从此多了一个上门女婿。


    孙大龙年轻,热情,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刚来三天就收获了钱家母女俩几十年没有得到过的夸赞。他花了几天时间把两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将钱大妈那些用不着的破烂收出来,专门在屋檐下放了一个自己做的木框子,让她舍不得扔的东西都放里面,把能用的有可能用得上的,整整齐齐码放在家里。


    小屋一下子就亮堂起来,没有了霉味儿,对小妞妞也好不是?


    短短两个月,因为他的加入,钱家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该扔的扔,该收拢的收拢,该修的修,以前谁也不愿去门口看一眼的钱家,现在倒是变成了整个大院最干净的人家。


    那重新盘过的土炕看着也是整整齐齐的,关键还暖和!


    钱大妈以前多低调个人呐,现在逢人便指着地上那堆成小山的柴火说:“我亲家他们送来的,说是咱们在城里烧煤还要花钱,他们山上的柴火不要钱。”


    “送了两大牛车呢,让咱们只管敞开用,不够就带个信去,他们再送来。”


    以前大家多少背地里会说几句孙大龙没工作要靠春花养的话,但现在一看人农村的亲家反倒让她们得了这么多便利,不由得又想起后院的李玉兰,也是农村嫁进城里,照样把多少城里姑娘比下去?


    这么想着,有些人的心就开始动了。


    这不,今越正在炕上跟老妈一起背书,赵婉秋现在已经把所有中医学的基础课程学完,开始学习四大经典了。


    中医的四大经典不是文学四大经典,第一项基本功就是熟练背诵。


    “你说这原文可真经典,就这么短短七八个字,就把典型症状给概括完了,不像临床医学的教科书,这个那个的少了四五十个字都说不完。”


    “哟,聊啥呢?”


    母女俩抬头,居然看见一位稀客。


    都不是他们院,而是别的院子里的牛大妈,平时大家碰个面聊两句而已。因为牛大妈这人傲气得很,她自己是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闺女在国营饭店当服务员,儿子在机械厂厂办当办事员,说出去都比一般工人体面。


    她自觉是这柳叶胡同最体面的大妈,所以平时也爱唱点高调子,今天居然主动来到舒家,赵婉秋都惊呆了。


    “她牛大妈是有事儿?”


    “嗐,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唠唠啊?你家今越可真出息,找了个当领导的对象,我家小芳比她大两岁,至今还没着落呢。”牛大妈一屁股坐上暖洋洋的炕,直接挤到今越旁边,拉着她的手。


    “好今越啊,你问问你对象呗,他身边还有没有没结婚的,条件跟他差不多的,也给你小芳姐介绍介绍?”


    “放心,只要成了,大妈亏不了你。”


    舒今越早不记得什么小芳姐了,她只知道牛大妈很清高,不太看得上他们这些家里有临时工或者没工作的,甭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绝对不给自己找麻烦——“对不住啊牛大妈,他的事我不太清楚,但他这样年纪的,身边人都结婚了,要是还单身的,就只有离异和丧偶。”


    话虽难听,但她得说清楚。


    当然,她也是存心想刺她两句,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牛大妈可经常叫她“小草包”呢。


    这不,牛大妈的笑差点挂不住,嘴角抽搐两下,“这要是有离异或者丧偶的也成,你给你大刚哥介绍一个也成啊。”


    是了,今越想起来了,她儿子牛大刚现在还单身呢,不过嘛,他单身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打媳妇儿,前头那媳妇儿实在受不了离婚跑路了。


    今越都懒得接茬,想屁吃呢,人家要真是干部,会找你那家暴儿子?丑青蛙都没敢这么想得美。


    谁知牛大妈的终极目标还真是牛大刚,她挤到另一边挽住赵婉秋的手臂,“他舒大妈,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请你帮帮忙,给我家大刚介绍个对象,不拘有没有工作,农村的也不怕,反正现在的农村姑娘嫁进来嫁妆都多着呢,你看看你们院的李玉兰和孙大龙,人一个来倒插门的,钱大妈家柴火就烧不完了。”


    赵婉秋嘴角抽搐,“那你可找错人了,我也不认识这样的人啊。”


    “别啊,我听说你娘家人不就是郊县的,帮我问问他们村里呗,美丑啥的咱也不在乎,只要能干活就行。”


    这算盘打得还挺响,什么能干活就行,是专门找个丫鬟吗?赵婉秋这直脾气一下上来,抽出自己手臂,“这忙我帮不了,你找其他人问问去,哎哟我得出去上厕所,走吧咱俩一起出去。”


    牛大妈不想走,这老舒家真是外面看起来破,其实内里干净又暖和,光这张大炕坐着就烫屁股,她们家都舍不得烧这么旺。


    赵婉秋直接拽着她,半推半拉的把她弄出门,还没走远呢,身后传来“嘭”一声关门声,牛大妈脸色真难看。


    “呸,啥玩意儿,以前就是咱柳叶胡同的破落户,现在飞出只金凤凰……呸呸呸,金麻雀就狂成这样,能不能结婚还不知道呢!”


    “怎么着,能给钱春花那二婚婆娘做媒,就不能给我儿子做?我儿子也不比钱春花差。”


    冯大妈耳朵尖,一下子笑起来,“哎哟喂,你家大刚不比春花差,那去年你来说春花,老钱家咋都不同意呢?”


    大院里几乎所有人都找今越母女俩免费看过病,平时矛盾那是内部矛盾,牛大妈这种外部矛盾她们肯定一致对外,“是啊,有些人呐,就是不会撒泡尿照照自己。”


    “春花现在招的男人多能干啊,有些人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我儿子有工作!”


    “得了吧,有工作那也不能打老婆啊,老婆打跑了,现在活该当光棍了吧。”


    “好啊,有工作好啊,那抱着工作过就行了呗,还要啥老婆。”


    牛大妈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挤兑,还嘴又嘴不过这么多人,最终只能气呼呼的离开,心里却暗暗把舒今越赵婉秋给恨上了。


    ***


    随着年关将近,今越的工作又多了一项,挨家挨户去宣传传染病防治,因为冬天又到了各种肺炎高发的季节。


    尤其是家里有老人孩子的,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医院住院都没病房了,给安排住到走廊上去,为了不挤兑医疗资源,让其它更严重的危急重症得到抢救机会,各基层卫生机构只能去做宣传让大家保护好自己,别去人员复杂又集中的场合,注意保暖云云。


    这项工作很重要,三个人从早开始忙到下班,累得都虚脱了,结果今越还要应付马主任时不时的传召,她最近还记挂着那些耗子洞里掏出来的东西,可谓是一心三用。


    “这马淑惠也是毛病,都借调过去了,当时就让你留区里怎么了,偏要叫你回来,现在回来又三天两头的让你往区里跑。”朱大强都怀疑,这马淑惠不会是故意为难今越吧。


    但不利于团结的话他不能说,只是看向今越,“这次有没说啥时候再去?”


    “没,那些病人都快好得差不多了,再住段时间就达到出院标准了。”上次因为血吸虫病确诊病例把今越叫过去,结果没多久又发现几个肺结核的,肺结核还没好,又来两个脑膜炎的儿童,今越现在上班都是两头跑,累得慌。


    但要说马淑惠故意为难倒不至于,几个月接触下来,她十分清楚马主任的脾气,跟乔大姐这种表面热情的不一样,她虽然表面不好相处,但她讲道理,也足够专业,做事有理有据雷厉风行。


    今越喜欢这样的领导。


    “朱主任,咱们听安排就是,下午没事的话我想出去一趟,请个假。”


    她想去看看姚青青,俩人有段时间没见了,不知道她心情缓过来没有,快过年了,问问她哪天备年货,让二哥和老妈帮忙给她买点,很多紧俏货需要提前排队,有的夜里就得去,她一个小姑娘很不方便。


    谁知也是不凑巧,刚走到门口,舒文明大老远就叫她名字,“等一下!”


    “二哥又干嘛?”


    “上次你不是让我帮你留意房子的事?”


    今越眼睛一亮,“有了?”


    俩人也顾不上回家吃饭,出门左拐就山了大马路。


    话说自从拿到小林的买药的分红后,舒今越就想买房子,平房倒是好买,四合院却可遇不可求。


    “我留意这么久一直没听说有人要卖,前两天无意间听张良伟提了一嘴,说他家有个远房表姐夫……”


    今越回头,“别停啊,怎么不说了?”


    舒文明轻咳一声,“说起来有点风险,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原来,张良伟那表姐夫是省医院的医生,三个月前公派到西德国学习进修,结果去了那边发现人家是真发达啊,顿时就动了歪心思把护照给撕了,准备黑下来。而张良伟的表姐和孩子就被留在国内,也不说离婚也不说带他们走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


    另一名一起去的同事打电话汇报这事的时候,说他在那边很快认识一个外国女人,同居在一起,他妻子和孩子这才知道,他是永远不打算回来了。


    “这件事影响很恶劣,他妻子的工作受影响,孩子在学校被排挤,这他妈真不是男人!”


    舒今越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张家表姐气不过,就打算卖房子?”


    “对,他们家以前条件还挺不错,在金鱼胡同有两套四合院,公婆已经去世,张表姐就打算把他房子卖掉回老家生活,以后他就是再回来也没住的地方了,更别说找到妻子和孩子。”


    而现在的风险就在于,万一这件事上面要严肃处理的话,他名下的资产会不会受影响?他们买了会不会成烫手山芋?或者将来有一天,他后悔又跑回来了,又把房子要回去怎么办?


