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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下乡的妹妹回来了

    第41章 041 消失的婴儿


    舒今越有点迷糊, 她没搞懂,“什么他们家儿子,你们接生下来的不是一个女婴吗?”


    一会儿儿子一会儿女儿, 到底生的是男是女。


    覃海洋的头就是这么大起来的。


    “对,问题就在这儿,自从她昨晚住进医院后,全程都是我和带教老师, 以及另一名年轻女医生给她接生的,当然我帮不上什么忙, 家属介意我是男同志, 我也没怎么上手,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孩子自从娩出来就一直是个女婴, 压根没有什么男婴。”


    “可产妇一家一口咬定他们家的是龙凤胎, 还有个儿子不见了, 一定是被我们偷走了,当时就闹着要报公安。”


    首先, 孩子是真的只有一个, 且是女婴, 干了那么多年接生工作的老医生, 性别不会弄错, 婴儿数量更不会错。


    其次, 整个过程都有三个医生在现场,还有好几名护士进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是真想偷,也找不到机会偷啊!


    更别说就算她真的怀了双胞胎, 这年代上医院生孩子的人并不多,很多都是在家生的,当天分娩的产妇只有她一人,所有接生人员都没离开过科室,也没跟外人有过接触,那么大个婴儿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覃海洋愤愤不平地说:“这家人完全不讲道理,带着几十人把科室围起来,闹了个底朝天,他们一口咬定孩子是龙凤胎,现在只有一个女婴,肯定是我们把男婴偷藏起来。”


    “当时入院的时候,我的带教老师给她摸过肚子和胎位,就是一个,哪里来的龙凤胎,现在我们就特别后悔,早知道他们要讹人当时入院的时候就该做个超声检查,留下证据,现在生都生了,人家又拿出怀孕期间的超声单子,说是两个孩子,咱们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而这户人家在某会也有点关系,医院非常重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给他们家一个说法。


    “医院把咱们今天所有进出产房的人都留下来调查,我因为是实习生,所以才能出来,先来请你帮帮忙。”覃海洋额头冒汗。


    今越知道,他是因为他爸的关系才能出来,要是旁人哪有这样的“优待”?先调查清楚再说,调查不清就等到家属打砸辱骂满意再说,惹谁都不能惹那些人啊。


    一句话,实习生更惨。


    赵婉秋在旁边听着,接嘴道:“这些人真是,啥事都要插手,咱们医疗卫生行业的事他们懂个屁!”


    “妈你少说两句吧,你以前在临床上遇到或听过这样的怪事没?”


    赵婉秋立马被转移注意力,“咋可能没听说,相邻病床的两个产妇几乎同时分娩,结果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婴儿,生女孩那家愣说是医院给他家孩子换了,他们家的是大胖小子,还怪医生护士都被另一家收买了,啥难听话都骂……最后验血型,明明他们家的就是闺女。”


    舒今越好笑,赵婉秋女士这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答非所问呢,但她说的这个例子也提供了另一思路——市医院的家属之所以这么闹,会不会也会是重男轻女思想作祟?


    整个孕期想男婴想得走火入魔了,所以分娩后没看到男婴,大失所望,还把责任推到接生的医生身上,觉得是医生把儿子给偷走了?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们跟医院反应,医院只想和稀泥,你知道的,他们……唉!”


    院方不敢惹那边,甚至想要让医生们把这口锅背下,赔钱了事,但这事谁敢认?认了职业生涯就完了,说不定那家人不依不饶的话,他们还要坐牢呢,谁会为了自己没做过的事坐牢?


    就是将来出来了,还要被人指指点点:看,这就是那个偷人孩子的医生,心黑着呢。


    搞不好,祖宗三代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医院这种态度,实在是令人心寒。今越想,她要是在这样一个集体中待久了,心也会凉的吧?继而开始变成冷漠无情的工作机器,看不看得好病不重要,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才是。


    既然单位保护不了我,那我就得保护自己。


    “我出来之前,我老师和那名年轻医生拜托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她们证明清白,可我翻遍教科书也找不到原因。”


    教科书只教医学生们治病救人,可没教他们怎么识破病患家属的谎言,更没教过他们如何对抗强权。


    “我想着西医没办法,你们中医能不能从脉象上去揭穿他们?”覃海洋试探着问。


    舒今越哭笑不得,他把中医想得太玄乎了吧?


    “今越你不是把出你大嫂的双胞胎了吗,这单胎双胎不可能弄错,你现在能去给她把把看吗?”赵婉秋很积极地说,“肚子里的胎儿有几个就是几个,怎么还能凭空少一个,这明晃晃的就是来碰瓷闹事的!”


    覃海洋连连点头,他也是想起以前在街道办听乔大姐夸今越的医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找她的。


    孩子要是没生,他们有的是证据证明自己清白,问题是生都生了,他们怎么证明在他们接生之前肚子里有几个胎儿?那家人就是赖定他们了呀。


    “那位老师人很好,对我几乎是倾囊相授,那位年轻医生也很热心肠,她自己的孩子还没断奶就开始值夜班,她说孩子体质不好,挤点奶送出去给家属喂孩子,那家人都不许,说是怕她串供。”


    要是再这么下去,母乳妈妈就得被迫回奶了。


    “我想帮忙,让她们快点出来,所以来请你帮我看看,我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拜托了。”覃海洋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


    舒今越这个人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覃海洋帮过自己这么多次,她哪怕就算为了还这份人情也会帮忙,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些她看不惯的陋习,以及强权对专业技术人才……


    “行,我只能说试一试,但不确定一定能看出点什么。”


    “他们家的产妇倒是很讲道理,也好说话,就是家属太难缠,到时候我说服产妇同意你给她看一下。”覃海洋说着,舒今越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不会骑车的人,真的就是坐人屁股后面的命。


    她不由得想起上次徐端教她骑车,交了一个下午,还以为能接着学,谁知道又在李家村耽搁,那天学的她又忘了……下一次又得从头开始,徐端估计也很头大吧。


    哦不,她才不要他教呢!


    舒今越想起来,自己现在很生他的气,她有骨气地想,就是一辈子学不会自行车,也不要他来教。


    俩人很快到达市医院,见门诊大厅依然人来人往的场景,估摸着妇产科的事尚未对全院造成影响,院方倒是压得一手好消息。


    覃海洋把舒今越带到三楼妇产科病房,其实现在还没有专门的妇产科分科,连病房也是跟外科病房混在一起,但那家人条件好,要求单独住一间。


    他先确定家属不在病房内,然后进去和产妇说明情况,征得同意后才让舒今越进去。


    产妇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人,体型胖,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双眼浮肿得像两颗大核桃,她没坐起来,只是躺在床上,“你好,我叫宋莹莹。”


    “你好,我叫舒今越,我是一名中医。”


    宋莹莹微微点头,让她坐下说。


    “这件事,我的家人情绪太过激动,我先跟你们说一声抱歉,但他们也不是故意闹事,实在是……他们的情绪,我比他们更难受。”宋莹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明明是我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是龙凤胎,怎么抱出产房只有女儿,我儿子呢?这是我们家期待了两年的孩子,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这换谁受得了?”


    今越静静地听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看产妇的意思,她没说谎,但覃海洋这边也没必要说谎。


    当天接触过的人员都没离开过医院,他们家里和亲朋好友都正在接受调查,到底有没有偷孩子,应该也能查出来。


    “对了,你们家坚称是龙凤胎,检查的单子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产妇摇摇头,“已经交给公安局了,这是重要证据,我们自己保管你们不放心,你们保管我们也……”


    这倒是,要是单子不小心丢了,产妇这一方又变成有理说不清的了,他们防着医院也是人之常情。


    “那你能跟我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吗?”


    宋莹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今年四月份,我刚怀上的时候,做过一次超声检查,那时候医生明确告诉我们怀的是双胞胎,有两个孕囊,很有可能会是龙凤胎,当时我们全家都非常高兴。”


    今越连忙追问,“在哪个医院检查的?”


    “我们那边的东城区区医院。”


    那也是一家不错的医院,不至于误诊到怀几个孩子都看错,那也太离谱了。


    “当时检查出来,结果都好吗?”


    “都好,上面写着两个孕囊都有了胎心,这怎么可能会错?”宋莹莹又激动起来,“虽然我相信贵院的医护人员品性没问题,但我们也没说谎,我们的儿子确实丢了,这事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好好好,你先冷静一下,如果真是我们这边的问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毫无怨言,但我们这边也有权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你说对不对?”今越见她神色松动,继续劝说,“昨天夜里给你接生的医生里,有一个也是刚当妈妈没多久,她的孩子身体不太好,才四个多月,正是需要喝母乳的时候,我们也希望她能尽快洗清嫌疑,回去照看孩子。”


    说起孩子,宋莹莹的神色倒是温和下来,她自己刚当妈,完全能理解这种心情,“好,我们也只是想要个真相。”


    等她冷静下来,舒今越继续问:“那最近一次做超声检查是什么时候?”


    “自从四月份后就没做过了。”


    因为后来丈夫被调任到边远地区工作,她因为不放心,也跟着去照顾,一直到八个多月的时候才回到书城市。


    “那在那边有没有做过产检?”


    “做过的,刚过去的时候在县医院做的,但那个医院没有超声检查设备,所以只是听了胎心,我爱人托关系找了他们县里最权威的妇产科医生,排了两天队才看上,当她告诉我一切都好的时候,我觉得一切等待都值了。”


    一番波折才找到的医生,技术应该是得到认可的,今越在心里这么说。


    “后来,我又在那边的公社医院做过几次产检,每次大夫都说两个孩子很好,我的肚子也长得比一般孕妇大很多,怎么到了你们医院儿子就不见了?”


    “生产过程中的事,你还记得吗?”今越不抱希望了,只是随口一问。


    “我那时候已经疼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听见孩子哭声,有几个孩子哭是真不知道,我只记得没多久,孩子被抱出去然后我婆婆就哭起来,再然后是我爱人的吼声,我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但没人管我。”


    双方闹腾起来,反倒是她这个产妇没顾得上。


    “我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想是不是孩子有问题,是哪里不好吗,还是怎么了,反正是把二十多年来听过的不幸事件都在心里回想了一遍。”


    “我想过会不会是孩子没呼吸,或者缺胳膊少腿,可就是没想到我好端端的儿子不见了,我每回想一次我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眼看着她情绪又要激动起来,舒今越赶紧握住她的手,心说让产妇反复回忆这些心痛的事,她真是太没人性了,但另一个被扣留的妈妈,她那四个月的孩子也需要妈妈,能早一点弄清真相,于双方都好。


    她顺势将三根手指头搭上去,细细地感受了几分钟——就是一般产后气血虚弱的脉象,也没什么特殊的。


    当然,中医也没玄到能摸出她刚生产过几个孩子,要是孕期她来摸的话,或许还有可能摸出正在怀的是单胎还是双胎,可现在生都生了,她还能怎样?


    “对了,覃海洋,你们医院给她做过产后超声检查吗?”她有个离谱的猜测,会不会当真还有个孩子在肚子里面,古早穿越小说不就是这么写的吗?


    覃海洋苦笑,“他们家老婆婆也有这个猜测,但我们检查过的,子宫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舒今越张了张嘴,那到底是哪个环节错了?


    到底是谁在说谎?


    产妇一家想讹钱,且是蓄谋已久?


    市医院里真有偷孩子的?可那难度到底是谁能做到?而且还有一个更恐怖的后续猜想,如果这里真有偷孩子的,那肯定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一个随时会哭的孩子,很可能是团伙作案,那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这个团伙在医院待了多久?这么多年里有多少孩子这样“消失”,或者被掉包,又酿成多少人伦悲剧?


    后世有的医院从上到下,明明知道孩子是拐卖的,不也照样帮忙办出生证明,帮助孩子落户?


    这个职业并不全是好人。


    覃海洋其实还是天真单纯了一些,他坚持相信自己的老师和同事是无辜的,他看到的是她们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却看不到职业背后的黑暗……当然,舒今越也不是说那俩医生就是幕后黑手,她只是没这么“天真”,她只相信公安机关的调查,只看证据。


    只不过,那些人她没权利去挨个谈话,“从脉象上我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公安机关那边的调查结果了。”


    覃海洋失望的点点头,“理解理解,还是辛苦你跑一趟。”


    辛苦倒是不辛苦,舒今越只是有点担心,万一真查出大家都不愿相信的真相,单纯的他能接受得了吗?


    算了算了,等调查出来再说吧。


    舒今越不用他送,自己坐公共汽车回去,到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家里人已经吃过饭,正在等着她。


    “回来了,怎么说?”赵婉秋第一个激动地站起来。


    今越摇头,去过医院的衣服没换,就没上炕,“不知道,双方各执一词,反正通过覃海洋转述和简单接触产妇,我感觉好像双方都没说谎。”


    “这可不一定,覃海洋说的只代表他的视角看到的,那么多医生护士,他能保证每一个人他都了解吗?”舒文明冷哼一声,他比这些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更见识过人心险恶。


    舒今越一想也对,除了覃海洋,医生两个,护士三个,一共五个人呢,这五个人里但凡有一个有坏心的,这事都说不清。


    赵婉秋追问到底什么情况,今越一说,全家都觉得很离谱,离谱到怎么想都想不通。


    “那么大个孩子还能说不见就不见啊?”


    “我不信,肯定是让人偷了。”舒文明斩钉截铁,“你们就是太单纯。”


    赵婉秋也赞同,“我在医院这么多年,身边倒是没有偷孩子的,但以前的二医院是出过事的,有个护士的表姐结婚多年一直没孩子,出钱让她帮忙给找个孩子,就……不过那家人也警觉,护士说孩子生出来是死胎,家属就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拿不出来,家长觉得可疑,后来才发现孩子早被她藏在箱子里准备带出去呢。”


    “还有这种事?”舒老师大为震惊,“这些人的良心就不会痛吗,别人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说偷就偷。”


    舒今越心说,这还是家长警觉,发现得早的,那护士也慌脚乱手,要是遇到经常干这事的老手,团伙作案,人家一切准备妥当,普通人根本看不出破绽,说不定多年以后走在路上遇见“死去”多年的孩子也有可能。


    当然,也有更离谱的,用病孩子换走别人健康孩子的,用女婴换走男婴的……人家父母等到多年以后才发现,一切都晚了,多少人伦悲剧就这么诞生了。


    回到房间里,舒文明忽然发现舒今越多了三件质量上乘的新衣服,“你不是没钱了吗?”


    今越也没打算瞒他,她发现二哥说话很犀利,看事情的眼光比自己老辣多了,她正好想请他帮忙分析分析,于是将徐端给自己买衣服并出气的事说了,“二哥,你说他啥意思?”


    舒文明摸着下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傻。”


    舒今越脸一红,当然是装的咯。


    “看吧,你也知道的。”


    “可他什么都不说,什么表示都没有,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我分不清他是真的在报恩,还是有别的意思,今天回来路上我问他,他也没听清。”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接连几次试探他都不接招,她哪还有勇气追问?


    “我是女同志,我不要面子的吗?”


    舒文明点点头,他皱着眉头当真替她参谋起来,虽然他跟文韵是亲兄妹,但自从今越去年从乡下回来后,他跟今越要更亲近很多,什么都能聊,今越也确实帮了他大忙。


    “这个嘛,他会不会其实就是个渣男,只享受这种过程,不打算负责,所以回避你的试探?”


    舒今越当即一巴掌打他肩上,“他才不是。”


    说不清,反正她有感觉,徐端不是那样的人。


    “嘿,你俩现在还啥都不是呢,你就护上了,以后还得了?”舒文明龇牙咧嘴,“搞不好是你自己单相思呢,人家就是可怜你没亲爹,就像关照小猫小狗一样对你多一些关照而已。”


    舒今越咬着嘴唇,其实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要是徐端对她的好都是教养使然,并不代表她就是独特的那一个,她会很失望吧……


    “诶不对不对,舒今越你这样子,莫非你是真单相思,喜欢上人家了?”舒文明一边说,一边凑过来,盯着她眼睛看。


    舒今越哪里敢跟他对视,色厉内荏:“要你管。”


    “哎哟喂,真是喜欢人家了呀,那完了,人家要是只把你当小侄女怎么办。”


    舒文明夸张的笑了两声,“哎呀骗你的,你要想试探他对你有没有那个意思,你就欲擒故纵啊,看他急不急,或者声东击西,气气他。”


    “怎么个欲擒故纵?”声东击西她知道,但要利用另一位无辜男士,这对人太不公平了,除非她花钱请个演员。


    “你就先冷他几天,也别彻底不理他,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跟他亲近,就是那个度啧啧……懂吧?”


    舒今越一脸迷茫,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她母单两辈子的人,只在手机上看过有这种招数,自己却是完全没试过的。


    “而怎么才能做到既勾得对方茶饭不思,胡思乱想,又不至于用力过猛直接劝退别人,这个度真的很难把握。”舒文明翘起二郎腿,“你年纪还小,要学的还多着呢,即使偶尔侥幸的成功了,也别骄傲,一山还比一山高。”


    舒今越张大嘴巴,没看出来,即将三十岁才脱单的舒文明,居然懂这些!!!


    “你哪儿学来的?”要不是实在太了解他,今越都怀疑他是不是穿越或者重生了。


    舒文明不自在的轻咳两声,“你别管,反正你就去做。”


    舒今越有点心动,正好这两天也生徐端的气,她倒是要看看,他对她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于是,第二天中午,吃完午饭她也不心急火燎的往槐树胡同跑了,她安安稳稳在家睡了个午觉,上班还差点迟到。


    徐端等了二十分钟没见人,以为是她有事,就把牛奶放胡奶奶家里,自己回去上班了。


    第三天中午,今越依然没去,但昨天放着的牛奶拿走了,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第四天中午,今越终于出现了,但她一改往日的欢欣,脸上淡淡的,“谢谢你啊徐叔叔。”


    徐端果然皱眉,有点无奈,“怎么又叫叔叔。”


    舒今越一脸无辜且认真:“你叫我父亲利民兄,那我就该叫你叔叔呀。”


    明明她说的是这个道理,没有哪里不对,可徐端就是感觉胸口有点闷,“最近很忙吗?”


    “嗯,忙。”


    “忙什么?”他推着自行车,也没看前方,只是在看她白净的侧脸。


    往常这个时候,她是跑着来的,像一只欢乐的闪着翅膀的小鸭子,鼻子和额头会出汗,把软软的绒毛沾上去,有点子可爱。但今天她脸上干干净净,是不紧不慢走过来的。


    “就那些吧,涨了工资我还是要多学习,尽量对得起这份劳动收入。”


    徐端点点头,正想问问她工作上的事,有没有什么为难的,她忽然说自己还有事,要赶紧走,改天再聊。


    徐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女孩子长高了,去年看起来还像个中学生,现在已经有少女的样子了。


    而少女当然有少女的世界,不是他这种老腊肉老帮菜能理解的,舒今越恶狠狠地想,她再给他一个机会,他要是不喜欢她的话,她立马撤,反正她只想谈恋爱,这个不成下个更香。


    她是没有任何损失的,也不会让自己内耗在这些小事上。


    舒今越捏了捏拳头,下午工作的时候都更有干劲了呢!


    她想趁着晚饭后的时间向二哥讨教一下,她已经欲擒故纵三天了,但他依然云淡风轻,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继续欲擒故纵,还是下点猛料。


    结果舒文明直接没回家,只是请同事帮忙来家带话,说徐文丽吃人参补过头了,流鼻血,他要送她回家。


    二哥自从谈上恋爱后,确实是变得稳当多了,以前跟个野人似的,回不回家才不会跟家里人说,现在倒是越来越有担当,像个过日子的人了。


    舒今越琢磨一会儿,决定在得到二哥的正式建议之前,还是先维持原状,第二天中午依然去拿了牛奶,也没说上几句话……


    ***


    到星期六这天上午,蒋卫军优哉游哉走进物资局徐科长的办公室。


    “老徐听说没?”


    “什么?”徐端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还有五分钟下班。


    “就市医院那个案子啊,有人报公安说是儿子被偷了,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听说是把那几个医生护士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遍了。”


    徐端点头,事情闹得太大,他想不听说都难,“真没查出来?除了亲属,他们的社会关系查没查,最近一年内有没有去银行存过钱,家里有没有多出来大笔现金或者贵重物品,只要做过,总会有痕迹。”


    “嗐,这不用咱们说,覃局长又不是傻子,他儿子也被牵涉其中,他恨不得赶紧查个水落石出呢,听说那小子就要公派出国了……诶等等,我说呢!”


    徐端将外套穿上,起身,一副准备下班的样子,“又怎么?”


    “我就说难怪,怎么看你那个小侄女那么眼熟,原来她就是以前咱们在饭店遇到那个,老覃他儿子的对象啊!”


    徐端皱眉,“他们不是。”


    “啥不是啊,就是你小侄女苏今越,我就说我记性没这么差,果然是没看错,这俩倒是郎才女貌,不过他俩要是成了,你岂不是跟老覃平辈了?哈哈哈,那意味着我也不用叫老覃叔,可以改口叫哥喽!”


    “他们不是对象关系。”


    “看你,还护上自己孩子了,我又不会往外说,坏不了你侄女的名声。”


    徐端没来由的烦躁,“走了。”


    “诶诶你等等我啊,咱俩一起吃,吃完正好上市医院溜达一圈,我是真想去看看老覃那张臭脸。”


    徐端被他缠着,一起去食堂吃饭,吃过又陪着他去医院看热闹,当然,他自己也想去看看什么情况。这个案子要真像他想的一样出了内鬼,那影响可就大了,凡是最近几年在市医院生过孩子的人家,都得睡不着吧?


    这么大一家医院,妇产科每年的住院人数是相当庞大的再往前推几年,那波及面得多大,简直不敢想象。


    更别说有些本就存在矛盾的家庭,正好又曾在这家医院生过孩子……那是嫌夫妻隔阂还不够深啊。


    徐端又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十二点四十五了,不知道苏今越今天会不会去拿牛奶,她最近几天太忙了,他应该关心一下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但她似乎不太想跟他多聊,不像以前乐意跟他分享心事……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你老看表干嘛,有事?”


    “嗯,我们快去快回。”他还得赶回家拿牛奶,送牛奶。


    他很想知道,她最近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像上次买羊毛衫的时候,她明明已经很委屈了,却还要强颜欢笑,不承认自己难过……今天,他想继续跟她聊聊“承认自己有坏情绪不是坏事”这个命题。


    蒋卫军看着面前这个自诩人生导师的发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就像他那个当了爹的大哥,总是心事重重的,担心他闺女不好好睡觉,担心他闺女没有牛奶喝,闺女才上幼儿园就担心她会被臭小子拐跑。


    在他看来,属实是走火入魔了。


    “哦对了,上次你问我牛奶公司送奶的事,人家说了能换地址继续送,全城都能送,咋后来又没信儿了?你自己换了?”


    徐端车把手晃了晃,“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蒋卫军心比较粗,于是没再细问,又说起最近的事,无非是谁谁谁越来越离谱,谁谁谁又被整了,谁谁谁恢复工作了,等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去到市医院门口,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


    俩人都是在部队锻炼过很多年的,骑这么远脸不红心不跳,蒋卫军甚至还有点不过瘾,“你说咱们这自行车要是能再好点该多好,到时候咱们专挑山路骑,比划比划?”


    徐端却没回答他,他的眼睛定住了。


    在医院大厅的入口处,有个女孩的背影很熟悉,他正奇怪她这个点怎么在这里,就见一个男孩走过来,对着她笑了笑,左手虚虚的搭在她背后,护着她穿过拥挤的人群,两颗脑袋越挨越近,聊得有那么投机吗?


    原来,天天忙得不见人影、拿牛奶都爱去不去、见了面也爱答不理的小姑娘,还有时间来找大学生啊。


    徐端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挺……恼的。


    “诶老徐,你冷着个脸干嘛,像谁欠你钱似的,我可没惹你啊。”


    徐端盯着那两道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冷哼一声,“上去看看。”


    他倒是要看看,苏今越来这里干嘛,覃家那小子带她去哪里,最好别让他抓到他做什么,不然他废了他。


    当然,他有这个阴暗的揣测并不奇怪,因为他也是从那小子的年纪过来的,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尤其是她那种不怎么会拒绝人又不会发脾气的漂亮小姑娘,像一朵带着露水的小百合花,很容易让人有破坏欲,很容易被欺负的。


    “诶诶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俩人紧赶慢赶,可惜大厅里人太多,又多是些病人,他俩不好横冲直撞,尽量避免不碰到别人,速度就不得不慢下来,等他们追上二楼,哪里还有人?


    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徐端的眼睛迅速地在人群中搜寻,没她,也没那小子。


    另一边,舒今越跟着覃海洋上了三楼,没停,直接去五楼,这里是一些专门预留出来的特护病房,“宋莹莹转到上面来了。”


    “她最近怎么样?”


    “身体恢复还行,但精神状况不太好,所以我才说请你来帮忙做做思想工作,上次感觉你俩比较聊得来。”


    舒今越苦笑,她这次又是赶鸭子上阵,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几名医护背景清白,亲朋和社会关系都没有异常的地方,甚至全市范围内都开始留意最近几天有没有莫名其妙死亡的男婴了……


    调查不出结果,宋莹莹家就不松口,那五个医护就一天不能回家。


    “那位李医生,就是给我老师帮忙一起接生的那个女医生,听说她孩子生病了,不愿喝奶粉,家属想让她回去看看,或者他们把孩子送来喂两口也行,但宋莹莹家老婆婆不松口,我想让你帮忙劝劝她。”


    老婆婆一口咬定见面就是串供,她弟弟在某会里就是这么说的,她当成圣旨来听。


    舒今越真的头大,宋家这边明显太强势了,软弱怕事的医院招架不住,对自己本院的职工,连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都不讲了。


    真怂啊。


    来到五楼,正好宋莹莹的婆婆不在,她一个人在病房里喂孩子,今越敲了敲门,听见同意才进去。


    “小舒医生?”宋莹莹还记得她,将柔和的视线从孩子脸上转移到她身上。


    舒今越跟她打过招呼,打算从孩子的话题入手:“你家女儿真漂亮,这眼睛真大,很像你呢。”


    “是呢,她很乖的,我自己什么都不会,我婆婆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我照顾她,手忙脚乱,有时候弄疼她了,她居然一点也不哭闹呢。”


    宋莹莹脸上浮现一抹慈母的微笑,“其实这几天我也想开了点,要实在查不出来就算了,别再大动干戈,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到女儿身上来。”


    虽然失去儿子她很伤心,但她得克制,要保证奶水,要给活着的女儿吃奶,所以她的情绪比其他人去得快。


    “我公婆和爱人一想到儿子就哭,天天哭,连我女儿也没抱过几次,这不,都出生快一个星期了,他们居然都没发现她身上有胎记。”


    “孩子有胎记吗?”今越忽然皱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呀,胸口上好大一块呢,那天太忙了,这几天家里人的注意力也不在这边,我也是昨晚给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


    舒今越脑海中闪现出什么,她想起刚才覃海洋说的,他们医院的人去东城区医院,找到给宋莹莹做超声的医生了解过情况,那医生还记得,因为平时双胞胎几乎很难遇上,于是他印象深刻。


    他记得当时确实是看见两个孕囊的,只是比较小,月份浅嘛,甚至还找出留底的资料,姓名、年龄、检查日期、结果都跟宋家手里那份一模一样。


    说明宋莹莹确确实实是怀的双胞胎,至少当时检查的时候是双胎……舒今越陡然一惊。


    她迅速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难道全球只有三位数的特殊病例,居然让她遇上了?


    “我能不能看看孩子的胎记?我们中医有一些办法,如果你需要的话,某些胎记是能淡化的。”


    宋莹莹一喜,女孩子胸口上长胎记确实不好看,要是能淡化那就太好了!于是忙拉开襁褓,把孩子抱出来放床上,又解开小衣服,“你看,胸口这里好大一块呢。”


    小孩微微有点发黄,但这在新生儿身上很常见,奇怪的是她胸前那块“胎记”,颜色很白,比她周边的皮肤都白,白到……要是不懂的人,会以为是白癜风之类的疾病。


    “我昨晚还以为是皮肤病,问医生,他们说是自打出生就有的胎记。”


    “其它地方还有吗?”


    “有,小肚子这里,你看。”


    舒今越一看,在肚脐下面半寸正中央的位置,也有一块不小的白斑,今越洗干净手,摸了摸,光滑平整,没有脱屑,没有渗出。


    “覃海洋,能不能去把你们医院领导和病人家属找来?”


    覃海洋一直在门外,此时听见她的声音连忙问:“怎么了?”


    “我大概知道另一个胎儿在哪里了。”


    第42章 042 基因嵌合体&吃穷他&多出来的……


    “在哪里?!”宋莹莹惊呼, 一把抓住今越的胳膊,小婴儿被吓得吧唧嘴,哼唧起来。


    舒今越连忙扶住她, “你们没说谎,你确实怀的双胞胎,而医院也没说谎,你肚子里确实只生出一个孩子。”


    “那另一个呢?总不可能是凭空消失了吧?”


    “对, 就是凭空消失了。”舒今越叹口气,她本来不敢往这方面想, 毕竟这种极其、非常低概率的情况, 全世界绝大多数医生一辈子甚至两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的概率,居然被她舒今越给遇上了。


    三分钟后, 医院各方和家属同时到齐, 舒今越深吸一口气, “把各位请来, 是想说一个关于这个消失的婴儿的推断,给家属一个交代, 也能还涉事医护一个清白……”


    见院方的人皱眉, 大概是不信她能做出什么合理解释, 她抢先道:“大家先听听, 欢迎各位专业老师指正。”


    舒今越的面子他们不用给, 但叫他们来的是覃海洋, 他们只好忍下,“你说。”


    家属这边,有宋莹莹做思想工作,也找个板凳坐下来,看着舒今越。


    “其实早期妊娠的时候, 宋莹莹怀的确实是双胞胎,甚至在她去到边远地区第一次产检,就是找那位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产检的时候,都还是双胞胎,但后来不知道哪个时间段,应该是孩子还不算太大的时候,子宫内空间和营养有限,一个胎儿发育得好,一个不太好,或许是先天性疾病,或许是基因问题,优胜劣汰之下,发育不太好的那个直接停止发育……”


    “可我没有流产啊,我整个孕期也没有出血,其中那个停止发育的胎儿哪里去了?”


    宋莹莹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子宫空间就那么大,什么都没流出来,孩子还能凭空消失吗?


    “被另一个正常发育的胎儿吸收了。”


    这话一出,有些见识的医生倒是凝起眉头,心说虽然没见过这种状况,但没急着反驳,而家属则是继续不理解。


    “那么大一个胎儿怎么吸收?”


    舒今越没回答,而是反问家属:“你们去到那个县城产检的日子还记得吗?”


    “记得,第二天是我生日。”他说出一个日子,今越开始掰着手指头,“按照宋莹莹的末次月经计算,那天应该是妊娠十周左右,也就是两个半月出头。”


    “按照正常的胚胎发育速度,那个周数的胎儿只有三四厘米长,重量在5到8克之间。”今越用手指比划一个大小出来,“大概就是一颗红枣那么大吧。”


    其中一个高年资的妇产科大夫点头,“没错,就是这么大,如果双胎的话可能还会偏小一点。”


    “你的意思是,孩子就是那个时候停止发育的?可我在公社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告诉他们我是双胞胎,医生也说能听见两个胎心,这又怎么解释?”


    舒今越不好说同行的坏话,但以她在乡下多年的经验,那些人的技术参差不齐,确实可能有流落民间的高手,但滥竽充数的庸医也不少,没证的,没学过医的,公社领导的关系户,随便往里一塞,有个工作就行。


    所以,那个医生说“双胎存活”其实并不可信。


    “县医院的产检是目前唯一可以考据的还有双胎存活的最后时间,而那么大的胎儿停止发育,其实是完全有可能被另一个胎儿慢慢的、一天天的吸收掉的。”


    如果再大一些,可能不会完全吸收,但会被不断积压、变形、萎缩从而形成“纸片胎儿”。


    “如果是变成纸片胎儿的话,接生的时候两位医生应该会有所察觉,而她们没发现宫腔内任何异常,说明就是被吸收的概率更大些,胚胎停育的时间比较早。”


    那位高年资妇产科医生惊诧:“这难道就是医学上说的双胎消失综合征?”


    “对。”舒今越点点头,“我是中医,在各位老师面前谈这个有点班门弄斧,想必各位比我还清楚。”


    几名医生倒也没反驳,他们正在消化这个名词。


    “那这个消失的胎儿对另一个存活的胎儿有没有什么影响?”宋莹莹是高中毕业,有生物学知识,能听懂一些,其实相较于孩子被偷走换走,她觉得这个理由其实是更能接受一些的。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你的女儿成为这场优胜劣汰之争的唯一获胜者,却也变成了基因嵌合体。”


    “什么嵌合体?”有人又问。


    覃海洋看过一些外文书籍,连忙解释道:“就是基因的杂合体,你女儿的身上可能存在两套遗传基因信息。”


    不过这时候很多人还不知道DNA,也不懂什么叫做基因遗传信息。


    “基因遗传信息,就是能导致人跟人之间存在个体差异的内在因素,比如说,明明是同一对夫妻生的孩子,为什么有的个子高,有的个子矮,有的皮肤白,有的皮肤黑,甚至血型、智商都明显不一样?这就是基因遗传信息在主导的结果。”


    舒今越于是指着宋莹莹女儿胸前和下腹的“胎记”说,“其实这些应该不算胎记,而是另一个胎儿的基因在肤色上的表达。”


    “也就是说这个胎儿如果存活下来的话,她的肤色会比这个孩子白一些吗?”有人问,舒今越点头。


    “而基因嵌合体还有一个未知的隐患,就是你女儿将来生的孩子有可能不是她的孩子。”


    “什么意思?”宋莹莹的爱人在地方锻炼,是一名干部,懂一些文化知识,但对“她生的孩子有可能不是她的孩子”这种话觉得莫名其妙。


    “就是说,她的后代有可能遗传到的不是她的基因,而是那个被吸收的‘舅舅’的基因。”她在手机上看过,有些报道上是这么说的,明明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但在验DNA的时候会发现与她只是有亲缘关系,而不一定是母子(女)关系。


    当然,这样的概率就比双胎吸收综合征更低得多了,全世界发现的病例也就个位数。


    且那样的病例是来自跟母亲同性“姨母”的,或者跟父亲同性“叔叔”的,有没有来自“舅舅”的却还不知道,或许异性之间也存在差异?


    今越没办法深想,实在是这个病在全世界范围内病例数太少,没什么代表性。


    宋家人听得似懂非懂,但其他医生却是懂的,纷纷感慨:“世界之大,学海无涯。”


    还是那位高年资妇产科医生,“病人家属你们放心,关于这个病症,也不是全听我们的一面之词,我现在就给京市的妇产科专家打电话咨询,毕竟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他们大城市或许以前遇到过。”


    看了宋莹莹的老婆婆一眼,她苦笑:“当然,你们可以亲耳听听,我们可没跟他们串供,事先没跟他们联系过。”


    另一位副院长连忙说:“我去过海城的进修,我可以给那边的专家打,多听听不同医院专家的意见嘛,是吧?”


    宋莹莹的家属没意见,于是大家就亲耳听见电话里的专家根据他们的分析说确实是高度疑似这个病症,他们在临床上也没见过,但如果其它已知的病症解释不了的话,应该就是这个疾病。


    这话虽然说得保守,但宋家人至此也是无话可说。


    真不是医院偷了他们孩子,而是这个孩子就没能活到出生的时候。而舒今越说到的嵌合体婴儿,其实也是对他们的提醒,将来女儿在生育后代的时候,如果出现血缘存疑的情况,这就是解释的理由。


    看宋莹莹老婆婆不像好惹的,今越脸不红心不跳地加上一句:“据国外统计,基因嵌合体的孩子都非常聪明且幸运,用咱们龙国人的说法就是一个福气包,以后你们家肯定万事顺利,逢凶化吉。”


    她不想因为这个小女孩“消化”了弟弟,而被全家不喜,不过宋莹莹和她老公倒是真心疼爱孩子的,就不知道两个老的会怎么想。


    “对,发育不良的胚胎即使侥幸存活下来,也不会健康,从生物学角度来说,这是优胜劣汰。“那位老医生也明白今越的用意,不断强调存活下来的女孩是福星,暗示他们要善待这个孩子。


    “我们懂的。”宋莹莹的爱人叹息一声,他们闹,主要是想不通孩子去了哪里,现在这么多专家联合京市海城一起给出合理解释,他们自然再没有理由不信。


    而至于这个女儿,“舒医生说得对,她是非常幸运的,才能在这场优胜劣汰的竞争中存活下来,是我们家的福星。”


    最后几个字,他对着父母说的,两个老人讪讪点头。


    “谢谢你,小舒医生,要不是你,我们连自己的孩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还冤枉了几位医生和护士,我们很抱歉。”宋莹莹诚恳地说。


    她爱人也站出来,说想给几位被冤枉的医护人员赔礼道歉,至于接不接受,这不是舒今越关心的事,她现在只想休息,只想吃饭。


    她刚才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覃海洋给叫来帮忙了,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医院领导了解了一些舒今越的基本情况,见她不愿久留也没勉强,说以后会去单位拜访她,并让覃海洋招待好她,他们要先处理宋家这边的事。


    “对不住,让你饿到现在,我带你去吃饭吧?”


    “不用,我回家吃。”


    覃海洋还要客气,舒今越是真不想跟他客气,有这客气的时间,她都回到家了。


    覃海洋看着她坚决的背影出神,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跟自己多来往,就这么讨厌他吗?


    舒今越其实没时间关注覃海洋的情绪,她在想宋莹莹的女儿,这个女儿如果遗传了她“弟弟”的基因,将来在性发育和生殖方面,会不会有一些未知的隐患?但这样的病例数实在太少,太罕见,没有科学数据能得出什么规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后一直有辆车跟着,回头一看,“徐叔叔?”


