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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女尊首辅养成记(科举)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捉虫)周世景阵前现……


    冲锋的号角刺破夜空,眨眼的功夫,乌压压的人马就从山林中冒了出来。而刘仲似乎已有防备,她手下的弓箭手早早在高地上摆好阵型,北凉人即便连夜突袭,依旧没有占到半分便宜。一时间马蹄声、战鼓声交杂在一起,地动山摇。


    原本打算折回断山的柳同知与徐县丞在途中感到异动,半路改了主意,先行撤回府城。


    断山那边却迟钝了许多,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叛军来了。”


    一众官员立马炸了锅。但不待她们反应过来,北凉的军队就已将她们悉数包围。与此同时,北凉的先锋军在刘仲的弓箭手的严守下损失惨重,不得以暂且退了回来。


    开封沟通南北,是大犁要塞,它作为中部地区,处于大犁之腹,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周边很快就会有增援,要从此处打开缺口绝非易事。但凡事皆有变数,数月前北凉安插在大犁的探子传来消息,说开封城外藏有军火。北凉王君一得了消息,立刻就命人去开封刺探,果然发现了藏有火药的地库,只是那地库并不在断山,而是在距断山数里之外的虎牙山中,那虎牙山有猛虎出没,早年生了几桩老虎吃人的命案,后来就成了开封的禁地,关于那山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此番北凉奉命攻打开封的副将是年轻的亲王忽尔汗,她出征并非奉北凉王君之命,而是主动请缨,她此行目的,一则为攻占开封,抢夺军火;二则为私,她誓要手仞大犁督军刘仲,为母报仇。于是一到开封,忽尔汗便令手下的人带着另一队人马前去虎牙山,自己则亲领数千精骑来取刘仲的命。


    前些日子刘仲的兵马奉那小皇帝的旨意前去增援北凉,手下良将又中计被困在火场,现下她孤立无援,只有两千多残兵在负隅顽抗。


    故而忽尔汗当下虽处劣势也丝毫不慌,这个局面在她意料之中,毕竟她的对手刘仲惯是出了名的狡诈多疑,乃大犁名副其实的武将第一人。刘仲善用地势,命人摆下弓箭阵,北凉先锋军死伤无数也无法靠近刘仲的军营。


    忽尔汗知道,刘仲是在唱空城计拖延时间,想等周边的援军增援,但她又怎会善罢甘休!在得知开封的一众地方官员被生擒时,忽尔汗当机立断,命人将当中身强力壮的官员捆在阵前做肉盾。


    当北凉的冲锋号角再次吹响时,刘仲的弓箭手也都将弓拉满,然而当北凉人真的冲过来时,弓箭手们都傻了眼。


    “不要,不要杀我。”


    只见四五个穿着大犁官服的人走在北凉军的阵前,哆哆嗦嗦的嘶喊着:“不要杀我。”


    火光闪烁之下,奉命防守的将士望着不远处的人,一时没了主意,只能眼睁睁看着北凉的军队攻了上来。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黑暗中射出三支利箭,丝毫不差的分别射中三名肉盾的胸口。


    拉弓、放箭,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犹豫,看着那三人倒下,刘仲漠然将弓随手扔给随行的参军,开口只道了一句:“陛下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刘仲回到帐中就若无其事的拿起破了皮的老书来看,橘黄的烛火照在她刚毅的脸上,在帐外的厮打声的反衬之下,竟显出一丝柔静来。


    “你将她们都杀了?”


    “杀了。”


    “你就不怕杀错人?”


    刘仲闻言将书合起,抬眼望向宋世恕,一字字复道:“即便你不将她们的罪证交予我,我也照杀不误,我首先对我的兵负责。”


    宋世恕听她这样说,长叹一口气:“可这事传到朝中,她们必定会说你为了保全自己而射杀多名地方官。你应当知道,她们这么些年都能安然无恙,是因为背后有人在撑腰。”


    刘仲听了这话,只是一笑:“那些个言官,连陛下都时常要遭她们骂,说我几句又怎么样。”


    宋世恕摇头:“这么多年,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


    刘仲:“你倒是越发的啰嗦。“她一面说,一面将一叠厚厚的纸理齐,装进牛皮盒子中。想要的东西拿到手,接着她就换了一副面孔,煞是冷漠的说:“行了,我这就命人护送你下山去。”


    宋世恕看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心下生起厌恶,当即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开,快要出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允谅,其实那日我去铖王府,也见到他最后一面。他一如往常笑着问我‘督军从府上来?从紫金山上来?’我只当是寻常的一天,随口敷衍了他。