    舒今越明白二哥的担心,但她还真不怕,像他这种出国后黑下来的,甚至反到国际上反咬一口的人,户口肯定是会被注销的,而他的资产则由妻子和儿子继承,所以他们完全有权利处理他的房产。


    “将来他就是真回国了又怎么样,反正我是通过合法手续买来的。”


    况且,他得先回得来才行啊,咱们大龙国的入籍手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舒文明不知道今越已经知道大势走向,心里还是没底,“我也是觉得房子便宜,忍不住先来告诉你一声,万一……你可别怪我。”


    舒今越怎么会怪他呢,富贵险中求,她又不犯法。


    俩人来到金鱼胡同,他们家的房子在徐家和姚家后面,再往里走个百多米,位置比较深,两套紧挨在一起。


    金鱼胡同的房子都是统一的红漆木门,此时张表姐已经等在门口。


    那是一个神色暗淡、一脸愁容的女人,身边的儿子十三四岁,长得浓眉大眼,但眼睛也是红的,看见他们走来,强打精神叫了声“叔叔”“姐姐”,这辈分一下子就乱了。


    但谁也没纠正一个孩子的称呼,张大姐打开大门,舒家兄妹俩跟着进去,格局跟姚家徐家的差不多,唯一的差别是院子里没栽花草,而是种了一圃圃整齐划一的菜地,这个季节还有稻草盖着一块韭菜地,其它地方有一些干枯了的茄子辣椒树。


    看见他们目光,张大姐解释道:“我们以前会种菜,自己吃,夏天的时候都吃不完,还给他亲戚送过……他……”


    “妈,你能不能别提那个人。”少年生气地说,然后赌气似的,指着各间屋子介绍,哪里是住人的,哪里是客厅,哪里是厨房,颇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今越对这孩子挺有好感,她觉得哪怕不为了捡漏,这孩子想与他那无情无义的父亲切割开来,她也会帮一把。


    张家的两套房子差不多大,都是六百来平的占地面积,房间多,环境清幽,建筑也相对更新一些,据说是他们家老祖宗民国年间才修过的,用的都是好料子。


    料子好不好今越看不出来,但她能看得出来张家人维护得很好,干净整洁,柱子椽子看着也没被虫蛀,还新上过一层清漆,看着光滑滑的,很有质感。


    而这样的一套四合院,只卖2000块,简直就跟白捡的一样!


    按照目前的市价,虽然交易量很小,但还是有人私底下在卖,这样的房子至少能上三千,可他们家只要两千,要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今越都要怀疑是不是仙人跳。


    要知道,她买的孙老六那三间,可都是三百块一间呢,而张家这里一共有十来间那样的房子,哪怕只翻十倍也该值三千块,更何况还有那么大个院子能独享……难怪明知道有风险,二哥还是建议她来看看。


    没有人会不心动。


    没、有、人。


    见他俩沉默,以为是他们不满意,张大姐叹口气,“可以讲价的,你们要是嫌贵,我们能让……”


    “可以。”今越直接打断。


    张大姐母子俩一愣,“你们是买一套还是……”


    “两套全要了。”


    “可……可……我家的情况不知道我表弟跟你们说清楚没,我家孩子爸他……”


    “说清楚了的,我们知道风险,所以我想先不过户,钱可以先给你们一半,等一年之后,市面上房屋买卖更多一些,你丈夫的户口也注销之后,麻烦你们从老家回来,配合我们过户就行。”


    母子俩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先把钱花着,一年后再过户,那到时候他们要是反悔的话,岂不是白白用了别人两千块钱,这存银行利息都能有不少了吧?


    不过,他们连忙摇头否定了,他们不是那样的人,“既然说好,我们就不会反悔,哪怕是现在去过户也行,另外一半的钱你明年趁手再给我们都行。”


    舒今越笑了,真是心思单纯的母子俩,难怪男人(亲爹)都跑到大洋彼岸跟人同居了,他们才从别人嘴里知道消息。


    他们的世界太单纯了,所以没把人想得太坏,以为只要真心待人,别人也会真心待他们。


    舒文明以眼神示意:还需要再砍砍价吗?


    舒今越摇头,她已经捡到大便宜了,不该这么对善良的人。


    “那要不你们再考虑考虑,毕竟数目不小,你们回家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张大姐善意提醒。


    还真是个善良的女人啊,可惜遇到那样的男人,舒今越嘴里说着好,其实回家就去准备钱。


    上次康永新送来的钱是现金,她怕放家里不安全,给存银行去了,吃过午饭就让舒立农陪着去取出来,第二天又往金鱼胡同跑了一趟。


    当然,这中间的一天时间里,她分别找姚青青和徐端打听过张家表姐的情况,确实如她所说,抛妻弃子跑了的男人口碑不行,说是比较势力,又贪婪,但她本人倒是很和气很善良,人缘不错。


    最关键的是,她丈夫那边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最近一家都是隔了好几房的堂爷爷,也很多年不来往了,就是按继承法怎么算,都轮不到他们一分钱。


    今越这才彻底放心,第二天过去交钱,签合同。


    ***


    短短几个月,又多了三间平房两套大四合院的舒今越,最近那叫一个飘,睡觉都能笑醒,舒文明看得牙花子泛酸。


    “行了,今越可是咱们妹妹,难道你还嫉妒她不成?”徐文丽拐了拐舒文明。


    “我怎么可能嫉妒她,算了算了,你这头脑简单的大馋丫头,一辈子就知道惦记那口吃的,挣钱换大房子的事,还是得爷们操心。”


    徐文丽是真的不在意住哪里,反正有丈夫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对了,我妈前几天说,我弟快满周岁了,想要办一下,咱们要去吗?”


    “随你,想去咱们就带点礼,不能让别人看轻你,不想去咱就不去,到时候找个地方下馆子去。”


    徐文丽声音有点哑,“好。”


    她觉得她真是走了狗屎运才遇到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的婆家,“你说要是我那病复发,会不会……”


    舒文明一个翻身压住她,“不会,不许再问那些问题,烦。”


    “有这时间不如好好跟我学习探讨一下,怎么才能……”


    徐文丽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打他,“别啊,你不是不想我怀孕嘛,咱们那个东西没了。”


    她歪着身子,伸手进炕柜摸半天,真一个都没了。


    她单位发的,加上今越给他们送来的,少说也有上百个了吧,怎么这么短时间就用完了。


    “没事,我做过手术了。”舒文明压着嗓子,脸也有点红,尽管舒今越不断科普和安慰,但他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变成太监,所以做完手术也没跟人说,确保真的跟以前一样,他才说实话。


    而刚做完手术一段时间还是需要避孕的,万一还有一些小蝌蚪已经跑到前端来了。


    徐文丽傻愣愣地说:“难怪你这两天一直问我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那肯定一样……唔唔……”


    舒文明捂住这傻大妞的嘴,“好了不许说了,看我表现。”


    很快,小两口房里的气温升上来,变得暖暖的。


    ***


    买房的事落定,刨除明年要付的房款,舒今越的存款又没了,但她一点不慌,因为她还有工资啊,还有耗子洞挖出来的东西啊。


    逐渐积累的房子和钱,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她觉得自己走路都飘了。


    最近胡奶奶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街道办已经开始准备她的后事,今越每天中午都要去看看她,送饭的时候顺带给孙奶奶也送一份,悄悄的。


    耗子洞的发现她不会跟孙家人说,毕竟他们不配,但孙奶奶人不坏,今越带着补偿她的心态,就想对她好一点,给钱不仅不能帮到她,还会害了她,就只能做一点软烂易消化的东西送给她。


    胡奶奶现在太老太虚了,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不敢再随意搬动她,生怕把她那一身骨架弄散,都是徐端抽空过来,将她抱到太阳底下晒晒,差不多再抱回屋去。


    这天,俩人给她们送完饭,伺候着吃完,又把人抱回屋里,今越给胡奶奶换上一块干净的尿布。


    她一个人没办法下床解大小便,今越就用自己的旧衣服给她做了几块尿布,每天换几次,换下来就洗,第二天还能继续用。


    这时候,她分外想念手机上看见的名叫“卫生巾”的东西,虽然这时候也有,但都要在华侨商店才能买到,质量也没手机上看见的那么柔软,那么能吸。


    她脑海里有个大胆的想法……


    “今越想啥呢,区里让你赶紧去防疫站一趟,有要紧事!”朱大强从值班室接完电话下来。


    舒今越连忙站起来,心说莫非又是肺结核?血吸虫病?脑膜炎?来啥都好,千万别来拉肚子的,上次邻省有一名从非洲出差回来的干部说是拉肚子,结果查出个霍乱,大家差点没乱套。


    “这次不是马主任,而是刘书记的电话。”朱大强拍拍她肩膀,“说是一例疑似阿米巴病的患者,书记点名让你去看看。”


    阿米巴痢疾?!


    第69章 069 恶毒前夫&去世&早晚要求着回……


    阿米巴病?


    那是一种由溶组织阿米巴原虫引起的传染病, 轻则腹痛腹泻,重则侵袭脑组织,引起脑膜脑炎和肝脓肿, 有生命危险,尤其是现在的医疗条件,这种传染病的传播也很快,一旦染上治疗都很麻烦。


    难怪区里如临大敌, 书记亲自打电话叫舒今越立马过去。


    今越也不耽搁,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边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天这事刘书记让你去, 首先是阿米巴病,其次是因为这个病人身份有点特殊。”


    “怎么特殊, 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当我没问。”她以为是像胡桂枝那样的不方便泄露身份的职位。


    朱大强叹口气, “也不是什么保密的, 他是马主任的前夫。”


    舒今越一顿,马主任?等等, 她前夫, 她什么时候离婚的?不过也不奇怪, 因为她知道马淑惠不是那种会把私事带到工作中来的人, 所以大家就算私底下怎么吃瓜也不好明目张胆吃到她头上, 而舒今越相对于区站的来说又是半个“外人”, 她不知道这种瓜也在情理之中。


    打个比方,她知道老朱家里收藏着一堆好酒好烟,知道刘进步家不缺吃的,可她能跟区里的同事八卦吗?