    男人皱眉,“上来。”


    舒今越立马乖乖坐上去,可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要欲擒故纵,打乱节奏了呀!


    “乖乖坐好,别乱动。”


    “徐叔叔你放我下去吧,我自己回家。”


    “饿着肚子回去?”


    舒今越脸一红,她的肚子叫得太响了,“哼,原来你耳朵这么好使啊。”


    徐端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嘴巴不饶人。”


    “那也没你厉害。”就会装聋作哑。


    俩人剑拔弩张斗了几句,徐端轻轻闷笑一声,“生气了?”


    “谁敢跟你生气啊。”


    徐端嘴角翘起来,会发脾气了,比闷不做声好多了,“进步很大。”以后对所有人都该这样。


    舒今越不懂,但她输人不输阵,她就是不问他为什么说这句话,反正她要憋死他。


    骑啊骑的,等舒今越反应过来方向不对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物资局对面那家国营饭店六门市部,就是上次她和覃海洋吃饭的地方,“来吧,想吃什么。”


    “我肚子不饿。”不吃嗟来之食。


    徐端一脸诚恳,“我饿了,为了找某个生气的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吃饭。”


    他的声音很温和,像是以前吃过那种很好吃的丝滑的巧克力,温柔,又有点微微的苦涩,舒今越的脸不可避免的红了,“那是你的事。”


    “好了,就当陪我吃,好吗?”


    舒今越翘起嘴角,她今天必须吃穷他,于是进店把上次没舍得点的两个大菜都给点了——酸菜鱼和糖醋里脊。


    “够了吗?不够再点两个。”


    “这可是你说的喔。”


    “嗯,我说的。”


    舒今越的眼睛在菜单上看了一圈,“那就再来个红烧肉,还有这个粉蒸排骨。”


    服务员很是吃惊,两个人吃吃吃四,四个硬菜?!真的无敌金刚硬啊!


    然而,徐端的话更让她惊掉下巴,“不来两个素菜?”


    舒今越心说素菜多不值钱哪,她才不要。


    于是他看也没看,直接报出两个菜名:“清炒苦瓜,酸辣土豆丝。”


    舒今越这下舒坦了,因为这两个菜都是她喜欢的,但她就喜欢得寸进尺:“如果我说要喝茅台,你敢点吗?”


    徐端无奈苦笑,眼神落在服务员身上,“那就再来一瓶茅台。”


    “没票没酒。”这可是要凭票特供的,一般是招待的时候才会用得上,一般人下馆子就是有钱也点不到。


    舒今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徐端,还挑衅的勾起嘴角:看你牛皮吹破了吧?


    徐端又笑起来,也没为难服务员,只是淡淡的对她说:“麻烦请你们龙经理来一下,就说徐端找他。”


    服务员心里老大不乐意,但耐不住眼前的人气场太过强大,比他们经理还气势足,她不敢说不。


    也就三分钟不到的时间,饭店经理小跑着上来,还有一瓶茅台酒:“徐领……徐同志,这是您点的酒,服务员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徐端笑了笑,接过酒,闲聊两句,用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让经理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舒今越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同时也很受教,原来有些人做领导真的能做到让人如沐春风啊,明明刚才经理来的时候还战战兢兢,他也没有特意宽慰或者解释,就几句看似平淡的闲聊,却让对方如释重负,不知不觉的卸下那层紧张。


    难怪人家将来能成为大佬,她就一直不太能理解霸总文里那些动不动冰山脸,动不动低气压的冷面总裁,到底是怎么御下,怎么让那些比他有经验有资历的人甘心臣服的,凭那张冰山脸吗?


    即使谈客户,你也得有个好脸吧!


    舒今越东想西想,红烧肉和粉蒸排骨是中午就卖的固定菜式,加热一下就上来了,还端来两大碗米饭。


    徐端端起其中一碗,扒一半在另一个空碗中,“吃得完吗?”


    “能。”


    他似乎很知道她的饭量,这半碗不多不少,就是她能吃饱但又不是很饱、还能吃下很多菜的量。


    吃饭的时候,她决定不搭理他 ,要让他看看自己的脸有多冷,可他似乎看不见,一会儿跟她聊工作,一会儿聊家里的事,问他们野猪肉吃完没,一会儿又聊今天为什么去医院。


    舒今越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她安慰自己:吃饭不说话,趣味少一半。


    “这个双胎消失综合征,你在哪里听说过?”


    “书上。”


    “什么书?”


    “忘了。”为了增强可信度,她张口就来,“我找朋友在医学院借的书,是一本外文书籍,忘了叫什么名字,上面有介绍。”


    “那个大学生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似乎语调没有刚才温和,今越点点头,“他人很好的,帮我借了很多书。”


    “人好能让你饿着肚子帮忙?”徐端把碗放下,静静地看着她,“苏今越,我们能好好谈一谈吗?”


    舒今越吃了一大块红烧肉,“嗯,你说,我听着。”


    “如果你要谈对象的话,我觉得那个大学生跟你并不合适。”


    “为什么?”


    “原因太多,也很复杂,他的家庭,可能不太容易接受,而他也并不具备在自己婚姻大事上做主的能力,你信不信?”


    舒今越大口吃肉,其实心里门儿清,她从一开始拒绝覃海洋,其实也是想到这个可能,他喜欢她,但这种喜欢能跨越门第之见,能缩小两个家庭的差距吗?一开始或许可以,但用不了多久,他会疲惫,会需要她用更多的东西来回报,或者交换。


    她年纪小,经历少,但她并不傻。


    “那你能在自己婚姻大事上做主吗?”


    徐端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他毫不犹豫:“能。”


    “那你想谈对象吗?”


    徐端再次怔了怔,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一步步走进了某个她预设好的圈套里,“为什么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想不想谈。”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谈对象不是买东西,喜欢,价钱合适就行。”


    “那我要是想和你谈呢?”舒今越直接放下筷子,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想要看进他的心里。


    徐端手背上的青筋略微显了显,“你还年轻,很多问题不懂,很多事情也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废话真多,到底谈不谈,谈或者不谈就这么难回答吗?”什么欲擒故纵,她没耐心,她就想打直球。


    沉默,可怕的沉默。


    就在舒今越再次拿起筷子,把这顿饭当成两人之间的断头饭吃的时候,他忽然淡淡地开口:“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


    “那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端不知道哪里的弦松下去,“你现在还年轻,其实对方对你好并不能成为你喜欢这个人的原因,什么都会消逝,对你好这种最廉价的东西更是。”


    舒今越烦死他了,整天摆出一副长辈样,总把她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你自己招惹了我,现在又不对我负责,那行,我也不是非得腆着脸找你,我又不是没有追求者。”


    她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她觉得自己挺没脸没皮的,主动表白还被拒,丢脸都丢到家了,就让她死了算了吧!


    这一次,她是真的流泪了。


    徐端看着她脸颊上那滴晶莹的泪珠慢慢滑落,感觉腿根的旧伤又有复发的迹象,“很多事情你需要想清楚,你才二十岁,别忙着做决定。”


    舒今越再也不搭理他,心说要你管,但点的菜得吃完,不吃完浪费,她把四个四荤两素当成他的肉,使劲嚼吧,使劲吞咽,就是吃不下也得让他不好过。


    徐端叫来服务员,用油纸袋将没什么汤汁的肉菜打包,至于那瓶只是负气点的、却连瓶盖儿都没打开过的茅台,也被他原封不动装好,“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会走。”


    “不许跟着我,我需要冷静一下。”


    徐端跨出去的脚步顿住,看着她气冲冲地走在前面。


    舒今越说不清现在的情绪,是生气,还是恼羞成怒,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反正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跟人表白被拒了,要是有橡皮擦的话,她想把今天干的所有丢脸事全擦掉,擦得干干净净。


    徐端这家伙真的很讨厌,他总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总是对她那么好,可又什么都不说清楚,这就是渣男的高级段位,手机上说的。


    她知道,她没什么人生阅历,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也没什么朋友能跟自己讲讲谈恋爱该怎么欲擒故纵,怎么以退为进,她只会按着自己心意横冲直撞的来,好了,现在碰到这个渣男头破血流了吧?


    不过,也不算晚,及时止损就好了。


    这么边想边骂“渣男”,舒今越回到胡同口的时候,心情基本平复下来,她发誓,以后要是再跟徐端说一句话,她就是小狗,流浪狗,没家那种!


    而徐端一直目送着她走进16号院的大门,这才推着车子往外走,他车兜里是刚打包的菜和酒,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上班,为了逮她,他上班都忘了。


    呵,还吃了两顿饭,现在胃里有点不太好受,撑得闷闷的。


    包大姐正靠在大门口跟胡同里另一家的保姆大妈聊天,俩人都是书城市郊区的,口音能听懂,又是同行,很有共同语言,平时徐端基本没有上班时间回来过,不然每天都能看见。


    “哎哟,徐领导回来了,吃过饭没?”包大姐连忙将没嗑完的瓜子揣回围裙前面的兜里,就要去厨房做饭。


    “不用忙活,我休息一会儿。”


    “徐领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徐端摇头,回到自己屋里,在书桌前坐了有一会儿,胃和腿根一起向他发难,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雪夜……


    对她好吗?他想起那个女人,她说她也是因为徐老爷对她好,觉得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可他们的“爱情”保质期只有船上短短的三十来天。


    他又开始厌恶自己了。


    晚上,包大姐把他车兜里的剩菜热了热,又蒸了一锅馒头,“这红烧肉烧得真好,肥肉多瘦肉少,油汪汪的,咱们乡下地方一年也吃不上一次这样的好肉。”


    “还有这里脊肉,酸酸甜甜的,跟糖醋白菜一个味儿,我家几个孩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徐端不怎么想开口,眼看着她就要把那瓶酒打开,“酒放我屋里,有用。”


    包大姐讪讪的,下午她那个老乡可说了,这瓶酒很好很贵的,说是她家主家招待非常重要的客人才舍得拿出来,都不敢多喝,她刚才还想着晚上能顺便尝尝,要是徐家人不喜欢,她就拿回去给她弟呢,听文静说,弟现在正准备当大队部的会计,总得有点好东西送公社领导才是。


    徐领导在这些吃吃喝喝的东西上从不计较,平时她把偷偷省下来的鸡鸭鱼肉捎带回家一点,或者拿半斤白面,他都从来不说什么,就是别拿冰箱里的牛奶。


    有一次她听老乡说喝牛奶能长个子,她就寻思等哪天回家带两瓶回去给儿子尝尝,谁知徐领导却能看透她想法似的,淡淡地说:“牛奶我有用。”


    就那么一句,她就知道,她平时的小动作徐领导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跟她计较。


    她家男人也说了,徐领导是个很宽和的人,别看话少,其实什么都看在眼里,他不说话则已,一说都是能说到刀尖上的……那时候还觉得他对人过分崇拜了,现在看来,她男人其实也不够了解徐领导。


    那次,包大姐被吓得腿软,当即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往家里捎过几次肉,几次白面,每次多少,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而当时的徐端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完问一句:“文贵最近身体怎么样?”


    文贵是她男人名字,包大姐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为徐领导对自己一家的照顾,为自己的不识好歹吃里扒外。从那以后,她是一粒米也不敢往家捎带了,只徐端有几次会让她带点回去给文贵补身体。


    这才过去没多久,她居然又想把酒带回去,要是带给文贵也就罢了,居然是她娘家弟弟……包大姐当即腿一软,暗骂自己糊涂。


    而今晚的徐端,也想起文贵了,他腿根的伤,文贵的高位截肢,还有那个没能活下来的战友,那个雪夜……以及女孩那双明亮的充满生机的眼睛。


    不是她先动心,而是他,一切都是他的处心积虑。


    ***


    舒今越回到家的时候,赵婉秋正坐在炕上,一板一眼的给赵大妈把脉呢,什么寸关尺,什么心肝肾的,说得头头是道。


    “哎呀今越回来了,今天下班这么早呢?”赵大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你妈正给我看病呢,她一摸脉就说我睡眠不好,还真是神了。”


    舒今越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实在挤不出来,“我妈是个好学生,将来说不定比我厉害。”


    赵婉秋挺起胸膛,“那还真不好说,我才上过几天卫生学校就能上战场,在大后方我可是能帮忙缝合做手术取子弹的护士,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唉,我说婉秋啊,你学东西这么快,悟性又高,这么多年在区医院真是可惜了,要是当时能去市医院省医院的,现在肯定就不会跟咱们挤大杂院喽。”


    赵婉秋倒是很看得开,她当年什么都不懂,跟孤儿没什么区别,也没人能指点一下,组织上让自己选,她就觉得要去最基层,为人民群众服务,结果选了一个最偏远最落后郊区的卫生院,还是一位大姐看不过意,把她改成区医院……不然,她现在估计还在乡下吃土呢。


    “嗐,这就是命吧,反正在哪里都要吃饭,在这里有你们这群老姐妹我也值了。”


    这话可把赵大妈讲得心花怒放,忽然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家文明和文韵都有对象了,今越是不是也该谈了呀?”


    “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小伙子?绝对一表人才,全家都是工人,个个吃商品粮。”


    要是以前,赵婉秋就答应了,但自从乡下回来,舒今越有主见多了,她可不敢随便替她做主,“先别急,等哪天探探她口风再说。”


    这孩子不仅有主见,还脾气大得很,她现在也不敢轻易招惹她。不过这属于不可外扬的“家丑”,她也不会跟赵大妈说就是了。


    “对了婉秋,听说没,咱们16号院来新邻居啦!”


    赵婉秋皱眉,“咱们院里没空房啊,哪里还能住人,难道是谁家又要卖房搬走了?”


    说起卖房,赵大妈很是同情舒家的“遭遇”,“唉,买也就买了,反正文明将来结婚也要房子,欠债就慢慢还吧,总比没房子强。”


    碍于做戏要做全套,舒家人在买房这件事上不得不摆出一副“我家吃了大亏”的模样,越是这样,王家人越不会回来扯皮。


    “有自己房子,结婚总比租房结的强吧,现在的年轻人,想法跟咱们以前不一样喽。”赵大妈说着说着,又回到八卦上,“最近要来的新邻居,就是来租房子,你猜猜租谁家的。”


    “还能租谁家,咱们院里家家户户都紧张,也就李大妈家……啊,不会是租李大妈家的吧?!”


    “对,就是她家!听说每个月五块钱的房租呢,她真敢收,跟抢人有啥区别啊?”赵大妈少不了口头讨伐几句,“咱们大杂院的房五块都够租两间了,哪怕是正房也不能这么抢人。”


    “不就是看着人家年轻不懂行情嘛,她这是能宰一个是一个,也不怕亏心。”


    据说来租房的是一家三口,“一个鳏夫带着俩孩子,媳妇儿前年病死了,大儿子才刚八岁,小儿子五岁,怪可怜的。”


    赵大妈不愧是大院情报组组长,打听消息的能力她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男人叫尚光明,是机械厂的工程师,听说是家里有海外背景,前几年被下放到农村,他那老婆就是在乡下病死的,还是机械厂的徐厂长看他有本事,说很多机械故障只有他能解决,想法子把他调回来,恢复工作了。”


    因为厂里没空余的房子,只能让他暂时在厂子附近租房住,也不知道是他不问世事不懂行情,还是因为房租是厂里补贴的,不花自己钱所以不在乎,居然连这么高到离谱的房租都能接受。


    赵婉秋点头,她也觉得这个尚工程师不像是会过日子的,“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才行。”


    “所以啊,你知道吗,李大妈这就琢磨上他了呀!”


    赵婉秋眼睛一亮,“哦?咋说?”


    “赵大妈的老五闺女,前不久不是在闹离婚嘛,因为她宁愿不上班也要回来照顾李大妈,她男人不乐意,小两口最近正闹着,这尚工程师的职称那么高,听我家老赵说工资有118块呢,还不算津贴和补助,李大妈能不琢磨?”


    118的月工资是啥概念?!舒今越在旁边听得连连咋舌,她马上工作满一年了,还立过功,现在也才刚拿到40块,人家尚工程师干一个月顶她三个月!


    难怪啊,这么高的工资,哪怕是当后妈,李大妈也乐意撺掇她闺女离婚。


    赵婉秋立马被提起兴趣,还把什么脉探什么口风呀,赶紧下炕,趿着鞋就往后院跑,她得去看看月工资118的高级工程师长啥样!


    舒今越在心里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要是让只拿十八块的二哥知道,还不得大骂一句,同样是住大杂院的,这人跟人的差距比狗跟人还大。


    而这么高的工资,也刺激到她了,舒今越决定从今天开始她要封心锁爱,一心一意搞事业,争取早日把工资领到三位数,哼,徐端现在对自己爱答不理,以后让他高攀不起。


    下定决心之后,舒今越也不丧了,找出书本开始看起来,有两本还是用覃海洋的借书卡借的,差不多半个月就该还了,她得早点看完,到时候让二哥载她去还。


    想到二哥,舒今越有点奇怪,最近两天都没怎么见到他,也不知道忙什么,前几天说文丽姐上火了流鼻血,后来又没啥事,他怎么还是不见人影?


    莫非是又去鬼市了?


    他最近也不算顶缺钱吧,没必要再去冒险。


    正想着,舒文明就回来了,不过他的脸可不是一般的臭一般的长,都快拉到肚脐眼了。


    “喂,你咋了?”比我这单相思失恋的还臭,至于吗。


    “别跟我说话。”舒文明衣服也不换,一屁股坐炕上,拎起水壶冲着嘴巴就灌。


    虽然壶口没接触到他的嘴,但舒今越还是嫌弃,“舒文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自己要喝水不会用水杯啊?”


    “我恶心,那你是没见过更恶心的。”


    舒今越今天心情不好,也懒得跟他斗嘴,只是看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有点好奇,“到底咋了,是文丽姐跟你分手了,还是你被单位开除了?”


    舒文明重重的叹口气,躺回炕上,“你说这人咋就一定要生儿子呢,不生儿子是会死还是怎么着。”


    “谁,快给我说说,我等着听。”


    “徐文丽她爸妈你知道吧?”


    舒今越眼睛瞪大,“她爸妈,不是这跟什么生儿子有什么关系?文丽姐她妈上次不是说外派到乡下去了吗,要半年多才回来……”


    “呵,外派?”舒文明冷笑一声,“今天才知道,人家是去乡下躲着生儿子呢,走的时候已经四个多月快显怀了,昨儿在医院生下来了。”


    舒今越:“……”这,让她怎么说啊,徐文丽今年23岁,她父母至少也是四十五六的人了,居然还要二胎?还要躲到乡下去生?


    计划生育其实三年前就开始实行了,但还没确定为基本国策,乡下地方管得松,城里也经常是睁只眼闭只眼,但徐家两口子不一样,他们是干部,要起带头作用的,要是被人举报肯定够喝一壶。


    他们躲到乡下去生,一方面是为了保住孩子,另一方面也是怕徐文丽有想法,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父母真要生她也拦不住,他们好好说文丽也能听懂,躲着生……就,挺没意思的。


    “他们在乡下躲着生儿子的时候,文丽天天生病都没人陪着去医院,她打了那么多天针一口热乎饭没吃上,可真是一对好爸妈。”舒文明咬牙切齿的为女朋友感到不值,“你猜昨天是怎么发现的?”


    也不需要今越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昨天我送她去医院的时候,我给她排着队,她看见她爸她妈还傻乐呢,谁知道人家两口子正高高兴兴给新生儿拿药呢。”


    “除了她,他们家三亲六戚全都知道她有弟弟的事。”


    “都是一样的孩子,老大是根草,病死没人管,老二就是块宝,屁大点事全家出动,为啥?就因为多长了块肉吗?”


    舒今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除了震惊,只有无奈,原来社会新闻上说的“女大学生放寒假回家发现多了个弟弟”,不是杜撰,而是真实存在的。


    徐文丽单纯,只是觉得委屈和生气,但舒今越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她提醒道:“二哥,你得跟文丽姐打好预防针,她爸妈这么大年纪,这个弟弟还没上小学他们就要退休,将来孩子作业谁辅导,吃喝拉撒谁管,上学的钱谁出,毕业后工作谁安排,将来结婚谁掏钱……这些问题,你可要让文丽姐想清楚。”


    她的立场,不好直接说让文丽姐不要管,只能说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先想好。


    “哼,谁生谁养。”


    舒今越叹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跟文丽姐说的时候,要给她好好说,你这人就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她父母生病或者有什么意外,到时候她就成监护人了。”


    “先声明,我不是说文丽姐会成累赘,我只是在帮她规避风险。”


    舒文明冷哼一声,“我也不是说舍不得多养一张嘴,我就是……就是替她不值,你懂吧?”


    “那你就赶紧把她娶进门,关上门过你俩的小日子。”


    舒文明脸一红,他做梦都想娶她,本来说好过几天就跟她去她家的,现在被这破事打乱了节奏,不知道又要拖到啥时候。


    “二哥,听我一句劝,赶紧跟文丽姐结婚吧。”舒今越心里总是不太踏实,上辈子二哥孤独终老,肯定和文丽姐有关,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一直想不通。


    第43章 043 封心锁爱&幺幺八父子仨&流鼻……


    舒文明很上心, 心想等星期一上班的时候,就要跟徐文丽好好说说,让她别傻乎乎的当小保姆。谁知星期一徐文丽直接没来上班, 星期二也没来,一直到星期三才白着脸出现在菜站。


    “你怎么了,又病了?”


    徐文丽咬着嘴唇摇头,“本来快好了, 后来我妈出院,我爸要上班, 没人照顾她坐月子, 只能我来。”


    这么冷的天,她自己都天天药不离手, 却要照顾在月子里的母亲, 不会做饭的她要学着做月子餐, 做不好奶水不足, 母亲就怪她,奶水不好弟弟夜夜啼哭, 都得她抱着哄。


    舒文明听得火大, “那是她自己年纪大了, 就不适合生孩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没长脑子吗?”


    徐文丽扁扁嘴, “可我觉得现在家里挺好的,以前下班回去直到睡觉都没人说话,现在我爸每天回来都要问弟弟好不好,吃了多少奶,我妈心情也好, 只讲高兴的事,家里氛围好了很多。”


    舒文明本来还想说她几句,现在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你做小保姆做得开心的原因?”


    “也不是,反正弟弟也挺可爱的,我喜欢小孩子。”


    舒文明忽然坏笑两声,“喜欢那就快点跟我结婚,稀罕别人的干嘛。”


    “舒文明,你不要脸!”少女红着脸追着他满屋子跑。


    这么一打岔,她的烦恼暂时消退,而舒文明则是故意拉着她,宁愿留在单位无偿加班,也不想让她回家当保姆,每天耳提面命让她装病,教她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等徐母出月子,能自己做饭洗衣服的时候,徐文丽终于能轻松一些。


    而这时候的天气也越来越冷,书城市下了第一场雪之后开始哈气成冰,舒今越所在的街道办也开始供上暖气,室内比外面暖和多了,大家进了办公室就不愿再出门。


    这样的天气,也是最适合聊闲的。乔大姐等一众大姐大妈们,没事的时候就往舒今越这边跑,似乎他们办公室的暖气更足一些似的。


    “诶诶刘进步,你昨天拿来的卤菜还有没?”好吃的孙大姐问。


    “没了,我媳妇儿就是个上班的,哪有那么多卤水拿。”


    “可拉倒吧,你媳妇儿都当上她们门市部的经理了,整个店还不是她说了算。”


    刘进步自己“不思进取”,但他爱人倒是挺有上进心的,上个月老经理退休,她刚升上去,最近正是春风得意。乔大姐几人背后都笑话他是准备将软饭吃到底了,他也不恼,媳妇儿升了比自己升了还高兴,整天乐呵呵的,家里有啥好吃的都会给老朱今越带点过来,乔大姐几个爱串门的,也没少吃。


    “说真的刘进步,我们又不是白吃你的,我们跟你媳妇儿买点卤水,成不?”


    “是啊,最近天气冷了,孩子说吃啥都没味儿,我们拿卤水去做点素菜也行啊。”


    话说到这份上,刘进步勉强同意,“等我回去问问。”


    “哟,还问问,你做不了主啊?你们家到底谁做主啊?”二楼管卫生的老刘也下来调侃。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娇俏女孩快步跑进来,“真冷!”


    “哎呀今越来啦,你身上这件是羽绒服吧?”


    “真漂亮,哪儿买的?暖和吗?”乔大姐直接上手在她衣服里面腰部的位置摸了一把,“哟,烫得小火炉似的!”


    舒今越个子不高,但胜在比例好,这件长款羽绒服穿在身上,拉链一拉,显得人都高挑了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至少一米六五了。


    有人围着她打转,“诶你们发现没,咱们今越这段时间好像漂亮不少嘞?”


    她不说大家都没发现,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以前今越虽然生得白嫩,但不打扮,经常是怎么舒服怎么穿,最近却穿上了羊毛衫和羽绒服,还穿上特别修身的裤子,显得腰细腿长的;头发依然是齐耳短发,但发质好了很多,光滑柔软,眼睛水汪汪的,挂在一张瓜子笑脸上就跟小精灵似的,似乎连嘴唇也比以前红润不少……


    舒今越有点小心机,她是擦过口红的,上个月发了工资心情不好,直接去商场买了两支口红和眉笔,她别的不会,但在手机上看过不少心机妆、纯欲妆、裸感通勤妆……步骤也还记得,缺点化妆品没事,她总能复刻七八分出来。


    果然,女孩子一旦封心锁爱,学会化妆,那就跟开了挂一样啊。


    “对了,你那熟人,能不能再帮我织三双手套,一双牡丹花,两双梅花的,我先给定金?”乔大姐戴着赵大嫂给织的手套回了娘家一趟,她几个姐姐都想要。


    其他几个大姐一听也说还要,今越记下款式颜色和数量,等下班的时候正好通知赵大嫂。


    乔大姐挤过来,压低嗓音:“你跟覃海洋咋回事,我听说他公派出国去了?”


    舒今越点点头,室内足够暖和,她脱下羽绒服,抖了抖,挂到椅子靠背上,“他去日国了,说是要三年才回来。”


    “那你俩真没戏了?”


    舒今越无奈,“真没。”


    乔大姐忽然眼睛一亮,“那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我家那口子的堂弟,干部,24岁,人精神,工资高,还是独生子,父母也都是干部,有退休金。”


    今越自打跟徐端“表白”被拒后,对情爱是真没兴趣了,她觉得男人都一个样,不是好东西,她现在只想搞钱,只想变美,只想搞事业。


    毫不意外,她再次拒绝了乔大姐。


    “诶诶我还没说完呢,这次这个不是我说的,是人家主动来找我介绍的,说以前见过你,觉得你人不错,想跟你发展革命情谊。”


    舒今越以为是以前给他看过病,毕竟乔大姐家那些亲戚她也分不清谁是谁,“真的不用,您就转告他,我年纪小,还不想谈对象。”


    ***


    徐端想为那天的事道歉,但快两个月了,舒今越没给他这个机会。


    因为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去过槐树胡同,再也没来过金鱼胡同。


    包大姐看着冰箱里的牛奶越放越多,过段时间清理一次,都记不清多少瓶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喝吧,徐领导说过期了不能喝,会坏肚子,不喝吧,又每天一瓶的往里塞……啥时候是个头啊!


    徐领导也不说去奶站取消,还是每天一瓶的往家送。


    但再怎么可惜,她也不敢再自作主张拿回家去,有时候徐领导想起来,会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喝,要求当天喝完不要久放,有时候徐领导出差不在家,这牛奶就塞满冰箱。


    就连张珍也奇怪,“他小叔咋不喝牛奶了?以前不是每天一瓶嘛。”


    包大姐张了张嘴,她怀疑徐领导根本没喝,这些牛奶是帮人订的,只是后来跟那人闹翻了。


    “嗐,真败家,早翻早好。”


    舒今越自打想通以后,倒是不恨徐端,反而觉得他说了一堆废话,但有一句特别有道理——对你好是最廉价的最容易消逝的东西。


    所以,她现在除了上班,就是提升自己,不仅提升临床经验和能力,还努力参与社会活动。以前覃海洋邀约她聚会,姚青青约她和朋友逛街,她都没去,但现在她发现,有人脉是件好事,不说汲汲营营吧,至少能多几个朋友。


    上次宋莹莹“丢孩子”一事中,她帮医院洗清嫌疑出了不少力,后来那位副院长和高年资妇产科医生请她去给医院职工讲讲经验,她就没拒绝。


    第一次站上讲台,年轻的毫无学历背景的她是害怕的,紧张的,但她知道要提高自己,就要开拓眼界,以前在手机上获得的知识太过碎片化,过于片面,跟这些真正在临床待了一辈子的老医生相处,她受益匪浅。


    同时,莫书逸那边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也会叫她过去,帮省医院解决了好几次“难题”,她跟那边的医生也处得比较熟,一来二去,她在全市几家大医院都有一些能说上话的熟人。


    这些都是以前的今越不会去想,不会去经营的,就连舒文明都说她长大了,他的原话是:“一段失败的单相思果真能让人成长。”


    “去你的,打人不打脸啊舒文明。”


    舒文明正要反唇相讥,忽然门口传来说话声,听着很是陌生,俩人一骨碌坐起来,赶紧出来看热闹。


    是的,那位传说中的月工资高达幺幺八的尚工程师一家子,终于搬来了。


    “怎么现在才搬过来,这房子都租两个月了吧?”空着也得付房租,赵大妈看着就肉疼,心说男人果真败家,不会过日子。


    尚光明三十出头的样子,高个子白皮肤,还戴着一副黑边框眼镜,文质彬彬,身边跟着个孩子也长得糯米团子似的,约莫八.九岁,张嘴就喊人。


    一群大妈乐颠颠的,比被自家孙子喊了还开心,问他几岁了,上学没,几年级。


    倒是好几个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害羞的看幺幺八。


    “别看了,鳏夫,年纪比徐端那老帮菜还大。”舒文明凑到舒今越耳边说。


    今越白他一眼,但不得不说,尚光明是真的长得好看,打死她也不信他是能在大杂院久住的人,估摸着就是来暂时过渡几天,他长得就是那种天生住洋房别墅开小轿车的样子。


    如果说她认识的人里谁更像资本家大少爷,她倒是觉得尚光明妥妥的,反倒是徐端更像劳苦大众里走出来的。


    “啧啧啧,这样的人才,咱们李大妈可真敢想啊。”舒文明笑嘻嘻的,“以后咱们大院有热闹看喽,记得每天早点回来喔。”


    他的嘴是真的像开过光,这才说完,李大妈就争着给这个新租客收拾房子,搬行李,恨不得连晚饭都做好送他们父子仨的桌上。


    “不过尚工程师没吃李大妈家的饭,他说不用了,他们父子仨自己吃,你们猜他们吃的啥?”赵婉秋一边吃饭一边八卦,“用开水泡点麦乳精,配着一堆饼干,听说还给用清油煎了三颗鸡蛋,煎成那种还流芯的荷包蛋。”


    “这饮食习惯有点西式嘛。”舒老师评价。


    “人家本来就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听说他母亲和两个哥哥都在国外,从小到大就这么吃的。”


    “还有那血糊拉的牛排,也不怕寄生虫……”赵婉秋在临床待久了,最不喜欢喝生水吃生肉,少不了要说说当时在战场上,战士们是为啥养成喝开水的习惯,都是敌人投.毒导致的啊。


    细菌战生物战也是战,而且是更加缺德的杀人不见血的方式,就江浙沪一带的血吸虫病,据说就是日国人投的。


    大家对这些老黄历都听腻了,更想听听隔壁的八卦,“从小就在国外长大,那他们会说咱们龙国话不?”


    “说得可溜了!”


    “对了,他们家俩孩子的名字也是稀奇古怪,大那个叫麦壳,你说咱们龙国有叫麦穗叫小米的,他怎么偏要叫麦壳,小那个更难听,叫啥鸡米。”


    舒今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人家是叫麦克和吉米吧,这些老大妈们可真会叫,还好没取名叫汤姆,不然她们还不得叫人家烫母?


    不过这尚大工程师也是真敢啊,这是啥年代居然敢给孩子取洋名,他是在乡下没待够吧。


    但好在知道这些是洋名的人并不多,大家只会自动“翻译”成麦壳和鸡米,你看这不就是龙国字吗,咋就不是龙国名字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习惯咱们这边的生活,单这公共厕所他们就适应不了吧。”


    “他们在乡下也没比咱们大杂院的公厕好多少。”今越是有发言权的,她在乡下上的厕所更绝,就直接土里挖个坑,上面担一块薄薄的木板或者柴,要多脏有多脏,不小心还会蹲掉下去坑里,她刚去的时候每次上厕所都担惊受怕。


    要是掉进去,那跟社死有啥区别。


    大家正说着,忽然听见有孩子大喊啥“掉厕所里了”。


    舒今越:“啊??”


    她刚想到掉厕所来着,居然就有人掉进去了?!


    别说舒家人,16号院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探头出来看,到底是哪个倒霉催的掉粪坑里!


    “哎哟,文明你还看热闹啊,你大哥掉厕所里啦,黄呼啦的,哎哟来了来了……yue……”


    舒家人个个呆若木鸡,他们想过李大妈掉厕所刘大妈掉厕所,就是没想到两条胡同之外的舒文晏会掉进柳叶胡同的厕所!


    但舒文晏这家伙不得人心,大家捂着鼻子就想关门,全当没听见。


    “别别别,老二快给我弄点水来冲冲!”果真是舒文晏,他带着一身翔味来了。


    舒文明捂着鼻子,“家里没水,回你家自己洗去。”


    “那还不如直接让我死了算球。”这一路走回家,那整个新桥街道都知道他舒文晏掉厕所里的事了……诶不对不对,啥叫他掉厕所里,他是救人。


    “快开门,不止我,还有个孩子呢,叽里呱啦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掉坑里出不来,要不是我顺路去上个厕所,正好听见,他就交代在那粪坑里了。”


    关键这小崽子看着小小一只,身上的肉却老沉老沉了,他一下没捞上来反倒把自己给坠下去,不然也不会弄这么脏啊。


    要是他一个人,文明和今越打死也不给他开门,但还有个孩子,算了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你先别进来,我去给你打水,别动,这一身衣服是别想要……yue……”


    舒今越看他拎着的小孩眼生得很,“你哪个院的,不是咱们柳叶胡同的吧,你家大人呢?”


    小孩眨巴眨巴大眼睛,“我叫鸡米。”


    舒家人:“……”原来这就是他们刚才谈论的尚工程师的孩子啊。


    于是,舒文明赶紧去后院叫幺幺八,你家孩子掉茅坑里了,还是我家这人嫌狗厌的大哥救上来的。


    偏偏尚工程师还不在,说是上厂里加班去了,致力于讨好他的李大妈一听说鸡米掉厕所,马上把门一关,“不许进来啊,这房子我是租给你家,你要不爱护,我明天就把你们全家赶走。”


    小孩多可怜呐,有家不能回,泪巴巴的看着她。


    大家就没见过这么没人情味的房东,“李大妈你咋这样,人家大人不在家,你就不让进门,尚工程师在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态度。”


    李大妈双手叉腰:“咋,你可怜他啊,那带你家去呗。”


    邻居顿时不敢说话了,这俩屎人实在是太臭了啊!


    舒文晏都快被臭哭了,只能让今越把热水端到院里,洗他自己的时候顺带把鸡米花给洗了,“你说你这倒霉孩子,上厕所就不能看着点,今儿也就是我进去,要是没人进去,你就冻死在茅坑里了,懂不懂?”