    “其实我才从先帝那处出来,先帝似乎知道他有娠的事,将我叫去刺探口风,而我也是一头雾水,既是惊喜又是错愕,心想临出征之前也要去同他道声别的,便去见了他,有意问他一句‘师弟,允谅从临安来信,问你可想念临安的小物件,她托人给你带’,他却目光闪躲的低下头,连说两遍‘不用了’。谁知不过数日…”


    刘仲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头开始隐隐作痛,他深吸一口气才说道:“我在军中得到一封信,说他已因病去世,那是我离开后不久的事。后来想了想,确是我的错,我不该去看他。”


    宋世恕缓缓闭上眼睛:“我都知道,我早就放下了…这也不是你的错。”说完就出了营帐。


    刘仲沉静了片刻,忽然改了主意,她想亲自护送宋世恕安全离开,刚出门竟发现宋世恕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那女孩正口口声声唤着宋世恕“师父”。


    “你何时收了个徒弟?”


    宋世恕摸着女孩的头顶:“他父亲生她时难产,临终前将他托付给我,我便这样一直带着她。他是男孩,但这世道男孩总不安全,我便将他当作女孩养了。”


    刘仲怔了怔,又细细将那孩子看了两眼,看得他害羞的偏过头去才回过神来:“他如今几岁了?”


    宋世恕喊了声:“师姐。”喊完又道:“你猜得没错。”


    之后两人都不再谈论此事,刘仲岔开话题道:“眼下四面都是北凉人,你们暂且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我已为你们安排了藏身之处,随我过来。”


    宋世恕望着火光熏天的前线:“你们的箭就要用完,到时候只能硬碰硬了,她们此番定是有备而来,否则也不会直奔开封。”


    刘仲笑了笑:“你倒担心起我来。”


    “也是,督军大人什么阵仗不曾见过,是我话多了。”


    说话的功夫,刘仲就将宋世恕师徒二人带到一个隐秘的石缝前,临别时,宋世恕发觉刘仲的异样,便问她:“师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罢。”


    刘仲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你可还记得今夜断山下,捡你手牌的那个后生。”


    宋世恕若有所思的点头:“太康知县,姓杨。”


    “她是我女儿…”


    …


    断山之外两军交战,打得昏天黑地,然而断山上更是热闹。却说杨思焕一行人上了山,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得许多。山上到处都是猎户设下的机关陷阱,刘仲的副将刘义御马在前,一个不慎竟触动了老虎夹,马腿被夹的瞬间,刘义差点栽倒在地,好在她是行军多年的人,最后也是安稳地落下来。


    “将军,没事吧?  ”


    刘义转过头,只见昏暗的月色中一人御马飞奔而来,走到近前,那人翻身下马,复问道:“将军有没有受伤?”


    望着眼前白皙秀逸的那张脸,那长像极了已故的许将军的脸,刘义一时失了神。


    “没…没事。”


    杨思焕的注意力此刻已被转移到嘶鸣的马身上,全然没注意到刘义异样的眼神。她随手捡起一根木棒就开始翘老虎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马腿解救出来。


    这时候其余人马都赶了过来。


    “怎么了?”


    刘义道:“你们要小心,这山上机关多得很。”环顾四周又是一叹:“这断山当真就这么邪乎,没有其他下山的路了?”


    杨思焕道:“必须将火灭掉。”


    “大人好大的口气,方才我们找了半天,连个水渠都没找到,这么大的火,就凭大人一句话说灭就灭了?”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确实有点难。”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刘义开口,众人才安静下来:“方才杨大人说自己有法子灭火,什么法子,不如说出来听听。”


    杨思焕循声望去,才发现这个副将总盯着她看,看得她很不舒服。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和火比谁更快。”


    “怎么说?”


    杨思焕环顾四周,然后才张开双臂道:“我方才将这周围看过一遍,这一条线横插过去是最短的可以截断断山的路线,而且这处不像前面有那么多大树,这一带主要是一些野草和小树,沿路还有很多木桩,想来是猎户平日里没少偷偷砍树。所以我们沿着这条路线沿路清理出一条没有杂草和树木的土道,这样火就不会烧到山上。”


    话音刚落就有人问:“这来得及吗?”