    朱大强骑上车,“走, 我送你过去,边走边说。”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在三个月前离婚了,那段时间正好是借调你过去协助处理那个血吸虫病人的时候,所以她对你……嗯,也不止是对你,她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何止是没个好脸色,活脱脱像全世界欠了她几百万似的,所以舒今越谁的八卦都听了点,唯独没听见她的,原来是大家也不敢私底下议论啊。


    不过,离婚又不是什么天塌了的事,离就离呗,以今越的眼光看,马淑惠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啊,就离个婚不至于前夫生了这么严重的传染病就不管了吧?


    不说他死不死的,要是不规范化治疗,导致疾病蔓延,更多的人被传染这个病,她的位子都要不保,这是她职责内的工作。


    可以说,一旦生了传染病,他们就不再是前夫前妻的关系,而是医生与病人。


    “嗐,当时离婚闹得挺难看,她爱人,哦,前爱人啊,啧啧……”


    朱大强平时奉行中庸之道,轻易不得罪人,能让他都“啧啧啧”的,马主任的前夫怕真不是个东西。


    “何止不是个东西,他们这离婚都闹好几年了,是马主任一直不愿离,她平时为人严厉较真,但其实也是个母亲,为了闺女一直忍着,谁知道那个老马会那么离谱。”


    马淑惠的前夫也姓马,在某个军工大厂当领导,是校园恋情走进婚姻殿堂的典型。可惜随着两口子都成了各自单位的实权领导,工作繁忙,加上性格都比较强势,夫妻感情逐渐出现问题,马前夫早就以感情不和提出离婚,甚至都分居三四年了,但马淑惠为了孩子一直没答应。


    分居的家,不回家的爸,怨妇的妈,以及破碎的她,今越想说,这叫啥“为了孩子”啊,孩子要是能选择,还不愿选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家庭呢。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干脆脆离掉,孩子说不定还能更开心一些。”


    朱大强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们家情况特殊。”


    舒今越没说话,她想象不出来还能有多特殊,能特殊到宁愿分居守活寡也不离婚。


    “你不知道,他们女儿是个脑瘫儿,当年马淑惠怀她的时候受了点刺激,羊水早破,疼了三天两夜才生下来,孩子缺氧太严重,就……”


    舒今越沉默,那马淑惠是真不容易啊。


    “马淑惠不离婚,也是想着老马单位待遇好,孩子做检查和康复能报销大半,她一个人的工资哪里够哟?”要是离了,老马有了另外的孩子,那这份待遇她闺女也就没了。


    “老马很不待见这孩子,还有吧……啧啧。”


    “主任你倒是快说啊,别只顾着啧啧啧。”


    朱大强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观察附近有没有熟人,确保不会被人听去,他才小声说:“我听说啊,就是听说,这老马很不是个东西,和马淑惠分居的第二年,就在外头有了姘头,还生下一个儿子,健康的。”


    一边是脑瘫的女儿,一边是健康的儿子,就是没有前面这几年的感情不和,他更是巴不得赶紧离婚,一天也不能拖,舍不得让小娇妻和私生子受委屈啊。


    舒今越暗骂一声,狗东西。


    “但这事真假我不知道,咱们系统内也没人知道,我是因为我家那口子的单位跟老马他们厂是兄弟单位,见过几面,饭桌上听他们厂的人提过几句。”


    “这不,马淑惠可能也是听说这事,气不过今年终于同意离婚了,但老马这东西居然又开始狮子大开口,房子他要了,说是要留给儿子,倒把马淑惠和女儿搞得净身出户。”


    马淑惠是个工作狂,生活也很简单,要么上班要么回家陪孩子,而她的工资收入全部用来请保姆、作家用和给女儿做康复买药,压根存不下钱,倒是马前夫一分钱不往家里花,到底挣了多少攒下多少只要他自己知道,结果离婚时候他不仅一分存款没给母女俩分,还把唯一一套房子给抢走了。


    舒今越听得火起,她很少有听八卦听到动怒的程度,因为很少有人能震惊她在手机上饱经锤炼的三观,可马前夫做到了。


    “幸好马淑惠娘家人还不错,不然她们母女俩就要流落街头了。”


    今越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马主任平时凶成那样,恨不得路过的狗都要被她咬一口,怎么跟前夫掰头的时候就怂了,真是不中用。”白长那么个凶样。


    但凡她拿出平时训人的三分之一的气势,也不能吃这么大亏啊,该争该要的都要为了闺女拿回来,说句难听的,万一她哪天人没了,她闺女在这世上就跟孤儿差不多了,娘家人能照顾几年?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总不能一直带着这么个累赘吧。


    但凡给她留点东西,以后送敬老院或者请个信得过的保姆,或者再有钱点搞个信托基金啥的按月领生活费,也能给孩子留条活路。


    “不是马淑惠不争取啊,是老马一家实在过分,你都不知道外头那小崽子一出生,公婆为了逼她离婚都干了啥事,去他们单位闹,给马淑惠贴大字报,胡乱造谣,还把照顾她女儿的保姆赶走,把孩子藏起来……”为了孩子的安全,马淑惠只得妥协。


    舒今越更气了,“主任,这什么马前夫,我能不能不给他看?”


    活该病死,不配吃中药的家伙。


    朱大强顿了顿,无奈苦笑,“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人家是领导安排下来的任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服从安排。”


    更别说医者的天职,在法律义务上来说,哪怕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医生也不能说不救。


    今越顿时泄气。


    “哎呀到了到了,你快进去吧,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打电话,记住别冲动。”


    今越走进防疫站三层小楼,大家看见她,也没人笑着打招呼了,因为知道她今天来的目的,有几个年轻小姑娘还咬咬牙,“真是杀鸡用牛刀。”


    让他们的“小神医”来给那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看病,真是浪费了。


    舒今越猜,大家只知道马前夫逼离婚的事,却不知道他早在外头有私生子了吧?要是知道,估计都想冲上去打人。


    来到书记办公室,书记倒是没提这些与工作无关的事,只是递过来一沓病历,“先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患者老马,男,43岁,腹痛腹泻两周,大便一天10次左右,排暗红色腥臭味粪便,一月前曾去过粤东省出差,接触过腹泻病人,食过生鱼。


    从发病时间、大便次数和性状,以及接触史来看,确实是考虑阿米巴病的概率比较大,所有医学生都知道“暗红色腥臭味粪便”意味着什么,就跟烂苹果气味是酮症酸中毒一样,这属于肌肉记忆,条件反射。


    “刚开始病人以为是吃坏肚子,没在意,自行服用过土霉素、黄连素和藿香正气水等药物,没缓解后才上区医院治疗。”刘书记指着治疗经过一栏,“结果区医院治了五天也没缓解,问起最近去过哪里,有没有接触过什么拉肚子的病人,这才说起出差的事,怀疑就是在省外出差期间因为食用生鱼或者与确诊病例接触,感染了阿米巴病。”


    所以,这才转到防疫站来。


    “马主任因为有点事可能忙不过来,就辛苦小舒和老赵他们一起,帮着给治疗治疗。”


    今越只能装作不知道那些毁三观的八卦,点点头,然后去找另外两名同事。


    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毕竟人都分个亲疏远近,马淑惠凶是凶,但在工作上绝对是个好同事好领导,她认真负责,从不甩锅给下属,每一次突发情况只要她在书城,都是第一时间赶到,冲在第一线最前面,同事里有老人孩子的,怀孕的哺乳的,她都会安排到不那么危险的岗位上。这样的人无关性别,都能赢得所有同事的尊重。


    马前夫家来闹的时候,大家都见识过那对公婆的无赖与恶毒,对他们养出的“好儿子”也没什么好感,所以谈论病情都懒得说他名字。


    “他啊,在家自己吃过市面上常见的止泻药,没用,在区医院住院期间也进行过腹泻的规范化治疗,依然没用,既然现在怀疑是阿米巴病,那就双管齐下。”


    一面取大便做检查,用来确诊,另一面则先进行诊断性治疗,毕竟拉了这么长时间,据区医院那边送过来的人说,都拉出痔疮来了。


    一天十次,这就是铁人也受不了,更何况他还没有铁菊花。


    大家都不厚道的笑起来,“这要是不逼着马主任离婚,俩人还住一起的话,他一开始拉肚子,马主任凭借自己的专业直觉就能引起重视,何至于受这么久的罪。”


    “就是,听说他才离婚半个月就结婚了,跟医院收费室一个寡妇,当初还是带孩子康复的时候交费认识的……”说话的人看看今越,人家毕竟是小姑娘,说这些好像有点不太妥当,就没往下说。


    孩子母亲带着孩子艰难求医,孩子爸爸却跟医院收费室的寡妇眉来眼去,珠胎暗结,想想就恶心!


    舒今越喜欢听八卦,但这种影响心情的,不听也罢。


    要让她来负责治疗的话,她不出结果不给治,反正先等着化验结果出来,确诊是阿米巴病没跑了才用药,也就是在场的人都有责任心,不然先拖他几天再说。


    “那小舒这里还需不需要给他开点中药?”


    舒今越刚才给他把过脉,跟问诊得到的信息也分毫不差,连忙摇头,“先用上灭滴灵就行,一旦确诊效果来得也快。”


    书记叫她来不是来主持大局,而是来做补充计划的,万一西药无效,才会让她试,她当然不愿这么早去露面。


    因为灭滴灵还有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叫甲硝唑,就是专门治疗阿米巴和滴虫的,疗效确切且显著,临床首选。除非是诊断不对,或者情况特殊,不然不会无效,她来走这一趟单纯就是听安排。


    领导看见她来过,她也进去病房把过脉,留下诊治痕迹就行了。


    从区防疫站离开,时间还早,也不用回单位了,今越就去四处转转,主要是去废品回收站看看,自从在里头找到那本《妇人千金良方》之后,她去年还去过几次,今年比较忙就基本没去过了。


    这不,王大姐看见她还愣了一下,“哎哟,这是小舒?”


    “是我,舒今越,王大姐最近还好吗?”