    鸡米花傻愣愣地看着他。


    舒文晏自己马上也要当爹了,看着那眼神心里就不落忍,算了算了,就当日行一善。


    就在兵荒马乱中,门口又有孩子喊:“今越姐姐,外头有人找你。”


    舒今越神色镇定,“就说我不在。”


    “她说她不在家。”孩子冲大门外喊。


    舒今越:“……”这孩子是真熊还是真笨。


    徐端在门口苦笑,小姑娘是真的生气了,他这段时间忙工作的事,又去出了几天差,等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彻底不理他了。


    他来柳叶胡同找过她三次,这是第四次,都没见着她的面,平时在单位倒是能堵到她,但她一副公事公办“我跟你并不熟”的样子,人多眼杂他也不好给她添麻烦,他心里就跟堵了团棉花一样。


    以前说这小姑娘胆子小不会发脾气,现在看来倒是横得很呢,以前自己看见的是小猫藏起爪爪的样子,现在她把锋利的爪子亮出来,还是对着他来的。


    ***


    舒今越拒绝见面之后,良心并不会痛,她愈发把时间花在学习和提升自己身上,中途莫书逸那边拿到两场全国性学术会议的邀请函,今越欣然答应前往。


    一场是关于红斑狼疮治疗经验总结的,一场则是和白血病有关,请的都是全国有名的血液病专家,举办地点选在书城市,一是它风景秀丽,二是莫书逸正好认识其中的几位专家,都是当初一起在苏国留学的师兄们,他一提议,人家就来了。


    虽然全程没有一点中医的知识,但舒今越也能听懂临床医学的东西,他们有足够多的病例数做支撑,在论述治疗经验的时候非常有说服力,加上专家们善于举例子,调动现场气氛,舒今越居然一点也没分心,专心致志地听了四个多小时。


    中途莫书逸还带她去找主讲专家聊天,探讨一些不太明白的地方,今越从一开始的怯场,到后来渐渐的也放开了,甚至还能主动提几句中医药在治疗这些血液病方面的优势,双方你来我往,倒是聊得很投机。


    最后,舒今越拿到了几位专家的名片,说以后遇到问题还要多向他们请教。


    这些专家,年轻时候积累了海量病例和诊疗经验,又有留学背景,接受过世界先进的医疗技术培训,现在都是在京市和海城最高级别的医院里给领导看病的,一般人别说向他们请教问题,就是想找他们看病都不知道去哪里挂号。


    舒今越再一次体会到人脉的重要性,有莫书逸的引荐,她能跟这些专家面对面交流,这样的体验真的很不错。


    参加完会议,舒今越打算顺道去找姚青青,开会的地方正好在地质大学隔壁。


    现在还没到下班的点,她直接去姚青青所在的财务室,没进去,只在楼底下的座椅上坐着等。


    一整天在会场,莫书逸见她一开始不好意思,帮她拿了好些茶水和水果点心之类的,越吃越渴,越渴越吃,现在没坐多大会儿就想上厕所。


    厕所在走廊尽头,她赶紧小跑进去,习惯性找了个最深处靠近窗子的位置蹲下。现在学校里的厕所还没有单独的隔间和门板,只用红砖砌起几堵半人高的矮墙,没有门,最前面有个陈旧的铁皮水箱,每隔一段时间自动冲水一次。


    今越痛快的上完厕所,正准备起身,忽然听见两个女同志聊着天进来。


    “人家正谈着呢,听说对宋同志可主动了,还给人送早饭,请人看电影,现在的年轻小姑娘胆子真大。”


    “可拉倒吧,她也就是仗着自己是学校教职工的子女,她父母又是因公考察牺牲的,不然就她那样的也能进学校当会计?”说话的人嗓音又尖又细,有股尖酸刻薄的味道。


    舒今越直觉不喜欢这人。


    “唉,话是这么说,但谁让人家里条件好,哥哥又是因公牺牲,将来升职啥的都有照顾,她还一个人住那么大套四合院……金鱼胡同啊,听说住那条胡同的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掏出几条小金鱼。”


    “有钱又怎样,有钱了不起啊?明明小宋我也看上了,想要介绍给我外甥女来着,结果被她抢先了……”


    另一个女人笑起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事记恨她呀,多大点事,小宋和她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你着啥急。”


    很快,俩人离开厕所,舒今越又蹲了会儿,起身动动腿,心里不太舒服,她总感觉她们谈论的主角应该就是姚青青,很多信息都能对上。


    可那个尖细女人说话实在难听,背后这么编排一个父母哥哥都因公牺牲的女孩,真他爹的不厚道,哪怕是陌生人也不该如此,更何况还是朝夕相处的同事。


    舒今越气哼哼的,后悔刚才反应慢了一拍,应该当即怼她几句才舒服。


    带着这股怒气,见到姚青青的时候,她就有点愧疚,作为好朋友,自己可真不够义气。


    “可终于来看我了,给你带了好几次口信,怎么都不去找我玩?”姚青青高兴地迎上来,先“质问”两句。


    舒今越不好说是因为想避着徐端,彻底让自己封心锁爱,只说最近工作忙,没时间。


    “算了,原谅你了,正好我带你吃食堂,你不是也说我们学校食堂好吃嘛。”


    “‘也’,是有谁也这么说过吗?”她促狭的问。


    姚青青红了脸,“嘿嘿,待会儿再跟你说,不着急。”


    俩人跟着学生大部队往食堂走,上了二楼的教工食堂,人明显比上次少了很多,这个点儿有家有口的都回家吃去了,也就姚青青这样家里没人的才会吃食堂。


    舒今越心里一软,“今天我请客。”


    “不行,我请,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该我请。”


    舒今越其实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我谈对象了,人你见过,就上次咱俩一起遇到那个宋英武同志。”


    “就是上次我俩在这儿吃饭,遇到跟我们拼桌那个男同志?”


    “对,就是他。”姚青青一直是敢爱敢恨的脾气,谈了就谈了,没打算瞒着,倒是宋英武不想太张扬,“他其实是个闷葫芦,挺没意思的,太老实了,但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好吧。”


    “总之都是要结婚的,那就找个自己不那么讨厌的吧。”


    舒今越从她神情里看出一丝落寞,其实她是想在宋英武身上找她哥哥的影子吧?倒不是说他们兄妹俩有什么,而是一个人太孤单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些能让自己回想起美好的人或者事物。


    而宋英武与姚飞扬具有一段类似的人生经历,这就是她在意的点。


    舒今越心里叹口气,“那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就是话少,又太老实,老实到我都想跟他生气。”


    舒今越忙问怎么说,原来宋英武是农村出身,小小年纪就去当兵了,父母双亡留下三个弟弟妹妹,他入伍后只能把弟弟妹妹拜托给二叔一家,让二叔二婶忙照顾,而作为报酬他每个月寄二十块津贴回家,在农村足够供弟弟妹妹上学和吃饭了。


    “他那二叔二婶可真够黑心的,现在看他退伍有了工作,居然狮子大开口,让他寄三十回去,说每个孩子十块,不然就不让他们上学了。”姚青青气哼哼的,“城里养孩子也花不了这么多钱,他们这是明晃晃的讹钱,我让他别管,让他们要,但他狠不下心,还是给了,你说气不气人?”


    舒今越不置可否。


    “我倒不是说不让他管弟弟妹妹,该管,但不能给这么多钱,弟弟妹妹大了,一个高中,一个初中,还有一个小学,高中毕业马上就能回村当代课教师,不需要他再给生活费,以后结婚帮衬一把就行,剩下两个每个月给十块其实都够了,他要实在想给,留着以后他们结婚的时候帮一把,不比直接让他二叔二婶贪掉更好吗?”


    舒今越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建议。


    “他太老实了,只知道闷头给钱,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把那两个小的接城里来上学,省得被他二叔二婶要挟。”


    舒今越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来城里没户口,上什么学校,以什么理由留城?”


    姚青青也是叹气,这些她确实也想到了,以她的能耐还解决不了,于是破罐破摔地说:“不行就先落后在我名下,用我家房子的户口上也行。”


    舒今越好笑,“圣母娘娘你咋这么大方呢,不如把我名字也落上去,将来要是拆迁了或者卖房了,你得分我一半。”


    姚青青打她,“你就乱说吧。”


    不过,这话倒也提醒她了,要是真帮他们落户,牵扯到的问题更多更复杂,“算了,反正他爱咋咋吧,我是管不了。”


    “我知道你是侠女脾气,见不惯老实人被欺负,但有些事还是得男人自己解决,他需要锻炼才能成长,你也不想谈对象像多了个儿子吧?”


    姚青青脸一红,“去你的,谁乐意给人当妈。”


    舒今越又引着她说了一些宋英武的情况,“听说他在你们学校很受欢迎,好些人都争着给他介绍对象?”


    “可不是,他长得不错,又是退伍回来的,精气神足足的,但他话不多,跟其他人都没什么话说,我是因为话多,总缠着他问东问西,才,才……”


    舒今越明白了,那个尖细女人说对了,这场感情里是青青主动多一些。


    她们这两朵苦命姐妹花,咋这么倒霉呢!


    “对了你最近咋样,别只说我的事呀。”姚青青一边吃东西一边问。


    “就那样,不过最近我去省医院和市医院比较多,他们遇到棘手的疑难杂症都会叫我过去帮忙,就上次我跟你说的莫医生,他人很好,带我参加了几次学术会议,让我受益匪浅。”


    姚青青眼中燃起八卦的火苗,“那个莫医生真有那么俊?”


    舒今越点头,即使经常见面,她还是不得不承认,省医院的院草不是白叫的,“你哪天有空,我介绍你们认识。”


    “行,到时候我约你。”姚青青看了下时间,“走吧,今天他送我回去,我们一路。”


    “他每天都送你吗?”


    “嗯,他说我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刚开始是加班太晚他会送,后来我俩谈上之后,他就天天都送。”


    舒今越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算他有点男朋友的自觉。不知道是不是手机上说的,女孩子们对闺蜜的男朋友都不太满意,她第一次见宋英武的时候对他挺有好感,但知道他成了青青的男朋友后,她的好感就大打折扣,尤其是听说家里那一堆烂事,心里更不得劲。


    才刚谈上呢,就有这么多事,以后要真结婚还得了?他那三个弟弟妹妹或许都不是最大的负担,而是他那对极品二叔二婶,能把人敲骨吸髓呢!


    “谈对象可以,你别头脑发热忙着结婚啊,多考察考察。”说不定多谈一段时间,暴露的问题越多,她自己就能认清现实了。


    没一会儿,宋英武来接姚青青,今越就带着一种“娘家人”的眼光审视他,她存心想挑点毛病,但他除了话少,愣是没啥毛病,但话少也只是对她,对着青青的时候,他还是能多说几句的。


    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外形过关,成熟理智,体贴周到,还不是中央空调,这样的男人其实放哪儿都是受欢迎的。难怪那个尖酸女人会嫉妒,她怕是恨不得青青能分手,她好把她外甥女介绍过来呢。


    舒今越不想跟徐端正面遇上,婉拒了青青的邀约,没在金鱼胡同下车,而是直接坐回柳叶胡同。


    到家自然少不了又是李大妈和尚工程师的八卦,“李大妈可真有意思,人家尚工程师都说了不用麻烦,他们自己吃,她还巴巴的做了一桌好菜,硬要让她闺女去拉人家。”


    “结果人家不去,她就把人孩子抢着抱过去,把那个叫鸡米的小儿子吓得哇哇大哭。”


    “我们看不过眼说她几句她还急,急个啥,就她闺女那样,还想吃天鹅肉呢!”


    舒老师有点奇怪,“那她家老五女婿没来找人?”


    自从尚工程师搬进来之后,李大妈的五闺女就跑回娘家待着了,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谁会这么跑啊,那女婿也真是够窝囊的。


    “来接好几次了,先是他自己来,后来是带着仨孩子来的,最小那个才一岁多点,路都走不稳呢,哭得稀里哗啦,咱们看着都不落忍。”


    “这人怎么这么不靠谱,自己想攀附尚工程师,还要拆散好好的一家人,弄得女婿妻离子散。”


    赵婉秋冷哼一声,“我看她闺女也是个拎不清的,这尚工程师在厂里人人尊敬,多的是人给他介绍对象,好些还是什么厂长主任的亲戚,未婚大姑娘呢,她在想屁吃。”


    舒今越和舒文韵对视一眼,也笑,就怕李大妈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她闺女连后路都被她断喽。


    “对了,我二哥呢,咋还没回来?”


    “估计是单位盘点吧。”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盘点一次,冬天天黑得早,摸黑进门是常事。


    其实其他人也不是这么晚才下班的,主要他是临时工,又没啥背景,经理就可着劲的叫他干活,他要说不干那正好领导就给他开排了,这在后世也是资本家逼员工自愿离职的手段之一。


    “二哥这工作钱少事多领导还拿他当牛马使,不如不干。”舒今越没忍住埋怨道。


    “不干能去哪儿,咱们胡同现在还好几个没工作的呢,那些人你看哪个像正经的?别说娶媳妇,将来怕是连他们自己都养不活。”


    舒今越一想也是,本来徐家就看不上二哥,要是还成无业游民,那他跟文丽姐的事就更不用想了,哪怕为了对外有个“好名声”,他这工作再怎么压榨,他也得咬牙撑着,再撑两三年。


    正说着,事件的主人公急慌慌冲进来,“今越今越!”


    “着急忙慌的干嘛,屁股着火啦?”


    “今越你快跟我来一下,文丽又流鼻血了。”而且今天的鼻血流得更多,止都止不住,他慌了。


    “自从吃上人参后,她几乎天天都流鼻血,每天早中晚三次,一开始我以为是人参上火,让她少吃点,可少吃甚至不吃了,这鼻血还是一天三次的流,我陪她去医院,那边说没事,教她几个止鼻血的动作就回来了。”舒文明抓了抓头发,“可回来好几天了,还是流,你说会不会是哪里不好?”


    舒今越不敢大意,穿上外套就催他赶紧走。


    徐文丽还在单位,大家已经下班,门都锁了,她就一个人缩在门外吹冷风,估计是太冷了,只能蹲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小小的刺猬一样。


    舒文明车子没停稳就冲过去,差点把舒今越弄个大马趴。


    “不是让你在店里等着嘛,谁让他们锁的门?”


    “冷吗?”他立即脱下自己的补丁棉袄,披在她身上,“我走之后没流了吧?”


    徐文丽呆愣愣的看着他,乖乖摇头。


    舒今越看着有点眼酸,看吧,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她那单相思真是没意思透顶了。


    “今越快来看看。”舒文明见她傻站着,急忙催促。


    舒今越把徐文丽拉到一个背风的地方,感受到手底下的肌肤越来越薄,今越心里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徐文丽这样的年纪,加上以前身体素质那么好,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瘦了这么多,肯定是不正常的。


    舒今越稳住心神,给她把脉,可手才搭上去,忽然感觉手背一热,两滴鲜红的鼻血滴到她手上,这种时候把脉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把鼻血止住。


    “文丽姐,你这样,把手抬起来,抬高,对。”


    “我没事,文明怎么把你叫来了,外头多冷啊,你快回去,你这个办法区医院的医生教过我,左边鼻孔流就抬右手,右边鼻孔流抬左手,对不对?”


    “你少说两句吧,喝风进去不冷啊你。”舒文明凶巴巴的,但声音却非常温柔,这是舒今越没见过的样子。


    十多年了,他从没这样对她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家庭成员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咦,怎么这次不管用呢?”徐文丽嘀咕两句,一会儿换左手一会儿又换右手,就像在闹着玩。


    舒今越也说奇怪,但没时间多想,在她合谷穴上按了几下也没作用,倒是徐文丽自己走了几步,仰头一会儿,止住了。


    今越心说这哪是止住了,分明是从嘴巴流出来啊。


    她一直以为舒文明上次说文丽吃人参流鼻血是上火,流一两次就止住了,后来也没听他再提过,可现在才知道这段时间居然天天流,这样的频率怎么可能是上火。


    “二哥,咱们上医院吧。”


    “好,要不我们去好点的医院,区医院去过好几次都说没事,可没事怎么一直流鼻血呢?”舒文明都想对这些大夫破口大骂了。


    “我们去省医院。”


    “省医院会不会太远,时间晚了就不麻烦你们了,去近点的市医院吧。”徐文丽笑着说,一张雪白的脸上有几道刚才自己抹出来的血痕,舒文明心疼极了,连忙掏出帕子给她轻轻的擦拭。


    “听今越的,就去省医院。”


    这时候又没出租车可打,三人坐的公交,一路上舒今越尽量控制自己胡思乱想的心,一路惴惴不安。


    长期发烧“感冒”,加上流鼻血,舒今越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趁着徐文丽不注意,刚才她捉住徐文丽的手腕把了好几次,有她正在流鼻血的,止住了的,有正在走路,也有静息状态下的,都是同一个脉象——


    沉而弦,跟前几次的完全不一样。


    沉脉说明病变在里,弦脉则是肝气紧张的缘故,而肝气该以柔和为贵……舒今越怀疑,文丽姐是肝上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但在中医上来说,肝上的问题一般不会引起长期发烧感冒,她怀疑这并非病变发生的最初位置……


    她想起一个中医概念——肝藏血。


    结合她这段时间的变化,舒今越果断要求去省医院。


    那里,白天她刚听过讲座的石学海专家还在,听说他应莫书逸之邀,今晚八点要与他们科室的工作人员进行一场关于血液病防治的研讨,且省医院有目前全省最成熟的骨髓穿刺技术。


    徐文丽不知道舒今越心里有多紧张,她倒是还有心情安慰舒家兄妹俩:“哎呀你们别这样嘛,板着张脸,我就是流点鼻血,又不是什么会死人的大病。”


    舒文明搂着她,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扣在自己怀里,不管车上其他乘客什么眼光,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想好好地抱抱她。


    抱抱这个可爱的傻姑娘。


    第44章 044 文丽的病&小炮仗&启发……


    到达省医院的时候, 住院大楼一片灯火通明。


    “咱们挂急诊,还是去哪个科?”舒文明搞不懂,问今越。


    “不用挂, 跟我走,我们直接去找专家。”


    三人来到心血管内科的时候,他们的讲座刚结束,陆陆续续有医护人员从会议室里出来, 看见今越都笑着跟她打招呼。


    毕竟,她可是作为“外援”被请来好几次了, 用莫书逸调侃的话说, 她属于科室的“远程编外专家”。


    今越刚到莫书逸的办公室,那边他跟人说着话过来, “哟, 石老师正说到你呢, 说你白天举的例子就很适合用中医药治疗, 还说明天有机会要再问问你。”


    他身边陪着的,正是那位血液病专家石学海。


    石学海五十来岁的样子, 头发半白, 腰背略佝偻, 人也干瘦, 但双眼十分有神, 反应灵敏, 思维敏捷,知识面也非常广,各个学科的东西都知道一点,哪怕是中医,他不懂但说话十分幽默, 要是平时今越肯定要跟他聊两句,但现在她没时间跟他寒暄。


    “莫医生,石老师,我今晚就是专程为找您二位而来的。”说着,她简单的介绍了舒文明和徐文丽,“文丽姐从半年前开始出现低烧、头晕头痛的症状,当时我们没上心,一直当成感冒在治疗,吃的也是感冒药,但最近一个月来,她无明显诱因开始流鼻血,每次都很难止住,每天大概要流一到三次,每次四五分钟。”


    听到这里,莫书逸和石学海的神色严肃起来,“最初低烧的时候验过血没有?”


    舒文明连忙说:“验过,区医院的医生说是白细胞高,有感染还是啥,给开了消炎药。”


    莫书逸连忙说,“那现在务必再验一次,小张来给这位女同志抽血。”


    舒今越犹豫一下,不想再走流程耽误时间,文丽姐耽误了这几个月,其实就是她的失职,她一直以为文丽姐没事,她要真出什么事,舒今越绝不会原谅自己。


    “我们直接骨髓穿刺吧。”


    莫书逸一愣,“你的意思是……”


    舒今越轻轻点头,他又看向石学海,石学海也点头,“对,现在就穿刺,我在现场,由我来操作,快做准备。”


    石学海从年轻时候就是干血液病的,有他这种几十年经验的专家亲自操作,那就更好了,舒今越连忙感谢,转头又去跟二哥文丽姐解释为什么要做这个检查。


    三分钟后,舒文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的意思是,你文丽姐有可能,或许是血液上的问题?”


    “对,但这只是我的猜测,需要做了检查才知道。”


    徐文丽真是个乐观女孩,她还笑着安慰:“喂,舒文明你紧张啥,我都不紧张,不就是在腰上扎一下吗,很快的,打麻醉我又没感觉,你别这么紧张好不好?”


    要是平时,舒文明早就说她没心没肺了,但现在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张了张嘴,“好,我不紧张,我在外面等你。”


    操作很快,没多久徐文丽就被护士扶着出来了,取到的标本和血则是被送到化验科,莫书逸亲自去的,他在那边也有认识的人,催着应该能快一些出结果。


    “肝脾倒是还没明显肿大,明天过来安排一个超声检查看看。”石学海又仔细询问了徐文丽,譬如这一两年来有没有觉得容易疲劳、乏力,有没有骨头或者关节的疼痛,平时有没有接触过什么有辐射的物质,或者场地。


    徐文丽通通摇头,她最开始出现的症状就是低烧,类似于感冒。


    “你们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出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石学海看见今越恳求的眼神,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多待两天,帮着看看,“你们放心,我会向单位请两天假,明天后天我会留在这边,帮你们看看再回去。”


    舒今越松口气,连声说感谢。


    兄妹俩把徐文丽送到家门口,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不回家,她的父母好像也不着急,甚至连她开门进屋都不知道。


    嗯,带小孩是挺累的。


    舒文明嘀咕两句,兄妹俩这个点也坐不到公交了,只能走回家。


    一路上有雪花在飘,舒今越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她知道不是天气的缘故,而是害怕,她不想徐文丽出事,可就连石学海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心里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骨穿只是求个确诊而已。


    “今越你说她会没事的,对吧?”


    “嗯,文丽姐这样的好女孩,一定会逢凶化吉,余生幸福。”


    舒文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他平时咋咋呼呼,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这次,他却只想把世界上最美好的祝愿全用在她身上。


    “你们说的什么血液病,是不是就是白血病?你别想骗我,我跟莫医生去送标本的时候,听见他小声跟人说了,催他们快点出结果。”


    舒今越点点头,也不打算骗他,“是,但还不确定,只是怀疑。”


    “每次你怀疑的都对。”


    舒今越沉默,仰头看天,雪花一片片飘落,他看见二哥的背好像有点佝偻了,以前他不这样的。


    他才三十岁不到。


    在这一刻,舒今越忽然明白了,上辈子的二哥为什么终身未婚,为什么远走他乡,几乎一辈子没回过书城。


    这个他出生、长大的城市,并未给他多少幸运和好感,小时候因为穷,大家都不怎么跟他玩,后来长大了,因为没房没正式工作,他好像天然就短别人一截,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孩,又……万一这辈子的徐文丽还是出事了,他该怎么办?


    舒今越仔细回想,其实二哥也没真正的欺负过她,只是看不惯她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他这亲生的还受舒老师宠爱,所以故意要惹她,一方面是小屁孩的破坏欲和嫉妒心,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引起舒老师的注意?


    徐文丽,就是他不太幸运的三十年人生中最幸运的礼物。


    “二哥你放心,不是最好,但万一不小心真的是的话,我一定会给文丽姐请最好的专家,我也会从中医药上想办法,我一定……”


    “好了,我知道你会尽力,我们快回去吧。”舒文明在她肩上拍了拍。


    兄妹俩顶着风雪到家,其他三人还在屋里等着,听见开门声忙问情况怎么样。


    舒文明不愿说话,今越一面把雪水浸透的鞋子换下来,一面说:“目前怀疑可能是血液系统的疾病,做了骨髓穿刺抽了血,明天能出结果。”


    舒老师不懂什么血液系统,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赵婉秋和舒文韵则是脸色沉沉。


    “到底怎么回事,很严重吗?”舒老师一看,也着急起来。


    于是,舒今越把安慰二哥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只能寄希望于幸运之神会降临吧。


    兄妹仨进到隔壁屋子,舒文韵立马拉住今越的手,“今越,白血病中医有办法吗?”


    舒今越不好回答,要根治几乎不可能,因为这个病进展很快,属于造血系统的恶性肿瘤,但缓解症状,延长生存期偶尔也能因人而异,而且更重要还得看分型,某些分型确实预后稍微乐观。


    “你没办法的话,能不能去找找那位教你医术的老中医?”


    “他去世了,但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去京市海城找别的中医试试看。”舒今越平时是有点自信甚至自负的,但此刻的她,不敢嘴硬,她宁愿相信这世上还有很多比自己厉害的医生。


    舒文韵沉默。


    这一夜,对于舒家人来说,是艰难而漫长的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赵婉秋就起床熬粥,等舒文明起来的时候,粥已经熬好了,又稠又白,浓浓的米香味。


    “文明待会儿吃过早饭先把粥送去给文丽。”


    舒家人自己只舍得喝粗糙的苞米粥,但没人有意见,舒今越让赵婉秋去单位帮自己请一天假,她跟着舒文明一起去徐家接人。


    徐文丽果然是没早饭吃的,刚起床,人也蔫蔫的,虽然她极力装出平时一样乐观开朗的样子,但黑眼圈还是出卖了她。


    “别笑了,先去医院做检查,肚子饿没?”


    “饿。”


    “那快喝吧,喝完明天再给你熬。”


    舒今越走在后面,看着二哥对徐文丽难得的温声细语,与平时判若两人,心里也有一阵暖流涌过。


    到了医院,莫书逸已经等在科室,还是带他们去找上次的王医生,没多久就到徐文丽,今越跟着进去。


    王医生看得很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部位,看完还舒口气,“好消息是肝脾还没肿大。”


    舒今越也跟着松口气,告诉自己或许真的能有另一个好消息呢?好人有好报,徐文丽没做过什么坏事,相反她还是个热心、开朗的好女孩,上天应该会给她优待。


    可等到中午,化验室那边的结果还是出来了,“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都明显升高,血红蛋白和血小板降低,加上骨穿结果,能确诊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石学海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徐文丽的表情,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然后张了张嘴,大概半分钟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掉眼泪。


    她要是能哭出声,嚎啕大哭,都不会让舒文明这么难受。


    舒文明给今越使个眼神,让她照顾好文丽,自己一个人跑到楼梯间,点燃一根纸烟。


    他刚要抽,身旁传来一阵咳嗽声,他立马把烟捻灭,“对不住。”


    那里有一扇小窗,咳嗽的男人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能看见一双粗糙的大手不断的擦脸上的泪水。


    舒文明心里像空了一个洞,他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脸上有点凉……他恶狠狠的抹了一把。


    平复好情绪,他来到办公室问石学海:“石专家,这病怎么治,无论花多少钱我们都要治。”


    徐文丽扑在舒今越怀里,原本有种异常的安静,现在一听这话连忙抬头,“不,这是治不好的,别浪费钱了。”


    “谁说治不好,医生都没说。”


    “我爸他们单位以前就有一个小孩,就是这个病,查出来三个月就死了,死了。”她喃喃自语,看向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到一步之遥的幸福生活。


    她去看过他买的房子,在热闹的大杂院,他说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瓜,看不完的热闹,还说以后一定要小心那个李大妈,她最坏了。


    她量好尺寸,准备下个月就去买花布,做小碎花的窗帘,还要放一张大大的写字桌,在上面铺上一层玻璃,一块白色蕾丝桌布,玻璃下面还要压上他俩的照片,以后每天都要认真擦拭。


    可现在,这些幸福福生活戛然而止。


    舒今越的眼泪也没忍住,她没想到自己这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事灵。


    “你别管,我说治就治,钱我来出,你别多嘴。”


    “你出什么出,你以后不结婚了啊,你房子不装修了吗?把钱留着以后用吧。”徐文丽哽咽着说。


    “闭嘴,老子的事谁也管不了!”舒文明红着眼吼她,但又不是她。


    徐文丽沉默,舒今越瞪他一眼,“你有毛病啊?”


    舒文明闷闷地对徐文丽说了声“对不起”,然后继续问石学海,这个病要怎么治。


    “主要就是控制,我们目前只能控制,尽量延迟急性恶变期的到来。”


    “那要是那个什么期到了怎么办?”


    “如果进入急变期,可能会很快……”死亡。


    舒文明点点头,紧了紧拳头,“那控制的药物呢,我们要用最好的。”


    石学海点头,“目前石兰省没有,但我会打电话给海城那边,用进口药会好一些,但费用就会高很多,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舒文明摇头,“不用考虑,就用吧,现在是不是要先交钱,交多少?”


    “我们也要,医生给我家儿子也买进口药吧。”原来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家三口,今越记得刚才莫书逸提过一嘴,他们家儿子跟文丽姐一样,也是这个病。


    也是赶巧,赶上石学海在,进口药这东西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果然,石学海打了个电话回来,说先准备一百块,先用一个疗程的药物看看,然后定期监测血常规,根据血象变化再看要不要改变用量和药品。


    那家人一听数目,眼里的光就暗了,“我们能……能再想想吗?”


    “当然可以,如果有需要,我不在的话,你们直接来找莫医生就是。”


    舒文明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当即从怀里掏出一百块钱,舒今越震惊,他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看票子还新,硬挺挺的,不像是在身上揣了很久的样子。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什么都没问,她甚至想好了,要是有需要,她刚买的房子也卖掉吧,能凑一点是一点。房子可以再买,但文丽姐只有一个。


    给了钱,莫书逸也跟科室里商量好,先让徐文丽住进来,因为要随时监测用药效果,回家不方便。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徐文丽才想起来还没跟家里人说呢,她去借了电话给徐父打过去,没多久两口子就带着孩子赶来了。


    徐母抱着她哭成泪人,虽然他们是更喜欢儿子一些,但毕竟徐文丽当了二十多年的独生女,也是有感情的。徐父也抛开对舒文明的成见,跟他去楼梯间抽烟,聊了很久。


    舒今越看着身体条件貌似还不错的徐父徐母,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石老师,方便和您聊两句吗?”


    石学海带她到另一间办公室,“这个女孩的情况目前看来还算不错,如果不突然急变的话,生存一两年没问题。”


    舒今越叹息,一两年算得了什么,她要的是二哥和文丽姐永远在一起,要的是她活到白发苍苍走不动路的年纪,两个没牙老头老太还能斗嘴互怼,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有配型成功的话,可以做骨髓移植吗?”


    石学海怔了怔,“你也知道这个?现在这项技术在国外还是很先进的,我们国内暂时还没尝试过,主要是各项技术支持还没达到相应程度。”


    舒今越心头一咯噔,是啊,现在才是1975年,她差点忘了,就是能找到配型合适的,也没技术做啊。


    “那您觉得我们国内,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到?”


    “我听说海城和汉城都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前期病例失败的可能性也高,最早也是十年后吧。”


    舒今越沉默,十年对徐文丽来说太长太久远了,相对她的生存期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骨髓移植这条路基本只能放弃了……至于小老百姓想出国去做手术,还得找到合适的配型,就是不可能的。


    但她还是不死心,又去找莫书逸,请他帮忙问问以前在日国留学时的同事同学或者导师 ,那边有没有做这个配型和移植的能力。


    聊了一些注意事项,舒今越先回家,让舒文明陪着徐文丽。赵婉秋早早的等在家里,请完假就哪里都没去,满心盼着好消息,可看见今越的脸她就知道自己做梦了。


    “先做饭吧妈,买了菜没?”


    赵婉秋这才回过神来,“买了买了,找小李他老丈人买了几根大骨头,老人都说这个里头的髓油补骨髓,待会儿我给熬好,坐车送过去。”


    虽然不科学,但聊胜于无吧。


    舒今越也不想再去医院耗着,在那待着于事无补,不如好好看看书,找找法子。


    下午,今越把借来的书一本本翻开,对照查找有没有类似疾病,中医肯定不叫白血病,但中医典籍里有很多类似的症状,譬如虚劳病、血症等,说不定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因为心里有事,压根就没什么胃口,舒家三口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下午赵婉秋去医院送饭,今越继续待房间里。


    正看得专心,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哭喊声,好像是几个小孩打架,她也没在意。


    等把手里的书看完,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出门去上厕所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要不再去医学院找几本书?目前手里的书很少,且都看过一遍了,要是能有线索她应该能想起来,毕竟她的记忆力很好。


    正想着,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的,哭着哭着又打嗝,像个小孩子。


    今越凝神一听,还真是个小孩,“喂,谁家小孩,你咋,掉厕所啦?”


    隔壁哭声顿了顿,瓮声瓮气地回答她:“没有,我,我就是……我眼睛里进水啦。”


    舒今越沉郁的心情被这奶声奶气的话给逗笑了,“好,那你出来,我帮你看看,水流出来没有,好不好?”


    那小孩扭捏一会儿,乖乖出来了,原来是尚工程师家的鸡米花,圆脸大眼睛红嘴唇,真正对得起“唇红齿白”四个字。


    嗯,也就是不久前才掉厕所被舒文晏捞出来的小可怜。


    他害羞的看着舒今越,“我记得你,你是帮我送水洗澡的姐姐。”


    那天谁都不愿让他和那个好心伯伯进门,就这个姐姐给他们送水洗澡洗衣服,然后她的妈妈还给他们熬了辣辣的姜汤喝。


    “好了,眼睛里的水流出来了,那就没事了,你可以回家了,记得别乱跑喔。”虽然这时代拐卖孩子的不多,但不代表没有,这孩子长得年画娃娃似的,可是很招人的。


    “我不想回家,回家不好。”


    “怎么不好,你爸爸和哥哥呢?”


    “爸爸上班,哥哥学校。”他奶声奶气地回答着,亦步亦趋跟在舒今越身后。


    “为什么家里不好?”


    “李奶奶坏,让我叫阿姨妈妈,不叫就打我。”小家伙摸着屁股,心有余悸的说。


    舒今越搞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李大妈逼着孩子叫她闺女“妈妈”,孩子虽然对自己妈妈没多少印象了,但也知道妈妈不是随便叫的,他不叫李大妈背地里就打孩子。


    舒今越看了看他的屁股上果然有几个红红的巴掌印,苦于自己没相机,不然应该拍下来给当爹的看看——你儿子都被人虐待成啥样了!


    “那你可以跟爸爸说,让爸爸保护你。”


    鸡米花连忙摇头,“不能不能,李奶奶说了,我要是告状,她就不让我们住她的房子,赶走我们,然后……然后我和哥哥,还有爸爸就又没家啦。”


    好嘛,这死老太婆真是,为了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连孩子都不放过,也不怕遭报应……哦不,她现在已经断子绝孙了。


    今越不能袖手旁观,晚上尚工程师下班回来后,她直接把事情捅到他那里,还鼓励鸡米花复述李奶奶怎么骂他打他的,那俩巴掌印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青紫色,这可把斯文人气坏了。


    尚光明气得呼呼的,站起来就去找李大妈理论。


    俩人掰扯半天,最后他闹着要搬走,李大妈才赌咒发誓再不碰鸡米花一根手指头,不然就天打雷劈云云。


    大院众人也被她的不要脸给惊到了,说她活该断子绝孙,这干的就不是人事儿!


    自那天之后,尚工程师就尽量把儿子带到单位去,即使玩也在单位玩,实在忙不过来或者出差的时候,就把孩子送来舒家,请赵婉秋帮忙照看,会给伙食费。


    这时候的邻居都很热心,也不怕担责任,赵婉秋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的工作去吧,反正我和老头子在家也是闲着,一定给你看得好好的,全须全尾的。”


    等他一走,几位大妈少不了议论,“这家里啊还是得有个女人才行。”


    “谁说不是,尚工程师要是能有个老婆,这俩孩子也不会这么可怜,至少能有口热饭吃。”


    “得了吧,后妈能安什么好心,还不是面甜心苦,指不定怎么虐待孩子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当然大多数还是觉得给孩子找个后妈挺好的,毕竟大家想的都比较简单,尚工程师那么高的工资,又受重用,哪个女同志嫁给他啥都不用干,只需要把孩子照顾好就行,花不完的钱,俊得没边的男人,这日子已经够舒坦了。


    跟大院里这些臭烘烘的老爷们比起来,尚工程师简直爱卫生得不像住大杂院的,家里家外父子仨随时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埋汰,单这一项,就让众多大妈大姐羡慕的。


    “你们还真别说,我听我家老头子说,徐厂长他们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对象,有小学教师,有医院护士,还有大学生,可他愣是一个也没相上呢。”


    “连那些车间主任的闺女,他都看不上。”


    “哎哟喂,那这眼光可真高。”


    舒今越忙着看书,也没往心里去,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因为白天刚去看过徐文丽,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她的白细胞基本没降下去过,要是再这么高白下去,对她的身体危害会非常大。


    如果不是当时跟她一起买进口药那名青年军人效果显著,她都怀疑是不是药不对……看来,是文丽姐确实对这种药不敏感。


    而莫书逸也告诉她,日国那边联系了一圈,都说骨髓移植技术还不成熟,找不到什么能有把握的医生。


    接连两个坏消息,她吃饭都没心情了。


    “文丽出院回家静养也不是个事儿,她妈我上次见过,人倒是不坏,但她孩子还小,忙着照顾吃奶娃娃,家里只有一个人上班,娘几个都是热冷饭吃。”赵婉秋有点犹豫,“我在想,要不我还是继续给文丽做饭吧,做好让文明送过去?”


    舒文明点点头,“好,辛苦赵阿姨。”


    “伙食费您宽限我几天,过几天给您。”


    “说什么话,还跟阿姨见外呢。”赵婉秋倒真不在意这点钱,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徐文丽且把她当未来儿媳妇看的,要不是顾着她名声,她还巴不得把文丽接过来家里照顾呢。


    “医生说她现在要吃高蛋白的东西,这些鱼肉牛肉都是很贵的,阿姨光找门路就够难的,不能再花您和爸的钱。”舒文明头发胡子老长,人也沧桑了不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舒今越知道,他已经连着两天没回家睡觉了,她也不敢问他去干嘛,无非就是为了昂贵的医药费奔走,今天莫书逸还说下个疗程要开始了,大概还得准备一百块左右。


    这还是石学海的面子在那儿,拿的成本价了,科室里也看在莫书逸的面子上没收他们基本的操作费,要是杂七杂八算起来,一百二三都打不住。


    普通人怎么才能在半个月内拿出一百块钱?就是被封为“幺幺八”的尚光明那样的高级工程师也做不到吧。


    舒今越叹气,回房把自己这几个月攒的五十块拿给舒文明,舒文韵也拿出五十块,“先拿着吧,先用着,注意安全。”


    舒文明眼圈一红,“她爸昨天跟我说,效果不好,要不别治了,他们家里也没多少积蓄。”


    “他们家出了多少?”舒文韵问。


    “给了我三百,但我没拿,我想着等万不得已再拿,我心里总是不得劲,要是他们对文丽多点关心,说不定就不会……”


    今越愧疚不已,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明明半年前就发现她瘦了,却以为只是普通感冒。


    舒文明看了她一眼,“不怪你,你给她把过脉的,只不过那时候确实是感冒了。”而后来一段时间,他忙着谈恋爱和去鬼市转悠,回家也没跟她说文丽的情况。


    要说愧疚,最该愧疚的是他,以前为什么不好好跟她说话,为什么不多关心她一些。


    “算了,这些都不提了,走一步看一步,先积极治疗吧。”


    舒今越不敢问徐文丽状态如何,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她只要欺骗自己,她还不错,那就好。


    ***


    就这样,又过了二十来天,1975年的春节来了,大院里炮仗噼里啪啦响了好几天,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就连李大妈也多了一些假笑,小李哥两口子年初二的时候回来看她了。


    不过不知道聊了啥,没到两个小时,小两口匆匆离开,李大妈气得又哭又骂,大家都浑不在意,甚至有点想看热闹。


    毕竟,她的人缘实在是太差了。


    而舒家却愁云惨淡,因为徐文丽对药物的反馈不太好,石学海建议换一种,价格更贵,对身体的损害也更大,这个决定太难了,徐父徐母的意思是不治了,以免人财两空。


    而舒文明坚持要治,徐父送来三百块钱,说这事由他和文丽做主。


    两个小年轻能有什么主意?这是把烫手山芋扔出去,以后无论什么结局他们良心上都不会那么难过而已,反正钱给了,决定是小年轻自己做的。


    徐文丽又是伤心又是被病情折磨,坚决说不治了,舒文明不干,为此还大吵了一架,舒家所有人都尊重他的选择,他说治,舒老师和赵婉秋也支持,反正能坚持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


    大年初八这天,是年后第一天上班,舒今越的心情却很沉重,在家说话要顾及二哥的心情,大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到了单位吧,又是打扫卫生,又是被迫听乔大姐他们的八卦,以前觉得平淡幸福的生活,现在却只觉得烦。


    烦透了!