    杨思焕也不说话,直接就拿起锄头开始除草,一个没注意,野草划破了她的脸,马上就有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只用袖子擦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略一蹙眉,就任它去了,继续头也不抬的拼命斩草。


    一旁愣着的小兵见状也纷纷不再废话,都麻利的加入除草的队伍。


    天快亮时,一条狭长的隔离带被挖出来了,期间山上的猎户半夜被吵醒才发现自己被困在火海里,往山下跑时碰见杨思焕一行,也都跟着铲起草来。


    最终,大家另外放了一把火从山上烧到山下。看着火势飞速蔓延开去,众人欣慰的瘫坐在地上。


    杨思焕摘下头盔,露出疲惫的笑容,此时她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在火光映照下一片绯红,她将头盔交还给刘义:“多谢将军,今天多亏了将军和各位小军。”


    当两股火相遇时,天空闪出一颗巨大的烟花,山火也随之被熄灭。


    刘义分辨出那是山下求助的信号弹,她便没有多作停留,当即就翻身上马:“小杨大人,后会有期。“说罢,策马疾驰下了山。


    刘义刚走,就见茫茫晨雾中,一人骑着毛驴向着大军前进的方向逆行而来,那毛驴哼哧哼哧爬了几步,就走不动了,那骑驴的人就气急败坏地跳下来,狠狠踹了一脚驴屁股,一下踹空了,那人就摔到地上,很是狼狈。杨思换远远认出那人是周威。


    周威也在一群猎户中一眼认出灰头土脸的杨思焕来,“杨思焕,你好大的胆。“说着话,就要来教训杨思焕,她一面揉着屁股一面对杨思焕点啊点的。


    “发生什么事了?”


    “我正要跟你说,北凉的军队打过来了。昨夜山下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官员都被逮去做人质了。”


    杨思焕闻言脑子嗡嗡响,这些事情一件接一件,都像做梦一样,又听周威继续道:“还好我机灵,你上山之后我看见徐县丞鬼鬼祟祟,我就跟着她,跟着跟着我就跟丢了,也幸好我离开了,不然肯定也难逃北凉人毒手。”


    听周威絮絮叨叨一阵说,杨思焕这才捋清现状。原来北凉人奇袭开封,说来也怪,她们的目标并不是开封城,而是临时路过的都督。她们像是算好的一样,偏偏就知道都督今日会到达这里,而都督也像事先知道北凉人要来一样,提前布好了阵。所以两班人打了一整夜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北凉大军有近万人?可是都督只有两千残兵,方才刘副将看到信号弹立马就下山支援了,是不是都督扛不住了?”杨思焕自言自语道。


    周威听了这话马上左顾右盼,狐疑的将杨思焕拉到一边:“柳大人昨夜命人封了城,这些贪生怕死的宵小,更别说出兵相救了,恐怕我们现在回不去了。”


    杨思焕若有所思:“我听闻都督曾经以一千人马抵御八千精骑,这次应该也能挺过去吧。”


    周威一个爆栗敲在杨思焕的榆木脑袋上:“你想什么呢?我方才来时,就已经看到两军在对砍了。”


    周威第一次见到死了那么多人,想想都心有余悸。


    “都督也是血肉之躯,一个砍两个还说得过去,十几个人同时砍她一个,你看看她能不能遭得住。”周威咂着嘴巴说,“她以少胜多的前提是阵法配合,这次她箭都没了,就只能硬打了。”


    杨思焕蹙眉:“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周威又是左顾右盼,然后凑到杨思焕耳边正要说句什么。突然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山川大地都在晃动。


    杨思焕一宿没睡,又因昨夜从马车上摔下身负重伤,因此心都随着这爆炸声一揪揪的痛起来,众人纷纷倒在地上捂着耳朵。


    …


    不多时,北凉探子来报,说是虎牙山发生爆炸,炸伤了北凉的数百名军士。


    忽尔汗大怒:“本王让你们去取火药,不是让你们去点炮仗。”


    那小兵把头重重叩到地上:“王请息怒,这是大犁的人搞的鬼,有人看见爆炸发生前有一个人用带火的箭朝地库射,这才发生这种事。”


    “什么人?”


    “小的也不清楚,说是戴了面具,穿着白衣,身材高挑,看背影却像个男的。那人骑着白马突然出现,来无影去无踪的。后来爆炸发生了,都忙着救人,顾不上去追那人了。”


    忽尔汗捏紧拳头:“那边还有多少能动的,都给本王过来集合,天亮之前本王定要取了刘仲狗命不可!”