    “好好好,哎哟喂,我都差点不敢认了,你现在可真漂亮,打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我们几个还在说这谁家闺女真漂亮。”


    “王大姐也越来越漂亮了。”主打的就是一个互相吹捧,今越跟其他几人打招呼,以前她为了留城挣买工作的钱,每天晚上来帮忙做废品分类的工作,跟收购站的人都混了个脸熟。


    “小舒这是留下了吧,在哪个单位?”


    “新桥街道防疫站。”


    “哎哟,不错呀,好单位。”


    “不像咱们,一辈子就跟垃圾打交道,臭烘烘的还没几个钱,你们坐办公室当医生的,可真舒服。”


    今越心说这可真是谦虚了,她上辈子本来压根没注意到城里还有这样的单位,后来才知道这些在收购站的看着不起眼,但其实实惠很多,运气好甚至能收到些古玩字画啥的,这十年里要出手很难,但等以后随便一样就顶别人上班三年。


    自从耗子洞里挖到东西后,今越就想起这些老熟人,或许他们手里也有点好东西,随便一卖就能跟孙老六一样翻身过好日子。


    但她今天来,不是为了那些古玩字画,而是——


    “医书?我们这两年挺忙的,也没注意,手里倒是没有,但可以帮你留意。”王大姐说。


    今越也没觉得自己一年不来,忽然来一次就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好嘞,谢谢大姐,谢谢几位,到时候我一定好好感谢你们。”


    “客气啥,不就是顺手的事儿。”


    今越离开收购站,走到家的时候,赵婉秋才刚买年货回来,“青青那边不用去说了,今年把她叫咱家来过吧,春联我让你爸给她写几对。”


    “我怕她不愿意来。”


    “没事,我下午就过去跟她说,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过什么节,她隔壁的徐家也挺冷清的吧,但好在人家还有徐厂长一家三口,青青一个人我看不下去。”


    今越心里感动,老妈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你们这些当妈的,明明都有闺女了,怎么还要左一个右一个的认干闺女啊。”


    李妈妈疼爱她,她妈疼爱青青。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刚才在巷子口遇到牛大妈,把她狂的,不就是她家小芳谈上个车间主任嘛,那么大年纪,当她爸都快够了。”


    自从被他们撅走后,牛大妈一鼓作气到处找人给她一双儿女介绍对象,牛大刚会打老婆,找城里姑娘很难,但牛小芳长得漂亮,嘴巴又甜,工作也体面,想要找好对象也不难,只要适当的降低其中某项条件就行,譬如年龄。


    “我都听说了,那对象是什么药厂的车间主任,快四十了。”


    “那得结过婚了吧?”


    “谁说不是,孩子都有俩了,前老婆肺结核病死的。”


    舒今越唏嘘,没放心上,毕竟她连牛小芳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了。吃过饭后没睡午觉,她出门坐上去市中药厂的公交。


    也是凑巧,康永新和胡荣胜都在办公室,俩人正低着头研究个啥,看见今越都很意外,“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我来看看您二位,顺带问问康阿姨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这几天天冷,中午都让保姆抱她出去晒太阳,也听你的少吃多餐,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肠梗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复发了。


    今越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自己倒是不在乎,但眼前的他们,毕竟是男同志。


    “说吧,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康永新洗洗手,把桌子上的东西往一边扒拉,露出一块桌面来,打算给她泡茶。


    “康师傅别忙活了,我就是想来找您打听一下,知道咱们书城市,或者石兰省,有没有生产卫生巾的厂家。”她不打算说什么“卫生用品”,他们多少跟医学沾点边,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


    果然,两个小老头也很自然,“你问这个干啥?”


    “我寻思着,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可以合作一下。”


    康永新很感兴趣,他照顾了妹妹很多年,自然知道这个东西比月经带好用多了,但就是贵,他只在实在不方便的时候买过一点,“这东西很干净,也卫生,体验感也好。”


    “对,这东西能造福千千万万女同胞和需要长期卧床的男女病人,要是咱们能往这方面发展的话,说不定比制药还赚钱。”


    不说这么多女性每个月都要使用,就是那些卧病在床的人,也是用卫生巾纸尿裤更方便、卫生一些,为什么不试试呢?


    今越没特意关注过龙国最早的卫生巾厂家出现在什么时候,反正阿飘又不用这东西,但她现在需要,像胡奶奶康阿姨这样的病人需要啊。


    “行,我去打听打听。”


    胡荣胜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此时插嘴道,“我去造纸厂问问。”


    一般这卫生用品,应该是专门生产卫生纸的厂比较有可能,正好他以前有认识的朋友就在造纸厂上班。


    “好嘞,谢谢胡师傅。”


    “该是我谢你才对,谢谢你照顾大小姐这两年。”让我有机会代替翠果听到她的道歉。


    他找了一辈子,除了想找到翠果,其实也想听见始作俑者的道歉,一句对不起,虽不能抹平翠果受的苦,也不能代替他半辈子的艰辛,但有个说法,心里总是好受些。


    ***


    1977年的春节,并没有多少过年气氛,虽然十月份粉碎了四个人的小团伙,社会面貌有了一定改观,但伟大领袖的离开,让人们沉痛不已。


    舒今越为首的年轻人,哭了好几天,走在路上只要想起,眼泪还是会忍不住,更别说从旧社会走过来、被他带领着真正实现当家做主的中老年人们,那真是提起来就要哭一场的。


    难受,发自内心的难受,所以春节也就过得马马虎虎。


    舒家今年倒是格外的热闹,姚青青过来,加上大哥大嫂带着萌萌芽芽,以及刘家姥爷也来了,老老小小十一口人,屋子都坐不下了,最后是去耗子洞那间房里吃的饭。


    徐端盘的炕很结实,又足够大和宽敞,烧得暖暖的,十几个人坐上面也足够,这一年除夕夜没吃饺子,而是赵婉秋带着两个儿媳三个(干)闺女一起做的,足足六个荤菜两个素菜,还有一个酸辣汤一个凉菜,加上瓜子花生水果盘,直接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跟其他人家不一样,哪怕是最穷的时候,舒家从来没有女人和小孩不能上桌的习俗,所有人围坐一起,今越抱着萌萌,青青抱着芽芽,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


    两个小丫头长得白白嫩嫩,也出牙了,穿着红衣服,没几根毛的头上被今越勉强扎了根红头绳,小嘴巴这个尝尝,那个舔舔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姥爷心更大,直接用筷子从自己酒盅里蘸了一下,想要喂给她们。


    舒文晏连忙“哎哟”一声,“爸可别,她们不能喝酒的!”


    被女婿当着这么多人说,刘姥爷面上有点下不来台,还是舒老师瞪了儿子一眼,“哪里就这么娇气,你们我不也是这么养大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给足亲家公面子就行,老两口连忙将孩子接过去,顺带就躲过了刘姥爷的筷子。


    刘慧芳笑眯眯的看着,她觉得公婆说得有道理,今越也说了小孩不能沾酒,这筷子头上的也是酒精啊,万一把孩子吃坏了咋办?更别说老人的筷子放孩子嘴里也不卫生,只是平时在家她不敢说。


    刘姥爷脾气好,但也有点自尊心太强,尤其是老了退休之后,疑神疑鬼,觉得女婿对他有意见,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吃白饭,总是不停的给自己找事做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可带孩子这事,本来两代人就有不同的看法,老人觉得能做的,舒文晏觉得不行,平时偶尔也会拌两句嘴,但关起门来没人在,跟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不一样。


    刘慧芳在桌子底下狠狠地给丈夫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他筷子都握不住。


    他在机关里这么长时间,在人情世故上进步很大,当即咧着嘴站起来,双手举杯,“爸,刚才是我说话急了,我没别的意思,您老别往心里去。”


    刘姥爷有了台阶,也就高高兴兴喝了杯酒。


    舒文晏敬过老丈人,又来敬舒老师和赵婉秋,不过是把赵婉秋放在前面:“赵阿姨,我虽然没叫您一声妈,但您在我心里就跟我妈一样,以前是我不懂事,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


    他一仰头,一二三,嘿,今越心说大哥这不会是借机多喝点吧,这可是西凤酒,二哥在鬼市上蹲了半个月才淘到两瓶,结果他一个人敬来敬去的就喝了这么多!


    果然,舒文明已经在咂嘴了。


    众人又是大笑,一派和乐。


    吃过饭,大家长们开始发红包,包括青青在内所有儿女都得了一个小红包,意思意思一下,而萌萌芽芽得到的当然是最大啦。


    今越扁着嘴,羡慕极了,“爸妈今年可是第一次给咱们所有人都发红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发了呢。”


    以前极少数,偶尔一两年也会发,但只给她和舒文韵两个女孩子,每人六分钱,算是有个好兆头就行。


    给多了吧,上面两个儿子有意见,直接不给吧,又觉得闺女们挺可怜的。多子女组合家庭,想要一碗水端平,也挺难的。


    “是啊,萌萌芽芽真有福气,过的第一个年就收到大红包,将来一定要好好孝顺爷爷奶奶和姥爷哟。”刘慧芳接嘴说,一下子气氛又热烈起来。


    这一辈里,她俩现在可是独苗,独得全家宠爱,不是这个抱就是那个逗的,多少人家的孙女都没这待遇。


    晚上,青青和今越躺一个被窝里,抱住今越,头在她胸前蹭啊蹭的,像那只叫豆包的小哈巴狗,“好今越,我今天真开心,我爸妈走后第一次过年这么开心,我哥在的时候要么他在部队,要么回来也是相顾无言,这个年真开心。”


    舒今越心里软得不像话,这是她少女时代的好朋友,也将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那以后每一年都来吧,你看我妈他们那么喜欢你,我都吃醋了。”


    她发现,母亲对青青比对舒文韵还好,当然主要也是舒文韵这两年真的很奇怪,不爱说话。


    对好朋友当然要说真话,分享自己的快乐,“我要跟你说个事。”


    “嗯你说吧,我听着。”


    “我谈对象了,跟……”


    “徐二哥是吧?早知道了,你以为我傻啊,徐二哥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对你不一样,恨不得把你当小孩宠着,有牛奶也只给你喝,哼,见色忘义的家伙!”