    “想什么呢,这小脸愁成啥样了都。”


    “玉兰姐?你怎么来了?”


    许久没见的李玉兰,猫过一个冬天,皮肤似乎白了一点。


    “怎么,我来你不欢迎我啊?”李玉兰挽住她的手,“走吧,先去你家,我妈可是让我带了很多东西来给你这干闺女,我二哥开着拖拉机在你们胡同口等着呢。”


    李二哥是他们队上的拖拉机手,一辆拖拉机被他开得贼溜,见了舒今越先咧开一口大白牙,“今越妹子,年前我们家杀年猪叫你去,你咋不去?”


    “工作忙,走不开。”


    李家兄妹俩搬着东西往里走,除了他们家自己种的,还有几块半干的腊肉,以及二十个红鸡蛋。


    “我来给你报喜,我三嫂生了,是个儿子!”


    舒今越也笑起来,这倒是最近两个月里最好的消息了,“哪天生的?”


    自从李三嫂的咳嗽彻底痊愈之后,她再也没去过李家村,加上最近这几个月事情全挤一起,她都没想起这茬。


    “除夕那天足月生的,六斤六两呢,大眼睛,哭起来嗷嗷响亮!”李玉兰手舞足蹈的形容起来,“不过可惜的是我三嫂没什么奶水,猪蹄汤都喝了好几锅,愣是一点作用没有。”


    “没有就算了,不必强求。”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她让我三哥去另外一个生产队借了一头山羊回来,煮羊奶喂小侄子。”李玉兰一边说,一边兴奋地分享孩子趣事,“本来让你去是要让你取名的,你忘了当时答应过的。”


    舒今越怔了怔,当时徐端在车上还问过她想名字的事,她还记得后备箱里飘来的成熟瓜果的香甜味……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大名留给你三哥三嫂取吧,我给取个小名,三十出生的不如就叫小炮仗吧,你不是说他哭声响亮嘛,正好了。”


    “好!”


    赵婉秋见他们拿来这么多东西,人都慌了,“哎哟,玉兰你妈这是把家给搬来了吧?”


    李玉兰哈哈大笑,“婶子您别客气,咱们乡下人啥都缺,就是不缺田地里种的吃食。”


    这不是大话,因为他们生产队跟别的生产队不一样,社员们劳动积极性非常高,队长胆子也大,允许大家私底下多种几分自留地,他们家人口多,自留地也是全村最多的,种出来的东西自然也多。


    赵婉秋实在是不好意思,赶紧进屋把前几天徐厂长和张珍送来的罐头麦乳精啥的收拢收拢,留几罐给文丽补身子,其它都用网兜装好,准备等李玉兰走的时候给她带回去。


    时间还早,赵婉秋出去买了点豆花,回家做了个麻辣豆花,就着他们带来的嫩绿小茴香,做了个茴香饼,兄妹俩很捧场的说比他们老妈做得好吃。


    赵婉秋沉闷多日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怎么没看见文明哥,他还没下班吗?”


    舒今越顿了顿,简单的说了徐文丽生病的事,李玉兰唏嘘不已,“去年春游的时候,她还秋苹果似的,漂亮又健康,这才一年时间不到……既然我们来都来了,你看我们方不方便去看看她?”


    以今越对徐文丽的了解,她是喜欢有人去探望她的,因为养病的日子太无聊,徐母又整天哭哭啼啼的,小弟弟不是饿了就是拉了,徐母忙得应付不过来,也没时间陪她说说话。每次今越带着姚青青去看她的时候,她都能多吃下一点饭。


    “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吧,不确定他们家今天方不方便。”


    不过,电话打过去,那边徐母却说女儿今早被舒文明接出门了,至今还未归家,她忙着照顾小婴儿,也没时间问他们要去哪里。


    舒今越猜,舒文明应该是带文丽姐去公园走走吧,因石学海说她现在一定不能感冒发烧,所以自从开始治疗后已经很长时间没出过门了,每次今越去看她,她都缠着今越问外面的事。


    曾经那么活泼,那么喜欢吃东西的人啊,现在只能吃下半小碗瘦肉粥,而那些曾经很喜欢吃的东西,现在都成了要忌嘴不能碰的东西。


    舒今越两个月前送她的巧克力,她一直放枕头下面,舍不得吃也不敢吃。


    每次一想到这个场景,舒今越就心酸不已,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就找不到一个能帮她战胜病魔的法子。


    “哦对了,这是我三嫂昨天去县医院做的检查单子,她让我带给你帮忙看看。”孕期没敢做X线检查,生完之后反正也没母乳,她迫不及待就去做了检查。


    “她还让我告诉你,她膝盖痛还真不是结核,而是痛风,医生说她的什么指标有点高,我也说不清,你看看就知道了。”


    舒今越接过单子,先看见的是肝肾功的单子,确实除了尿酸高点,其它指标都正常,下面才是肺部的X线检查,她看见“左上肺结核病灶已钙化”几个大字,忽然眼睛一亮。


    她又把单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错!


    这代表肺结核治愈了呀!即使是服用抗结核药,半年甚至更长时间的规范化治疗,也就是能达到这个结果而已!


    “孩子检查过没?”她有点激动地问。


    “查过了,没问题,也没感染肺结核,我们全家严格按照你说的注意卫生,分开吃饭,大家都没问题,就连三哥也没感染。”


    这是在完全没有服用抗结核西药的前提下,且是一个孕妇,她用纯中药的法子帮她治愈了结核病,且没传染给孩子,舒今越沉闷多日的心情忽然有种多云转晴的畅快。


    她想起师父曾经念叨过的一句话:“中医药是有用的,只是要找对法子,别一开始就否定中医药的功效,觉得它只能治慢性病、治小病,哪怕是癌症和白血病,只要找对方法,也能延长生存期……”


    哦对了!


    舒今越脑袋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了胡奶奶给她的那本书,那是胡家传了几百年的绝学,最近她看过很多书,但都是医学院图书馆借来的公开出版的,却唯独漏了这本!


    而这本书,她早已背下来,那道白光是她想起里面有两个字——血岩。


    “岩”字在古代是通“癌”的,寓意毒根深藏、凹凸不平,而白血病在龙国老百姓的口中,也被叫做血癌。


    第45章 045 血岩&结婚&青黄散


    “诶诶今越你干嘛?”李玉兰见她双眼放光, 两颊潮红,大口喘粗气,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舒今越回过神来, “你们,先,等,一下。”


    她是压抑着自己的心跳和激动, 压制太过说话有点气上不来的感觉,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立马飞奔到隔壁房间, 从床底下抱出一个木箱子,用从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打开它, 小心翼翼捧出那本泛黄的《胡氏本草炮炙录》。


    她过人的记忆力在此刻显得特别重要, 只见她在心里回想一番, 然后找到目录, 疔疮用药炮炙这一栏,继续往下翻, 看到“雄黄”两个字。


    雄黄是含有二硫化二砷的矿物药, 除了说到不宜用火炮炙之外, 这本书里还将它的功效概括为“杀百虫解百毒”, 虽有古人文学艺术夸张的嫌疑, 但下面还用小字举了一个例子, 说胡氏祖先曾在江浙一带用青黄散治疗血岩症妇女一例。


    胡氏先人写这本书是真写得好,一点也不枯燥,除了各种理论性的东西之外,还善于举例子摆事实,里面记载了他们在外多年或者开生药铺, 或者坐堂行医时遇到的有趣病例。


    关于青黄散,说的是清朝末年,胡氏先人在江浙游历的时候,遇到一名中年妇人,腹大如鼓,面黄肌瘦,心如死灰,一问据说是在海城的圣母玛利亚医院里检查出血岩病,最多能活三个月,只能回家准备后事。


    胡氏先人见她病虽重却心善,拖着病体为自己指路,便一时感动,说起祖上传下一个秘方青黄散,专治体内瘀血肿痛,在他看来妇人的“大肚子”本质就是瘀血肿痛,那妇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答应尝试。


    服药半个月后,那妇人在外参加科举考试的儿子忽然一身孝服哭着回家奔丧,说是收到家里去信,回来奔丧回晚了,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他实在是大不孝,结果却惹得全族哄堂大笑。


    一问才知道他母亲不仅没去世,还活得好好的,面色红润不少,说话也比以前中气足,一问才知道是吃了胡氏先人的秘方。


    可惜他们一家遍寻两年也没找到此人,一直到五年后,胡氏先人再次到海城药厂谈合作的时候,忽然车子在马路上被人拦住,拦车的妇人看着颇为眼熟,跪下就叫“恩公”。


    一问才知道,这就是当年得了血岩的妇人,而她现如今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来海城给儿子带孙子呢!


    胡氏先人觉得这个案例比较有意思,就随手记录在册子上,被后人整理进胡氏绝学里。


    舒今越心情激动不已,这妇人“腹大如鼓”其实就是肝脾肿大,这是白血病的一个表现,再加上其它症状描述,都跟现代的白血病一样。而治病的青黄散,里面也记载了配方:青黛和雄黄按照四比一的比例混合内服。


    配方其实很简单,但问题在于里面的药——雄黄是有毒的,基本很少会用来内服,常用来制作杀虫剂、除草剂,而它还有个通俗易懂、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名字——砒.霜。


    这东西用来杀人还差不多,用来救人,对于普通大众来说简直无异于倒反天罡,是说出来都要被人怀疑智商的程度。


    但舒今越在手机上看过一些报道,八十年代开始确实有人用这个东西治疗白血病,有效率也还可以,只是外界对此反对声很大,认为医学应该首先是无害的,才能治病,当然也有西药资本在其中推波助澜的因素,后来倒是慢慢的淡化了不少。


    一般医生,也不敢用。


    舒今越高兴过那一阵,又有点惴惴不安,她是非常想给徐文丽试试的,但又怕万一。


    万一让她身体火上浇油,加速疾病恶化怎么办?这就不仅仅是遗憾和愧疚的事了。


    舒今越稳定下情绪,把书收好,这才来到隔壁,几人还在唏嘘徐文丽的事,大正月的赵婉秋又红了眼。


    “多好个孩子啊,每次看见我都笑眯眯的,那脸蛋就跟秋苹果一样,老太爷怎么就是不长眼,那些祸害不带走,偏要,偏要……”


    她哽咽起来,舒今越看见窗外有人影闪过,连忙让她别哭了,二哥回来了。


    舒文明不是一个人回来,他还牵着徐文丽的手。挺长时间都不修边幅像个野人一样的他,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刮了胡子,剪了头发,上身还穿着一件从舒文晏那儿借来的西装,里面的衬衣当然是假领子。


    众人被他这打扮弄得一愣,再看他身后的徐文丽,双颊绯红,眼睛红肿,嘴唇上还有点淡淡的红色,她今天也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


    舒今越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二哥和她不会是……


    果然,舒文明拉着她走到舒老师和赵婉秋跟前,大声宣布:“爸,赵阿姨,我和文丽领证了。”


    “啊?”


    “啥?”


    两老被惊得异口同声,不过下一秒,他们也明白过来,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老二这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个时候领证才是他的“常理”。


    “好,好,恭喜你们组成一对革命伴侣!”舒老师先反应过来,拍拍儿子的肩膀,又拍拍新晋儿媳的肩膀,“以后咱们家又多了一口人,好事儿。”


    徐文丽原本紧张的神情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幸福与羞涩。


    赵婉秋也立马说:“好,好,咱们家许久没这么大的喜事了,得摆两桌才行。”


    “我赞成,二哥二嫂到时候记得给我媒人红包!”舒今越鼻子酸酸的,心说舒文明这家伙,还真他爹的是个人才。


    任何人都没想到,这个以前丢了一分钱都要骂骂咧咧三天不睡觉的嘴臭家伙,居然为了文丽的病出钱出力跑前跑后,还在父母都放弃文丽的时候苦苦坚持,天天陪伴,送饭送汤,甚至还在这个时候跟她结婚……他一米七三的小身板,似乎也有那么点高大起来。


    舒今越吸了吸鼻子,“玉兰姐来了正好,今晚就留咱们家吃饭,给二哥二嫂好好庆祝一下。”


    徐文丽本来是忐忑的,早上刚起床没多久,他送饭过来,吃完就闹着让她化个妆,换身红衣服,说要带她出去,她自然很高兴,她以为是带她去逛公园,等到民政局才发现,她当时都傻眼了。


    她甚至觉得,他是在耍她。


    可他很认真地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跟他成为一对革命伴侣的时候,她也很认真地回答愿意但是……不用但是,他捂住她的嘴,拿着年前开好的介绍信,走进民政局。


    今天去接她,是他的蓄谋已久。


    他们从今天开始成为合法夫妻了,可她知道,她是他乃至于整个舒家的负担,她的病痛和高昂的医疗费用会拖垮他们,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儿媳妇……可舒家人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他们欢迎她加入这个大家庭,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她只是徐文丽,是舒文明的爱人。


    徐文丽哭得不能自已,赵婉秋忙着去买菜,几个年轻人就过去帮忙收拾新房。


    其实房子年前就被舒文明打扫出来了,擦得干干净净的,炕也盘好了,只需要烧上就行,没有全新的铺盖,就用舒文明自己睡那套,舒今越把自己和舒文韵的床帘拆下来,给他们当窗帘用,又把自己那套还没用过的奖品拿过去,甚至贴心的灌满热水壶,让他们晚上洗脸方便一点。


    大大的房子空落落的,除了一个炕和两个盆,一把水壶,什么都没有,可舒今越就是觉得整个屋子都冒着热乎气,温馨得不像话。


    “对了二哥,有个事需要提醒你,文丽姐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同……”房。


    “不用你说,我知道。”舒文明脸不红心不跳,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擦拭炕桌,“你们女同志睡觉脚冷怎么办,是不是要买点啥,我待会儿出去买。”


    “暖水袋啊。”舒今越话一出口,想到去年徐端买的那个暖水袋,这个冬天她都没拿出来用,一开始是生气,后来用回针水瓶灌热水就习惯了,想不起自己还有那么个高档货。


    “你别买了,文丽姐应该有,你问问她,待会儿跟她回家拿就行。”顺便也把她的私人物品搬过来。


    要是以前,舒文明这样的女婿连进徐家大门的机会都没有,但现在,他们巴不得早点甩开烫手山芋,心疼女儿又能怎么样,所有人都说那是治不好的病,徐父还亲眼见着同事白发人送黑发人呢……花了那么多钱,也不过是人财两空。


    他们不只文丽一个孩子,还得为小儿子留点钱和精力,嗷嗷待哺的婴儿更需要他们的关注。


    而家里有个治不好的重病病人,这种精神压力很多成年人也受不住,他们其实也想松快一点。


    这种心态大家能理解,但舒今越还是觉得徐家父母太过于现实,但一想到他们能背着文丽生出个小她二十多岁的弟弟,他们能在她重病时有这种心态似乎又很正常。


    久病床前无孝子,某些父母之于孩子,也一样。


    果然,舒文明也想到这茬,当即过去问文丽的意见,她一同意,小两口立马就回徐家去搬东西。


    虽然嘴上说要请两桌,但事发突然,也买不到什么好菜,赵婉秋狠狠心捉起一只正下蛋的小母鸡给杀了,炖个鸡汤,勉强凑个荤菜。


    “玉兰和你二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儿只能委屈你们随便吃点,等过几天我们会正式摆两桌,到时候你们全家都要来。”


    李玉兰笑嘻嘻的说没事,幸好他们带来不少蔬菜,今天就派上用场了,舒老师也很快把老大两口子叫来。


    刘慧芳的肚子大得惊人,走路都看不见脚,需要人扶着,她还想去帮忙择菜,被赵婉秋赶走,“你快去歇着吧,别来添乱。”


    刘慧芳爽朗大笑,“得嘞,那我就心安理得等着吃现成的。”


    这么大的动静,邻居们都能听见,赵大妈跟赵婉秋关系好,知道文丽生病的事,她拉了拉老姐妹,“你家文明这是……想好了?”


    “哎呀,这事,真是……哎呀!”她急得跺脚。


    见周围没人,她终究是没忍住,“你也别说什么儿大不由娘,说什么有主见是好事,这是主见的事吗?他这么闹,给你们家里增加多大的负担他想过没?吃药打针住院,这么大一笔费用,咱们普通人可招架不住,你别怪我乌鸦嘴,万一哪天文丽要是没了,他就从一个好好的未婚青年变成鳏夫了,以后想再找…… ”


    “他赵大妈,谢谢你的好意。”赵婉秋难得一脸严肃,显然是生气了。


    赵大妈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我多嘴了,我只是……唉!”


    她只是想起这几年给文明介绍对象,大小伙子的时候都介绍一个黄一个,要是真成了有婚史的鳏夫,那就彻底没戏了。


    她不是诅咒文丽,因为这个病她们就没听说有治好的。她的想法其实也代表了绝大多数正常人的想法,可赵婉秋就是不乐意听,“他大妈,以后这话你可千万别在文明耳边提。”


    他会炸,会翻脸,说不定两家人的情分就这么没了。


    而屋里,舒文晏也正跟舒老师小声说这事,“老二这件事,他真想好了?”


    难得的,他居然没说什么势利的话,舒老师稍微诧异的看他一眼。


    他摸了摸后脑勺,“慧芳都跟我说了,说他不是头脑发热,是想清楚了的,我这……唉,爸你啥眼神,我有那么不是人吗?”


    虽然一开始他怀疑老二是脑子进水,他也有跟赵大妈一样的担忧,但慧芳那句话说得好:“我跟你这么多年没孩子,别人劝你跟我离婚,你为啥不离?”


    是啊,他为啥不离,说不清原因,但他知道如果没有今越治好她的病,他也不会离。


    “就是文丽这病,真治不好了吗?”


    舒老师沉默。


    “那治病的钱就全指望老二?他那点工资还不够住一次院吧,徐家父母那边啥表示也没有?”舒文晏叹气,“以前我还说他出息了,居然找到对当干部的老丈人丈母娘,以后说不定比我先当上官,现在看来,还不如我呢……哎哟爸爸爸,你拧我耳朵干嘛!”


    “我警告你,待会儿要是敢对着文丽甩脸子,你以后就不用回来了,这个家不欢迎你。”


    “我哪有?”舒文晏都冤死了,他只是吐槽文丽爸妈几句,他没说错啊,现在说结婚了他们不管,那以前呢?


    “人家出钱了,你别当着文丽的面乱放屁。”舒老师气哼哼的,对老大他是真没好脸,“给我把狗嘴闭上,不然惹急了眼,老二的拳头招呼到你脸上,我可不会拉架,我还拍手称快!”


    文丽本来就被父母伤了心,他再哪壶不开提哪壶,老二不揍死他。


    舒老师压着嗓子骂骂咧咧,几个女人在外头做饭,李二哥因为怕家里担心就先回去了,让李玉兰留在这里多玩两天,反正最近也没啥农活要干的。


    几人勤脚快手的,不用多久就整治出一桌饭菜,而小两口也收着东西回来了。徐文丽当了二十多年独生女,东西其实也不少,吃喝拉撒各种用具齐全,还有几大箱子的书,舒文明直接找了辆板车给拉回来的。


    徐家父母愧疚,让她把所有用过的东西都带走了。


    大院邻居看见这阵仗,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咋回事,“文明你给谁搬家呢?”


    “我媳妇儿!”


    “你啥时候有媳妇儿的?”虽说大家都知道他谈了个正式工,但大家也知道这段感情长久不了,说不定人家就是图个新鲜 ,以后会把他踹掉的。


    “文丽,来,给大家打个招呼,各位街坊,我们领证喽,这是我媳妇儿徐文丽,大家叫她小徐或者文丽都行。”他难得这么好脸色的说了这么大段话,脸上明晃晃写着“今天我开心”五个大字。


    “哎哟,那可恭喜恭喜!”


    “看不出来你小子动作这么快。”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就说你小子早上在门口遇见看着脸色就不对,原来是憋着劲儿去领证呢!”


    大家嘻嘻哈哈打趣起来,一开始有多不看好,现在就有多羡慕,心说这舒老二真是吃上天鹅肉了呀。再看徐文丽,长得也挺好看,就是人瘦了些,没以前赵婉秋说的那么有福气,但没关系,以后生了娃就好了,会长胖的。


    大妈们嘀嘀咕咕的议论,也幸好赵大妈嘴紧,除了她没人知道文丽生病的事,不然少不了又是一场风暴,而舒家人并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大家都统一了口径,就说徐文丽这几天感冒了,要休养几天。


    饭桌上,大家热热闹闹坐一起,开饭前赵婉秋还去买了串炮仗,噼里啪啦放得贼响亮,今越希望这是二哥二嫂美好生活的开端,而自己那些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才好。


    她也想先让小两口甜蜜两天再说,但又怕时间耽搁久了病情会生变,哪怕是早一天治疗都是好的……于是,吃过饭,大家去新房里坐着暖房,今越就把二哥叫到大门外。


    “二哥,我想跟你聊个事情,关于二嫂的病情……”


    “没事,你们什么都不用劝,我自愿的,不管能在一起多久,我希望最后陪着她的那个人能是我。”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希望他是以她丈夫、爱人的身份陪着她。


    舒文明这两个月眼睛就没一天不红的,有时候风一吹就红了。


    尤其年前腊月二十六那天,他陪着去找王医生复查,王医生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文丽的肝脏和脾脏都有不同程度的增大,病程进展太快了,说明连换三种进口药,都对她无效。


    他当时就懵了,耳朵像被棉花团塞住,只有那句话在脑海里盘旋。


    而一开始跟他们一起用药的那名青年军人,他的身体对进口药很敏感,白细胞已经降下来了,肝脾也没肿大……人在任何时候都怕对比,这件事上也一样。


    他想问问那个所谓的石专家,明明已经在吃着进口药了,为什么白细胞还是降不下来,为什么肝脾还会长大!为什么同样的病,别人能降下来,他的文丽却没用?


    但他也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得到的永远是那几句话,他不要听,也不敢跟徐文丽讲,当时王医生是悄悄和他说的,瞒着文丽,怕她受不了这打击。


    今越见他神情悲痛,连忙摇头:“不是,我不是说这个,我想说的是,胡奶奶给我那本书,你还记得吗?”


    舒文明呆呆的,点点头,她开始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并且加上一句:“刚才我去槐树胡同问过胡奶奶,写下这段游历经验的人是她爷爷的父亲,也就是她的祖爷爷,她说此人性格沉稳,非常务实且谦虚,记录下来的文字应该是客观事实,没有夸张的成分。”


    舒文明屏住呼吸,“所以……”


    舒今越点点头,“对,我想给文丽姐试试。”


    刚才做饭的时候,她又好好调动自己脑海里的记忆,用青黄散治疗白血病不是所有类型的白血病都有效,而效果最好的恰恰是徐文丽目前所患的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这或许是上天也想给她一个机会,所以舒今越选择今晚就说。


    “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我不敢说有多大把握,只能说先从小剂量开始尝试一下,要是怕有毒的砷在她体内堆积,还可以配合西药,打点促进代谢的药物进去。”


    “你,你先等等,等我缓缓。”舒文明像一条缺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他此刻就像一个在沙漠里独自行走了十天半月的旅人,浑身水分已经蒸发了,尿也没了,可就在不远处,似乎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潭清泉,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水,或许只是海市蜃楼,或许是淬了毒的……


    舒今越等他平复了三分钟才终于开口说话:“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和二嫂考虑一下,如果选了中医治疗,我一定会尽力,如果没选也没关系,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无毒无害的办法。”


    舒文明重重地点头,“好,你让我想想,我先进去,我要缓缓。”


    他先进去,舒今越没跟上,靠在墙上仰头看天,她不知道有没有神灵的存在,如果没有,她平平无奇无甚功德,为什么会重生?如果有,那为什么要让人类生这么多治不好的疾病,为什么要让有情人天人永隔。


    其实舒今越过了一开始的高兴,这两年她一直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重生,她自诩不是什么功德圆满的大善人,也没做多大的好事,性格也拧巴,没什么朋友,到底是什么原因,或者是谁,让她得到这个重生的机会?


    她想了很久,想不通。


    甚至,这两个月她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是能想通重生的原因就好了,这样的话,如果徐文丽真的去世了,她希望把重生的“秘密武器”告诉她,让她下辈子也能重来一次,早早避开疾病,早早的跟舒文明在一起,不要再蹉跎这么多年……现在想来,她还真是走火入魔了。


    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很熟悉,节律却不像以前那么平稳,她笑自己真是魔怔了,关键时候还有功夫想这些。


    她摇摇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下面是军装裤,腿依然很长,而下面是一双棕黄色的牛皮靴子,像是从某场时装秀上走下来的模特。


    徐端今天是来碰碰运气,虽然她不想见他,但他只要闲下来就想往这边走,运气足够好的话能在胡同口远远的看一眼,不好的话,他等一两个小时,她可能都不会出来一趟。


    天寒地冻,上厕所都是能憋多久憋多久,再加上徐文丽的病情,舒今越这段时间一点出门的想法都没有。


    “苏今越,我能和你谈谈吗?”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长时间没说话导致的。


    今越犹豫一下,最终点头,其实这段时间她也没有再骂他或者什么的,她只是忽然想开了,既然他不回应自己,就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以后都只把他当成以为曾经照顾过自己的朋友对待,等明年手上宽松些,就把他送自己的东西折成钱还给他。


    他站到上风口,“冷吗?”


    舒今越还穿着去年那身旧棉衣,出来得急也没戴手套,他把自己的手套脱下来,不由分说就要往她手上套。


    那是带着温度的手套,戴上去肯定很舒服,但舒今越把手夺回来,背到身后,“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他叹息一声,这段时间他其实也不好受,感觉做什么都没劲,“好,我们不聊情绪的话题,你二哥是不是结婚了?”


    “对,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去办事,看见他们领证了。”他看着她细白的小脸,许久不见,女孩又漂亮了一些,长开了。


    他看看她单薄的棉鞋,已经打过好几个补丁,里面的棉花估摸着也早就不保暖了。“行,你不要我的手套的话,能不能去车上坐会儿,外面冷。”


    舒今越是真冷,冷得脚趾头都是痒痒的,没必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他先把车上的空调打开,然后打开副驾驶的门,舒今越坐进去,他关好门,自己再绕到驾驶位。


    车里的温度逐渐上来,今越整个人舒服起来,棉鞋里的脚趾头动了动,没那么痒了。“你说吧,我听着。”


    “你二嫂生病了吗?”他试探着开口,却不是问她的事。


    只要不是问她为什么躲着他,舒今越就觉得其它一切问题都很好回答,“嗯,她生了很严重的病。”


    “什么病?”似乎是怕她不愿说,他补充道,“我不是打探她的隐私,我认识一些人,不知道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舒今越知道他是一贯的好意,但连目前国内最权威的血液病专家石学海都没办法,能用的进口药都用上了,也控制不住的病情,再找谁其实意义都不大,但她憋了这么久,需要说说话。


    不一定要说什么,只要能说一说,这几个月的郁痛就会好一些吧……


    “她生了白血病,最开始是发烧,误以为感冒,耽误了一段时间,后来流鼻血,以为是吃人参上火……都是我的错,我早应该注意到不对劲的,可几次把脉我都没把出来,我该问问二哥她的鼻血止住没,而不是二哥没说就以为是止住了,我应该早点关心她的……”


    女孩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是在呓语,而她颤抖的肩膀,说明她此刻的愧疚有多深。


    不该这么愧疚的,她也不是故意的。


    徐端心头闪过这句话,想要像以前一样拍拍她的肩膀,可伸出去的手又僵在半空。


    最终,他改成递给她一方手帕,“没事的,你不是故意的。”


    舒今越吸了吸鼻子,“我确实不是故意的,但我忙着情情爱爱,忙着伤春悲秋,却忽略了身边人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干什么,我这辈子不应该是这么过的……”


    这辈子她不要虚度光阴,她要发扬中医,要出人头地,要改变一家人的命运,要报仇,而不是被一点小情小爱就弄得晕头转向。


    “是我不好,对不起。”


    “你没有不好,其实你很好,最开始我也埋怨过,但后来一想你出于对我父亲的感恩而照顾我,给我从未体会过的关怀,给我吃没吃过、穿没穿过的,你的本意是好的,是我自己想歪了。”


    她嘴上说年纪小不想谈恋爱,其实怎么会不想呢?十八.九岁的年纪,看过那么多言情小说和小甜剧,心里总会有些波动的,所以当一个足够优秀而成熟的异性,对她展现异于常人且独此一份的关怀时,她心动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承认自己春心荡漾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真的。”今越看着他,很平静地说。


    她这样的眼神,似乎是想通了,又似乎是太通透了,他让她想清楚为什么喜欢他,他这几个月又何尝不是在理清自己的思路。


    “我不是拒绝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的内心,我徐端从来不会回头,一旦选择跟我在一起,你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你年纪小,有时候会分不清内心到底想要什么,你只知道不想要什么,对吗?”


    舒今越不出声,发泄过后,心头堵着的棉花似乎被拿走一半。


    “我需要你想清楚,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因为我对你那些微不足道的好,你要记住,对你好是最廉价最易消逝的东西。”他叹息一声,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在沉默几秒钟之后,他苦笑一声,“看来你是真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舒今越冷笑,心说狗男人,姐喜欢你的时候你让姐想清楚,现在想清楚了,稀求你?等着上位的男人多的是!


    “怎么办,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在心底补充,这么肉麻的话青天白日的说不出口。


    舒今越却是真的不想搭理他,“你不会是一直在养鱼吧?鱼塘里逛了一圈发现还是我这傻条最好钓,所以又来哄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还是去年那个傻乎乎的舒今越吗?”


    徐端胸膛震了几下,闷闷的笑起来,“对,你现在是二十一岁的苏今越了。”


    “起开,我走了,以后要还是这些废话,别来找我。”她不稀求听。


    “等一下。”徐端先下车,绕到后备箱拿出一个东西,再帮她开门,“拿回去吧。”


    舒今越背着手,摆明了不要。


    “不是给你的,给你二哥,我同他认识一场,祝贺他新婚快乐。”


    舒今越想起二哥对他评价还挺高的,上次一起打野猪的时候,俩人相谈甚欢……唉,算了,要不要让二哥自己做决定。


    小两口的新房里,坐满了人,除了今晚一起吃饭的,还有更多的是大院邻居,大家挤进去,议论着他们的新房布置,一会儿夸这个,一会儿夸那个。


    其实就没两样家具,但这年头谁家结婚都从一穷二白开始,他们好在还有一间属于舒文明的房子,不用出去租房结婚。


    “日子嘛,会越过越好的。”


    赵婉秋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毫无准备,赶紧去找赵大妈借了两斤炒过的瓜子儿和过年吃剩的糖,放在一个红色托盘里,请大家吃。


    舒今越进屋才发现,邻居们没夸错,原来是他们从徐家搬回来的东西真不少,除了几大箱子书,居然还有一个带镜子的梳妆台,几个板凳,一堆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一堆数量不少的衣服……尤其衣服拿出来之后,没衣架再挂上去,就这么叠放在外面,显得特别多。


    “文丽娘家日子真好过,这种布拉吉我只在居委会那个主任的爱人身上见过,还是红色的,特漂亮。”


    “还有这个皮鞋,这个白色的花边袜,一圈白白的可漂亮了。”


    “你们看,光雪花膏就三瓶呢,难怪她脸那么白,天天抹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忽然有人问娘家陪嫁了啥,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是的,很明显他们搬过来的东西都是用过的、徐文丽自己的,真正属于新人的“新物件”,一件都没有。


    徐文丽有点窘迫,紧张地看了舒家人一眼,正想说话手就被舒文明按住,“我家文丽啊,最大最好的嫁妆就是她自己,娶到这么个好媳妇儿,我偷着乐就行了,哪还敢要别的?”


    众人反应过来,都笑骂他油嘴滑舌,怎么这么会哄老婆开心。


    而正常人都应该顺着话头接过去,可偏偏有人就是要扫兴:“哎哟,那我看就是真的没陪嫁咯?”


    舒文明看过去,不出所料又是李大妈,他阴阴的笑了两声,“我跟李大妈不一样,我可不指着娶老婆发财,李大妈家当年娶小李嫂倒是真发了一笔财,不过啊,这叫啥,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来了也留不住,这不,小李哥就倒插门给您减轻负担去啦……别人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您是赔了儿子,还附带一个大孙子啊。”


    众人哄堂大笑。


    李大妈被这些讥讽的眼神看着,被舒文明不留情面的挤兑,整个人扭曲得快成麻花了,“你你你!”


    啊啊啊,这个舒家的所有人,真是个顶个的讨厌,没一个好东西,活该他找不到老婆,活该他没正式工作,活该他住不起自己的房子……可是,在她落荒而逃的身后,是大家对舒文明的夸赞,什么娶了个好老婆啊,什么有了房子啊……


    李大妈彻底被气疯了。


    她觉得老太爷真是不长眼,怎么好日子全是舒家的,越想越难受,躺上炕使劲踹墙,恨不得把墙踹出两个大洞。


    而她隔壁的那间是租给尚光明的,小鸡米花正在歪着脑袋看书,忽然眼睛瞪得圆圆的,“爸爸,有老鼠喔!在墙上挖洞洞喔!”


    尚光明摸摸他脑袋,“别看了,去隔壁找叔叔姐姐玩吧,记得要对他们说恭喜的话。”


    兄弟俩立马手拉手跑过去,哪有小孩子不爱热闹的,尤其是对他们很好的舒家人。


    ***


    等人群散去,屋里留下一地的瓜子壳,徐文丽刚起身就被舒文明按住,“你躺着,我扫。”


    “你会扫吗?我怎么记得你刚去菜店上班的时候,连地都不会扫,每次都被刘大姐骂。”


    “那是以前,我现在啥都会干,不会的你就教教我,学不会你别生气,多教几次,以后有的是机会教我。”


    徐文丽背过身悄悄擦眼泪,“好。”


    舒文明把地扫干净,又打来一盆温水,“先洗洗脸和手,脏死了。”


    他拿起舒今越放在炕桌上的东西,说是徐端送他的新婚礼物,好奇的打开一看,居然是一瓶没打开过的全新的茅台酒!


    “这也送得太贵重了,这老帮菜真是,不会是想收买我,走农村包围城市的群众路线吧?”


    “噗嗤……你能不能别乱用词,显得像个文盲。”徐文丽一边洗一边笑他,“今越是怎么忍你这么多年的呀,我最多忍你两年,哦不一年,或许几个月……”


    舒文明见她又开始胡思乱想,先把东西放一边,“我有个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


    舒今越其实一直没睡着,平时觉得舒文明的呼噜声烦人,但此刻,只有她和舒文韵两个人的时候,屋子倒是安静了,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他那张床空出来,本来说是留给李玉兰睡的,但天冷,李玉兰要跟她挤一个被窝。


    “今越,你跟那个徐同志咋回事,怎么好久没听你提起过他了?”李玉兰凑过来,八爪鱼似的抱住她,两个人挤一起倒是真的暖和了很多。


    “没怎么回事,他就是一朋友。”


    “能因为你一个电话就连夜开上百公里去找你,只为陪你隔着门板说说话的朋友?还是给你小到月经带袜子暖水袋都准备好的朋友?连你住我们家的生活费都准备好就怕我家虐待你的朋友?”


    李玉兰嗤笑一声,“你这小女同志,不老实哟。”


    舒今越笑笑,她当时就是被他这些行为给打动的,所以她并不后悔自己喜欢他,她真的感受到他的温暖,这就够了。


    但现在,她站在更高的平台上,看到的是更广阔的世界,这些资源和人脉,是她两辈子都没接触过的。


    什么叫人生的平台呢?就是她一个高中都没上过的人能跟大学毕业干了几十年临床的专业人士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平等而大胆的谈心得体会,聊未来前景……这放半年前,她觉得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目前,我们暂时不合适,我现在想做的事太多,没多余的精力去跟他掰扯。”


    正想说她现在专心搞事业也挺香的,门口忽然传来舒文明的声音:“今越睡没?我和文丽想找你聊聊。”


    舒今越连忙下床,把俩人让进来,还好,徐文丽身上穿着舒文明的大棉衣,还戴着他那顶旧旧的雷锋帽,整个人被包裹成一只胖乎乎的大粽子。


    “你哥说的法子,我想试试。”徐文丽抓着今越的手,笑着,她的眼里有两簇小小的光点,像火苗,又像星星,一闪一闪的。


    第46章 046 治疗效果&婚宴&沈和平……


    “对, 我们想一起试试。”舒文明握着妻子的手,看着舒今越。


    “你们想好了吗,这个办法很冒险, 要是……”


    “想好了,就让我们试试吧,反正大不了……也就那样。”徐文丽笑笑,“你放心的用吧, 我身体底子好,你别看我现在瘦, 以前很不错的, 去年去春游那次,你还记得吗?我爬山比你二哥还厉害。”


    “最后还不是我把你拉上去的。”舒文明撇嘴。


    舒今越笑起来, 还真是, 她敢提青黄散的事, 也是考虑到徐文丽以前身体底子不错, 且年轻,发病时间不长, 即使大病也没完全把底子耗干, 加上这几个月天天补充蛋白质, 她应该还能耐受得了“毒.药”。


    “对了今越, 刚才也没说明白, 你跟我们好好说说, 这个药是怎么回事,要吃多少,几个疗程,如果起效的话会有什么变化,我们好心里有个底。”


    舒今越于是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这些问题她早就想过了,“这个药很简单,就两味药,一个青黛粉,一个雄黄。”


    “青黛粉是啥?”