    就在这时,忽尔汗的军师凑过来:“王,您知道为何昨夜刘仲不把人质放在眼里吗…”


    “军师有话直接说。”


    “王,我派人去查了,昨夜的几个人质都是恶贯满盈的贪官污吏,有些甚至身上背了人命,原来刘仲像是算好了似的,所以对待她们,刘仲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方才我的人在断山上又逮到两个年轻的小官,将她们绑了去和刘仲对阵,看她还下不下得了手。”


    说着话,人已经被带了上来。


    军师又在忽尔汗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令她立刻高兴起来,马上下令:“将这两个大犁人擦干净,即刻捆上带着跟我走。”


    与此同时,刘仲在营中听到爆炸,也以为是北凉人干的,但又听探子来报,说北凉人在爆炸中死伤无数,如此一来,她断定这场爆炸一定另有隐情。不过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她当即清点人马要亲自与北凉人正面对决。正当她准备出


    战时候,前来会合的刘义疾奔过来,飞身下马:“都督,请借一步商议。”


    刘义跟了刘仲二十年,刘仲都不曾见到刘义脸上露出这样的恐慌之情。


    两人进了营帐,刘义屏退左右才道:“北凉这该死的浑贼,将小杨大人抓去捆在指北车的柱子上。将军必须马上改变阵仗,否则杨大人有性命之虞。”


    刘仲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说得一句:“不,现在撤退,一众军士的性命都要断送。”


    “将军…”刘义屈膝跪了下去,“您只有这么一个血脉,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别人不知道,我却是很清楚的,这么多年,您没有一日不在想和小杨大人相见…北边相对薄弱,将军,您带一队人马从北边打开突围,我留下来等支援。我已经安排了人马,一有机会就将小杨大人救下…”


    刘仲盯着刘义,一字一顿的说:“你有什么资格替我下令?我刘仲这辈子都不可能做逃兵!”


    刘义终究没能劝住刘仲。


    两军僵持一夜,终于在破晓之前,两个主帅相遇在沙场。


    忽尔汗怒吼:“刘都督,你可认得我?”


    刘仲高坐马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按在剑上,也不说话。


    忽尔汗拔剑指着刘仲:“刘仲,如今你插翅难逃,不如就此投降,何必拉着你的亲军同你陪葬。”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狂笑:“哈哈哈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北凉人的阵前指北车的柱子上绑着的战俘在笑,边笑边说:“仗不是这么打的,你个草包,光靠一张嘴,你吓唬谁呢?”


    刘义作为副将,听了这话不免皱眉,忽尔汗却不生气,他御马前行,停到杨思焕身后不远处,冷哼一声:“你想激本王杀你?“说罢,扭头夺下弓箭手的箭,对着周威的大腿射。了一箭。


    周威吃痛的晕了过去,又听杨思焕大喊一声:“她自幼身子骨弱,流点血就要死了。你若是个女人,就将她放了。”


    忽尔汗不知脑子哪根筋抽了,果然将周威松了绑,命人将杨思焕放下来,然后命她和自己同坐一匹马上,用双手抓住杨思焕的手,一手挽着大弓、一手执箭,瞄准刘仲就这么射。了出去。


    却见刘仲漠然挥剑,将箭弹开。


    忽尔汗又搭上一只箭,对着躺在地上的周威。杨思焕拼命挣扎,奈何习武之人力气太大,她身上又有伤,怎么也挣扎不脱,她只得闭上眼睛,当箭射。出的那刻,一声惊雷闪过。


    似有电闪雷鸣,万马齐喑。


    杨思焕于慌乱中睁眼,只见一道强光刺破天际,她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有一张温暖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忽尔汗的马前拽走。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和一个陌生人同乘一匹白马,正向着远离战场的方向驶去。


    这人单枪匹马,只身一人竟能从两军将士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简直细思极恐。杨思焕惊魂未定,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你是什么人?”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空出一只手来迟疑地握了她的手。不知怎的,杨思焕原本还打算质问他什么的,但当她把脸贴在他背上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分明闻到皂角香和檀香交织在一起的气息,何其干净,何其熟悉…


    “哥,是你吗?”