    舒今越准备坦白的话憋回肚子里,敢情全世界都知道他俩谈恋爱,只有她还在煞有介事的做狗屁的保密工作?


    啊啊啊!!徐端这家伙他肯定知道,为什么都不提醒她?她要跟他绝交,分手,先分两天吧。


    “话说徐二哥真的很好,不知道徐伯伯和伯母怎么会对他这么严厉,我爸妈以前一直说,我哥要是能有徐二哥一半懂事和聪明,他们就要烧高香了。”


    今越心说:因为他的出生就是一场灾难,冲击到了那段为人艳羡的婚姻。


    ***


    过完春节收假第一天,今越收到一个噩耗,胡奶奶去世了。


    过年期间她每天都给胡奶奶送饭,一天天的看着是越来越不成的,她也有心理准备,可当自己上着班的时候,听见牛主任他们一群人往槐树胡同去,她还是难过得趴在桌上哭了一场。


    胡奶奶说了,让他们家的人不要去送她,不要露面,他们的善意她活着的时候感受到就行了,现在露面,控制不好情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从胡奶奶身上得了多少好处……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嫉妒心。


    本来很多人就不信胡奶奶居然身无分文,都觉得她肯定是有老底儿的,可给她办后事的人要是找不到老底儿,对舒家来说就是大麻烦。


    事实是,今越除了得到胡奶奶那本书,确实没得到一分钱或者一件金银珠宝首饰。


    明知道她这样的安排是为舒家好,可今越还是忍不住,擦擦眼泪躲在众人身后去看了一眼,送她最后一程。


    从此以后,世上没有胡家大小姐了,没有胡佩仪了。


    因为她是孤寡老人,又主动把房子捐给街道办,她的后事由牛主任亲自带人办,还请了一位很高寿的老人帮她洗澡换衣服,今越帮不上什么忙,心里也难过,就悄悄回单位去了。


    “胡奶奶真是高寿啊,这样的岁数要是有儿女,都应该五代同堂了吧。”刘进步感慨。


    “可惜啊,遇人不淑,不过那白眼狼一家子也算断子绝孙了,听说前几天胡癞子劳改的时候想逃跑,翻越围墙的时候摔下来,摔了个半死。”


    即使不摔这一跤,他本来也没老婆无儿女,等他出狱都快五十岁了,怎么可能还有儿女?


    “这就是报应。”


    “要是当初他爷爷不这么欺负人,不背着胡奶奶在外面……胡老爷子也不会被气死。”


    “可惜的是,坏人世世代代传了三代,胡家却就此断了根。”朱大强是很传统的思想,说起这个很有感慨。


    今越有句没句的听着,一个劲掉眼泪,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自己的重生,胡奶奶会怎么走完这一生,胡荣胜有没有跟她和解,胡家的医术有没有传承下去……或许,早在三年前,胡癞子就把她欺负死了吧。


    “老马这家伙,真应该让他听听胡癞子一家的结局,让他知道做坏事是要有报应的。”老朱说了两句,忽然又叹气,“不过现在他的报应也来了。”


    “怎么说?”


    今越也擦干眼泪看过去。


    “年前不是给他按照阿米巴病治疗了嘛,化验结果出来确实也是阿米巴病,但他似乎对药物不太敏感,用了甲硝唑后,大便次数倒是少了,暗红色腥臭便也没了,但还是拉。”


    今越一愣,甲硝唑是最对症的,后世几十年临床医学发展证明已经找不出来比这个更对症的药物了,怎么会这样?


    “现在一天几次,什么性状?”


    “听说还是一天三四次,少倒是明显少了很多,大便性状也变成浅黄色,但就是没办法恢复正常。”


    舒今越觉得奇怪,按理来说诊断明确、用药也对、用药剂量和疗程也足够,怎么会好不完全呢?


    虽然对这人挺鄙视的,但她更好奇这个涉及到自己专业盲区的问题,“下午我去区里一趟吧,看看是啥情况。”


    她自己一个人坐公共汽车过去的,到站里一问,另外两名负责治疗的管床医生都说老马在病房里,让她自己去看。


    这家伙因为住了挺长时间还没好全乎,对他们态度可差了,要不是刘书记亲自安排的任务,他们真想直接赶人,让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别怪我们没给你打预防针啊小舒,这家伙现在把气都撒咱们身上了。”同事指指马淑惠的办公室,早上马主任来查房,看见他,俩人吵了几句。


    马前夫就以为,他的病一直好不全乎是因为马淑惠授意,让大家拖着他。


    “马主任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再说这段时间马主任都没来过单位,更没过问他的病,他这是准备找个背锅的人呢。”


    要是别人一听这话或许就不进去了,但今越实在是太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好了,“没事,我进去看看。”


    进去之前她先看了一下病人情况,跟老朱说的差不多,甲硝唑的用法用量和时间都是对的,但从第四天开始,他的阿米巴样大便没了,变成淡黄色的水样便,略有臭味,但不浓。


    再看体温、心率都正常,饮食胃口稍差,睡眠不太好,跟长时间拉肚子也有关系,并不一定是病态。


    这里的病房都是单人间,因为是专门为传染病准备的,“马同志你好,我是负责给你做中医药治疗的舒医生。”


    那天给他把脉的时候,他都没拿正眼看过她,自然也忘了这回事:“什么中医,谁找的中医,是马淑惠那个毒妇吧?”


    马前夫在床上暴跳,“你让她有种就来我跟前,这么藏头露尾有啥意思,不就是不愿离婚吗,离都离了,她还想报复我,她好狠毒的心!”


    那天他戴着口罩,不愿摘下,舒今越以为是个啥样的男人呢,原来就是一张猴脸,一双猴眼,俗称尖嘴猴腮……可他身形偏偏又不是瘦猴,而是胖乎乎的,仿佛脸和身体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人。


    再细看他脸色,有点红,估计是气的,但不难看出,底色偏白,露在外面的手指也比较白。


    这样的外貌要不是当着点领导,也没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还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今越一边感慨权利真是个好东西,一边掏出工作证,“这是我的工作证,如果对我的出现有疑虑,可以去找刘书记要文件。”


    她是按照文件要求来的,今越懒得跟他多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用点力,他压根挣脱不开——沉弦脉。


    马前夫挣了几下挣脱不开,于是又开始骂马淑惠出气,什么她恶毒,她见不得他好,见不得他有儿子,什么他儿子以后要怎么出息怎么孝顺他,“你就守着那小傻子过一辈子……啊痛!”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手麻,来人啊快来人啊,杀人啦!”


    今越趁着他鬼哭狼嚎的工夫,迅速观察他的舌苔——白而厚腻。


    “姓马的,你别诬赖人,舒医生是按照文件规定来给你做治疗,你别不识好人心。”马淑惠实在听不下去,来到门口,冷冷地说。


    “狗屁中医,她这么年轻,懂什么中医,肯定就是你故意安排来坑害我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得好……哎呀疼疼疼!”


    他指着舒今越,疼得汗都下来了,“你对我做做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肚子这么疼……唔唔……”


    忽然,只见他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就往厕所跑,也不管门口还有一圈“恶毒前妻”的同事们看着,他就在厕所里电闪雷鸣翻江倒海起来。


    大家听着那声音,一个个嘴角抽搐,这都不是拉稀,是飙稀了吧……


    舒今越听着他的窜稀声,刚才她只是轻轻刺激了一下他的某个穴位,他就窜成这样,这可不是阿米巴病的缘故哦。


    联系他的面色、舌苔和脉象,今越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了。


    今越正在想,要怎么给他讲明白,忽然只听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间冲上来。


    防疫站工作人员正在阻拦,“同志这里是我们的病房,闲杂人等不能进来。”


    “我是病人家属,我是他老婆,为什么不让我进,让开!”


    “我们是他爹娘,凭啥不准探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们看自己儿子!”


    “我们的病房比较特殊,禁止家属探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代为转达……”话未说完,那群人已经推搡开,直奔病房门口而来。


    今越来不及看清,只见一个老太婆抬起手,当即就想给马淑惠一个耳光。


    幸好马淑惠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闪身躲开,厌恶的看着这一家子。


    老太婆没打到人,还“哎哟”一下闪了老腰,手指颤抖,“你个毒妇,我儿子都不要你和那个小傻子了,你还有脸来!”


    “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想故意害死我儿子,你个毒妇,结婚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害得我老马家断子绝孙,还要养着那小傻子拖累我全家,你怎么不去死!”


    “我们要出院,我儿子必须马上出院!”


    “对,我要出院,我自己会去看中医,我不住马淑惠这里!”


    整个走廊上都是一家子的吵闹声,防疫站所有人全都看向马淑惠,等着她示下。


    马淑惠一张脸又白又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不是身上穿着白大褂,她真的会上去跟老太婆一家拼命。


    舒今越一把拉住她,轻轻捏捏她手背,“主任,既然病人和家属强烈要求出院,那就让他们出吧。”


    转过头对着老太婆说:“出院可以,这么多人看着,你们需要给我们写份证明,说明不是我们建议你们出院,而是你们病人和家属主动要求出院,不然不能走哦。”


    “写就写,咱们走!”


    马前夫立马拉过两张信签纸,刷刷刷的写下三行字。


    以防万一,舒今越要求他照抄誊写一份,“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小舒,他的阿米巴病还没好,不符合出院标准。”马淑惠再恨,却也是一个专业人士。


    今越笑了。


    “放心吧,今天他走出这个门,不出半个月,还会回来求咱们。”


    第70章 070 “你不行吧”


    马家人利落的收拾东西走人, 走到马淑惠身边还故意说:“哎呀,有些人呀,自己生不出儿子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不我儿子换个人,立马就生出儿子来了?”


    小娇妻拥进男人怀里,“儿子说想爸爸啦,咱们快回去吧。”


    “对, 奶奶的大胖孙子哟,可想死奶奶啦!”