    “板蓝根知道吧?它跟板蓝根、大青叶是同一种植物的不同部位,板蓝根是根,大青叶是它的叶子,而青黛就是把大青叶捣烂,加入石灰提取出来的色素粉末,可以用来染布,基本无毒的。”


    舒文明点头,一说板蓝根那妥了,龙国人都知道的东西。


    “而其中的雄黄毒性比较大,其有效成分是……”巴拉巴拉,她一边说,舒文明一边记笔记。


    一个小时后,李玉兰和舒文韵听得哈欠连天,小两口双眼冒光,舒文明的本子更是直接记了满满两大页,密密麻麻的全是他那几个狗爬体。


    “明天,我会打电话给石专家,问问他的意见。”


    因为有要紧事,李玉兰也没再取笑今越,本来她第二天都想走了,但看徐文丽一个人待着怪不忍心的,就说再住两天,陪她说说话,舒家全家都很感激她。


    “这可真是个好姑娘啊,当时文明和她相亲,我还以为会……不过现在也好,文丽和她都是好姑娘,除了文明,这世上的好男人也多,咱们给她留意一下。”赵婉秋其实有点怕她会对徐文丽有意见,谁知道这俩人上次春游就一见如故,这次更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啥情敌不情敌的,撇开臭男人,做好姐妹不香吗?


    “有她陪着文丽,我也出去转转,这老腰这几天疼得不行,改天让今越帮我扎两针。”


    舒老师表面上对这些女人家的事是不感兴趣的,他都是雷打不动的跟那几个臭棋篓子下象棋,但文丽是新媳妇,他这老公公也不好真就啥事都不管,他转到后院,站在门口跟屋里正聊天的两个姑娘说:“文丽待会儿想吃啥,让你妈给买回来。”


    “我想吃酸萝卜,可以吗?”文丽小声问,这种腌制品,舒文明说医生不让吃,他就坚决不让她碰一点。


    “行行行,我跟你妈说,外头买的不行,味道没你赵大妈家的好,不行让她去你赵大妈家捞一碗过来。”吃一口两口,就给她解解馋吧。


    他们倒是说得旁若无人,可在李大妈耳朵里——新婚就不去上班,还想吃酸的,这是妥妥的“有了”呀!


    她顿时更气了,心说舒文明这兔崽子动作真快,真不要脸,不行,她这16号院宣传干事可不是白当的,她得出去宣传宣传。


    ***


    舒今越在电话里跟石学海说了自己的打算,他很是好奇,也很慎重,详细询问信息来源,没有足够的病例数据证明这个方法确实可靠,他也很犹豫,最终还是说如果他们自己愿意尝试的话,那就试试吧。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嫂子的病情,进展有点快,年前小莫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提了一嘴,她肝脾开始肿大了。”


    舒今越猜到了,二哥忽然一声不吭结婚,介绍信肯定不是上班第一天开到的,而是查出迅速恶化那天,他就把结婚介绍信给开了……证明他早就知道了,也有了心理准备。


    “好,我有心理准备,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我再向您请教。”


    聊完电话,又找老朱和莫医生出面帮舒今越买到一点点极少量的雄黄,找药厂的康永新要来几个胶囊壳子,按照四比一的比例,将青黛粉和雄黄混装成胶囊。


    本来药效肯定是空腹的时候最好,但青黛太凉了,舒今越害怕伤胃,就让徐文丽饭后一个小时再吃。


    吃下去,全家都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有什么不好,反倒是徐文丽自己笑起来,“哎呀爸妈你们别看了,我不好意思,没事的,你们忙去吧。”


    舒文明上班也是心不在焉,总担心出事,中途甚至想跑回家看看。舒今越为了留在身边照顾她,又跟单位请了两天假,心想万一哪里不好,她和赵婉秋一中一西的要抢救也方便。


    不过,事实证明她们还是低估了徐文丽身体的承受能力,她只是服药两个小时后有点拉肚子,后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吃饭睡觉都跟前几天差不多,到第三天,今越放心,就去上班了。


    刚过完年,其实也没什么事,舒今越来到单位,现在再听乔大姐等人聊闲,居然觉得也还不错。


    心态不一样了,连八卦听起来都不一样了。


    这次的八卦主角居然是刘干事。


    “诶诶听说没,刘干事气得肝儿疼呀,刚才还摔了一个玻璃杯呢,那可是玻璃杯!”


    众人跟着肉疼,“难怪这两天遇见他总不拿正眼看人,跟谁欠他钱似的。”


    “以前不还挺狂的嘛,我还听说他就要调到区里去了,怎么还在街道办,原来是他亲家公出事喽。”


    于是大家忙问出什么事。


    “我三姐的小姑子在区里,听说是刘东他老丈人被人举报,贪了别人东西还是怎么着,人家去家里当场查抄出这么多现金,还有七八条小黄鱼呢!”


    那大姐用手比划着,众人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一样,有的开始算一条小黄鱼值多少钱,有的算那么多现金是多少,还有的则是推算他的工资,这么多得几辈子才能挣到……舒今越听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兴趣。


    刘东第一次抱大腿失败,还赔上了自己的婚姻,而刘干事则是彻底升迁无望了,这父子俩都不值得同情,就是可怜刘东的老婆,那个舒今越没见过面的女孩。


    刘东这样的人,不出一个星期,肯定会跟她离婚,并且要给自己营造一个“刚正不阿”“六亲不认”的人设,这婚还离得不会太好看。


    这个例子告诉周围的所有女孩,结婚需谨慎,谁知道跟你领证的是人是鬼。


    舒今越打个冷颤,等到下班时间一到赶紧往家跑,一进屋果然就听见赵婉秋几人在议论这事。


    “妈你们消息咋这么灵通呢?我也是刚在单位听说。”


    “嘿,还不是你爸,说是跟他下象棋那老头有个儿子在区里,春节期间亲自去逮的人,那人知道他跟刘干事闹过矛盾,当好消息说呢。”


    当年舒文韵和刘东分手,两家人闹得不太愉快,很多人都知道。


    “哼,这刘东就是活该!”徐文丽恨恨地说,然后可怜巴巴看向赵婉秋,“妈,我还能再吃一口吗,就一小口,好不好嘛?”


    漂亮的可爱的年轻姑娘撒娇,谁受得了啊,赵婉秋就要动摇,却听见舒文明的声音,“不许,你现在吃着药不许吃酸的,你忘记今越说的话了?”


    他进屋先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拧了一把,“大馋丫头再不听话,我就不带你出门玩了。”


    为了鼓励妻子治病,他答应等天气暖和一些,就带她再去一次西山春游,她期待了很长时间,连到时候要吃什么喝什么都计划好了。


    徐文丽哼一声,“妈你看,他欺负我!”


    赵婉秋不好说继子什么,只能安慰她,“来,让今越给你把把脉。”


    舒今越伸手给她看了看,脉象还是沉弦的,变化不大,但看她饭量倒是涨了一些,不知道是因为大家庭人多热闹,还是真的药物有效,但无论哪种情况都算好消息。


    “二嫂再坚持几天,等这个疗程吃完就能休息几天,胃没有不舒服吧?”


    “没,好着呢。”


    一般人要是短时间内摄入这么多砷,不说别的,胃肯定要出问题,但她以前没吃过什么苦,胃也养得很好,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舒今越不得不感慨,别的时候看不出来,这种时候才能体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诶对了,玉兰姐呢?她回去了吗,不是说要再待几天。”


    赵婉秋和徐文丽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可别提了,玉兰这小嘴儿就跟淬了毒似的,差点把李大妈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原来,她上午陪着徐文丽在新房聊天,李大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又去敲尚工程师家的门,说什么小鸡米花声音大,吵到她休息,这家里没个女人不行,孩子缺教养……巴拉巴拉把孩子吓得眼泪汪汪,可明明人孩子安安静静在家里看小人书呢。


    李玉兰看不过眼她欺负小孩,不就是仗着她快入土了,见到可爱的老实孩子想欺负欺负呗?有本事她怎么不去欺负尚光明,怎么不来欺负她李玉兰……巴拉巴拉一顿输出,把李大妈怼得一句话都插不上。


    李玉兰本来就是爽利脾气,又从小在村里长大,骂人的话学了不少,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蹦,李大妈被骂就算了,关键那语速还让她一句都插不上嘴,纵她有千百般本事,她就是插不上嘴,发挥不了啊!


    那个憋屈,差点当场去世。


    “那玉兰姐呢?”


    “她怕李大妈再去吓唬孩子,留在那里陪着小鸡米,她是小孩脾气,跟鸡米倒是玩到一处去了。”


    舒今越想想那画面,只恨不能亲自在现场。


    李大妈那样的恶人,就是需要一个比她横比她恶的人才行,像舒老师这种讲道理的拿她没办法,像赵大妈赵婉秋这些邻居则是念在邻居多年的份上,只要不威胁到自家利益也睁只眼闭只眼,但李玉兰就不一样了。


    她是硬茬子。


    而且是不住这里,不怕她做恶心事报复的硬茬子。


    “玉兰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她妈是个和气人,她爸话不多,咋她就这么……这么厉害。”赵婉秋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前几天还跟你爸说给她留意个对象,现在看来,这能降得住她的男同志可不多见。”


    舒今越对这种什么“谁降服谁”的观点不赞同,谁说一个家里只能男人占据主导,凭啥女人就要是被降服的那个?但懒得跟他们较真,也就没接话,她现在有个最要紧的事——


    连服五天药物,她决定带徐文丽去省医院复查一下情况。


    刚好也是星期天,上午去得早,先把血抽掉,再陪她去找王医生做超声检查。这次不着急,时间充裕,他们乖乖排着队,一直排到快下班才轮到他们进去。


    “舒医生最近忙啥,好久没见你过来了。”王医生还是老样子,他让徐文丽躺下,把衣服撩起来。


    舒今越的注意力在徐文丽身上,随便敷衍两句,她脑海里回忆着上次的检查数据,开始服药前找舒文明要来的,这是考验她药物有没有效果的指标之一,也将决定接下来的剂量和服用时间。


    徐文丽有点害羞,想让舒文明出去。


    以前小两口没结婚,舒文明都不好意思进来陪着,现在他大马金刀往旁边一站,还有那么点压迫力。


    “没事,我不看,我就听听行了吧。”舒文明当真转过身去。


    要不是舒今越提前说了他俩已经结婚的事,王医生都想把这“不相干”的人员赶出诊室了,可看这样子,不是,这小两口婚都结了,还不熟?


    王医生心里吐槽,一面将探头放上去,大概两秒钟,他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医生?”舒文明回头,冲着他眨眼睛,满满的暗示。


    要是病情加重的话,可千万不能让文丽知道,怕她心态不好。


    可王医生却没管他眼角都使抽筋的样子,而是盯着徐文丽的肚皮,“怎么小了……”


    舒今越心头一跳,“是肝脾回缩了吗?”


    “对,你看,上次已经肿胀到这个位置,但今天已经往上缩了三公分,马上就能回到原来的解剖位置了。”


    舒今越歪过脑袋,虽然看不大懂,但不妨碍她观察王医生的神情,他的惊喜是真实的,而不是跟二哥串通好的做戏。


    其实二哥能干出上班第一天就领结婚证的事,今越就觉得他能干出串通的事——只要能给徐文丽多一点动力和生机,他能做出任何事。


    这就是全家最狡猾的二哥。


    “舒医生不信?来你自己看,本来正常的肝脏位置在这儿对吧?上次你嫂子的已经到这里了,但这次你看,是不是回缩了?”


    舒今越仔仔细细看着,不错过任何一个点——还真是!!


    “这次也是吃中药吗?舒医生你这个案例值得咱们临床学习借鉴啊,我这就让人叫老莫下来。”


    一个实习生跑上去,很快把莫书逸叫下来,莫书逸的兴奋和激动简直溢于言表,“这个可以啊,回缩不错嘛,你们先等会儿,我让人去检验科催催。”


    于是,又是那个小实习生跑着去的。


    舒今越手心出汗,握着徐文丽的手也是发抖的,徐文丽眼眶含着热泪,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舒文明,像个捡到金条抱在怀里不知道该交给谁的孩子。


    惊喜,不知所措。


    “别害怕,我就说舒今越厉害吧,这鬼丫头点子最多,我没说错吧?”舒文明笑嘻嘻的,鬼知道他心里有多激动,他恨不得跳起来大喊三声。


    很快,那实习生拿着报告跑回来,“莫老师,王老师,给。”


    莫书逸接过来,先看了一眼,眉头一挑,长长的“咦”了一声,舒今越和王医生等不及,直接一把抢过来。


    她首要看的就是白细胞、血红蛋白和血小板三项,这一看脸上就掩不住的惊喜——白细胞终于降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年前最近一次复查,在连续服用两个疗程的进口药的前提下,白细胞计数是94.2(统一单位忽略不计),而今天的却降到了4.6!降到只有原来的一个零头!


    更重要的不是降了,而是这个数值已经回到正常健康人的水平了!


    再看血红蛋白和血小板,虽然略有降低,但这跟恶病质有关,就算下降也尚且算正常值,还没达到贫血程度。


    她看向莫书逸,莫书逸也一脸的难以置信,白细胞降不下来一直是个大难题,石学海怀疑是徐文丽对前一种药物不敏感,换了一种,依然没降下去,又换了一种,愣是一点没降,他都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才吃了一个星期不到的中药,居然就能立竿见影的降下来!


    “会不会是检验科弄错了?”舒文明终究是觉得不放心。


    自从徐文丽生病后,他自学了解了很多这个病的相关知识,知道要看哪些指标,还知道这些指标升高或者降低相对应的临床意义,降低意味着是疾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害怕是一场海市蜃楼。


    舒今越好笑,这二哥真是,查出有问题的时候他要说谎,处处瞒着二嫂,这立竿见影了他又开始怀疑是不是数据出错了,说他什么好?


    “二哥就放心吧,这么大的医院不至于。”


    莫书逸也有点好笑,心说舒家这二哥真是个人才,“没关系,过一个星期反正还要再复查的,不可能每次都错嘛。”


    舒文明咧嘴一乐,挠了挠后脑勺,“嘿嘿,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反正我们有时候各个科室也会相互怀疑。”


    大家都笑起来。


    莫书逸却叹口气,“上次跟徐文丽同志一起用进口药那名青年军人,他们昨天刚来复查,看见数据不太理想,他们也怀疑是检验科弄错了。”


    可事实上,确实是他的白细胞又升了,石专家那边怀疑是长时间使用同一种药物出现药敏性降低,建议换一种。但价格更高,副作用也更大,他们说要回去考虑考虑。


    医院就是这样,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迎来新生,有人正在告别。


    莫书逸收起心内的惆怅,对着单子上的指标,给了徐文丽一些专业建议,“你们放心的回去,到时候再来复查,这个好消息我能告诉石专家吗?”


    舒文明看了看徐文丽,征求她的意见。


    “可以。”


    舒今越觉得这几个月笼罩在头顶的阴云终于慢慢散开,虽然还没看见阳光,但天色亮了,空气中的迷雾渐渐拨开了。


    三人走出医院,舒文明直接高兴得对着天空大吼三声,吓得周围的人“唰”一下全躲开,舒今越和徐文丽只想捂脸,怎么感觉有点丢人呀!


    因为心情好,舒文明忽然说自己结婚一个多星期了,还没摆酒席,他打算下个星期天在家里摆两桌,邀请亲朋好友来吃一顿。当然,大杂院里谁家娶媳妇也会意思意思摆两桌,但都非常有限,请到的每一家只会去一个成年人,不给对方增加负担……毕竟,谁家都有办喜事的时候,到时候人家全家吃回来,你不一样得哭?这年头谁家不是七八口十来口人啊。


    舒老师和赵婉秋一听居然有这么大的好转,不用舒文明提出来,他们主动说给小两口摆个酒。


    “咱们大院里的,你爸以前的老同事,我那两个常来往的,再加上文明和文丽的同事,先大致算一下,要摆几桌合适。”赵婉秋看老伴儿一眼,“酒席钱我和你爸出,你们别声张。”


    大家都知道这个“别声张”就是别跟老大说的意思,舒文晏当年结婚因为家穷都没摆酒席,他要是知道老二是父母贴钱摆酒,少不了又是一场麻烦。


    “他那年结婚的柳叶胡同谁家都没摆,那年的光景本来就不好,他要是因为这个闹,那我倒是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舒老师气哼哼地说。


    “得了得了,咱们关起门来说说就行,闹开让大家伙看笑话啊。”


    其实他们也不算偏心老二,虽然前几个月他们是说过文丽治病他们也出钱,但老二最终不是没要嘛,给不了他房子,给他办几桌酒席也算父母尽力了。


    舒文明本想说不用他们掏钱,但想想现在手里确实是一分钱没有外债不少,文丽接下来还要养身体,说这种客气话意义不大。


    “行,谢谢爸,谢谢您赵阿姨。”


    ***


    说好要办酒,大家就开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找小李哥的老丈人买肉,找李玉兰家买鸡和鸡蛋,找张良伟买粮食,找赵大妈家借桌子板凳和碗筷,舒今越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好好看着徐文丽。


    自从第一个疗程见效后,徐文丽心情大好,食欲大增,有两次还吃积食了,今越也不敢给她用药,就给她做推拿,过段时间还要给她打促进代谢的针水,这一时间倒是忙得停不下来。


    因为是两家人相认之后的第一件喜事,赵婉秋做主请了徐家,“徐厂长说他到时候会来,他爱人忙工作可能来不了,到时候咱们再计划多两个人。”


    “行,赵阿姨看看这些数量够不够?”邀请徐端,还是舒文明自己提出来的,人家送了那么大一瓶好酒,没道理正式请客反倒把人撇开。


    赵婉秋接过单子,看着增减一些,计划四荤三素一个汤,素菜和汤都不花多少钱,全是李玉兰从家里拉来的,主要是荤菜,一个红烧肉,一个溜肥肠,一个鸡蛋肉丸子,还有一个凉切白肉,这些就是实打实的硬菜,着实费肉。


    好在过完春节,老百姓对肉类的需求暂时减少一些,肉联厂那边又提前联系好,倒是能买到。


    到了正日子那天,一大早的,舒文韵过去新房里帮小两口梳洗打扮,今越则是帮着老妈忙前忙后。


    她不会做饭,但洗洗切切勉强还行。


    “行了今越,别来添乱,这里有我们几个大妈呢,你先去招待客人吧。”


    今越从善如流,回房换上一条蓝白格子半袖布拉吉,下面搭一条纯黑色的踩脚裤,看着就像裙子里穿了打底裤,再把头发洗过之后,用手机上看来的办法弄得蓬松松的,显得颅顶高一些,加上自己琢磨的淡妆,一下子就漂亮一大截。


    她刚从房间里出来,刘慧芳就“哎哟”一声,“我的个乖乖,这是哪儿来的仙女儿?”


    舒今越被她逗得红了脸,“大嫂不正经。”


    “正经夸你呢,我算是发现了,咱们今越也是个小美人,平时不打扮那叫朴素,现在一打扮那就叫,就叫仙女下凡。”


    院里众人哈哈大笑,都夸确实漂亮。以前舒文韵是大美人大家都知道,但没想到今越这么打扮一下,也很美,只是姐妹俩是不一样的风格,一个艳光四射,一个古灵精怪。


    没一会儿,一对新人也打扮好了,大美女舒文韵的审美那是没话说,新郎官一套深灰色西装加上假领子,头发上打了摩丝,硬硬的很有型,该遮的遮,该露的露,完全做到了扬长避短。


    新娘更不用说,一身红色的呢子裙,白色的打底袜,盘了个很时兴的新娘头,两个鬓角垂下几缕卷发,头顶戴着红色的假花,妆容也画得浓淡相宜,妥妥的一个美娇娘!


    “哎哟喂婉秋,你家这几个孩子,可真是个顶个的好看!”


    “郎才女貌!”


    “平时不捣腾看不出来,文明长得还挺俊。”


    “废话,不俊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大家的视线齐齐看向徐文丽的肚子,据李大妈说已经怀上两个月了。


    要是没结婚那肯定就闲话满天飞了,但都结婚了,那就是一段佳话,在大妈们心目中,哪个结婚的女同志不怀孕才是稀罕。


    徐文丽神经大条,还以为自己裙子好看,大家来看她裙子呢,拉着今越帮她看看是不是哪里皱着没舒展开。


    今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就二嫂这样神经大条的人才能乐观开朗的面对病魔吧,这不青黄散才吃了半个月,现在面色已经渐渐红润起来。


    到下午三点半,舒今越陪着胸前戴塑料假花的一对新人站在大门口迎宾,舒家的老关系们陆陆续续开始来了,当初介绍李玉兰给舒文明相亲的那位小李师兄是舒老师的得意门生,他和爱人一起来的。


    赵婉秋的科室同事来了俩,也都是玩得不错的,她们儿女结婚赵婉秋也去了。


    剩下的就是舒文明和徐文丽的同学,毕业时间越久,还有联系的同学就越少,陆陆续续来了十来个,剩下就是李玉兰家、黄梅家、刘慧芳娘家,以及一对新人的同事们。


    舒今越穿着小皮鞋,倒是不累脚,徐文丽为了搭裙子穿了一双带跟的,小腿肚有点酸了。


    “二嫂,你们先进去吧,我在这里帮你们迎着。”也就是讲个礼数,不一定非得迎的。


    “也好,那你迎一会儿就行了,差不多该来的都来了。”舒文明扶着文丽回房休息。


    舒今越站在大门口,风还有点冷,她今天这身打扮好看是好看,就是不怎么保暖,她决定再等半小时,要是还没人来,她就进屋休息去。


    正想着,胡同口进来三四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朱大强、刘进步和乔大姐,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志。


    “今越,我们来讨杯喜酒喝,不介意吧?”刘进步笑嘻嘻的说。


    今越昨天下班之前说过一声,因为二哥去单位找过她,帮她请过几次假,跟朱大强和刘进步都打过很多次照面,又是一个街道的,叫一声不为过,只是她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真的来,还连乔大姐也知道了。


    “欢迎欢迎,主任,刘哥,乔大姐和这位同志,快进屋里坐。”


    乔大姐笑眯眯的打量她,“咱们今越真漂亮,这是我家一亲戚,叫沈和平,今天正好在这附近办事遇到了。”


    舒今越也没往心里去,笑着打招呼:“你好,沈同志,欢迎。”


    她今天虽然化了妆,但却是不仔细看不出来的淡妆,在直男眼里那是没画的,有种天然去雕塑的朴素的美,尤其是这么笑着看着人的时候,像一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猫,沈和平顿时被她看得脸红心跳:“你好,舒同志。”


    他们不光人来,还拎来几个诸如搪瓷盆、洗脸毛巾之类的新婚礼物,今越都不好意思了,“你们来就是,咋还这么客气,以后有啥我都不敢跟你们说了。”


    “嗐,咱们是来沾沾喜气。”


    舒今越也就不客气了,反正大家对她好,她以后也会对他们好,通过莫书逸的引荐她逐渐明白,同事关系也需要你来我往的维护,一味泾渭分明,自己是轻松了,但却浪费了很多机会。


    进屋之后,上了年纪的客人们都在老屋这边,小两口的同学朋友则在新房里,今越把老朱一行领到老屋里,给上了茶水。


    打眼看去桌上摆着好些新婚礼物,都是搪瓷盆、水壶之类,关系好点的黄梅送一对腈纶枕巾,再好点的诸如姚青青和李玉兰,则是毛巾被和大红牡丹花毛毯。


    这年头,大家送了东西,就不再送礼金,而这些东西正好能用来启动小两口的新家和新生活。


    舒老师没想到朱大强能来,他们算是旧相识,起身与他握手,“来了,快坐。”


    “老舒你这日子可是一天天的好过起来,把咱们甩下两条街咯,我家那几个臭小子,你教过的,一个个还没着落,我这心里着急啊。”


    “你儿子那是出息了,都进部队了,组织会替你们操心。”


    无论任何时候能让组织上操心个人问题,那都是一种荣耀,朱大强果然咧嘴大笑,“算了不说这些小毛孩子,咱俩必须杀一局,来来来。”


    于是,几个老头叫嚣着杀开了,刘进步则是在大院里遇到一个熟人,上人家里说话去了。


    乔大姐溜达一圈,问东问西,然后推说自己要去新房看看,留下沈和平和舒今越聊天。


    沈和平倒是很会聊,从舒今越给人看病的话题聊起,“你还记得找你看失眠那大姐吧?她是我姐,自从生完孩子,已经失眠好几年了,有时候那眼睛一夜睁到亮,就跟两根火柴棍撑着闭不下去似的,看过好多医生都没看好,乔大姐就是我堂嫂带她来找你,一副中药下去当晚就睡了四个多小时,喝完三副药都能睡整觉了。”


    “失眠的大姐,是家住白水河那位吗?”


    “啊对对,就是她,她回去可一直夸你,我也是久仰舒同志大名。”


    舒今越笑了笑,出于礼貌问一些他自己的情况,听到他在物资局上班,怔了怔,心说这么巧啊。


    “其实,舒同志可能不记得了,我们见过面。”


    “就在去年年后没多久,你去我们单位帮你们街道办牛主任送材料,我在门口遇到你,你还问我们徐科长的办公室……”那一面,他对她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


    不过他当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是来办事的,以为是下属哪家单位的,后来留意了近一年把下属几十家单位找遍了愣是没找着人,他都要失望了,谁知道今年年前来新桥街道办办事,居然远远的看见一个侧脸。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再一打听她的情况,他连忙托人介绍。


    可惜,那时候舒今越忙着文丽的病,压根没空搭理乔大姐的牵线,这一次他是厚着脸皮跟来的。


    舒今越也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徐端在他的办公室里对她说,他会护她周全。


    他确实在践行自己的承诺,是她自己太贪心。


    “你在想什么,舒同志?”沈和平笑着问。


    “没什么,一些工作上的事。”


    沈和平今年26岁,跟徐端差不多,有着今越同龄男孩没有的成熟和见识,还有点小幽默,说起话来很是吸引人,今越好几次对他挑起的话题都有兴趣,很快就不再是一问一答,他不问,她也会主动问。


    而他既不会太过热情显得聒噪,又不会话太少而显得无趣,似乎很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见到舒老师和赵婉秋也很懂礼貌,连老年人的话题也能聊几句,频频引得俩人哈哈大笑。


    这能力,舒今越简直叹为观止,这就是传说中的社牛吧!


    于是,徐端一进屋,看见的就是她跟沈和平有说有笑的画面,少女今天出奇的漂亮,看着男人的眼睛里是亮闪闪的光芒……徐端面色有点冷。


    “小徐来了,你哥和嫂子呢?”赵婉秋迎上去打招呼。


    徐端叫了声“嫂子”,递上一对贴着喜字的鸳鸯骨瓷茶壶,一个半米高的挂镜,这些东西则更比搪瓷脸盆系列更难得了,没点关系买不到。


    “我哥和嫂子工作上有急事走不开,这是我们准备的一点心意,祝愿文明兄弟新婚快乐。”


    叫赵婉秋“嫂子”,叫舒文明“兄弟”,各论各的意思。反正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大家也不在意,怎么方便怎么喊就行。


    他人长得好,即使不像面对舒今越那样温和,只是正常语调说话,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赵婉秋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客气客气,今越快来带你徐叔叔去新房里看看,吃点瓜子儿喜糖。”


    沈和平已经高兴地站起来,“徐科……您怎么也来了?”


    徐端的视线只在他身上淡淡的滑过,落到旁边那个漂亮的女孩身上,“今越的哥哥结婚,我本该来。”


    “原来你们是亲戚?”沈和平很激动,听见那声“徐叔叔”了,“今越也是,怎么不早说,那次你就该说是找你叔的。”


    原本这是跟徐端套近乎的话,却没料到徐端脸色更冷了两分,“走吧,带我去看看。”


    这话是对着今越吩咐的,她不得不起身,不想看他冷脸,她故意走在前面。


    徐端跟在身后,看着她短短的头发,今天格外的蓬松,发尾还有点内扣,显得像朵可爱的小蘑菇……时而乖巧,时而会毒人的美丽毒蘑菇。


    他发出一声闷笑,长腿一迈,和她并排,“冷吗?”


    “不冷。”


    他又笑,“太阳落山,温度会更低,穿件外套吧。”


    舒今越点点头,不用多久,天就要暖和了,不用再穿棉袄了,而西山的花也要开了。


    她已经重生回来一年多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做了不少事,交到很好的朋友,守护了家人,也有了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


    她挺满意现在的生活,希望能长长久久的幸福下去。


    “想什么?”


    “徐叔叔,我能问一下,你到底什么意思吗?”舒今越没带他去后院,停留在游廊处的一颗枣树下。


    徐端无奈极了,她又开始叫徐叔叔,这是真要跟他划清界限。“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想清楚没。”


    舒今越怔了怔,忽然无语极了,他不会是还纠结几个月前说的让她想清楚到底喜欢他什么吧……啊,他的世界是被魔术师暂停时间了吗?这都多少个月了,居然问她想清楚没?!


    舒今越都被气笑了,“你没毛病吧?”


    徐端很认真,皱着眉,“我在认真询问你的意见。”


    “想清楚了,谢谢徐叔叔这么长时间的关照,以后我一定把您当亲叔叔孝敬。”


    第47章 047 还人情&对舒文明的触动&蒋卫……


    徐端被她这话梗得无言以对, 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有人喊:“今越?”


    舒今越回头,“呀, 春霞姐?”


    冯春霞去年病好之后,被丈夫接回去,不再钻牛角尖之后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一年时间居然胖了几斤, 有了中年妇女的福态,要是在路上遇到不开口的话, 今越还不一定能一眼认出来。


    “今越今天真漂亮, 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听我妈说你二哥结婚, 我本来是要早点来的, 但家里有事走不开。”她递过来一对腈纶枕巾, “给他们做个添头, 饭我就不吃了,家里还有事, 改天回来咱们再叙叙。”


    舒今越见她是真着急, 也没强留, 说声谢谢。


    冯春霞走了两步, 回头看今越对面的男同志, 这人她见过好几次, 都是在柳叶胡同附近。


    每次都是晚上八.九点,她临时回娘家一趟,或者是在娘家吃了饭准备回去的时候,他似乎心事重重,看着柳叶胡同的方向发呆, 当时她还疑惑这人不会是什么便衣吧,是不是最近不太平……毕竟,他长得就是那种正直无私的样子。


    徐端确实经常来找今越,即使她避而不见,他也喜欢在附近待一会儿,似乎能看见她一眼,听见她一点消息,都能放心一些。但为了不给她惹麻烦,对于16号院的人他都会避着,可他不知道冯春霞也是16号院的啊。


    冯春霞又看了看他的样子,没错,就是那个经常守在这附近的人,刚才听今越叫他叔叔,但他们家没有这号亲戚啊,莫非是远亲?


    被这么一打岔,舒今越也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带徐端去新房看看,舒文明很高兴他能来,将他正式介绍给徐文丽。


    徐文丽眨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左右毫不掩饰的打量这个让今越动心的男人,嗯,长得是真好看,毫无疑问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里最好看的,但就是面色有点冷,话真少。


    舒文明捏捏笨老婆的手,眼神示意她收敛些,这么肆无忌惮看另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当他不存在吗。


    因为徐端的进来,原本热闹的新房有一瞬间的安静,幸好有李玉兰姚青青这俩话痨在,她们不像别人怕徐端。


    “徐二哥也来了!”


    “徐同志。”


    徐端冲她们点点头,“你们自便。”


    众人心说你杵在这儿,我们怎么自便呀。


    这里就数姚青青跟他最熟,“徐二哥我们打牌正好缺一个人,你来吧,来吧。”


    于是本来已经齐了的桌子旁,有人连忙战战兢兢起来,让出一个位置。


    舒今越满头黑线,喂,你们可是新龙国新青年,怎么这么没骨气!


    似乎是猜到她的腹诽,徐端看了她一眼,笑笑,“你们玩吧,我随便看看。”


    出门,西边两间是李大妈的,那最东边那间就是她的,门开着,他以眼神问“方便进去看看吗”,今越大大方方点头。


    这是她凭自己挣到的房子,第一间属于她一个人的房子,她乐意跟朋友分享这份喜悦与成就感。


    徐端抬脚,跨过门槛。其实里面还什么都没有,就一间前后开窗的大通间,地砖不太平整,墙壁上也有一些擦不干净的经年老灰,估计是上一家人留下的。


    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还记得她买了房子后第一时间兴冲冲的告诉他,说她有自己的房子了,那个时候她的眼睛亮得不像话。


    她还说,要重新盘炕,每天晚上烧得暖洋洋的再进被窝,还说要在门口单独隔一个洗漱间出来,放置脸盆脚盆,挂毛巾,洗澡……她们在老屋里没有单独洗漱的地方,各人的盆放各人床下,搞得屋里总是潮潮的。


    徐端当真用眼睛丈量起来,按照她的要求,洗漱间只能隔一平方多点大,还要有足够大的收纳空间?对了,她当时说那个词叫收纳空间,那就得多放柜子之类的?


    他想问问她,但想到她不会回答,算了,他自己估量着来吧,到时候不合适再让人改改。


    ***


    办完婚宴第二天,舒文明陪徐文丽去复查,中午把结果带到今越单位去请她看。


    其实莫书逸已经看过,说很好,肝脾已经恢复到正常大小,但他还是不放心,要今越给把脉看看。


    “脉象也好了一些,记得好好护理,别着凉别感冒。”


    “听见没?”舒文明捏着妻子的手,“你还一天天的尽想出去玩,出去吹了冷风咋办。”


    徐文丽噘着嘴,今越安慰她,“也不是一直不能出去,过几天天暖和咱们去春游就好了,到时候多穿点衣服没事的。”


    徐文丽这才高兴起来。


    她请的长病假也差不多到期了,今越想着总在家里待着怕她胡思乱想,“不如跟你们单位说说,看能不能调个清闲点的岗位,只要不吹风不劳累,其实都可以上班的。”


    “你确定她现在能上班?”


    “确定,二哥你就放心吧,二嫂现在控制得很好,过段时间,咱们以后也不用每星期查了,就半个月复查一次,再到一个月,以后半年一次就行。”


    他们不懂专业知识,但他们知道这样的频率,说明她会越来越好,直到完全把病治好,小两口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谢谢你今越。”


    “不用谢,要真心想谢我,这几年千万别有小侄子小侄女。”一是徐文丽身体太虚了,都不算痊愈,怀孕对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二来是服用过有毒的药物,体内有残留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对胚胎质量有影响;三来就是怀孕时期激素急剧变化,可能会诱发某些癌细胞的疯狂生长。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现在的徐文丽都不能冒险。


    “不用你说,我知道的,我们不要孩子。”


    不是暂时不要而是直接说不要,舒今越“啊”一声,“你说真的?”


    他看着妻子点头,“我们商量好的,只要能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别的不敢想。”他不敢再回想前面两个月眼睁睁看着她身体不断恶化,自己却束手无策的情景,他从来不信鬼神的人,悄悄躲在夜里给死去的亲妈烧纸,祈求她保佑徐文丽多活几年——那时候,觉得多活几个月,都是上天的施舍。


    为此,他还去传说中香火很灵验的寺庙,给金光大佛和慈眉善目的菩萨磕过不知道多少个头。


    现在,神灵听见他的祈求,超额满足了他的心愿,他不敢再贪心。


    舒今越没想到二哥居然这么通透,他能想得通,那是最好不过,于是自己这“外人”也不再纠结,顺势揭过话头,“对了,大嫂的预产期没多久了,你们在菜店上班,看着要是有好的鸡蛋和老母鸡买点。”


    “行,我会留意。”


    他们先走,今越又坐了会儿,等到快下班的时候,乔大姐忽然进来,“今越今天别回家吃了啊,咱们去外头吃。”


    舒今越一愣,她没接到通知说单位供伙食啊。


    “沈和平过来这边办事,顺道就一起吃个饭。”说着,乔大姐挽住今越的胳膊就往外头走,生怕她反悔似的。


    舒今越很警觉,她不说清楚她不会走,“乔大姐,这沈和平到底是……”


    “嘿嘿你看出来了啊,我也不瞒你,他就是我上次说要给你介绍的对象,我爱人的堂弟,是干部,家里父母有退休工资,条件很不错的。”


    “你先别急着拒绝,可不是我要介绍啊,是他先看中的你,打听到你是我们单位的,所以求到我这儿来,要不是小伙子这么有诚意,我才不答应呢。”


    舒今越摇头,“不必了,麻烦您转告他一声,我现在暂时不想处对象,就不耽搁他时间了。”


    她现在发现,搞事业真的更香。


    乔大姐却依然劝说:“哎呀不处不处,就先认识认识,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们年轻人玩到一起有那啥,那叫共同话题对吧?”


    舒今越不为所动,“我忽然想起来单位还有点事,有份报告等着交呢,我先写报告你去吧。”


    乔大姐见她头也不回的进了办公室,还一点情面不留把门当着她的面关上,面子上也有点下不去。


    舒今越叹气,乔大姐这人,真的是致力于给她介绍对象,恨不得把她跟她认为的“乘龙快婿”凑一堆,她是没有坏心,但绝对有私心。


    要是刚重生的今越不会懂,但她现在时常想起徐端以前说的,看人不能看表面客不客气,要是知道她这么做的动机,说不定会大跌眼镜。譬如当年的杨正康,对她车接车送,态度诚恳又恭敬,说□□就□□,甚至当着牛主任给足了她面子,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把身怀医术、擅治疑难杂症的她作为“秘密武器”换取他的政.治资源。


    而乔大姐,除了用她的医术做人情,给她七大姑八大姨看病,还想把她作为资源,介绍给对她们家有益的人家。


    当初的覃海洋,现在的沈和平,虽然她暂时不知道沈家和乔大姐家有什么利益关系,但她知道她这么极力促成,肯定有原因。


    要是没有这些提醒,她可能就这么傻乎乎的,像一个职场菜鸟一样,把乔大姐当成一个普通的热心大姐。


    算了,就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没这么简单,二哥结婚收的礼物,她还是寻个机会还回去吧。


    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估摸着他俩已经离开,今越这才挎上绿书包往家跑——饿啊!