    “走吧走吧, 咱们今天就带儿子上国营饭店吃顿好的, 不像那些命贱福薄的丫头片子。”


    一家人开开心心扔下保证书,走了。


    马淑惠对这一家子的恶毒语言早已经免疫了, 她只是叹口气, 看着今越, 很诚恳地说:“谢谢你, 小舒,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解围才让他们出院, 但他的阿米巴病确实还没好, 要是出现问题咱们得负责任。”


    “已经治好了呀, 主任您不用担心。”


    今越抽出刚刚自己从化验室取来的报告, 马前夫的粪便里已经检测不出阿米巴原虫了, 血液里的抗体也转阴了, 体温也维持正常至少五天了,这怎么不算治愈呢?


    大家一看报告,还真是——符合临床治愈标准。


    “可他的腹痛腹泻还没完全解除。”


    舒今越笑起来,“那就更不关咱们的事了,咱们是防疫站, 只接收传染病患者,他现在的腹痛腹泻又不是传染病,不归咱们管,刚才他也在单子上写了,我们已经告知他们尽快去别的医院就诊,去不去是他们的事,反正责任自负。”


    马淑惠一怔,“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的腹痛腹泻跟一开始的腹痛腹泻不一样了?”


    “对。”今越记得很清楚,自己在第一天给他把的脉跟今天的完全不一样,而大便次数、性状、伴随症状也完全不一样,这明明就是两个病。


    反正他入院的诉求是治疗阿米巴病,他们也是专门治疗传染病的,也确实帮他治到达到临床出院标准,他们也尽到了告知义务,是病人和家属自己不愿配合,一意孤行,“保证书上可是他们家所有人都签过字,按过手印的。”


    马淑惠听得似懂非懂,“不是阿米巴病,那他现在腹痛腹泻是什么病?”


    “对呀,小舒快跟咱们说说,他这新毛病是啥?”


    今越却笑起来,“不是新毛病,如果我号脉没号错的话,是老毛病才对。至于到底是什么病,各位同仁,请允许我小小的卖个关子,等他们回头求咱们的时候,看看诚意再说。”


    大家先是一愣,后又笑起来,“你个小鬼头。”


    大家跟马淑惠做了这么久的同事,别的不说,她的专业和负责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的人好歹也是个区级单位二把手,却被那一家子指着鼻子辱骂,千声万声“毒妇”,连她生的小孩都不能幸免……这口气,说真的,马淑惠能咽下去,大家伙都咽不下去。


    所以,今越的行为,大家一致赞成,“行,要咱们怎么做,你直接安排。”


    “不用怎么做,平时大家上班该怎样就怎样,如果有人来这里问到我的名字,你们也不必隐瞒或者夸大,照实说便是。”


    她大概能猜到马家人接下来的动作,自己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马淑惠看着少女闪闪发光的眼睛,心说自己以前还是心眼小了,年轻人自信一点,大胆一点,不比她这样的故步自封好吗?


    即使她在夸夸其谈,她为自己仗义执言,也值得她感激。


    “小舒,谢谢你。”为她自己,也为女儿。


    她知道,今越的怒气就是从老太婆骂孩子是个“小傻子”的时候升腾起来的。


    这是她给与女儿的善意。


    今越怔了怔,“哎呀马主任,我真不习惯您这样跟我说话,我还是更喜欢以前那个一脸冷漠桀骜不驯的你。”


    众人大笑,马淑惠无奈,“你这真是,给你点颜色你就要开染坊。”


    今越的“光荣战绩”第二天就传回新桥街道,刘进步简直拍案叫绝,“哎呀今越,你可真是个侠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不过,你说的他们会回头找你,是真的吗?”


    今越点头,不仅要让他回头找,还要让他全家哭着喊着求她救命!


    “你就这么肯定?”刘进步摸着下巴上浅浅的胡茬,“先给我透露透露呗,他这到底是咋回事?”


    今越笑笑,避而不谈,“你说咱们马主任自身条件也不差,咋就看上这么个男人?”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以前老马也不是这么招人恨的,他年轻时候长得细皮嫩肉一表人才,上学时很多女同学喜欢,上班后连厂长侄女都看上他了……嗯,那时候他还是个正常人,跟马主任感情也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或许连他们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今越有点奇怪:“你确定他年轻时候很白?”


    “确定,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很白,不过那时候已经中年发福了,用你的词儿说,那叫啥颜值,对,颜值已经不足年轻时候的三分之一了。不过吧,白又有什么用呢,吹一下风就要感冒的人,没点男子汉气概,也就你们年轻小姑娘喜欢。”


    皮肤白,怕风,容易感冒,这么看来,今越的判断愈发没错。


    “那他现在结婚那女人的情况,你们知道吗?”今越这话主要是问一直没说话的朱大强。


    刘进步果然摇头,看向朱大强。


    “咳……”


    “主任,您就说吧,您看咱们马主任都被欺负成啥样了,真当咱们防疫站的人是死的啊?”今越喝口水,想着那些恶毒的诅咒,心里就咽不下那口气,“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张口闭口小傻子,你们听着能好受?”


    朱大强被这一激,只得说起马家小娇妻的事。


    小娇妻是一个俏寡妇,男人死了好几年了,一直不乏追求者,跟马前夫勾搭上是马家小姑娘康复期间,但那时候因为他的工作岗位多的是人盯着,不敢明目张胆的同居,只是背着马淑惠约会,两年后小娇妻生下马家唯一一个男丁,马家公婆一看这可是带把儿的,不能让他们家孙子流落在外成为不明不白的私生子,这才逼着马前夫赶紧离婚,给小娇妻一个名分。


    过程也就这样,没什么新鲜的,今越在手机上看过比这劲爆得多得多的。


    中午回家,居然连李玉兰也听说这事,“今越你真这么确定他会回头找你?”


    “玉兰姐你这消息可真够灵通的。”


    “嘿嘿,我去上厕所的时候遇到你们办公室的刘进步,他那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说这个了,诶你听说没,牛大妈家闺女牛小芳要结婚了。”


    舒今越最近几天一直听见这个名字,天地良心,她连牛小芳长什么样都忘记了好吗?跟这些人的接触都能追溯到上辈子去了,她重生回来忙着搞事业谈恋爱,哪有时间来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听说那对象家有两个孩子,大的今年都准备下乡了,好在她爸给办了招工留城,但也没把牛小芳小几岁,这年纪的继子,多难管教啊,也不知道她图啥。”


    李玉兰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婚姻,“我算运气好,我家老尚甩手掌柜,啥都让我做主,麦克和吉米也懂事,我这日子才能过下去,她……唉!”


    相亲之前今越就劝过她,她没当真,也确实喜欢尚光明,现在真结婚了,她算是体会到啥叫后妈难当了。连尚光明这样的条件都后妈难当,其他男人更不用说,这难度简直不敢想象。


    “牛大妈也是,也不劝劝闺女,年轻女孩天真是正常的,她一过来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艰辛,不过是想占人便宜,吃现成的罢了。”


    今越点头,赞同,俩人进了16号院,各回各家。


    赵婉秋今天又蒸了白馒头,“哟,咱家今天是啥好日子,又有白馒头吃。”


    “能是啥好日子,不就想着你们几个年轻的在外头上班辛苦,给你们补补。”但也仅限于吃白面而已,想吃肉是没有的,年过完大家都秉承着“肚子里还有油水”的原则,坚决不再吃肉。


    舒今越想念前年老妈做的红烧肥肠了,“妈,改天你去问问小李哥老丈人,再买点下水行不?”


    “想吃啥下水?”


    “肥肠、猪肚或者猪肝子也行。”她看过有的美食博主会做卤猪肝,她在书城这么多年也就偶尔吃过两三顿爆炒猪肝,卤的还没试过。


    赵婉秋记下,等舒文明小两口到家就开饭,吃完饭她还得去金鱼胡同帮今越打扫一下那两栋房子,虽说不住人,但勤打扫不容易坏。


    她实在想不通闺女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买房子,在她看来孙家那三间都是多余的,就现在人人都有住处就行了。


    买房这件事,今越也没特意跟家里人说,只告诉她,而文明也不是碎嘴子,所以目前只有他们仨知道今越拥有那么多房子。


    “今越跟我来一下。”吃过饭,舒文明把今越叫到自己屋里,“给你看个东西。”


    他掏出钥匙,小心翼翼从柜子里捧出一个银灰色的铁盒子——


    “收音机?”


    “对,还带播和录的,咱们再也不用去鸡米花家挤着看电视了。”自从买了电视机,鸡米花家晚上就是大院孩子和年轻人的集中地,整个大院的人一吃饱,有事没事就往人家里跑。


    尤其徐文丽这好奇心旺盛的,一天不去看看就心痒痒。


    舒今越由衷夸赞,“二哥你真厉害,这段时间忙得不见人影就是为这事吧?”


    “对,尚书明那边介绍的路子。”他得意的捋了捋头发,“去年他们厂不是搬过来咱们书城了嘛,顺带带来一些样品电器,每种有三十台,有些用不上的,或者偶尔坏一个小零部件的,他们日方已经做了报废处理,他帮我申请出来,几乎是白菜价给了我。”


    今越想起那些在各大家具卖场买样品(展品)的,其实东西不错,质量没问题,只是展示出来时间太久了,原包装也丢了,就会便宜处理,其实并不影响使用……关键舒文明这招,还合理合法。


    “我把东西拿去临市卖掉,赚了点钱。”


    “只是赚了点?我不信。”


    舒文明摸摸鼻子,嘿嘿笑,那肯定不可能啊,他没日没夜的跑,连班都隔三差五的请假,差点把工作弄黄了,要是才赚一点点,那不是亏死?


    “嘿嘿,反正你哥我现在手里有钱了。”


    “二哥你这脑子转挺快啊,知道要去邻市处理,这也就是现在出行不方便,要是方便些你还不得跑更远?”