    不知道是还在长身体还是怎么回事,她真的很容易饿,明明吃的一样的饭菜,哥哥姐姐甚至没她吃得多,但比她扛饿多了。


    “今越,忙完了吗?”大门口忽然过来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


    舒今越讪讪的,啊,原来他还没走啊……


    沈和平却似乎没看出她的尴尬,推着车跟她往柳叶胡同的方向走,“你忙工作没时间吃饭的话,我能跟你顺道走一段吗?”


    舒今越能说啥,这大马路又不是她家的,人家爱走她还能拦着不成?


    “你家兄妹四个是吧?我家只有我姐和我,我姐结婚十来年了,我也参加工作快十年了,平时只有三个人吃饭,不像你们家热热闹闹的。”


    “兄弟姐妹少也有少的好处,耳根清净。”尤其是当有舒文晏那样一个吃屎都要是吃屎尖尖的“兄弟姐妹”的时候,吵架更是家常便饭。


    也就是这两年,大家都长大了,彼此看开了,又有大嫂劝着骂着,要是往前倒退五六年,家里天天一股火.药味。


    “你这么厉害,看疑难杂症这么在行,有没有想过调去区里的医院?毕竟在你们单位,好像是卫生防疫的工作更多点,能接触到的病例属实有限。”


    舒今越摇摇头,要让她去天天干临床,天天跟病人接触,她可能就没这么轻松了,区里其实早就知道她看病的事,虽然不属于她的业务范围,但都睁只眼闭只眼,朱大强甚至专门想为她申请一个门诊工作室,“我对现在的状态挺满意的。”


    沈和平笑笑,不再提这事,又开始说起别的,“我以前就羡慕你们当医生的,想学医来着,可惜没机会。”


    “我十六岁就参加工作了,因为我父亲那年身体不太好,家里只有我一个儿子,不得不赶鸭子上阵。”


    “我母亲退休前在粮食局,他们下辖的几个粮站我小时候去过很多次,还在里头逮到过像猫一样大的耗子。”


    舒今越睁大眼睛,“真有那么大的耗子?”


    “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他开始比划着,说了一会儿又开始主动问她在乡下的经历。


    舒今越有句没句的回答,在想通乔大姐意图之后,原本还觉得挺有共同语言的沈和平也变了意味,她知道其实人家可能没什么坏心,但想到自己被当成人情送出去换他们需要的资源,心里就不大舒服。


    “我到家了,沈同志再见。”


    沈和平再也没理由跟着进柳叶胡同,他只能看着今越的背影出神,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舒今越一边走一边琢磨怎么把东西还回去,她并不反感这样的人际往来,只是怕给父母增添精神和经济的负担,自己的关系这边送的东西,父母和二哥都给了她,让她自己留着,说以后她也要回礼的。


    就像过年那些罐头饼干糕点,张家送来李家送出,亲戚圈子也不大,转来转去又回到最初那家,东西很有可能就过期了。


    但结婚送的用具比吃食好的地方就是不会过期,只要好好保管不被磕到碰到,那些盆啊壶的,以后都还能再在亲朋圈里打转。


    舒今越想着,发现不远处有两个妇女正对她指指点点,定睛一看,其中一个还是上次被她怼过的李老师。


    李老师见她看过去,略微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不敢看她,肯定是在说她坏话,这李老师真是死性不改啊。


    舒今越白她一眼,高傲的仰着头颅走了,可把李老师气得够呛。


    其实舒今越搞不明白,自己都没惹过她,她对她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从开始接手代她们班的课到去年遇见,加上今年这一次,都是莫名其妙的敌意。


    想不通,舒今越也就不想了,趁着时间还早,她拐进槐树胡同,“胡奶奶,我来看您了,您吃过没?”


    “吃了,你们街道办送来的,不好吃。”


    小老太太嘴还挺挑,人家为了照顾她牙口不好,把东西做软和一点,她嫌弃,说看着烂乎乎的,像猪食。


    人家照顾她吧不放辣椒,她嫌弃没味道,说坐月子也不这么吃。


    “我才懒得跟街道办的人抱怨,他们图啥我知道,不就是图我这点房子嘛。”


    老太太其实门儿清,自己身后没后人了,胡赖子也进去了,这点房子很可能就充公了,而街道办想来争取一下是因为他们看中这里位置好,临大马路,以后干点啥都方便。


    “那要不还是让我妈给您老人家送吧,您想吃啥,跟我说。”


    “反正这点东西不留下,我也走不安稳,以后啊,你们家就别来送饭了,省得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还看你们不顺眼。”


    其实舒家人压根没惦记她房子,可在外人看来就不一定了,别到时候给他们惹麻烦。


    舒今越知道她是为自家好,心里很是感慨,老太太也是吃过亏的,现在才变得这么通透理智。她很好奇,如果当初没有被爱情蒙混头脑,没做恋爱脑,现在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至少,胡家在那些年里不会受那么多无妄之灾。


    “最近没喝牛奶了?”老太太忽然问。


    “没,反正那玩意儿都是骗人的,喝了那么久也没见长高。”


    老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看着倒是高了一些,你那个朋友,姓徐的,还来过我这里好几次。”


    她指指院里的煤球,“他送来的。”


    “我都快进棺材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他隔三差五就送点来,每次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哎呀胡奶奶,今越那丫头最近来看您没,醉翁之意不在酒。”


    舒今越笑笑,老太太可真八卦。


    “我就知道你俩是闹矛盾了,小孩子家家,事儿多。”她嘟囔几句,“不过趁着还年轻,闹吧闹吧,等上了年纪就连闹的心思都没了,活着都没劲。”


    点到即止,她开始装睡赶人。


    舒今越无奈,也不想在同一件事上反复解释,只能将大门合拢,赶回家吃饭。


    下午朱大强和刘进步继续去巡查,今越留守办公室,报告写完,卫生打扫一下,也就无事可做了。


    熬到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舒文明那张臭脸,“二哥又咋啦?”


    “他们欺负人。”他闷闷的躺在炕上,徐文丽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在新房里。


    舒今越也不问,以她对二哥的了解,不用几秒钟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数到八的时候,他果然一屁股坐起来。


    “你二嫂这样的身体状况,我去跟领导说调岗的事,他居然不同意,说别人怀着孕都能干,咋文丽才结婚就干不了,你说说这话多难听?”


    “怀孕和生病能一样吗?这么严重的病他们是看不懂诊断书上的字吗?”


    舒今越知道,其实对方能看懂,单纯就是在针对舒文明,“你以前把人得罪狠了呗,现在人家卡你不就分分钟的事。”昨天你结婚,人家都没来。


    说起他们菜站经理和舒文明的关系,今越倒是还有印象。经理是个四十来岁满脑肥肠的家伙,平时仗着手里有两分权利,总喜欢干欺上瞒下的事,对待女同志也不太正经。


    舒文明刚去上班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他们店里有个挺漂亮的女员工,是临时工,总是被经理以加班的名义留下,有时候还会动手动脚,有一次被舒文明看见,上去就给他脸上来了一拳,啪啪一堆指责,说他不要脸,耍流氓,欺负妇女同志云云。


    一个小小的临时工居然敢对经理动手,这是活腻了啊?经理当即就闹着要报案,要让派出所来抓人,舒老师和赵婉秋听说立马去求人家,就差跪下了。


    舒文明这愣头青自然觉得自己没做错,他是在为民除害,见义勇为,坚称要报就报,反正女同事会指认他耍流氓的事,女同事就是最好的证人。


    谁知人女同事不承认,更不愿出面作证。


    这下子他也懵了,等到事情平息之后才知道,经理早就离婚了,而事情发生之后没多久,那临时工女同事就嫁给经理,还转了正,调去坐办公室了!


    这件事给他深深地上了一课,让他知道做事不能全凭冲动和热血,不能搞不清状况就乱做好人,甚至他还想到,会不会是女同事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故意让他这愣头青撞见,然后把事情闹大,最后经理还得求着她不要指认,正好踩着舒文明上位……而愚蠢的舒文明同志,又一次犯了傻,他在某次职工大会的时候,当众质问经理夫人,是不是踩着他上位。


    舒今越想到那场景都替他挖别墅,就这样的性格,还能在菜站干到现在,也是他们经理要靠他占着萝卜坑,要真没利用价值的话,早给他整下岗八百回了!


    “以前的事是我跟他们的恩怨,可他们这么为难文丽就不该。”


    “懂啥叫连坐,啥叫株连九族不?”


    舒文明烦躁的揪了把头发,“这事我跟他们没完。”


    舒今越知道他就是说气话,总不能为了换岗的事去跟领导再干一架,他临时工的工资是可有可无,但文丽还要吃药,要补充营养,她的工作必须保住。


    今越发愁,要是能找到个人从中说和,帮忙调一下岗就好了。她认识的人里,也就朱大强有点关系,跟自己关系也好,开口不难。


    谁知朱大强一听,有点抱歉的说他也不认识菜站那边的关系,倒是牛主任可能有关系,“你年轻面皮薄,我去跟他说,不过他这人不太好说话,可能需要点耐心。”


    牛主任这人,礼他倒是不会收,就是爱摆架子,明明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他喜欢拖几天,可徐文丽回到菜站站了两天岗,腿有点肿了,听说过两天还有一波大检查,需要提前到岗和加班,重活舒文明可以抢着干,但站柜台称重这样的活徐文丽还真推不开。


    今越把身边认识的人扒拉了一遍,莫书逸离太远,也不是一个系统;老朱刘进步跟菜站关系又不到位;姚青青她们几个女孩更加离得远……


    这天,她正发愁呢,刚到家赵婉秋忽然说:“早上买菜时候,我遇见你们小学那李老师,问你哪天有时间,她来找你看病。”


    舒今越现在正烦,况且自己可是被她祸害过的,不找她狠狠报复回来都算宽宏大量了,还给她看病?有毛病吧她!


    “不看不看,就说我没空。”


    赵婉秋张了张嘴,看她确实烦,就没敢再提。


    “妈,我了提醒你啊,她的事你别沾手,你也不能给她治,万一治出毛病讹上你。”


    赵婉秋连忙答应,“好好好,我不沾手,我也没那水平,听说是她婆婆,胃癌半年多了。”


    这种病,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了,更别说中医,别到时候病没治“好”惹一身腥。


    今越让她保证不去沾手。


    “好好好,我保证,你这丫头,李老师跟你有啥仇啊,人家好歹教过你一学期……”


    今越没空跟她解释,就像很多受过校园霸、凌的孩子一样,以赵婉秋的个性,自己要是跟她说李老师曾经针对她打她的事,赵婉秋说不定还要让她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什么那么多学生李老师怎么单独针对她云云……与其听这些废话,不如不说。


    “今越姐姐,外头有人找!”小鸡米花奶声奶气的喊。


    舒今越烦闷,心说谁啊,可千万别是李老师带人上门,她要敢上门,她就敢把人怼出去!


    谁知居然又是沈和平。


    “舒同志别误会,贸然打扰,是我听乔大姐说你最近想给人调岗,你二嫂在新桥菜站对吗?正好我家有亲戚在菜站,只不过不是新桥街道的,或许能帮上忙。”


    似乎是怕她拒绝,他立马解释:“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你二嫂换岗是情有可原的事,人熟的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欠人情,你别有思想负担。”


    他继续道:“你帮我姐看好病,本来就该我们家感谢你,一句话的事,你不必放心上。”


    舒今越在乔大姐身上吃到了教训,可不敢再接受他的好意,更别说他对自己“好”的前提是想跟她处对象,可不是什么不图回报的活雷锋。当即正色道:“谢谢沈同志的好意,但不用了,我们家的事自己能解决。”


    解决不了,那也就只能先这样吧,这事还是得二哥自己想办法。


    “我可以帮你二嫂换个菜店上班,还能直接换到办公室。”


    舒今越心头一动,但还是拒绝了。


    她心动是因为这句话给了她启发,对啊,干嘛执着于在同一家菜店打转,横竖还得在那经理手底下干活……既然都要找关系,那何必不直接一步到位,给她换一家更好上班的呢?


    按理来说,二嫂生这么严重的病是该换个轻松的岗位,但经理以单位没有空闲岗位为由拒绝,确实说得过去。据说现在坐办公室那三个,一个是经理的老婆,一个是五个多月的孕妇,还有一个是区里某位领导的家属。


    经理就是跟舒文明没私仇,也不好换,换上去一个就要下来一个,让谁下来?这确实是为难人。


    沈和平见她这么油盐不进,无奈苦笑,“不知道能否告知,为什么……额,我记得上次你二哥结婚的时候,我们似乎相谈甚欢,怎么这两次……”


    “我知道,我这么主动可能是吓到你了,但你放心,我确实是对你一见钟情,但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的拒绝乔大姐已经转达到位,我现在不是在追求你,只是在还你帮我姐姐治病的人情,是我们家欠你。”


    “你不想欠我人情,同理,我也不想欠你,你觉得对吗?”


    话说到这份上,舒今越也就没再推三阻四,“行,那麻烦你帮我们问问,如果换一个菜店需要什么手续,要补钱的话,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二哥或许也愿意。”


    她不好替二哥做决定。


    果然,第二天下午,沈和平告诉舒今越,他家有个亲戚在东城区下面一个菜站当经理,那店没有新桥街道的大,但胜在人事关系简单,能换一个人去做后勤。


    是的,他亲戚说的是“换”。


    原本管库房那大姐,说是儿子要结婚,谁要是愿意跟她换的话,无论什么岗位她都做,但需要对方补一百块差价给她。


    一百块钱只是换个岗位,今越瞬间觉得性价比太差,心说自己买那么大一间房子也才250,这大姐真有点狮子大开口。


    沈和平也觉得价格高了点,承诺回头再跟那人谈谈,过两天给她信儿。


    担心舒文明中途冲动坏事,今越也不管事情成没成,先跟他打声招呼,让等几天。


    ***


    就在舒今越等待沈和平消息的时候,新桥街道蔬菜供应商店迎来了一波年终大检查,本来应该是去年年底就检查的,但因为下暴雪,有些单位忙着雪灾物资保供的事,就把检查顺延到年初第一个季度。


    一大早的,胖胖的曹经理就来到菜站,指挥大家干这干那。


    “舒文明你去把门口的污水扫扫,眼睛瞎啊,苍蝇蚊子飞着没看见?”


    舒文明暗暗撇嘴,明明昨晚才加班用清水冲洗过的。


    “文丽你去提水,来把装菜的筐子都洗洗,闻着一股味儿。”


    众人心说,这再洗就不知道洗多少道了,但大家知道他是故意为难小两口,谁也不敢多嘴。


    菜站提水的桶很大,徐文丽没生病时候都提不动,更不要说是现在,舒文明连忙抢着说:“我跟她换换,我来洗筐子,她去扫水吧。”


    曹经理扁着嘴,他这个分配单纯就是给他们添堵,恶心恶心人罢了……但他想到待会儿的大检查,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在心里盘算:哼,今天有领导要来,不说你们,等领导一走,看我怎么“重新分配”!


    菜站热热闹闹的,等到上班时间,门一开,大爷大妈们一拥而上,挑着新鲜的买,这些店是国营的,不像五十年后随便挑挑拣拣,有售货员盯着大家都只能挨个拿,除非拿到特别坏的烂的,不然都不能换来换去。


    徐文丽脾气好,只要人家拿到坏的烂的她都同意换,所以大家都乐意来她这儿买,可今天这样她更累了呀!


    舒文明嘴里骂她就做好人吧,越是好人越要吃亏,在曹经理手底下真是你越老实你干的就越多。


    忙忙碌碌,站在门口的曹经理都被晒得出油了,终于有几辆自行车过来,清一色的干部装,他立马迎上去,“欢迎领导莅临检查,咱们职工正干得热火朝天。”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胸前别着一支钢笔,咯吱窝底下夹着一个笔记本,他只是点点头,但看得出来其他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这位是市里的徐领导,你们该干嘛干嘛。”


    曹经理一听市里的,还是姓徐,就知道应该是自己早前听到风声那位,据说是转业回来的,手段十分了得,雷厉风行,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前几天有家商店还被查出计划量造假的事。


    他心头惴惴不安,领导还没进店,他小腿已经有点软了。


    一行人走在前面,鱼贯而入,徐文丽一抬头,眼睛就亮起来,“徐同志今天来买菜?”


    “你要什么让文明给你捎回去就成,怎么还亲自来了呀。”


    本就没几个顾客的菜站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舒文明都替自己这傻老婆捏把汗,大姐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好不好,人家穿得这么板正像是亲自来买菜的人吗?


    曹经理真是被自己这缺心眼的职工给气死了,什么时候了她还想冒头,他这几天强调要亲和,要态度好,可没说让她直接巴结领导啊!


    他把眼睛一瞪,凶道:“徐文丽,说什么呢!”


    谁知那领导却笑起来,笑得仿佛春天的花都开了:“文丽在这儿上班啊,文明呢?”


    “喏,他在那边,舒文明,徐同志找你呢!”


    舒文明满头黑线,他老婆的脑子可能真的缺根筋。


    而曹经理则是一脸懵逼:啥情况?这徐文丽还认识这个领导?敢情人家不是巴结,是真的熟人啊!


    “前几天才一起打牌的,怎么今天这么见外。”徐文丽继续大声说,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徐端摆了摆手,“今天是工作嘛,你们做的是什么岗位,文明的手怎么了?”


    舒文明因为经常干脏活累活,大冬天的手关节长满冻疮,一开春就皲裂,口子大得能看见里头红彤彤的肉。同样的,他脚下穿的布鞋也早就湿透了,一双脚在里面泡一天,回家皮子都是又白又皱的,不臭才怪。


    “我记得你们这样的工种是有劳保手套和水靴发放的,怎么你的呢?”徐端看了看其他人手上和脚底下都有,唯独舒文明和另外两个临时工没有,顿时脸色就有点冷。


    曹经理额头冒汗,他做的账里每年是有临时工劳保用品支出这一项的,甚至还让他们“领取”签字了,但……东西被他送给小舅子了呀!


    不用徐端说什么,他带来的人就翻开账本看起来,还有人去询问其它员工,什么时候发的劳保用品,发了多少。


    事发突然,曹经理想统一口径都来不及,大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老实说呗。


    于是,结果很快出来,“同样的无产阶级劳动者,正式工有,临时工就没有,但在领取单上却是所有人都签过字?”


    徐端静静地看着店内一角,压根没看曹经理一眼,他却吓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吭吭哧哧说:“这这……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忘记给他们了,那天事情多就忘了,现在还在仓库放着呢,我待会儿立马拿给他们,对不住啊三位同志,是我失职了。”


    三个临时工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低着头。


    而徐端也没纠结这个事,似乎是轻而易举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所有劳动者地位都是平等的,都需要劳动保护。”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曹经理脸上的汗就没干过,一会儿这里不对,一会儿那里有问题,偏偏还不是别人找茬,是真的有问题!


    以前上面来人只是走个过场,他没当回事,现在来个较真的,他这不就碰枪口上了嘛!


    然而,以己度人,曹经理却不会这么想,他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觉得肯定是自己得罪了徐领导,所以才被人家故意挑毛病,不给他喝一壶今天是过不去了。


    可偏偏人家又没怎么样,所有问题指出之后,只是公事公办的给出整改意见,限期完成就行,也没说要往上报或者给什么处罚……一切正常到他怀疑,自己脑袋上是不是悬着一把刀。


    终于,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按照惯例招待一顿午餐就完了,结果在饭桌上,那位徐领导却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文明性格冲动,如果有哪里不对的你只管指出来,放心的教育,我们只有感谢曹经理的。”


    曹经理:“……”我怀疑你在说反话。


    “就是文丽这孩子,按理该叫我声叔,她爸跟我是同事,这孩子从小就能吃苦,现在生着病我们都说不行就病休吧,她偏要犟着说什么妇女能顶半边天,说什么轻伤不下火线,你说这是轻伤的事吗?”


    含笑的眼睛,似乎是无意识的在他脸上轻轻滑过。


    曹经理脸都白了,徐文丽爸爸是物资系统的他知道,但只是一名普通干事,还是熬到要退休都升不上去那种,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换岗的事上为难,可听徐领导的意思,这是……


    领导说话是最难懂的,说什么的都是起个头,云里雾里,怎么理解,怎么执行端看个人。


    曹经理揣摩了半天,又找前几天去参加小两口婚礼的同事打听一圈,听说舒文明的妹妹叫徐领导“叔叔”,人家送的新婚礼物也十分贵重,他终于茅塞顿开,给自己那没几根头发的脑袋上拍了几下,“糊涂啊糊涂,我怎么就这么糊涂!”


    大家不知道他怎么好端端的骂自己糊涂,只知道从第二天开始,那位临时工转正的经理爱人就主动提出跟徐文丽换岗,说文丽身体不适合太过劳累。


    这……


    众人都懵了!


    而更诡异的是,曹经理不仅给三个临时工补上他们这几年该得的劳保用品,甚至还重新分配了岗位,无论难做还是好做的岗位大家都轮着来,正式工和临时工至少在工作量上达到了平等。


    另两个临时工对舒文明那叫一个亲热,勾肩搭背的,动不动就叫他“文明兄弟”。


    舒文明不是傻的,他知道那天文丽故意戳破他们认识徐端的原因,是想狐假虎威,不想他再被为难,但徐端愿意接过话头,愿意给他们面子,甚至当场给曹经理紧紧皮子,这就是徐端的高明之处。


    不得不说,那天的事对舒文明来说,冲击力很大。那么难缠的曹经理,被他简简单单毫无波澜的几句话弄得“痛改前非”,而他跟人家吵了几年,连架都打过,却愣是毫无用处。


    横冲直撞了三十年的青年,开始受到点启发,他自己平时的做事风格,是不是太过于莽撞?


    舒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教过他们真正的处世之道,大家长只会说在单位(学校)要老实,要能吃苦,要帮领导擦桌子倒茶水,要是领导(老师)不喜欢他们,一定是他们自己没做好,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却不知道,一味的老实,只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越是能吃苦越有吃不完的苦,越活越窝囊。


    舒文明因为自己的出现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徐端暂时还不知道,他现在正赶往医院。


    因为,蒋卫军的儿子病了。


    第48章 048 道歉&老爷子的病更严重!……


    蒋卫军被老爷子一个电话叫回来, 他这当爹的知道的甚至没徐端知道的多,“电话里着急忙慌的,只说是发高烧。”


    徐端开着车子, 声音跟车速一样平稳:“别着急,住医院里总有办法。”


    蒋卫军苦笑两声,“我发现老徐你是真不会安慰人,我家老爷子的脾气我知道, 如果只是一般发烧不会叫我们回来,爱红现在还在封闭期出不来。”


    徐端其实三天前就知道小虎发烧的事了, 那时候还是他帮忙送的医院。


    那天他去蒋家给蒋卫军送点东西, 谁知敲半天门没反应,但屋里却乒乒乓乓有声音, 保姆半天才慌里慌张来开门。


    保姆说是孩子发烧, 最开始是三天前因为忙着做饭, 三岁的小虎子自己跑卫生间里玩水, 衣服裤子都湿了,然后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


    “你们家保姆说给他喂了安乃近和维C银翘片, 第二天早上降下来了, 就没再喂, 谁知第二天晚上又烧起来……反复了三天, 第四天才送上医院。”


    而且是他留了个心眼, 第三天打电话去问孩子好点没, 保姆才说反复的事,他立即过去把孩子送医院,又给老爷子去了电话。


    虽然发烧在大众看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前不久才出了徐文丽的事,徐端有点不放心, 还是立马给老爷子打电话说明情况。


    而在医院住的这三天,小虎的烧还是忽高忽低,昨晚甚至都烧抽了,整个人发抖、抽搐并陷入昏迷,又查不出病因,老爷子这才又给儿子儿媳打电话。


    “小虎这孩子我家养得糙,他平时要玩水我们也不管,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听老爷子的意思是,孩子抽搐之后还短暂的昏迷过几秒钟,也查不出原因不好用药。”


    蒋卫军和孙爱红平时都在部队,老爷子也经常出去开会疗养什么的,孩子就放家里由保姆照顾,谁承想这次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发烧住进医院。


    徐端第一反应是保姆是不是有问题,毕竟在他的逻辑里,孩子明明有很多个机会可以不用发展到这个程度的,但都没有得到最妥善的处置。


    “这个保姆人还可以,是以前老爷子身边警卫员的爱人,做过几年护士,有点临床经验,当时就是看中这点才放心让她照顾小虎。”


    既然蒋卫军都这么说了,徐端点头,车子很快到达市医院。


    俩人迅速来到儿科,找到小虎住的病房,里面老爷子果然也在,只见他戴着老花镜,正在一项一项查看小虎的病历和检查结果,另一边的儿科主任则正在对他的疑问做出详细解释……这场面,就跟开会听汇报一样。


    老爷子是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跟文字打交道也是解放后主政一方的事,但他勤学好问,对于看不懂的都会详细询问,这个字怎么念,什么意思,做这项检查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临床意义……这架势即使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会犯怵,更何况是查了半天都查不出病因的儿科主任。


    “老领导,孩子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目前能做的检查就这些,也都做了,目前看来也是正常的。”


    “正常那为什么孩子高烧不退?”小孩子都会发烧,甚至有“发一次烧就长大一点”的说法,但真正的揪心只有家长能懂。


    “最高烧到42.3度,至今已经抽搐两次,昏迷一次,你说查不出问题?”老爷子站起来,在病房里走了两步,显然已经很生气。


    可儿科主任也很冤啊,他们是真的能查的都查了,能用的都用了,孩子的热退是能短暂的退下去几个小时,但没多久又烧起来,而且依然是40度以上的高烧。


    儿童高热的风险不必说,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一句话——高烧会烧坏脑子。


    这样反复的高烧,家长着急,医生也着急啊!


    这边,蒋卫军先去看过儿子,平时虎头虎脑精力过剩的儿子,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脑袋扭来扭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可怜极了。


    “我们目前怀疑,会不会是血液系统疾病或者结缔组织病,又或者是寄生虫感染,不然实在找不出原因。”


    “找不出原因可以暂时先放一边,你们先把高烧退了,体温稳定下来。”


    儿科主任咽了口唾沫,“我……我们尽力。”


    蒋卫军听得着急,但又没办法,市医院的儿科是目前全省最好的,比省医院的儿科口碑还好,书城市的老百姓孩子生病都喜欢往这里跑,前不久还听说要在市内新建一所专业的儿童医院,当时计划安排的学科带头人就是这位儿科主任,现在看来……


    主任也是想到这茬,心急如焚,赶紧出去发动大家伙想办法。


    徐端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看老爷子和好友都这么着急,有点犹豫,要不要说话。


    “怎么,小八你也跟我吞吞吐吐?”老爷子气哼哼地问。


    徐端打小就跟蒋卫军关系好,好到都穿一条裤子了,老爷子打小就知道他在徐家过的什么日子,经常在嘴边念叨“有爹不如无爹”,对他倒是颇多照顾,说话也带着自家人的亲切。


    “我有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都这时候了你还给我卖关子。”蒋卫军给他肩上来了一拳。


    “上次的苏今越,你还记得吗?”


    “哦,就你那个便宜侄女,怎么说?”


    “她会点中医,杨正康老母亲的病就是她治好的,还有去年夏末胡桂枝胡主任的病……”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说病就说病,不会说“怪病”。


    蒋卫军皱眉,“是她?你确定?我看着不像啊。”


    老爷子倒是听进去了,他不像很多老人思想守旧,迷信年龄和经验,“那位的怪病我知道,听说是叫什么多汗症,看了好些大夫一直没看好,后来是杨正康找来一个小姑娘给看好的,你说的就是她?”


    “对,小姑娘年少轻狂,有些不太踏实,我经常批评她,但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优点,脑子活,胆子大,您要是放心的话,我叫她过来看看,反正有您老坐镇。”


    徐端这话,好一个先抑后扬,把预防针都给打好了!


    老爷子当即同意:“请她过来看看。”


    “行,我直接开车过去。”徐端拎着车钥匙出门。


    ***


    舒今越不知道有人正在来接她的路上,她现在正在跟沈和平说着话。


    “东城区那边我谈好了,价讲到七十块,你们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能过去交接。”


    七十块,似乎就有点能接受了,舒今越想了想,这事还是得二哥二嫂做决定,“行,我回去问问他们,明天给你答复。”


    “谢谢你啊,沈同志。”


    “还这么客气,叫我和平就行,我可是叫你今越的。”他眨眨眼,开玩笑的说。


    舒今越没顺着他的话改口,她只想快刀斩乱麻,既然他说是还人情那她接着就是。


    她也没耽搁,回家就去新房里找人,小两口比她先到家,但门却是关着,她也没多想,大喇喇敲了几下。


    没人开,她疑惑,“二哥二嫂你们在吗?”


    然后是舒文明咬着后槽牙的声音:“等一下,事儿多。”


    舒今越气得想踢门,去你的舒文明,老娘为你的事跑前跑后,你还嫌老娘事多,有本事你自己去搞定啊,有本事你别冲动把领导得罪了呀!


    然后,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皮带扣的“咔咔”声,舒今越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莽撞了。


    “切,白日宣.淫!”她红着脸,小声骂了一句。


    等舒文明出来,今越正站在石榴树下看小鸡米花玩弹弓。听说这弹弓还是李玉兰送他的,孩子胆子太小了,性格又像个女孩子一样软软糯糯的,自打有了弹弓倒是连胆子都大了不少,玩伴也多了好几个,开朗不少。


    “咳咳,有什么屁快放,忙着呢。”


    舒今越本来想怼他几句,又怕二嫂不自在,“换工作的事,沈和平那边联系好了,七十块,干不干?”


    舒文明这才想起来,这几天心情好,忙着跟妻子尝试新婚快乐,忘了跟妹妹说事情已经解决掉了,“是我的错,前几天徐同志来我们单位,狠狠地给曹经理下了脸子……”巴拉巴拉。


    舒今越听完,点点头,别说,徐端的处理方式真的很好,也是她一开始想要的。


    给二嫂换个单位确实也可以,但那样显然是在逃避,她觉得曹经理那样的人,逃避是没用的,你得抓着他的小辫子跟他正面刚。如果不一次性把他压制住,他就像一条毒蛇,永远在伺机咬你一口。


    先不说二嫂要换走,还要被他卡着各种证明和签字这一关的事,即使二嫂真换走了,二哥还留在那里做人质呢。


    他只怕会加倍的报复回来,而二哥这么冲动莽撞的性格,又很容易着他的道。


    徐端这一招,虽然只是暂时压制住曹经理,但至少也是一种威慑,让他知道小两口身后是有人的,这人正好又恰巧卡着他的考核和升迁,哪怕不用故意为难,也有的是办法揪他小辫子。


    而以她对徐端的了解,这只是第一步,曹经理这种蛀虫,他肯定不会这么轻轻放过,总有机会一次性解决,就像当初的胡赖子。


    唉,这人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呀?舒家人跟人家比起来,捆一起都不够打的。


    “行吧行吧,你们继续新婚快乐。”


    舒文明耳朵都红了,怎么感觉自己这妹妹像个女流氓?


    今越刚走到老屋这边,正好遇到徐端进来,她心里不知道又是个什么滋味,这家伙真的是干什么都走一步想三步 ,她真想拥有他这样的脑子。


    徐端也没耽误,把蒋小虎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诚恳道:“情况紧急,没事先问过你的意见,是我不对,如果你不想去也没事,我会解释。”


    “但如果去,蒋老爷子那边,会是一个机会。”他说出今越的名字,确实有为好友孩子担忧的因素,但也有一点私心。


    蒋家根正苗红,两袖清风,在这场风波里都能安然无恙,将来如果没有更大的风波,他们家就是一株常青树,他想让今越认识蒋家的人,不一定是要图什么,但万一将来有他护不住、或者她不愿麻烦他的事,她也能多条路子。


    舒今越自然不知道他的苦心,但她有一颗医者仁心:“没事,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就当还人情了,他几句话就帮二哥二嫂解决了大难题,她帮他的好兄弟家孩子看病,这叫等价交换,她这么跟自己说,反正欠他的人情总要慢慢还掉的。


    徐端点点头,帮她拉开副驾位的车门,俩人来到市医院的时候,正好听见张珍的声音。


    “蒋叔您别跟我见外,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您只管吩咐。”


    “行,你科室里事情多,先忙去吧。”


    张珍今早才从院长那边知道蒋小虎生病住在她们医院的事,后来忙着上手术一直没时间过来,现在也是刚下一台手术,她抽中午吃饭的空档赶紧过来看看。


    刚要出门,徐端和舒今越赶到,他俩一起过来,她还有点意外。


    “大嫂。”徐端冲她点点头,向老爷子介绍今越的身份。


    蒋老爷子也很意外,他以为能被杨正康请去看病的“小姑娘”就是再年轻吧,至少也该是二十来三十岁,怎么是这么小的,恐怕还没二十岁。


    “今越,这位是蒋老爷子,你叫他蒋伯伯就行。”


    “蒋伯伯您好。”舒今越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看气质不同于一般人,门口还有身姿挺拔的战士。


    “我能先看看孩子的病历和检查单吗?”


    张珍还没走,直接把一沓纸质资料递给她,“正好,我也听听,长长见识。”


    舒今越有点不好意思,在张珍这样的外科女强人面前,“我就是班门弄斧,张阿姨您就别臊我了。”


    说着,她迅速翻开病历,跟徐端说的一模一样,无论是发病经过、诊治过程都一样。而今越的重点在入院后的治疗过程,基础的物理降温就不提了,药物降温青霉素、扑热息痛、病毒灵、银黄片都用过了,甚至连强的松也上了,体温还是控制不好。


    这时代能用的退烧手段基本都用尽了,热度还是时高时低,今越看了看体温表,各个时间点的温度已经连成曲线,也看不出什么规律。


    今越想了想,亲自找来体温表给孩子量了一下,更高,居然测出42.4度!孩子一张小脸都成火炉了,难怪会抽搐惊厥,孩子大脑都要烧坏了!


    “单看检查单子,我也看不出什么,我的建议是当务之急先降温,等降下来再慢慢查,你们觉得怎么样?”


    蒋家父子俩苦笑,整个儿科都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可问题就是降不下来,或者降下来之后稳不住啊。


    舒今越把孩子的小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摸了摸掌心,很烫,再摸脑门、后脖颈、胸腹、脚心都是一样的烫,而这些地方无一不是一层热腾腾的汗液。


    她让保姆用干爽的毛巾把汗液擦干净,先把脉。一般比较小的孩子脉气不足,寸关尺三部不清,都是一指总候三部,可偏偏小虎极其不配合,刚把手搭上去他就嚎啕大哭起来,一张小脸红得像要滴血。


    舒今越也不好再强行捉他的手,只能通过问诊收集信息。


    “孩子叫不叫口渴,喝水多不多?”


    “叫的,喝的也多,还说不要温水,要凉水,要吃冰棍儿。”


    舒今越没忘记小虎的脸色,刚才凑近还闻见他嘴巴里一股臭味,“大便干不干?”


    “很干,已经两天没解了。”


    “小便是不是很黄,量很少?”


    “啊对对,就是这样。”保姆还补充道,“每天喂那么多水,却没多少小便,他也不肿。”


    “那是因为水液都被体内的实热给耗干了,就像烧得滚烫的大铁锅,不把下面的柴火撤掉,加水进去还不够蒸发的。”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撤掉小虎体内那把火,“蒋大哥,麻烦你去药房买二两石膏熬成水。”


    “石膏?糊墙上那个吗?”蒋卫军只觉得好笑,那种白刷刷的东西能降温?


    舒今越摇头,“那是工业用石膏粉,我说的是矿物质石膏,是一味中药,你去药房问就知道了。”


    蒋老爷子让他快去,“小苏同志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原理。”


    张珍也很好奇,“中药石膏我见过,就是一些白色的矿物石头,要说温度也不是冰的,为什么能降温呢?”


    今越笑笑,这是一般人的线性思维,觉得热的就要用冰的凉的来解除,“石膏不像酒精和其它退烧贴,不是直接接触皮肤来进行物理降温的,甚至喝石膏水还能喝温热的,喝下去却依然能降温。”


    “是啊,常人都知道,发烧怎么还吃热的?”


    “其实这就是中医治病的一个思路,给邪气找出路,把通道打开,人体散热的途径无非就是大小便、汗液和呼吸,而石膏水的作用其实就是促进多排尿,多排汗,把热量带出去,倒也不算神奇。”


    张珍不是很懂,但她没再问,心说倒是可以看看,幼儿高热在临床上也属于比较难处理的情况,尤其是不明原因的发热,总觉得无处下手,她倒是要看看中医怎么解决。


    等了好一会儿,蒋卫军把二两石膏煎的水端来,“怎么喝?”


    “只要口渴就喂,用石膏水代替一切液体摄入。”


    蒋卫军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确定这个东西真的能退烧?”


    “确定,而且多喝点顶多就是拉肚子,没什么副作用。”


    蒋卫军又看向张珍,心说看看专业人士怎么说,但张珍也想等着看效果,她也不知道啊。


    “要不我再问问主任?”


    蒋老爷子一声冷哼,“问也只会说看我们自己,什么都由我们决定,还要他们这些所谓的专家做什么。”


    “喝,我蒋家的孩子没那么娇气。”


    蒋卫军这才给儿子喂了一小杯下去,但中药也不是神药,不可能立马见效,大家就坐在病房里随意的聊着。


    他们聊的都是以前老相识的事,舒今越一个都不认识,听着其实挺无趣的。


    “蒋叔,您先休息一会儿,我们下去药房问问。”也不用说问什么,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想带苏今越下去透气,大家笑着让他们快去。


    老爷子甩甩手臂,“这两天被孩子的事闹的,身上没力气,是该休息一下,行了,张珍也别耽搁,忙你的去吧。”


    出了门,正好遇到一家子办完出院簇拥着往下走,楼梯间稍显拥挤,徐端的手放在舒今越右边胳膊旁,虚虚的护着她,“他们聊天就爱这些老黄历。”


    今越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也喜欢听的。”尤其是老爷子爱聊以前打仗的事,今越听起来有种看看电影的感觉,只是那些什么“老张”“老李”的,其他人都知道指的是谁,似乎现在职位也不低。


    走到宽敞处,徐端停下脚步,侧首看着她,“你不用勉强自己,不喜欢也没关系。”


    舒今越沉默。


    “最近在忙什么?”他尝试着找话题。


    “就工作的事。”语气淡淡的。


    徐端有点好笑,真怀念以前叽叽喳喳什么都跟他说的那个小姑娘,“你跟我们科的沈和平是什么关系?”