    “那当然,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


    趁他高兴,今越狗腿的夸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哥你现在到底有多钱,给我透个底儿呗。”


    舒文明眼珠子一转,“不多,也就刚够买你金鱼胡同一套房子吧。”


    舒今越张大嘴巴,这还不多?!


    说实话,她能买得起那里的房子,单纯是因为众人配合,引着贪心的小林入套,不然按照目前的工资水平她一辈子也攒不下两千块,而她二哥居然短短几个月就赚了这么多?!


    就这份存款,他那菜店临时工还有啥好干的,干脆辞了吧。


    “你不懂,工作还是要有一份,不然你说我一街溜子万一哪天搬回来一台电视机,万一哪天给你二嫂买点好东西,大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能解释过去?”


    邻居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既怕你吃苦,又怕你开路虎。


    今越一想也对,“那你这么多钱,打算买房不?”


    “买,只是暂时没合适的,先看着呗,金鱼胡同的房子可遇不可求。”


    要是二哥也买了金鱼胡同,那又能做邻居了,多好呀!舒今越高兴得跳起来,亲眼见证一个废物老哥变成商业奇才,这不就是养成的快乐?


    “我还要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帮山口幸子治好病,尚书明也不会留下,更不会给我这样的便利。”他知道自己沾了谁的光。


    “知道就好,给我买点好吃的来,我要跟二嫂的一模一样,你不许搞区别对待,顶多我的少点,二嫂可以多点。”


    舒文明讪笑,“妹子咋能跟媳妇儿一样,你有点边界感行不行?”


    “行,那我不要吃的了,你现在路子广,帮我打听个人呗。”


    “谁?”


    “金红艳。”


    “这谁啊,没听过。”


    今越心说,这是马前夫后面娶的小娇妻,你要是听过才奇怪,“也别太出头,就在暗处打听一下,她这人作风怎么样,有没有来往比较密的人。”


    ***


    而另一边,马家最近可不安宁,刚出院那天是开心了一下,可刚到家没多久,喝了口大胖儿子递来的水,居然是凉的,这么冷的天喝下去透心凉!


    马前夫看着大胖儿子期待的眼神,硬着头皮全喝光,刚想夸几句懂事,肚子就“咕噜咕噜”叫起来,紧接着翻江倒海的疼,他连忙捂着肚子往厕所跑。


    好在现在的拉肚子就是一阵阵的,过了那阵就好了,他就记着出院前看到的报告单,他的传染病是好全乎了的。他想,拉肚子只是暂时的,身体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不是?


    第二天,他又吃了大胖儿子吃不完的雪糕、喝不完的汽水,反正他儿子吃过的哪怕带着口水也是甜的……接下来就是肚子痛、拉肚子,循环上演,足足演了五六次才好。


    马家老头老太看着心疼啊,就说去帮忙给他找个中医看看,反正他们确实打算要找中医调理的,他们还等着儿媳赶紧趁着儿子年轻,再给生几个大胖小子呢。


    舒今越不用打听也知道,他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倒是老朱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听说看了好些中医,一会儿一个说法,把他儿子的毛病越吃越严重,现在打算去请省里的齐老中医,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请得动。”


    齐老中医目前已经退休了,只给领导看病,一般人请不动。


    今越有点好奇,“哪个齐老中医?”


    “你一搞中医的,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咱们书城市以前有一位名医叫齐焕新,你听说过没?”


    舒今越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是已故的齐焕新老先生家后人啊。”


    齐焕新她上辈子远在阳城都知道,这是一位专门治疗疑难杂症的老专家,鬼子占领石兰省那几年,还经常让他去司令部帮忙看病,对他颇为礼遇,几乎全省各个地区都有他的病患群体分布。


    而他的后人,怎么说也是五六十岁了,叫老中医确实没问题。


    “这位齐老中医不像他父亲亲民,他架子大着呢,平时经常出入市委省委大院,咱们普通群众可接触不着。马家人这人还没请上呢,就先把牛吹出去了。”


    舒今越心头一动,她想起个人,前年去给胡桂枝看病的时候,有一位老中医好像就姓齐……如果是他,那就更有意思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今越有个特点,很喜欢观察同行的用药思路,只是这两年很少遇到同行,但当时给胡桂枝看漏汗证的时候,她发现齐老中医对经方不太熟,思路还跟不上她这年轻人,言谈间也不喜欢引经据典,据此推断他的中医四大经典功力应该不是很好。


    那么,他应该想不到自己想的那个点。


    “放心吧,他们要请就请呗,齐老中医也不一定就治得好马前夫真正的病。”


    朱大强更是好奇,“他真正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您就容我卖几天关子吧,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对了,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对象来接你下班?”刘进步八卦的凑过来,要说这街道办大院里最关心今越“个人问题”的非他和乔大姐莫属。


    “出差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今越有点想他,体会到书里说的思念了,不过她现在工作忙,每天都很充实,回家就有吃有喝,吃完聊聊天看看书,也就睡觉前思绪放空的时候会想到一下下。


    “你倒是还小,但你对象年纪不小了吧,考虑啥时候结婚?”


    乔大姐在外面听见,也猫进来,“是啊今越,你们结婚可要提前说啊。”


    舒今越笑笑,在这年头处对象超过几个月基本就要结婚了,像她和徐端都快一年了,还停留在偶尔牵牵小手亲亲嘴的阶段,反正他没催,她家里也没催。


    “可怜的徐科长哟。”刘进步同情徐端三秒钟,转而又做起今越的“娘家人”,“咱们女同志不着急,多观察观察,都说日久见人心,有些性格上的问题需要长久相处才能发现,是吧?”


    “想当初马淑惠跟她前夫感情多好啊,好得咱们系统内的女同志都羡慕坏了,结果现在呢?”整一个恶毒前夫。


    今越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但徐端他性格很好的,也很会照顾人。”加上人又帅,又有钱,简直没有缺点,跟马前夫不一样。


    几人正给她出主意,教她怎么“拿捏”男友的时候,门卫大爷又来了,“小舒医生,给你的东西。”


    他吭哧吭哧搬进来,累得直甩手,“我刚遇到邮政所的小苏,他说要去柳叶胡同给你送东西,我说你现在就在单位,直接送进来算了,省得他跑一趟。”


    今越赶紧去帮忙,结果自己还拿不动,太沉了,是一个很大的包裹。


    这年头可没什么发达的快递业,能舍得花邮费邮的东西都是非常重要非常必要才行,而今越没想到谁会给自己邮寄东西。


    乔大姐眼尖,一下看见单子,“哟,是你对象,从海城寄来的,他在海城出差吧?”


    今越心里有点点淡淡的甜味,抿着嘴拆开箱子,里头果然是一些海城的特产,什么千层酥饼、五香豆,还有两只真空包装的卤鸡,今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但她知道应该是他们应酬的时候他吃到了,觉得好吃就给她专门买了寄回来。


    这些东西,不仅要花很多钱,还要花很多心思,才能把整个箱子置办得满满登登,一点空隙也不留。


    乔大姐都酸了,“这可真是别人的对象啊……”


    “不行,我不能看,我眼睛红。”


    “我看了想跟我家那口子离婚,他出那么多次差就没一次想起给我们娘几个买点东西的。”


    ……


    女同志们酸溜溜,男同志们灰溜溜。


    今越翘起嘴角,将点心和五香豆打开,一人分了一点,也不多,就是图个见者有份。


    大家得了东西,都夸徐端贴心,夸今越会做人,以后要真成了一家人小日子肯定越过越好云云。


    今越高兴倒是高兴了,可门卫大爷把包裹截留下来,这么重一箱,她怎么搬回家?李玉兰今天刚好请假,说是李家村一位堂姐结婚,她要回去帮忙。


    正发愁,看见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率先跟她打招呼:“舒医……今越?”


    孙大龙还有点不习惯改口,“你这箱子是打算搬回家吗?”


    今越连忙点头,他扛起就走。


    “你来街道办是办事的吧?要不你先忙你的事去,我等一会儿没关系。”


    “没什么,就是妞妞奶奶让我来问问给我安排工作的事。”他有点不好意思,“这一天天的尽在家闲着也不是办法。”


    其实他这是谦虚了,今越可没见他闲过,不是打扫卫生就是带孩子,偶尔有人找他做木匠活,他都从早做到晚,白天在院子里就着自然光线,晚上回屋里点着灯做,不管谁交的活计都能提前完成。


    但终究不是固定工作,收入时有时无的,她一个大男人闲着脸上无光,钱大妈就让他来找街道办要工作。


    可现在要工作的人多的是,到了下半年知青大批量回城的时候,工作更是难找。


    他也知道来找居委会是没作用的,只是丈母娘安排,不好不从,这就转一圈回去有个交代就行了。


    舒今越完全能理解这种热锅上的蚂蚁状态,她当年想留城就是这么四处乱撞的,她忽然想起个事,“你除了会做家具这些,会在木头上雕花吗?就是那种镂空的花纹能做吗?”


    她不知道这属不属于木工的本职工作。


    “我们村厂有个老师傅有一手漂亮的雕花手艺,大家嫌这手艺没用,都不愿学,我被分配到他跟前当徒弟,看我想学,就把所有会的都教给我了。”古时候很多家具上面都有雕花图案,但那几年讲究破四旧,这种家具大家都不喜欢,老师傅的手艺也就被冷落了。


    今越眼睛一亮,“果真?”


    “真的,我不骗你,我师父说了,这叫木雕,是木工里面的精细分工,他老人家教过我浮雕和镂空雕,你不信的话我回去拿成品给你看。”


    果真,把东西送到舒家,他立马跑回家拿来一个小孩巴掌大的长方形小木牌,木牌四角圆钝光滑,正面是浮雕的“平安”两个字,背面是一枝挂着三颗柿子的柿子树。


    “我给妞妞雕的,寓意平平安安,事事如意,你将就着看看,别笑话我就行。”


    今越接过来仔细抚摸,字和柿子树高凸出来,非常立体,非常逼真,连柿子叶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今越大为震撼,她只知道他是木工,却不知道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手艺,“你还会雕哪些图案?”