    舒今越本来就对他有气,心说我跟你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嘛,“朋友。”


    “为了你的事找到我这儿来的朋友?是谁给你介绍的对象吧。”声音微微拔高,藏着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气恼。


    舒今越点头,跟他的气恼不一样,她倒是心平气和,“乔大姐介绍的。”


    “你们不合适。”


    舒今越都被气笑了,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你谁啊!


    “他人长得好,工作好,家庭条件也好,是我们这种家庭能攀上最好的条件了。”


    乔大姐明里暗里都是这个意思,沈和平语气里无意间流露出的自豪,也是这么个意思,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舒今越这辈子能找到最好的对象就是他了。


    徐端盯着她的眼睛,里面是浓浓的自嘲,“胡闹,别这么说自己,好吗?”


    舒今越鼻子有点酸,“可是所有人都这么说我。”


    徐端胸口一痛,“我管不了别人的看法,但在我眼里,你是苏今越,是能用三年时间学到一手好医术,能靠自己留城,能在这么难的情况下自己找到工作,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自己买房子的苏今越。”


    是啊,每一个人生的重大节点,都是她自己完成,每一步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


    同龄人里有几个能做到这样呢?她凭什么就不能有段好的爱情,势均力敌的伴侣?只要她想,她能跟这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谈恋爱,而不是一个沈和平!


    看着少女的眼睛亮起来,刚才的自嘲也没了,徐端暗自松口气,“那天的事我向你郑重道歉,当时我是怕你没想明白,感情的事不是儿戏,知道吗?”


    他的眼睛很大,眼尾有点长,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比巧克力还温柔,板着脸的时候,就显得很凶。


    “你凶我做什么,我跟谁谈对象管你什么事,反正,反正你都不管我,你都不……你就是个渣男!”


    徐端拉着她三两步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直接一把将人按进怀里,“对,是我不好。”


    他的大手把她整颗脑袋按进怀里,他穿的衣服很薄,薄到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那么有力……还能感知他皮肤的温度,就像那只被束之高阁的暖水袋。


    舒今越气得给他胸前来了两拳,是真的铆足了劲,“你混蛋!”


    “对,我混蛋。”


    “你无耻!”


    男人顿了顿,“是我不好,我那天只是问你……不是拒绝,你不要多想。”


    “你就是拒绝我。”


    “好,那不算数。”他闷笑两声,“原谅我,好不好?”


    舒今越脸一红,这老男人怎么这么会哄人,这种从胸膛里发出的犹如醇厚大提琴一样的男声,真的莫名的有点……欲。


    她算是知道了,手机上怎么会有人是声控,有些声音就是有那种魔力。


    “你放开,我现在是有对象的人。”


    “就沈和平那样的?他能给你什么。”语气里很不屑。


    “他能给我家的事帮忙。”人家跑前跑后,没少出力。


    “他是不是说要给你二嫂换个店,是不是那边还要钱,他还帮忙杀价了?”徐端轻笑一声,“雕虫小技。”


    不知道为什么,舒今越发现,他对沈和平似乎很是看不上眼,他平时虽然对别人没什么好脸,但很少有这么直白表达不喜的,“你这人嫉妒心怎么这么强。”


    徐端把她的头抬起来,正色道:“离他远点。”


    舒今越还想跟他唱反调,上面有人下来,他很快松开她,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以后再不能说要跟我划清界限的话。”


    舒今越“哼”一声,她还没说要不要原谅他呢,想得美,他以前那么对她,从现在开始她也要养鱼,他徐端不过是她池塘里的一条鱼罢了,而且还是年龄最大那条。


    “想吃什么?”来到一楼,他温声问,舒今越这才想起还没吃晚饭呢。


    “我可不敢吃你的,到时候你还跟我算账。”


    徐端拿无奈的眼神看着她,“那就吃红糖饼吧?我看那边有一家,生意还不错,可以尝尝。”


    想到那滋味,今越口水就控制不住,“我要两个多,算了,要三个。”


    其实三个有点吃不完,两个又不够。


    “好,在这里等着。”他大跨步过去,这个点排队的人已经不多了,很快把六个红糖饼买过来,先掰开一一个,“吃两个半行吗?”


    “行。”今越接过那半个,呲溜呲溜吃起来,烫红糖汁儿烫嘴得很,得非常小心。


    “你二嫂最近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复查过四次血常规和超声,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徐文丽的病情是压在今越心头的巨石,现在这块巨石慢慢的搬开,露出一线生机,她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


    “我也没想到青黄散居然真的有用,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吗?我觉得没那么玄,应该是雄黄里的某种成分能杀死或者促进肿瘤细胞的凋零,至于它这种杀灭作用会不会比化疗药物强,能持续多长时间,我不知道,反正暂时能稳住就先稳住,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徐文丽上辈子应该是病逝了,她不知道自己的重生会不会造成蝴蝶效应,自己的医术会不会改变她的命运,这种时候她也很迷茫。


    “你尽力就好了,努力过,内心无愧就行。”徐端坐在她身旁,“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今越眨巴眨巴眼。


    “我的生母,其实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是徐夫人。”


    舒今越一怔,没忍住小小的“啊”了一声,脚下差点没站稳,他是徐家的第八子啊,怎么不是徐夫人的孩子?


    “我是徐家的第八子不假,但并非徐夫人的老来得子,其实我母亲……是一名上过新式学堂的女学生。”


    故事说起来很老套,当年他生母家道中落前上过学,学过英文也懂俄文,天文地理略有涉猎,在一次出海游轮上遇到流窜海盗,幸而被游轮的主人徐老爷救下。


    “他们飘在海上那一个多月,我父亲对她多有照顾,她觉得这个成熟风趣的有钱男人对她好,便不顾对方已有家室,一头扎进自以为是的爱情里……后来,下了游轮,我父亲对徐夫人有愧,便给些钱将她打发走。”


    徐端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已有身孕,后来发现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生下我。生下我之后,她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醒悟过来其实那个男人对她并非真爱,只不过是犯了花花公子都会犯的错,她为了继续追求真爱,让人把我送到徐家大门口,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舒今越难掩心内的震惊,她就说,总感觉徐端和徐平不太像,连最基本的身高都是两个维度,当时她还以为是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现在看来他们只是同父异母而已!


    “所以那天我才会跟你说,你可以是任何理由喜欢我,都不能是因为我对你好,这种东西……”


    “别说了,我知道。”舒今越打断他,他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到她都听不下去。


    难怪姚青青一直说他可怜,小时候徐夫人忙着思念前面几个孩子,对他一点也不上心,估计还有恨吧,恨这个私生子让她尊严扫地,他的存在对她就是一种羞辱。


    而徐老爷自己犯下的风流债,享受了美人恩,又觉得对不住原配,只能通过打压、无视甚至虐待他来企图求得原配的原谅……虽然从结果来看,徐夫人并未原谅他。


    而这个被夹在他们中间的不被期待、不被关爱的孩子,就这么懵懵懂懂长大了,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哪做得不够好,父母才不喜欢自己。所以他加倍努力,想要把每一门功课学好,每一个单词背熟,学着给徐夫人做饭熬药,积极的表现自己,想要被他们看见和认可。


    之前舒今越一直想象不出来,小时候的徐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觉得姚青青的描述和现在的他很割裂,但现在她明白了。


    “说这些并不是为我的错误开脱,只是希望你不要重蹈覆辙……她曾经也是一个很优秀、可以拥有光明前途的姑娘。”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点哀伤。


    今越见过他板着脸,见过他闷笑,见过他温柔的样子,却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哀伤,不是为自己受过的委屈和虐待,而是为那个本来可以很优秀的姑娘。


    在这一刻,舒今越忽然想,小时候的他也很想要一个来自母亲的怀抱吧?无论是生母的,还是徐夫人的。


    姚青青曾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全都有了画面。


    不过,徐端是个足够理智的成年人,很快转移话题,“其实你二嫂换岗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能换,没必要去别的店,逃避不是法子,而你二哥也需要成长。”


    “嗯,我也觉得你的处理方式是最好的。”


    “我也有私心,下面各商店经理中饱私囊的事不少,有时候需要抓几个典型。”


    今越刚才的心疼一扫而空,哼,就知道他没这么好心。俩人坐在住院部下面的长椅上,吃完红糖饼,他又带她去洗了手,这才重新上楼。


    “你俩上哪儿去了老半天,小虎的体温降下来了,现在降到三十八度,还需要继续喝吗?”蒋卫军高兴极了,连忙问今越。


    “喝,现在依然高,接下来两天,每天都是二两石膏熬水,给他当水喝,其它一切液体都不能喝,如果两天之后能降到正常值,就不用再喂,期间如果拉肚子不用担心,是正常现象。”


    石膏水的效果确实出乎意料,就连儿科主任进来看了都说神奇,但能不能降到正常,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毕竟西医用强的松也能降下来,但三四个小时之后又会升上去。


    徐端点点头,“我先送今越回去,出来匆忙,怕她家人担心,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再接她过来。”


    蒋老爷子已经去休息了,蒋卫军自然没意见,“行,我守着小虎,你们回去吧。”


    一路上,他的车子依然开得平稳,要不是刚才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她差点以为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表现出来。”


    男人侧目,“我不难过。”


    “你骗人,怎么可能嘛。”这种身世换了谁知道都会伤心吧,真正的爹不疼娘不爱的私生子,他小时候肯定受了很多外人看不见的委屈。


    “其实那些不算什么,你不觉得我的出生,最难过的不该是徐夫人吗?”


    舒今越点点头,除了他这个受害者,最受伤的确实是原配。自己跟着丈夫颠沛流离一生,还失去了六个孩子,结果他这半老头子却在外面跟年轻貌美的女学生搞出个私生子来,换谁都会想不通。


    “所以,我并不怪她。”


    徐端把车子停在胡同口,“进去吧,好好休息,有什么我再找你。”


    他没下去开车门,舒今越也没动。


    她想,此时,她不是那么着急回家,她可以跟他再聊两句,可聊什么呢,她平时话很多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天马行空不需要逻辑,但今天似乎说什么都没兴致。


    “那我们算是扯平了吗?”


    男人怔了怔,忽然闷笑出声,“嗯,扯平了。”


    ***


    舒今越回到家,家里人少不了又是东问西问,赵婉秋听说石膏退烧的事,连忙把中药学的教科书翻开,“这个上面说的,清热泻火,治疮疡。”


    今越点点头,“其实历史上有位著名医家很喜欢用石膏,上次我说过的……”


    “张锡纯对吧?我记得你让我背过,但凡是里热证,可单用石膏泻火,这观点就是他提出来的。”


    赵婉秋像是抢答成功的小学生,得意的挑挑眉头,“你妈我宝刀未老吧。”


    “对对对,您厉害。”不过,这倒是提醒舒今越了,既然要把老妈发展成第一个弟子,弟子哪有只学理论不参与实践的?


    “妈,以后我给人看病,方便的话你跟我一起吧,很多知识记得是一回事,会运用又是另一回事。”


    赵婉秋连忙说好,她还巴之不得呢!


    说实话,她以前好歹也是个事业女性,自从结婚后就围着灶台打转,好像最大的成就就是照顾好孩子和家庭,现在老了想想挺没劲的。


    ***


    第二天,徐端和蒋卫军都没来找她,今越估摸着孩子的体温是降下来了。


    果然,一直到第三天傍晚她下班的时候,徐端才来单位门口等她,“烧已经退了,这三天都没再反复过,卫军抽不开身,想请你再去帮忙看看。”


    舒今越从善如流,不过这种已经快好的病例就没必要回去叫赵婉秋参与了,“走吧。”


    徐端的眸光在她脚上停留了一秒,笑起来。


    舒今越不自在的缩了缩脚,她又不是很喜欢那两双皮鞋,只不过是暂时没鞋子穿,将就两天而已。


    到了医院,蒋小虎已经活蹦乱跳,并开始捣乱了,病床上的被子被他扔得东倒西歪,水银温度计被他当成手.枪“砰砰砰”的到处射击,看见徐端进门立马猴子似的窜过去,抱住他大腿。


    “徐叔叔你来了,我好了,我能回家了吗?”


    “体温怎么样?”他把孩子抱起来,架在脖子上,让他轻而易举的摸到天花板,小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蒋老爷子笑着进来,“谢谢你啊小苏同志,没想到一味简单的石膏煮水就解决了西医三天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是智慧啊!”


    舒今越被夸得不好意思,拿起桌上的体温曲线图看了看,这三天体温都在37度以下,没有再出现波动,更没有再抽搐和惊厥,是好事。


    “那边他们西医做的什么寄生虫什么血液病的检查也出来了,小虎好着呢,一点毛病也没有。”


    舒今越点点头,其实没毛病也正常,毕竟小孩的神经中枢发育还不够完善,可能对体温的控制还不成熟,偶尔的高热也是正常的,只要别长时间持续,也不至于一下就烧到脑子。


    老爷子甩甩手臂,“我这几天被这事闹得,身上都没劲。”


    舒今越注意到,自从那天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见他甩过两次手臂了,出于职业本能,她多嘴问了一句:“蒋伯伯您胳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嗐,老毛病了,年纪大了总感觉四肢没劲,不像年轻那会儿上头飞机炮弹追,咱们在下面扛着步枪到处跑,小鬼子的飞机都没我两条腿跑得快。”


    蒋卫军不爱听,“您就吹吧,要不哪天真去跟飞机比比?我跟空管局的老刘说一声,让你比比?”


    老爷子脸色讪讪,“去你的,那时候老子几岁,现在上个楼都没劲。”


    “既然今越会看,那就让她帮你看看吧。”


    蒋老爷子一想也是,坐在床边,伸出手来,却不想,这一看看出大问题来!


    跟他的病比起来,蒋小虎高烧42度都不算啥。


    第49章 049 涩脉&脑梗&“神棍”……


    蒋老爷子虽然叫老爷子, 但还没到六十,身材高大,腰板挺直, 除了头发白一些,看不出多少老态。


    要是舒老师跟他站一起,所有不认识的人都会觉得舒老师才是年纪大那个。


    “今越看吧,我这是不是老毛病。”他大马金刀的坐下, 称呼已经从一开始的“小苏同志”变成今越。


    徐端搬了个小板凳放到他对面的位置,今越顺势坐下, 一边伸手, 一边询问都有哪些不舒服。


    “我身体好着呢,比我们大院里那些整天下象棋的糟老头子好多了, 去年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跑四十来分钟的步, 后来事情一多就给忘了。”


    他颇为遗憾的说, “要是别把锻炼身体落下, 现在肯定啥毛病都不会有。”


    蒋卫军在旁边听得无语,“爸, 今越问什么你说什么就是,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老爷子不自在的咳了两声, “就是手脚感觉没力气, 爬楼和拎东西有点累, 其它的都没什么不舒服, 年前才刚做过体检,没什么问题。”


    “对,我爸的检查报告我也看过,除了有点轻微脂肪肝,没什么问题。”


    他们这些老干部的体检都不是普通医院, 而是在据说一个叫西山疗养院的地方做的,虽然人叫疗养院,但却是实打实的与省医院同级别的大医院,且专门服务的人群也不一样,各类医疗设备和医生资质都是全省拔尖的。


    这样权威的大医院都说没什么,舒今越心里倒是放心了,就当诊个平安脉呗。


    她放心地把手搭上去,“您四肢除了乏力,有没有麻木,或者疼痛?”


    “没有。”


    右手脉象沉细,尤其是细脉,主的就是气虚,跟他四肢乏力也能对上,今越想了想,又让蒋卫军把窗帘拉开,自然光线照进来,这才发现脸色果然是有点偏白,同时让他张嘴看了看舌苔,舌体有点胖大,舌苔薄白,愈发肯定就是气虚的表现。


    “您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想吃药也行,不想吃的话就用山药扁豆煮粥食疗,再用点人参切片泡水喝就行。”


    “人参,上次我李叔不是正好送了你两根野山参,你用那个好。”


    蒋老爷子点头,“行,不吃药最好。”


    说着就要起身,今越连忙说:“稍等一下,左手也把一下。”


    任何一个中医把脉都是把两只手,因为左右手所侯的五脏不一样,左手心肝肾,右手肺脾肾,漏过左手就相当于漏过了心和肝的诊断,是非常低级的错误。


    老爷子只得伸出左手。


    今越刚把手指搭上去就觉得不对劲,跟右手的沉细不一样,左手稍微有点点涩。


    所谓涩脉,不仅是脉气艰涩,流利度欠缺,同时还兼具迟、短、细三个特征,用古代医家的话说就是“如轻刀刮竹”,舒今越在乡下干过农活,知道轻刀刮竹的感觉。


    所以,她觉得自己并不会把错。这样的脉象大多数时候是主瘀血的,就像自来水管里面有淤泥,清不干净,导致水流不够流利。


    可问题就在于,老爷子一个多月前才做过检查,心脑血管都好,没有堵塞的情况,也没有血管硬化和斑块,没有血栓,怎么会有涩脉呢?


    再加上他的舌象也不瘀,身上也没有青紫,一点瘀血的表现都没有……忽然,舒今越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他以前受过伤,体内还有异物残留?


    “您以前有没有受过枪伤炮弹伤之类的,弹片完全取出来没?”


    “受伤那肯定的,但凡是上过战场的,就不可能全须全尾退下来,我后脑勺这里被小鬼子放过冷枪,疤还在呢。”


    舒今越起身,走到他旁边,仔细的看了看疤痕,右后枕部是有个陈旧性疤痕,那一块都长不出头发。


    “当时差点没救回来,听战友说我被蹦一脸的血,子弹从那里打进我脑袋里,幸好被骨头挡住,要是穿出来那就彻底没命了,后来是送到天津,请国际医生做的手术,弹片完全取出来了。”


    舒今越再三确认,是不是真的完全取出。


    “这应该没假,我每年都做检查,组织上对我们这些受过伤的老战士都很照顾,定期复查,确实是没残留的。”


    似乎是今越的表情太过严肃,反复追问这个点,让蒋家父子俩也正视起来,蒋卫军立马打电话给保姆,让她从书房靠窗那个柜子里取出第三个牛皮纸袋,让人立马送过来。


    司机的速度确实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到病房,一般蒋老爷子这样身份的人,这些东西都是保密的,文件袋还贴着封条呢。


    人是徐端引荐的,只用二两石膏轻轻松松让小虎子退了高烧,蒋卫军现在对今越很是信任,直接将文件袋打开,一股脑的递过来。


    舒今越拿着各种单子,一项一项,仔仔细细的查看,血压、血糖、心率都正常,常规的肝肾功那些都没什么问题,就是胆固醇高一些,但也不算很高,超声显示有脂肪肝,但不严重,心脏上的检查也正常,再往后到了颅脑的影像检查。


    因为这种检查是有害的,除非必要也不用年年做,刚好这是近三年来的唯一一次,距离此时也只过去一个多月,准确性应该是很高的。


    可舒今越失望了,上面依然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她不信邪,抽出片子,自己对着光线看,也没看出哪里有异物残留。


    可涩脉也不假,她这点把脉的自信还是有的,到底是哪里不对?


    今越心说:莫非是其它部位的伤?


    “蒋叔您身上还有没有哪里受过伤,不拘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什么类型的伤。”徐端替她问道。


    蒋老爷子坐直身子,沉吟片刻,“我少年时期,十来岁的时候吧,老家匪患严重,有一年有一伙土匪下山来抢我们村,有青壮年反抗被他们杀了,我当时也夹在那群人中,被他们砍了好几刀,是隔壁大哥用身体压住我,才没被砍死……我记得其中有一刀在背上左边肩胛骨,当时刀片碎了,卡在骨头上,是找当地郎中取的碎片,能活下来也算命大。”


    他那个年代,正是龙国风雨交加,军阀割据的年代,兵跟匪很多时候就是一家,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经常成为他们烧杀劫掠的对象。


    舒今越无法想象那个年代的情形,蒋老爷子年纪不大,经历却不少,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正是那样的经历,塑造了他坚韧的性格。


    这不,说起死里逃生的经历,年轻人们听得惊心动魄,他却云淡风轻,“这些事以前没跟卫军说过,他只知道我每年清明都要回乡祭祖,不光祭祀我们蒋家先人,还有那些同村的叔伯哥哥们。”


    蒋卫军眼圈发红,他以前还不解,为什么父亲每年都要回去祭祀那些貌似跟他们家毫无关系的人,甚至还资助了好些同村孩子上学,原来他们是那些好汉的后代,当年正是因为他们用血肉之躯护下父亲安全,才有他们蒋家的今天。


    老爷子看他一眼,继续道:“还有右腿这里也受过伤,好在没打到大动脉,不严重。”


    他指着身上好几处,都有疤痕组织。


    舒今越心说,那可能就是这些部位旧伤中的一处或者多处了,“您最近都没检查过这些部位吗?”


    “这些部位没脑袋重要,这几年我也懒得检查,反正除了阴雨天会疼一下,也没什么不舒服。”


    “那我建议您最近还是复查一下看看,尤其肺上。”


    蒋老爷子其实没当回事,他那个年代过来的活得都比较糙,不给组织添麻烦就是基本原则,自然也没把话放心上。


    保姆和司机给小虎办好出院,小虎依然扒拉着徐端不放,闹着要让他给他做弹弓,还说他家里有一柄木头做的小手.枪,要让徐端去看看。


    这孩子是徐端看着出生长大的,感情很好,要是平时他肯定不会拒绝,但今天不行,“叔叔今天有事,等过几天去你家找你玩,好不好?”


    小家伙扁扁嘴,“好吧。”


    他又看向舒今越,“姐姐,你会去我家玩吗?我不要打针,也不要吃那么大那么苦的药,你的药好喝。”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心说他还知道什么药好吃什么不好吃啊。


    “行,那你要好好听话,不能再感冒喔。”今越弯腰,戳戳他肉乎乎的小脸颊。


    这孩子性格像蒋卫军,脸却长得像孙爱红,是肉乎乎的鹅蛋脸,因为母亲职业特殊,他生病住院他妈妈都没能陪伴在身边,想想也挺可怜的。


    今越不由得回头看了徐端一眼,他小时候会不会也有这么可爱又可怜的时候?


    大概会有的吧,任何一种动物,只要是幼崽,都会相对可爱一点,非洲鬣狗多恶心的动物啊,可人家幼崽小鬣狗还萌得不行不行的。


    两拨人各回各家,徐端见她心事重重,“担心蒋叔的身体?我会提醒蒋卫军,让他尽快送老爷子去检查。”


    “说不上为什么,就感觉有点不踏实,他的脉象不该是那样。”


    徐端又问了几句涩脉是什么,代表什么临床意义,默默记在心里。


    等到路口忽然说:“跟我回去一趟,有东西给你。”


    他似乎知道今越会说什么话,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你不要我留着也没用。”


    “在车上等我,很快。”


    今越正想跟他说真的不用,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胡同口经过,定睛一看居然是姚青青的对象宋英武。


    只见他顺着金鱼胡同前的马路往前走,步履匆忙,头发有点凌乱,似乎是很着急的样子。


    俩人见过几次面,也算熟悉,今越难得见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心说正好过去问问他青青下礼拜有没有空,一起去水库钓鱼玩。鱼肯定钓不到多少,就是图好朋友们聚一聚。


    她追上去,发现金鱼胡同右边是一个小花园,有几条石凳供行人坐着休息,只见宋英武正在小花园里跟一个女人说话。


    女人样貌普通,皮肤很是沧桑,颧骨上两块高原红显得饱经沧桑,一刀切的短发,还戴着一块绿头巾,性格似乎有点木讷,宋英武问一句,她答一句,说着说着还哭起来。


    “海燕姐,你别急,钱我会想办法。”宋英武一激动,声音大了些,今越终于听清这么一句,再看俩人动作也不算多亲密,看来应该是姐弟或者是亲戚老乡之类的。


    今越生怕被发现,心虚的往回走,心说自己这什么毛病,怕不是手机上的小短剧刷多了,看谁都可疑,尤其是闺蜜的男友。


    “去哪儿了?”徐端站在车旁,手里夹着根烟,没抽。


    “看见个熟人,过去打声招呼。”


    徐端点点头,把烟收起来,“走吧。”


    “你拿的东西呢?”


    “放后面。”


    “是什么?”


    徐端好笑,“到时候就知道了,先回家。”


    还卖关子,舒今越心说这家伙不会是又送吃的吧,“别送吃的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徐端不接话,目视前方,“合脚吗?”


    “什么?”舒今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又生硬的转移话题,“你怎么总问我鞋子合不合脚,我的脚没那么娇气,大点小点都能穿。”


    徐端深深地看她一眼,“注意保暖,夏天也别穿凉鞋。”似乎是又想起什么,他从随身绿书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


    又是一瓶温热的牛奶。


    舒今越暴躁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抚平,接过来就喝开。


    这瓶牛奶似乎就是他们正式和好的信号,舒今越话多起来,“牛奶厂那边真的不能换送奶地址吗,不行换成我家吧,总送你家怪麻烦的。”


    这是她第三次要求改地址了,徐端面不改色,“问过了,不能,你们这边没人订。”


    “好可惜,那以后你两天给我送一次就行,反正放冰箱里不会坏。”


    徐端不置可否,“你二哥最近怎么样?”


    “好像开窍了,说话做事像变了个人一样,我爸还说是结婚改变的他,我看还得是你。”


    徐端的处理方式给他好好上了一课,尤其徐端还比他小几岁,这种震撼就更大。说实在的,以舒文明的拧巴,他以前说不定还觉得徐端能坐上现在的位置靠的是家世,是以前的老关系,说不定自己有这关系的话比他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年轻时候狂妄自大并不是多大错,只要愿意改,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份谈资。


    “你的房子收拾好没?”


    舒今越自从买了房子,就喜欢在前面加“我的”两个字。


    “早收好了。”她这几个月也没闲着,每发一次工资,就松鼠搬家似的往里填点东西,现在已经布置得有模有样。


    “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


    “再等等吧,等我把大件儿添上。”这几天舒文明不知道从哪儿跟木料厂一工人搭上关系,用低价买来一些边角料,又从李玉兰他们大队部买来一些竹子,让赵大叔教他做点简单的桌子板凳。


    他的手不算巧,但胜在料子便宜,弄坏了也不心疼,学了几天还真让他做出一个小竹凳来。


    “我二哥说了,等他们屋里的家具做得差不多,就给我也做一套。”


    “还缺什么?”


    舒今越于是把自己想在哪里放写字台,哪里放书架全说了,少女的分享欲总是那么旺盛。


    “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天天惦记,我给你做。”


    “你会做?”


    “会一点,不多,但我认识人,料子也便宜。”


    “可你不知道尺寸呀,万一做得不合适怎么办?”


    徐端把车子开到16号院门口,停下,打开后备箱,指指那一堆木头架子,“待会儿你看合不合适。”


    今越眼睛一亮,“这是啥?”


    “你上次不是说想在进门右手边隔一个洗漱间,这些就是挡板。”


    那些板子有长有短,还有一些抽屉样的小格子,俩人搬了好几趟才搬完。


    舒文明正在屋里敲敲打打一堆木料和竹子,“舒今越你上哪儿来这么多木料?”


    那是真的好料子啊,不像自己手里这些,奇形怪状的残次品。


    “他拿来的。”她再也不想在人前叫他徐叔叔。


    舒文明一看,眼睛都羡慕红了,贡献出自己的扳手钳子螺丝刀,跟徐端一起组装起来。


    徐文丽也来看热闹,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儿,“尝尝。”


    居然还是五香味的,但味道又比自己以前吃的足一点,看得出来十分舍得放料。


    “怎么样,香吧?”


    “香,二嫂哪来的?”


    “玉兰送来的,你二哥帮他们家的葵花籽找到销路,从中赚了点差价,她又从他们村的社员手里收葵花籽,一斤赚几厘钱。”


    舒今越见周围没人,忙问是找的哪里的门路。


    “他说是新街口那边一个食品厂,他们有条生产线就是专门生产五香味的瓜子儿,玉兰他们村的瓜子个儿大饱满,还匀净,一粒坏的都没有,价格还比采购科从合作站买的便宜点,他们当然愿意。”


    舒今越点点头,菜站的李大姐家有亲戚在这个厂里当采购科主任,难怪能搭上这条线。


    “现在他倒是忙得很,整天装包纸烟在兜里,不见他舍得抽一根,有时候出去一趟烟壳就空了。”


    徐文丽有点心疼自家男人,还专门回娘家要了两个买烟的条子,为的就是舒文明在外办事方便些。


    俩人聊了一会儿,发现原本宽敞的大通间慢慢多出来一组柜子,将进门的位置隔成一个单独的小隔间,慢慢的又多出来几个抽屉,能放些小东小西。而这个隔断还是透光的,并非完全阻隔视线,今越想了想有点像在手机上看过的进门玄关柜和屏风的组合,既漂亮又整洁,还实用!


    关键是,隔出来的空间跟自己当初计划的简直一模一样,一寸不多,一寸不少,而柜子的大小也是卡得严严实实,“你怎么知道这么精准的尺寸?”


    徐端笑笑,“都说让你别惦记这些事。”


    徐文丽越看越喜欢,“哎呀今越,这柜子挺实用啊,我那些头绳梳子和小发卡正愁没地方放,有这几个抽屉,能放不少呢。”


    “这里离门口最近,还能放钥匙,每次进门随手一放,出门一拿,再也不用担心忘带钥匙啦!”


    “还有这里,钉颗钉子就能挂毛巾。”


    “这里这里……”


    看着自家媳妇儿眉飞色舞的高兴样,舒文明低声问徐端:“徐同志找谁做的,能不能也帮我做一个,钱我一分不少。”


    “行,你也要这个尺寸的吗?”


    今越一个人用刚好合适,小两口的话,会不会太挤了点?徐端脑海中浮现以后自己也在这个小隔间洗漱的情景,嗯,肯定太挤了,只能同时洗一个人。


    果然,舒文明要求他和徐文丽的要大一些,反正以后也不要孩子,可以把其它空间节省一些出来。


    组装好,又把产生的碎屑垃圾带走,徐端就走了,今越喜欢得不要不要的,一会儿摸摸抽屉,一会儿摸摸柜子,自己的小房子越来越有样子了呢!


    重生两年,有了工作让她安全感大增,而有了房子则是第二道安全锁。


    第二天中午,舒文明请赵大叔焊接的脸盆架送到,今越一看,脸盆在上,脚盆在下,最下面还能放点鞋刷鞋垫啥的,既整洁又节省空间,忙追着赵大叔她也要焊一个。


    机械厂里废旧钢筋不少,花点成本价就能买下来,赵大叔又是焊工,就着机器挑个不忙的时间,随便焊接一下就成。


    当然,这也不是谁家开口他都给焊的,也就是舒家这几个孩子他喜欢,李大妈以前开过几次口,他都借口工作忙没时间。


    “呸,舒家这几个小崽子给他灌迷魂汤呢,不就是给焊个脸盆架子,看把他们得意的。”李大妈在屋里骂骂咧咧,她看着老赵对他们这么好,心气实在是不顺,刚十分钟前还去赵大妈跟前挑拨两句,心想最好是两家打起来,她才有热闹看。


    谁知道赵大妈压根不上当,还骂她多管闲事。


    “呸,狗咬吕洞宾,一家子工人全是傻子,给人白干活,傻到家了,要是我有那么五大个儿子,我这日子得多好过啊……”想到自己只有一个儿子,还去老丈人家倒插门了,李大妈的心就拔凉拔凉的,又疼又凉。


    “老赵这婆娘也就是肚子争气,一口气能生五个带把儿的,不过不是她厉害,厉害的是人老赵头,当年我本来看中的是他,你爸那个棒槌,送我倒贴钱我都不要,他自个儿没种,生不出儿子还赖我,我在你奶奶手底下可是吃了十几年亏啊!”


    要是舒今越在场,高低得夸她两句,真懂科学!


    “当年你赵大叔刚当焊工,你姥爷说没钳工吃香,结果呢,钳工一直升不上去,熬几年把自己熬死了,反倒是人家当焊工的,现在带出来那么多徒弟,逢年过节收礼收到手软。”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可少说几句吧,隔壁的尚工程师怎么说?”


    李老五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大妈的心气更堵了,“尚光明这人看着人模狗样,内里也是个棒槌。”


    她又是租房子给他,又是帮他打扫卫生,又是给他们父子仨搬家,结果一说介绍对象他就耗子怕猫似的躲得远远的。


    “你得主动,这世上就没有不馋腥的猫儿。”


    李老五红了脸,她都那样了,还能咋主动嘛?总不能自己脱光了躺他炕上去。“他作为男人都不主动,我还能咋样嘛。”


    “这些知识分子啊,都爱拿腔拿调,装,哪有主动的,还不得咱们女人家想办法,你得先把他勾上,至于那两个小崽子,先忍几天,等你俩一领证,看我不想法子把他们送走。”


    她早打听好了,尚工程师家虽然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国外,但他还有几个舅舅在书城市郊区,“农村人都喜欢儿子,你等着吧,只要一听说两个现成的儿子送他们养,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到时候你把着118块钱的工资,这日子得多美啊。”


    李老五也是心动得很,她前头那男人一个月三十来块,还要养三个娃,时不时还得孝敬公婆,逢年过节还要被李大妈薅走大半,这样的苦日子她是过够了。


    “到时候你肚皮争气点,赶紧先给他下几个崽,甭管男娃女娃,先拴住人再说。”


    母女俩在这边做白日梦,以为尚工程师今天加班,家里没人,却哪里知道小鸡米花正在她们后窗的石榴树下捡小石子当子弹玩,正好给听得一字不落,回头就学给他哥听。


    “哥哥,我们真的会被送走吗?”


    “送走我就见不到今越姐姐,见不到玉兰阿姨送我的小弹弓了,我不要离开这里。”


    以前两小只跟着爸爸在乡下,过的那都不叫日子,饿了没吃的,病了没人管,现在回到城里,他们有全大院小孩都没有的奶粉饼干吃,还有新衣裳穿,爸爸虽然不经常在家,但会把钱给到哥哥手里,也会给舒家奶奶生活费,他们能有热饭吃。


    现在的日子,就像掉进福窝窝。


    “王二蛋说了,小孩送人养就再也回不来了,还要给人家当牛马使唤,饿肚子,挨打……呜呜,哥哥,我不要被送走。”


    麦壳已经懂事,紧了紧拳头,“弟弟放心,只要爸爸不跟李阿姨结婚,就没人能送走我们,爸爸更不会。”


    “可是李奶奶说要他们结婚,还要给爸爸生孩子。”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阻止的。”


    “可,可是,大人就是要结婚的呀,隔壁的文明叔叔都结婚啦,还悄悄多给了我两颗喜糖呢!”


    麦壳的眉毛皱成两条小毛毛虫,这倒是,现在给爸爸介绍对象的人那么多,好几个阿姨为了嫁给爸爸还给他俩买糖吃,但他不像傻弟弟,他知道那些阿姨其实都是奔着爸爸来的,一旦他们结婚就不会再给他们买糖吃了,更何况——她们连李奶奶都打不过。


    忽然,他眼睛一亮,至今为止能打得过李奶奶的,他只见过一个。


    ***


    且说徐端,离开柳叶胡同后没立马回家,先去找朋友订做柜子的事,今越屋里的尺寸他已经量好,把要求一说,又把舒文明的顺带也说了,一并结钱给对方。


    “徐团跟我客气啥,这点小事谈钱伤感情。”


    “拿着,你还要养孩子。”


    “那也等全部做完,验收合格了再给,不着急的。”男人搓着手,不敢接钱。


    “你拿木料也要钱,又不能赊账,要是怕做不好,就多学习,多琢磨。”


    男人感动,徐团不仅给他拉生意,照顾他 ,还鼓励他多学习,这是从内到外的帮扶他啊!


    “徐团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都怪我是个废人,上不了班,只能做点木工活,媳妇儿孩子跟着我受罪……”


    徐端拍拍他肩膀,“行了,自怨自艾不如自力更生,你的津贴补助我给你申请下来了,要过几天才发得到街道办,到时候记得让你爱人去领。”


    “诶诶,好。”男人抹了抹眼睛,一个劲点头。


    “孩子都上学了吗?”重点强调“都”。


    “上了,上次您一说我就批评孩子妈,两个闺女也送到最近的小学,现在都会写自个儿名字了。”


    男人名叫吴祖荣,曾在徐端手底下当过两年兵,退伍后在锅炉厂里上班,谁承想没两年遇到锅炉爆炸,炸伤了双腿,厂里倒是给了赔偿和抚恤金,但他家里老婆没工作,孩子却三个。


    为了省钱,两个闺女只得退学。也是巧了,去年徐端转业回来,战友聚会的时候听说他的事,来家里探望,这才知道他们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直接给一笔钱固然好,但却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起吴祖荣在部队的时候就喜欢琢磨一些木工的活,敲敲打打啥的很在行,于是鼓励他自己去木料厂买料子做点小东小西,补贴家用。


    一开始是他带领老战友来买点家里用得上的东西,后来身边人知道也跟着买,靠着这些熟人朋友的推荐和照顾,吴家的日子终于能过下去。


    同时,他在锅炉厂的工作,徐端找人出面协商,最终把她爱人顶进去了,只是不再烧锅炉,而是在厂里打扫公共厕所的卫生。工作脏点累点没啥,只要每个月有了固定收入,日子就能过下去。


    他上次来的时候,见他家俩闺女还没上学,着重提了一句。


    “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教育,吃穿上短点没什么,但将来没文化却是要吃大亏的,您说的这几句话,我一直记心里,也让两个丫头记下来,将来要好好报答徐团。”


    徐端却有点心不在焉,“你忙吧,我先走了。”


    他相信今越的直觉,今越说蒋叔的脉象不对,他怕蒋卫军不上心,把车子开到蒋家所在的军区大院,却听人说蒋卫军刚被召走,队里有任务。


    他干脆也不等他了,自己去找蒋老爷子,让他一定要去医院复查身上的旧伤。


    老爷子嘴上答应着好好好,可工作太忙了,这几天小孙子住院他耽误了不少工作,好些文件还等着签字呢,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倒是家里保姆和秘书上心了,给他做食补,人参炖鸡汤喝了好几天,别的变化没有,倒是喝出一嘴的火泡,还流了两次鼻血。


    蒋卫军和孙爱红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小两口回来看孩子,听说老爷子流鼻血,连忙让他上医院。


    他不愿意,蒋卫军直接打电话把徐端叫来,三人把他半劝半拉的弄到最近的市医院去,心里想的是,徐端的大嫂张珍也在这边工作,要是有什么让她帮个忙说句话也方便。因为是他们自己来的,没有通过保健秘书,倒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谁知胸部和腿部做了影像检查,啥毛病都没有,旧伤恢复很好,倒让老爷子训了他们一顿,小题大做。


    “蒋叔您别着急,没问题是好事啊,咱就当体检了。”张珍劝说道。


    “哼,这叫浪费医疗资源!”张珍还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病房,“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咱们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爸您就少说两句吧,知道您大公无私,张珍嫂子也是好心。”蒋卫军对着张珍抱歉的笑笑。


    她倒是不放心上,毕竟知道老爷子一直是这个脾气,作为医生,她还是比较相信同行的直觉:“蒋叔,上次今越说您的脉象不好,您吃了这么久的人参,四肢有力气没?”


    “还是一样的,白瞎那两根好参。”


    张珍和徐端对视一眼,总觉得今越或许没说错,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要不咱们还是叫今越来给您看看吧?”


    “虽说人参吃了没用,但今越确实有点独到的见解,您再给她个机会?”


    老爷子睨了徐端一眼,“知道你护短,不是不信任她,是我本来就没什么毛病,你们大惊小怪把人叫来,太不厚道。”


    徐端笑起来,眉眼温柔,“我去接。”


    病房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怎么感觉不对劲呢?老徐这家伙护短护得也太明显了吧?


    张珍心思细腻,她想起去年那次,她和徐平揣测他是不是处对象了,后来又没动静,中途也给他介绍过几个不错的女同志,但他都敬谢不敏,难道真是……可,今越满打满算也才21岁啊!


    这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他们还没想明白,舒今越已经来到医院,她刚洗过澡,头发披散着,穿着一条蓝白格子的连衣裙,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细腻白净,一个毛孔都看不见,就连脸也像一块质地上好的美玉。


    虽然没有艳光四射的五官,却也是很耐看的。


    张珍在心里点点头,以前没发现,今越其实还是很漂亮的,只是还没完全长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


    看了看今天的检查片子,又把了脉,舒今越可以肯定,不是陈年旧伤导致的涩脉,莫非……是新伤?


    “新伤?我爸最近没受过伤啊,哪里也没磕着碰着。”


    今越摇头,“我说的‘伤’不是真的肉眼可见的伤口,而是血管内看不见的问题,譬如——梗阻。”


    而老爷子这个年纪,正是《黄帝内经》说的男子七八之年,“肝气衰,肾脏衰,形体皆极”【1】。


    “肾藏精,精生髓,髓聚于脑【2】,肝肾亏虚则脑窍空虚,很可能引起淤堵。”


    张珍不解,“怎么少还会拥堵,就像十字路口,应该是车多的时候比车少的时候更容易堵才对啊。”


    今越笑笑,这就是中医的“玄妙”之处,“脑窍的情况我觉得用水沟来比喻更为恰当,我以前不懂,去了乡下才发现,水沟里的水越多,其实流速也相对的越快,泥沙越是不容易淤积,而水少的时候,则更容易淤积。”


    老爷子以前也是农村出身,当即点头,“是这个道理,咱们的中医理论其实还是来自老祖宗的生活智慧。”


    张珍似懂非懂,她觉得,自己应该抽个空去乡下看看,水沟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这样。


    而蒋卫军可不管这些,他更关心的是:“你的意思是,我爸可能有脑梗?”


    今越点头。


    蒋卫军脸色大变,脑梗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的,身边很多老干部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即使侥幸抢救回来,也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连大小便都要靠别人服侍,这对于在领导岗位上待久的人,所实话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蒋卫军从来没想过自己父亲会得这个病,“我爸他经常锻炼,也是这两年事多才荒废的,以前很自律,饮食也很规律,医生让少吃的咸菜腌肉这些他都少吃,喝酒也只是小酌,情绪也比较稳定,哪里也没摔着碰着,怎么会得这个病?”


    舒今越摇头,很多疾病是找不到明显诱因的,不然很多意外就能避免了。


    “我只是根据脉象有这个推测,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梗阻,梗阻在什么位置,达到什么程度,面积有多大,我其实……学艺不精,还暂时把不出来。”


    就是自己师父,也没有这个本事。


    都说高手在民间,她相信龙国或许可能有这样的高手存在,只是她还没见过。


    徐端难得见她如此谦虚,有点好笑,“行了,这事又不难,做个影像检查不就知道了?”


    蒋卫军一拍脑门,“对啊,我咋把这给忘了,咱们现在就在医院啊!”


    张珍立马出门联系人,安排送老爷子下去检查。


    ***


    内科的金主任其实早听说蒋老爷子在他们医院,因为孙子高烧住在儿科这边,他们私下里还打趣儿科主任说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谁知他却是一天天的唉声叹气,嘴角吹起两个大泡,甚至还请他们去会诊过蒋家小孙子的情况。


    前不久听说孩子喝石膏水把烧退下来了,大家一直觉得肯定是孩子的高烧有自限性,到了一定的天数就是不吃药他也能退下来,而石膏水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现在听说蒋老爷子要做检查,据说是中医给他把脉把出个脑梗来,金主任“切”一声,中医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他不否认,可摸个手上的血管就知道脑子里有梗阻,吹牛也没这么吹的吧!


    他气得胡子翘起来,“哼,胡闹,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神棍大放厥词!”


    第50章 050 不记得了吗&被举报&怪梦&招……


    其他人也觉得不靠谱, 大写的不靠谱!中医的神奇他们科室知道,但神奇到这个份上,就是玄学了。


    “是不是老爷子体检的时候发现心脑血管有问题?”毕竟, 大家都知道他的报告单普通人看不见,而这个“神棍”要是不小心看见的话,故弄玄虚借此出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怪就怪在这儿,我听当时在场的人说, 老爷子体检报告一切正常!”


    金主任摇头,“不对, 不可能。”


    下面的人也是拧着眉头, “是真的,我家小姨子就在他们病房, 听说人老爷子什么毛病都没有, 精神状态良好, 对答如流, 思维敏捷,能吃能睡, 血压血糖都不高, 平时也没头昏头疼, 就是最近四肢乏力!”


    “光靠一个四肢乏力, 就诊断出脑梗?”


    “我看还不如说是缺钾。”


    主任想了想, “会不会是老爷子走路步态有问题?”


    毕竟脑梗患者的画圈步态这个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 要是凭借特殊步态得出结论,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不可能,刚刚我还在楼底下遇到老爷子呢,人家走路虎虎生威,比年轻人还正常。”有人信誓旦旦地说。


    这下, 大家更懵了,除了懵,还有点生气,心说这是明晃晃的踢馆啊,都踢到鼻子底下了!


    谁都知道蒋老爷子身份特殊,这神棍想要搏出头正常,信口雌黄也跟他们没关系,可在市医院的地盘上,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过分了啊。”金主任气哼哼地说。


    “走,看看去。”一群人也不下班了,直奔影像检查室,谁知走到半路,遇到一个年轻医生跑着过来,“金主任金主任,你们先别下班,等一下,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我们才是要紧事!”金主任心想,我还要去当场揭穿那神棍呢。


    “是真要紧事,院长已经从家赶过来了,有一位重要病人在咱们医院查出脑梗,必须立马住院治疗,院长电话指示,一定要尽量将人留在我们院。”


    要是传出去领导明明在他们医院查出问题却不在他们这里治疗,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大家,书城市医院不行,治不好病,有病得去别的医院……这不仅是在同行和老百姓中间丢脸,在领导跟前更是面子里子都没了,以后想申请点什么,人家只会说你们不行,不给。


    金主任无法,只得暂时放下看热闹的心思,带着饥肠辘辘的下属们准备往回走。


    “诶金主任你们去哪里,病人还在影像科,你们不去接人吗?”


    大家心说今儿真是奇了怪了,所有事都往影像科凑了!


    一行人赶到门口,就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说:“蒋伯伯,从片子上看您是脑干腔隙性梗死。”


    蒋卫军听见确诊的“脑梗”两个字,只觉天旋地转,“真……真是脑梗?”


    “这怎么办?”他着急的走了两步,“我们联系李叔叔吧,看京市那边能不能给爸安排两个做手术的医生过来。”


    老爷子神情也严肃起来,他反复看了两遍片子,其实也看不懂,“怎么就脑梗了?”


    徐端则是接过片子,问今越从哪儿看出来,怎么看的。


    今越指着上面某个地方,“幸好只是小动脉,梗死面积不大,直径还不到1.3厘米。”


    “这声音怎么像小舒医生?”金主任喃喃自语,这个小舒可是没少给他们科室帮忙,前不久还帮着看过一个偏头痛的,在他们科住了半个月什么办法都用尽了愣是没用,小舒一来把个脉,给开了个小柴胡,第二天病人就说不疼了。


    小柴胡他们也知道,但那是治感冒的啊,谁承想偏头痛也能吃!


    再上一次是一个拉肚子两个月的妇女,再再上一次是一个便秘多年的青年……小舒医生把脉似乎很有一手,他们屡屡见到中药的神奇疗效,而她都是以理服人,不像今天那个神棍,什么把脉把出脑梗,纯粹瞎扯淡!


    诶等等,脑梗,不会就是她吧?!


    “金主任你们来了。”舒今越推门出来,看见一群白大褂神色各异的站在门口,差点被吓一跳,“你们是来看蒋伯伯的吗,他在里面。”


    金主任咽了口唾沫,刚才还气成河豚的脸顿时变成一朵烂菊花,“小舒啊,我听说咱们医院来了个把脉就能把出脑梗的神医,嘿,我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你,除了你谁还能有这本事,是吧?”


    几名医生连忙硬着头皮说是,心里暗骂主任老狐狸:刚才是谁说要去撕下这个神医的皮,是谁对这个神棍深恶痛绝的。


    舒今越淡淡的笑笑,金主任脸色变换得快,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她大概也能猜到他们背后怎么吐槽的,但没办法,这行业就是实力说话,她就是能诊断出来。


    嘿,中医就是能,你能怎么着吧!


    徐端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看着小姑娘藏在眼底的自信与骄傲,面上却从容和气,游刃有余。


    他嘴角露出一抹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


    以前的苏今越,冲动,胆小,偏偏又有点自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经成长了这么多,这么快。


    舒今越不知道金主任的内心经历过一番天人交战,她更在意的是蒋伯伯的身体,“金主任您看蒋伯伯是不是就在你们科先住下?”


    虽然张珍安排了病房,但他下来做检查要求就是不搞特殊化,不住单独病房。


    金主任连忙说好,让人去拿轮椅,反倒是蒋老爷子一脸严肃的摆摆手,“别忙了,我不住院。”


    “这怎么行,老领导您这个情况虽然还不严重,但梗死灶随时有可能扩大,因为脑干区域的特殊,还可能发展成精神障碍或者认知功能障碍,这是非常……”


    “我知道,今越已经跟我说过,你们不用再劝,我又不是不治。”


    金主任心头一咯噔,糟了!老领导是真的不再信任他们医院要去别的医院治疗了,院长亲自交代的任务!


    不管了,先立军令状再说,至少也把人留到院长赶到,让黄院长亲自留留去,到时候留不下来就不是他的锅了。“老领导,我们医院是有一些不足,我们反省,以后一定会改进,但我们科好几位医生都去京市培训过,您现在还在溶栓窗口期内,我们熟练掌握溶栓技术,对您的病是有很大把握的,至少能帮您……”


    “我想看中医,试试中药。”


    金主任一箩筐话全憋在嘴里,心说脑梗窗口期内不溶栓,看中医吃中药?要是梗死灶不扩大还好,一旦扩大,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吗?


    “老领导,这是不是……要不要再斟酌……”


    “不用,我的身体自己有数,靠你们西医,我怕是瘫痪了你们都查不出病因。”老爷子气哼哼地说,心里来气啊,他一个多月前才做的体检,那时候啥都没查出来,前几天又把全身上下照了个遍还是没查出来,要不是今越把脉,他可能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真是越想越来气,越来气越看他们不顺眼。


    金主任干笑着,不敢分辨,生病这事谁说得清,蒋小虎高烧不退烧到抽搐惊厥,把整个儿科闹得人仰马翻,结果却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一个简单的高热;而老爷子就是一个简单的老年人常见的四肢乏力,谁也没放心上,结果一查却查出个脑梗!


    单看症状,谁都以为高烧更紧急更危险,四肢乏力基本上可以被忽略不计的小毛病。


    年轻医生看着主任被训得不敢说话,心里也是大喊冤枉:教科书上可没这么写啊!


    毕竟也是自己的同行,今越不好看着他们被训,连忙接嘴道:“老爷子您这个状况,金主任最有经验,如果现在溶栓的话是比较有利的。”


    金主任松口气,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西医的道理是道理,那咱们老祖宗的道理就不是道理了?”老爷子吹了吹不存在的胡子,“就中医治疗吧,你不是说现在面积还小嘛。”


    金主任连忙接话,“是找小舒医生看吗?那正好在我们科室的话,也能让我们长长见识,让年轻医生学习学习。”


    蒋老爷子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态度,“工作忙,院我就不住了,至于你们私底下业务交流学习,我是很赞成的。”


    金主任只能干巴巴的笑着说是,再也不敢留人。


    外科张珍都留不住的人,他能有什么法子?


    住的时候没办手续,走的时候也不麻烦,老爷子甚至还能健步如飞,只是蒋卫军被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让他走路,由他扶着,慢悠悠的走到车旁。


    徐端和舒今越走在最后面,“累吗?”


    “不累,就是有点饿。”


    前面的孙爱红听见连忙说:“马上到家就能吃了,忍一会儿,啊。”


    这语气,就像在哄小孩,今越有点不好意思,徐端的朋友们似乎都喜欢把她当小孩。


    “阿姨已经做好饭了,她做的糖醋里脊很好吃的,正好上家里尝尝。”孙爱红倒是没蒋卫军那么紧张,既然今越都说不严重,那放宽心就行。


    “小虎也说想徐叔叔,念了好几天,我这当妈的几天不见他不想,反倒是想徐叔叔。”


    徐端没说话,今越想起他对小虎的样子,确实很亲密也很温和,在原书中,他也很喜欢徐思齐的一对龙凤胎,后来他未婚未育,倾尽全力培养了他们。


    “你喜欢小孩吗?”


    “还行。”


    “还行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顿了顿,“喜欢。”


    这倒是难得,舒今越基本没见过喜欢小孩的男人,这种喜欢不仅是对自己的血脉,还对身边的小朋友,难道他是男妈妈属性?


    徐端很快转移话题,“这里平时不好进来,要不是蒋卫军的车子,我也进不来。”


    原来他一直开着的是蒋卫军的车啊,今越很羡慕会开车的人,这年头开车是要拿着条子去找厂里专门的师傅拜师才行的,但在“手机”上,很多女大学生都会开。


    “想学开车?”他微微低头,“先把自行车学会再说。”


    舒今越:“……”真没劲!


    要是能学会,她至于现在还望车兴叹吗。


    “人家说,不怕徒弟笨,就怕师父不肯教。”


    徐端牵了牵嘴角,“从明天开始,我好好教你。”


    舒今越哼一声,心说你想教我还不想学呢。


    蒋家的阿姨做饭是真好吃,虽然只是几个家常菜,口味也不重,但就是每一样都刚刚好,既能吃出食物原本的味道,又能刺激人的味蕾,今越没忍住吃了两碗米饭。


    就连米,好像也比他们在外面粮站买的要更香一些。


    可能她这就是赵婉秋小时候说的“隔锅香”,明明吃一模一样的饭菜,可别人家的就是比自家的好吃。


    吃过饭,她给老爷子把脉,“您现在梗阻面积不大,中医的治法是益气温阳,活血化瘀,与西医的抗血小板聚集算是异曲同工,先给您开个方子拿去吃,过两天我再过来给您复诊,怎么样?”


    “活血化瘀我知道,这个益气温阳是什么意思?”老爷子喝口茶水。


    “您还记得吗,您一开始出现的症状就是四肢乏力,加上右手脉象沉细,就是典型的气虚之象,而之所以会形成瘀血梗阻,其实就是血液缺乏推动力……”巴拉巴拉。


    “你的意思是,活血化瘀治标,益气温阳治本?”


    今越笑着点点头,心说跟这样的病人交流真的不费劲,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对中医的兴趣,不管是怀疑还是信任,至少他是对中医感兴趣的,给这样的人看病不是看病,更像是交朋友。


    蒋老爷子也是真喜欢她的性格,最后走的时候还让孙爱红给她装了一些吃的喝的,甚至连大米都有二十斤。


    “这个大米是我老家人种的,喜欢就带点回去尝尝。”


    舒今越有点脸红,跟这些人相处,她的喜恶太容易被看穿了。


    “谢谢蒋伯伯,我也觉着很香,吃起来又软又糯的,正好给我爸妈他们尝尝。”


    于是,接下来他又问了一些譬如爸妈是做什么的,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哪里上班之类的问题,今越老实回答。


    聊了快半小时,老人家开始打哈欠,今越连忙起身,说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三天后再过来给他复诊。


    “徐端,你负责把今越安全送到家。”


    “谨遵首长指示。”


    回到柳叶胡同的时候,年轻人都出门逛去了,舒老师在外头跟人下象棋,赵婉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徐端帮忙把东西搬进家里。


    “米就放老屋吧,我妈做饭好拿,罐头都是什么味道的?”


    “有荔枝、龙眼、凤梨,豆豉鲮鱼。”


    今越听得直咽口水,前三种是热带地区特产水果,在石兰省是没有的。


    徐端好笑,还跟以前一样,看见吃的就忍不住,他当场打开一个荔枝罐头,把勺子放进去,让她捧着吃,他把所有罐头分两份,一份留在老屋里,剩下的放她房子里。


    嗯,几天不见,她的房子里又多了一块小碎花的床单,炕是新盘的,正晾着,墙上还多了一个相框,不过里面孤零零的只有一张她自己的照片。


    “怎么不多照几张?”


    今越扁扁嘴,“以前初高中照的被我带去乡下,没拿回来。”


    男人沉默一瞬,“还想要吗?”


    今越摇头,“目前这两年不想跟那边太多牵扯。”她还不具备扳倒队长一家的能力,那个失踪的知青这几年也还在东躲西藏,她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人也不可能帮她出面指认。


    不能一击即中的话,最好还是先等等。不过她跟那个知青姐姐保持着联络,一年一两个电话,知道队长一家的动态跟上辈子没什么差别。


    “这些东西糖分重,睡前别吃太多。”说的是罐头。


    今越点点头,她现在已经戒掉半夜吃巧克力的习惯了,因为那对牙真的不好,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一口黄牙虫牙。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也很少想起上辈子的事了。


    “荔枝好吃吗?”他忽然又问。


    “好吃,你要尝尝吗?”


    男人点头。


    今越于是顺手用勺子,舀了一颗大大的玉白色的荔枝肉送过去,他手里正拿着抹布,刚才是在擦那张大炕……今越这才想起来,他自打送自己回来就没闲下来过,一会儿给她搬东西整理东西,一会儿给她擦窗玻璃。


    她有点点不好意思,这罐头她吃大半了居然没想起来给他尝点。


    想着,她踮起脚,把勺子举高。


    徐端心头一跳,刚想放下的抹布又紧紧攥在手里,头低下来,到了她能够着的高度微微张嘴。


    冰凉的勺子带着一颗大荔枝和半勺糖水,进入了他的嘴里,明明是凉润的口感,可口腔却立马被烫到一般,灼热。


    这是她刚吃过的勺子……徐端眸光一暗。


    “怎么样,好吃吗?”


    “嗯。”


    “荔枝做成罐头都能这么好吃,你说要是新鲜的得好吃成什么样?”今越把勺子收回来,没舍得再舀荔枝,而是舀了一勺糖水,小心翼翼喝了一口。


    而徐端的眸光在此刻,深不见底。


    “我家第一次吃荔枝罐头还是我上四年级那年,我爸做阑尾炎手术,他的学生来看他,给送了一个,不过瓶子很小,糖水多,真正的荔枝肉只有八颗。”


    “而我们家刚好七个人,每人能尝一颗,剩下最后一颗让爸吃,爸不吃,说给我吃,我其实很想吃的,但大哥二哥和三姐都盯着,我不好意思,就说猜拳吧,谁赢归谁,结果你猜怎么着?”


    徐端没说话。


    “哎呀你快猜猜看嘛。”


    徐端淡笑,“是不是最后谁都没吃上?”


    “你怎么知道?!”今越觉得能猜到这个不算啥,他要连后面都猜到那才叫牛,“你快接着猜,我们家谁都没吃上,被谁吃了,快猜快猜!”


    徐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心里顿时软得不像话,她真的不一样了。


    “你快猜!”心说接下来的发展他肯定猜不到,毕竟要不是亲身经历过,她都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徐端眯了眯眼,“被李大妈家的猫偷吃了吧?”


    “啊!你怎么知道的!”舒今越惊讶得叫出声来,这人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连这样的小概率事件他都能猜得这么准!


    她的猫儿眼不知不觉变成了星星眼。


    徐端好笑,“刚才你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们是在家里,晚上八点多,又是夏天,大家都在大院里聊闲,而李大妈不舍得给猫喂吃的,她家的猫就喜欢到处乱逛,这时候你们全家忙着猜拳定胜负,当然很可能被猫钻空子。”


    “你怎么这么厉害,难怪是……”全书最大的幕后大佬。


    “是什么?”


    今越摇头,她才不说呢!


    徐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莫名其妙来一句:“你的记性一直这么差吗?”


    今越摇头,“不差,我的记忆力强得可怕。”你都不知道我脑袋里装了多少专业知识,胡奶奶那本书我几天就一字不落全背下来了。


    徐端又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忘记了?”


    今越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徐端审视她的神态、动作和语气,无一不在说,她真的没有说谎……原来,她是真的忘了。


    虽然以前就知道,但现在再一次得到这个结论,他心头还是有个地方空落落的。


    没事的,忘了也没事,不开心的事就不要一直记着了,要像个小孩一样,没有隔夜的难过。


    今越见他又笑起来,只觉得心脏突突跳,“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这么关心,仿佛一台许愿机,知道她从未说出口的那些小期待,小幻想。


    “以后再说吧,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记得把门窗关好,别再让猫进来。”


    一提起猫这个事,今越就想起刚才的话题,等全家人发现的时候,最后一颗荔枝已经吃进猫肚子里,它还得意的舔着嘴唇,大哥二哥气疯了,发誓要打死它,舒文韵也很生气,说要去找李大妈说理,养猫怎么不喂,让它饿着肚子满大院的偷吃……唯独今越,她生怕猫被抓到,生怕大哥二哥真的打死它。


    甚至,为了不让它挨打,她还主动说荔枝是被她偷吃的。


    当然,这又换来大家的笑骂,说她真不愧是柳叶胡同的小草包,愿意给馋猫背黑锅的小草包。


    后来那只猫肯定没挨打,因为以大哥二哥的手脚压根抓不住它,抓住也不会真打,只是当时气不过放两句狠话而已。


    不过,大概她上初中的时候吧,那只猫确实是死了,听说是饿得遭不住,吃了一只吃过耗子药的老鼠一命呜呼,小今越为此还偷偷哭过好几场,那只猫小李哥谁都不让摸,只让她悄悄摸两下的。


    要是让二哥知道她居然为一只从头到尾就不属于他们家且偷吃了他们家那么多好东西的馋猫而掉眼泪,估计又要骂她草包了。


    二哥以前怎么就那么讨厌呢!


    要不是看在他以后能成为大老板的份上,她真不想搭理二哥,太坏了!


    “喂,我可没惹你,骂我干嘛?”舒文明叼着根狗尾巴草,斜靠在门框上。


    今越懒得搭理他,“爸妈呢?怎么不在家。”


    她一开始以为舒老师在外面跟人下象棋,但现在还没回来,有点奇怪。


    “去大哥那边劝架。”


    “劝什么架?”


    原来是舒文晏和刘慧芳吵架了,吵得挺大,儿媳妇还怀着大肚子,马上就要生了,老两口下午着急忙慌过去劝架,天黑半天也没回来。


    “大哥也是,就是天大的事就不能让着大嫂点?”今越可以肯定,很多时候还是大嫂让着大哥的多,就大哥那龟毛市侩的性格,一般女人也忍不了。


    “听说是他晋职称的事黄了,说是要来找爸借钱给领导送礼,大嫂不让,就吵起来。”舒文明啧啧两声,他也挺看不上大哥那性格,“也不知道咱们大嫂是看上他哪儿了。”


    兄妹俩无奈,横竖这是又想啃老没啃上?


    “我们买房子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爸补贴了我们。”


    今越挑眉,她早就想到了,以大哥的脾气,能忍到今天全靠大嫂压得住,不然早回来找父母扯皮了。


    果然,快十点老两口才到家,一进门就唉声叹气,但跟文明今越猜的不一样,他们这次还真冤枉大哥了。


    “说是本来都定了他当主任,已经在公示了,结果却被他们单位的同事举报,拿他以前写的诗作筏子,学校也怕上面来查,就把他撤职了。”


    “写诗?那不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吗,大哥现在都多少年不写了。”舒今越很是意外。


    其实,舒文晏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讨人厌的,他刚参加工作那两年也是个热血青年,还写得一手好诗,被选上过报纸,颇有点年少成名的意味,可惜后来写了一些不恰当的诗歌,被人曲解举报过,差点丢了工作,后面在单位被打压过好几年,直到结婚才稍微好些。


    而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则是六六年的时候,他亲自教过的一群学生,把他给打了一顿,由头也是他年轻时候写的那首都快忘记写了什么的诗。


    但从那以后,他就变成活脱脱的“保守派”,越来越油滑。


    舒老师不提,今越都差点忘了这茬,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她忽然灵机一动,“知道是谁举报的不?”


    “应该是李素芬。”


    李素芬,就是上次被今越怼的那位李老师,当然也是舒老师的老同事。


    “李素芬这人,以前就跟我不对付,文晏这次评职称又跟她爱人形成竞争关系,倒也说得通。”


    舒老师顿了顿,“以前她想……想……我没同意,可能就有点矛盾。”


    “啥,她想啥?”赵婉秋没听清,大声问。


    孩子们发现老父亲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哪还有不明白的!


    别看舒老师现在是个小老头,但他年轻时候长得不赖,个子虽然不高,但也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五官清秀,气质斯文,性格也好,不爱跟人红脸,在异性里挺受欢迎。


    文韵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才四十岁不到,正是最有男人魅力的时候,主动追求他的人不少,也不乏黄花大姑娘,而李素芬就是其中一个。


    可惜舒老师那两年没有再婚的心思,一心只想把孩子拉扯大,过了几年经人介绍与同样是丧偶的赵婉秋认识,双方各方面都比较合适,性格也合得来,所以就再婚了。


    要是他一直没再婚,李素芬可能还不会这么恨他,可他再婚了呀,还找了个带拖油瓶的寡妇,这不是在打她脸吗?


    舒今越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小时候被她孤立排挤那几年,纯纯是大冤种,在替舒老师受罪啊!


    舒文明气得牙痒痒,“这李老师真烦人,举报这个举报那个,她自己就干净吗?”


    他撸起袖子,“我就不信她屁股底下一点屎没有,咱们也去举报她呗。”


    今越不赞成,这种爱背后举报人的小人,平时肯定非常警惕,不会轻易给人留下把柄,“举报来举报去的,也不是办法。”


    况且,她想起上次李素芬远远的对她指指点点,后来又找赵婉秋带话给她婆婆治病的事,估摸着她的拒绝也被她算到大哥头上了。


    “说来说去,你们大哥那诗,确实是他自己写的,怨不了谁。”舒老师长叹一声,老大从小就聪明,读书厉害,又有两分才气,年轻时候很是清高,可自从跌了大跟头后,却又矫枉过正,动不动想当官,反倒把以前的才气都丢了。


    “都是我无能。”


    “哎呀爸,你说什么呢。”舒今越抱着他胳膊晃了晃,舒老师真的是一位好父亲,哪怕只有最后一颗荔枝也要留给她,对他自己的几个亲生孩子虽没有这种溺爱,但也会为他们考虑长远,尽力给他们最好的出路。


    “这件事,还是等大哥慢慢消化吧,咱们在旁边干着急没用。”


    舒老师也点头,“人生在世,不就晋职称受阻嘛,跟生老病死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还是让他自己消化吧。”


    他对现在的形势略觉悲观,谁知道这种状态还能持续几年,一个油滑的小学老师,总比一个棱角分明清高自傲的诗人要好生存一些,他这样想。


    而舒今越想的是,明年,四个人的小团伙就要被粉碎了,到时候他们这些知识分子会重新受到重视,境遇会好很多,而大哥也就是从恢复高考后,开始看到知识分子的地位,重新拾起笔,进行文学创作。


    那时候,他不仅写诗,还写小说,因文字幽默,行文风格比较现实尖酸,很是受到年轻人的追捧。而大量读者不仅意味着地位的提升,还有可观的稿费,都说钱有明目张胆之效,有了钱他浑身派头起来,被各大报社出版社请去做演讲,上新闻,上报纸……


    那几年,舒文晏是柳叶胡同当之无愧的第一风光人,风头甚至超过大美人舒文韵。


    可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和刘慧芳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又没有孩子牵绊……刘慧芳因为跑运输也成了小老板,女大款,俩人三观渐行渐远,争吵多到双方都受不了,就离了。


    他们的婚姻,清贫又没孩子那十几年都熬过来了,偏偏日子好过了,有钱有地位,各自的人生理想都实现的时候,又过不下去了。


    没有第三者,没有贫穷,没有疾病,就是莫名其妙的过不下去。


    不过,离婚后舒文晏后悔了,曾数次求复合,可刘慧芳也没回头,俩人就这么各自单身着,远离着,糊糊涂涂过了几十年。


    所以,舒今越相信,不用自己干预,大哥同样能自己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万一她一插手,把某些事提前就不好了。


    现在,大嫂可是快生了。


    大家商量好,一致决定不给大哥大嫂添乱,话题一转,才发现屋里多出来一袋米和一堆罐头,“这是哪来的?”


    今越把自己去给蒋老爷子看病的事说了,但没说他的身份,只说是徐端的一位叔叔。


    “怎么能拿人家这么多东西,还全是好东西,明天妈跟你一起送回去吧?”


    “没事,蒋伯伯人很好的,他给,咱们就收着吧,推来推去的他不喜欢。”主要是人家就不缺这些东西,他们太小家子气交不上朋友。


    赵婉秋还是惴惴不安,“你这不属于受贿收红包吧?”


    舒今越“噗嗤”一声,“妈你想哪儿去啦,人家就是把我当小辈,关爱我一下,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抽空给人腌点萝卜干吧,我听他们家人说他喜欢吃萝卜干下饭,说有股老家的味道。”


    赵婉秋连忙答应,她做咸菜还是可以的,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菜店挑了几个最甜最脆的白萝卜,回家又是晒又是切的,还把干辣椒磨成辣椒面,加了盐巴花椒之类的,腌制了满满两罐。


    且说当晚,姐俩回到旁边的小屋,舒文韵躺床上,翻来覆去,欲言又止。


    “姐,你想说啥就说呗,我还没睡。”


    “你相信梦吗?”


    “什么梦?”今越坐起来,把窗帘掀开一条缝,看向下面的姐姐。


    舒文韵也把帘子掀开,她穿着一件白色棉布裙子,随意的歪靠在枕头上,长发披散着,神态慵懒,眉眼如画……真漂亮啊!


    今越心说,这就是主角命,老太爷赏饭吃,就这样的样貌要是放五十年后,都不用经纪公司包装,走在路上都会被偷拍的水平,随随便便做个网红啥的,不也能挣钱?


    “我要是说,我做过一个关于我们全家人的,很奇怪的梦,你会信吗?”她盯着今越的眼睛。


    今越现在可是小狐狸,她眨巴眨巴眼,“什么梦?”


    “在梦里,赵阿姨先是摔了一跤,后来又中风,我不是诅咒她,是梦里这个样子……而大哥也有被人举报这件事,只是大嫂没怀孕,二嫂生病没了,她和二哥也没能结婚……你信吗?”


    今越不答反问:“那我呢?”


    “你……过得很好。”舒文韵声音沙哑,其实这个梦她已经做了很多年了,自从五年前知青办来通知,他们家必须有一个人去插队的时候,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做这个怪梦。


    而这么多年,梦里的事都在一一重现,她开始害怕了。


    “难怪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原来是做噩梦呀,你要相信梦跟现实都是相反的,我们全家肯定会好好的。”


    舒今越才不会说,她可是亲自活过一次的,做梦算啥!


    不过,舒文韵会做这种剧情相关的梦又是为什么?她可是女主角啊!莫非是传说中的小说里的人物觉醒?她开始慢慢觉醒了?


    “今越,对不起。”舒文韵忽然看着她,眼眶红红的,“五年前让你去下乡,其实就是因为我做了这个怪病,那个时候我害怕,也自私,我怕梦里那些不好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真的对不起。”


    在梦里,她才是下乡那个,她一下乡就被队长家儿子盯上,因为她不愿嫁给他,回城受阻,高考被拒,一直到那个叫“改革开放”的政策施行后,她才随着南下打工的老乡回到书城。


    而那时候,整个舒家已经散了,父亲穷病交加,赵阿姨瘫痪在床,大哥大嫂离了,文丽姐死了,二哥远走他乡……


    听到这里,舒今越一愣,“那我呢?”


    舒文韵瞬间泪如雨下。


    “你倒是快说啊,我怎么了,我过得怎么样?”刚才还说过得好,她不信。


    舒文韵看着她,“你在我下乡后第二年的冬天,走失在一个雪夜里,找到的时候已经……”


    “啥?!”舒今越觉得这简直就是放屁,“你做的这什么梦,乱七八糟的。”


    她要是说自己代替她在城里跟徐思齐相亲,幸福美满做了一辈子的人生赢家还说得过去,她居然就这么死……死了?敢情在舒文韵的梦里,她也是个活不过三集的路人甲!


    “对不起今越,我以前真的嫉妒你。”为什么明明长得没她好看,读书没她厉害,甚至都不是亲生的,却能得到爸爸全部的爱。


    她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努力,她只要是舒今越,爸爸就会爱她。活着的时候,只剩最后一颗荔枝也要留给她,仿佛他们三个不是亲生的;后来她死在那个雪夜之后,父亲为了她一夜白头,一蹶不振,彻底病倒。


    她真的想问问她,凭什么她可以得到那么多爱,而她,无论多么努力,多么上进,考多少次第一名,都不如今越数学多考五分能让父亲高兴?


    “第一次做那个梦的时候,我内心是崩溃的,所以当预感到自己命运即将发生转折的时候,我抢走了你的工作机会。”


    “前年我本该跟你好好道歉的,但那时候我太害怕了,我怕你不原谅我。”


    舒今越冷笑一声,“难道你觉得现在我就该原谅你了吗?”


    她抢走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机会,还是她的生机。还是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她舒文韵这么聪明这么圆滑的人在乡下都被困那么多年,那素有草包之名的舒今越,在乡下只会更惨!


    她失去了小脚趾,连续两年与高考失之交臂,还死在乡下……可舒文韵却在城里谈恋爱,逛街,结婚,当干部,生下龙凤胎,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


    不过,还有个问题,舒文韵的梦跟她舒今越的真实经历,也不一样,难道舒文韵活了三次?也不对,那只是梦……算了算了,头疼。


    “今越,你睡了吗?”


    舒今越懒得搭理她,在愤慨过后,她忽然又想起一个关键节点——雪夜。


    在舒文韵的梦里,她死在那个雪夜,而在她的真实人生中,两辈子她都经历过同一个雪夜,而两次她都活下来了,只是失去一根小脚趾。


    到底是什么,或者是谁,造成了她不一样的结局?


    ***


    咸菜不用多久就能吃,等细长条的萝卜变成金黄色的时候,天气越来越热,俨然到了夏天。


    怕放不住,今越抽空赶紧把东西送到蒋家去,顺便给老爷子复诊。


    自从喝上中药后,脉象尚未有明显变化,但老人家自觉四肢乏力的症状缓解了很多,而且也没上火。


    这就是中医药配伍的力量,单吃人参容易上火,但要是再配伍一点滋养的药上去,就很好的中和了它的燥。


    所以,除非是真的单味药效果更好,不然今越都更倾向于配伍使用。


    “今越丫头,上次你说你二哥在菜站上班,大哥在哪儿来着?”老爷子笑眯眯的问。


    今越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在咱们新桥街道小学。”


    “教语文是吧?”


    “是。”


    老爷子呷了口茶水,“他文笔怎么样?”


    虽然今越不喜欢大哥的市侩与抠门,但不得不承认,舒文晏是有两分文笔和才气的,“他上中学就开始写诗,这几年也每年都有作品被刊登上报纸。”


    “听说市里最近准备招几名有文字功底的秘书,你告诉他,要是有意的话,来试试。”


    舒今越为难,“这怎么好麻烦您?”


    “跟我没关系,跟我不是一个部门,我糟老头子可插不上手。我只是正好听几个小年轻闲聊,说起这次报名的人不少,到时候市里会组织考试,完全是公平公开公正的按程序办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