    “牡丹、兰花、狮子狗、小猫、蝙蝠……嗯,家具上常见的动植物都会。”


    今越大喜,“太好了!”


    “好啥呀,又有啥事儿了?”赵婉秋端着菜碗进屋,“大龙坐下,跟我们吃呗。”


    孙大龙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谢谢舒大妈。”


    “这小伙子,也忒实在。”


    吃过午饭,今越没睡午觉,又去了中药厂一趟,找康永新,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康师傅上次不是说小林对你们厂的药材质量大加赞赏,想要从你们厂里买点名贵药材吗?”


    “对啊,说是这样说,但厂里领导层没达成统一意见,李厂长想就按原价卖给他,但苏副厂长建议涨价卖,但现在全国的药材都一个价,涨价说不过去。”


    “所以咱们可以增加产品附加值,给药材披上一件‘外衣’。”


    市中药厂目前的优势药材主要就是野山参、天麻、三七和藏红花,偶尔会有一点虫草,这些东西无论放哪个时代都是名贵药材,但现在的国营厂都太朴实了,朴实无华到那么好的药材就随便用一张油纸包着,能搭你个纸盒子都算精包装!


    但在高度发达、一贯讲究精致的日国人眼里,这样的包装太过简陋,连带着对产品的感观也不好,让明珠蒙尘。


    “名贵药材,咱们就给它穿一件华丽的外衣,你看这个。”今越拿出事事平安木牌,“要是咱们出口给他的名贵药材全都用一个这样漂亮的木匣子装起来,这包装是不是立马就高端大气上档次了?更何况这种独属于龙国文化的浮雕木刻艺术,本身就是一张漂亮的名片。”


    康永新对木牌又看又摸,简直爱不释手,“漂亮,真漂亮,你说得对,这样的话咱们就是翻三倍的卖给他,他也得受着。”


    这样,即使涨价,也师出有名,这可是弘扬龙国传统文化,不仅是做生意那么简单了。


    他立马拿着木牌去找苏副厂长提这事,今越在他办公室等了大概半小时,他还把苏副厂长给带回来了。


    “好久不见,舒医生。”


    今越看见他那张笑脸就想起那张支票,继而想起小林那张便秘的脸,“看来我的建议,苏副厂长是采纳了?”


    俩人对视一眼,在坑小林这件事上,他们不谋而合。


    而今越顺势就把孙大龙介绍过来,说明他的情况,苏副厂长当场让他雕了个小玩意儿出来,确认他确实有手艺在身,立马拍板让他明天就来上班。


    正式工,直接把他的人事关系从新桥街道办转到中药厂来,第一个月工资就拿三十七块,比钱春花还高!


    孙大龙这诚实孩子,回去就把事情跟丈母娘说了,钱大妈高兴得“哎哟哎哟”的,想找谁倾诉一下她的喜悦,又不敢说出口,一来是她内向习惯了,无论好事话事都自己吞,二来也怕大院里有人从中使坏,毕竟档案还没转,工作还没真正的落实到女婿身上。


    她不敢往外说,也不知道该做点啥,还是钱春花下班回来知道后,当即掏钱买了二斤鸡蛋一斤红糖上舒家,感谢今越。


    她当然知道鸡蛋和红糖是自家妞妞都吃不上的好东西,但这个机会是舒今越替孙大龙争取来的,要不是她多嘴问那一句,大龙天天在家就是雕出花来也没用。


    舒家人看在眼里,都说春花会做人,当然鸡蛋他们没要,让拎回去给妞妞蒸着吃,他们推不过只收了红糖。


    舒文明咂嘴,酸不拉几的说:“你哥我还是个临时工呢,你就先帮人把正式工落实了。”


    “你要有人大龙那手艺才行。”舒老师白他一眼,他也很是欣赏这种年轻一代手艺人,“大龙这小伙子,来上门是来对了。”


    今越悄悄给二哥使个眼色,俩人来到耗子洞那屋,“怎么样?”


    “这个孙红艳,说出来吓死你。”


    “啥情况?”


    舒文明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有问题?”


    今越摇头,“说实话不知道,但马前夫的脉象我觉得不太对,看来是查出问题来了?”


    “何止是问题。”


    原来,孙红艳今年才三十岁不到,跟马淑惠比起来是年轻得多,也水嫩得多,加上嘴甜,在她们那一带很受欢迎,前夫死后她的追求者就没断过,而马前夫不过是其中之一。


    给马前夫生了儿子后,她在外头依然跟人藕断丝连,而来往最多的就是她前夫的某位同事,据说前夫哥还活着的时候,俩人关系就很好,同事哥经常上家里吃饭喝酒,喝到大半夜不回家。


    “我没亲眼捉奸,但我跟踪过他俩,说话的神情和动作看着就不是普通朋友。”


    舒今越心说,都能让外人看出“不一般”了,那实际内里肯定早就不一般了,马前夫知道不?


    ***


    又过了几天,舒今越刚到单位没多久,区里一名同事骑着车来报信了:“马前夫找到咱们防疫站来了!”


    终于,马前夫在找了很多中医,最后还花大代价请到齐老中医,依然没能治好他的腹痛腹泻之后,终于想起了出院前提醒他们那个年轻小医生。


    “他们没脸来找马主任,而是直接去找刘书记,书记被磨得没办法,告诉他们你的情况,搞不好一会儿就要杀到你们站里来喽!”


    “今越呐,你料的一点不差,说最多半个月就会回头找你,这不到今天刚好两个星期。”


    “还早了一天。”刘进步幽幽的补充。


    众人大笑。


    果然,半小时后,同事还没走呢,门卫就带着四五个人过来:“今越,这一家子说是来找你看病。”


    半个月不见,马前夫的脸更白了,人看着倒是没瘦,也没怎样,但今越知道,这种腹痛腹泻的特点就是慢性的,不会立马让人拉脱水拉虚弱,但持续时间会很长,搞不好是一辈子。


    “舒医生,快给我看看病吧!”马前夫苍白着嘴唇说。


    今越上下打量他,“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才出院的吗?”


    “不是那个病,是拉肚子的病。”


    “对啊,阿米巴病就是拉肚子的病,你们拿着化验单出院的,已经转阴了。”


    “不是,是另外一个拉肚子……”街道办大院里面有一阵穿堂风,他好巧不巧站在风口上,被这么一吹,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只见他整个人脸色一变,捂着肚子问厕所在哪里。


    这个时候跑公共厕所肯定是来不及了,要是憋不住拉裤兜里,那整个街道办都得臭晕,刘进步不情不愿指指拐角处的小房子,“上完要洗手,洗手之后用水冲一下。”


    这是为了方便大家上班盖的小厕所,男女各一个坑位,要是不冲的话,那味儿大家都别想上班了。


    那人捂着屁股夹着腿,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跑过去。


    众人:“……”憋笑很难的。


    在安静的空气中,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格外的……嗯,明显,乔大姐刚好从楼上下来,皱着眉头,“这谁啊,咋这么臭?”


    众人:“……”


    不过,这厕所上的也很快,大概三分钟,马前夫就出来了,刘进步离老远大喊冲厕所,马家老太婆生怕累到她儿子,立马“心肝肉”的叫着上去帮他冲了。


    大家无不感慨这“伟大”的母爱,难怪马前夫像个中年巨婴呢。


    等味儿散得差不多了,今越才把门窗关上,坐回自己位置上。


    “舒医生,我这肚子实在拉得受不了了,快给我看看吧。”


    “这有啥受不了的,一天没超过五次吧,以前阿米巴病的时候都是十次以上,那会儿受得了,现在咋就受不了了。”不是她没同情心,而是这种连自己亲闺女都不要不养的人就不配她同情。


    “那不一样啊,以前拉就拉吧,不会这么难受。”


    怎么个难受法呢,就是不分时间地点,只要吹了一阵冷风或者吃到一口凉的东西,肚子立马就疼起来,然后菊花一紧,浑身汗毛竖起来,要是不在几秒钟之内找到厕所的话,整个人会难受到恶心打摆子,进而……


    “舒医生,这可让我怎么工作啊。”就在昨天,正开着会呢,他犯了一个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错。


    昨晚儿子回到家把自己关房间里哭了一场,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老太婆算是知道厉害了,虽然心里不爽今越这种态度,但为了儿子还是得忍着,“舒医生,你就帮我儿子看看吧,一旦看好,我们不会亏待你。”


    刘进步翻个白眼,当谁稀罕。


    今越坐直身子,“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对我说实话。”


    “我说,我说,我保证从自己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行,那你告诉我,除了腹泻腹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马前夫摇头,“没了,就这个。”


    舒今越冷笑,“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街道办几十号人将今越的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立马大声道:“我说这个同志你咋还不肯说实话呢?”


    “在舒医生面前,别想说谎。”


    “再不说实话就去找别人看吧,当医生遇到你这样的可真倒霉,求是你自己求着来的,结果来了又不说实话,这不为难人嘛?”


    ……


    老太婆在一旁看得着急,但她不舍得对儿子发火,都怪舒今越非要逼她儿子:“我说你这个小女同志,你一个劲说我儿子没说实话,你不是会把脉吗,有本事你自己给他把出来啊,你把出来我算你厉害!”


    今越笑了笑,“真的要我当众把脉吗?”


    “你把,把出来算你厉害,把不出来我今天就撕烂你的嘴!”


    哪有求人看病还这个态度?街道办的同事们都炸了,齐声大喊:“给他把,给他把!”


    马前夫看了这么多老医生都没人完全了解他的情况,所以,给这个年轻小医生看一下,也没什么的,对吧?


    ……于是,他做出一个后悔终生的决定,他伸出了手。


    今越三根手指搭上去,两只手同时进行,三分钟后,淡淡地说:“你不行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