    面具之下眸光微烁,却仍不做声。


    许是笃定对方就是周世景,杨思焕突就任性起:“你再不说话,我就要跳下去了。”


    那人闻言一勒缰绳,杨思焕果然就赌气跳了下去,旁边是枯草堆,杨思焕落到上面并不痛。


    那人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此时两军正在激烈的交锋,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要拉杨思焕。


    杨思焕却并不承情,抬起头来仰望高坐在马背上的人。只见这人身着一身白衣,戴着面具,腰间配了把宝剑,应该和她们描述的炸掉火药库的是同一个人了。


    正在这时,两个北凉追兵赶了上来,那人眼疾手快,两人血溅了杨思焕一脸,可谓一剑封侯。之后那人悠然收剑,把杨思焕看傻了眼。


    “不,你不是他,他不会这样。”杨思焕嘴里反反复复念叨。


    那人又一次伸出手,将杨思焕拉上马,这次她就听话多了,只是低声重复念着:“你不是他,他不会这样。”


    说完,她就因为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这人,他见过……


    开封作为大犁腹地,沟通南北、联络东西,其一旦被攻陷,后果不堪设想。北凉精锐攻打开封的消息连夜被传到京城,立刻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群臣议论纷纷。偏偏这日皇帝抱恙,罢了早朝。新帝临政一年多,从未有过罢朝的先例,显然她在刻意回避大臣。


    内阁首辅刘文昌与次辅杨永清一早便侯在西暖阁,桌上的茶续了又续,过了午时也无诏令。直到交未时刻,陆公公才来了暖阁,进门就叹:“二位阁老还在这里。”


    杨永清把脸一横却欲言又止,半晌方说得一句:“陛下现在在见谁?”


    陆公公道:“陛下龙体抱恙,今日谁也不见,陛下命我为二位备了些茶饭,请您二位自便罢。”


    一会儿的功夫,暖阁的小桌上就摆满精致的饭菜。


    刘文昌道:“老臣谢过陛下。“说罢就拿碗提箸,夹了块鹿肉来吃,她一面吃一面满意的颔首:“对了,就是这个味。“她说着话就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片肉,递送到旁边杨永清的碗里:”太师也尝尝,这可是上等的野鹿后腿肉。”


    杨永清低头拂弄袍袖:“难得元辅喜欢,就请多用些罢。仆还有事,这就先回了。”


    杨永清一走,陆公公也要回去复命,刘文昌却命人去将他重新请回暖阁,陆公公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并未走远。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又说到开封前线战乱,陆公公表示皇上很关心此事,但并不担心,因为有刘都督在。


    “有刘都督在。“短短数语,却承载了莫大的重量。


    其实刘文昌此番入宫,目的再明确不过,她无非是来探个底细,求皇上的态度,一个对她们刘氏家族的态度。听陆公公这么说,刘文昌悬了多年的心终于落了地——刘仲的兵权在、她的首辅之位在,刘氏就在,有她刘氏家族在,就要保这大犁江山千秋万代。


    刘文昌不露声色的点过头,随即放下筷子,话锋一转,正色问道:“陛下的病,太医怎么说?”


    陆公公屏退左右,才迟疑的说:“太医的说法我并不知晓,只知道陛下已经接连半年不得安眠。”


    “陛下失眠?”


    陆公公摇头:“单是睡不着就罢了,陛下近日频繁咳血。这事瞒了所有人,就连太帝君都不知晓…”


    人都以为小皇帝今日称病只是想躲避群臣,只有刘文昌这个做姑姑的知道,她的那个外甥是真病了。这么些年,她和皇帝和东宫互相安线布局,由暗至明,由浅至深,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如今的麻木敷衍,这场博弈竟已历了这么多年。刘文昌一时失神,什么也不说就要离开,许是坐了太久,她起身时眼前发黑,看眼前的陆公公似乎正在打转,她稍稍定神才站稳,然后一步步向门外缓缓走去…


    …


    傍晚,御书房,皇帝在批阅奏折,由于近日事多,折子相对以往要格外的多。


    “臣已按陛下吩咐,将那些话都说与元辅听了。“陆公公一边给朱承启磨墨,一边缓声说道。


    朱承启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公公思忖片刻又道:“元辅如果将这事告诉太帝君…”此话一出,朱承启牵袖的手松开,赤红的朱砂在云纹的袖口上晕染开来。


    “你去收拾行李,明日朕就放你出宫。”


    陆公公马上跪下:“臣死罪。”正值寒冬,他周身竟泛出冷汗来。


    “你不想离开这里?”


    “臣自幼入宫,自愿生死追随陛下,从未有过出宫的想法。”


    朱承启笑了笑:“你误会朕了,也罢。那你就帮朕送个东西去开封。”他说着话,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瓷瓶交到陆公公手里,“是影子的解药,务必两日之内送到他手里。”


    宫中传言,影子是帝王的暗使,和历代帝王之间有生死契,作为暗使自然掌握了无数帝王的秘密,除此之外,影子统领手下掌管着整个天下所有的暗卫,为了约束她们,影子要用生命立契——自愿喝下毒酒,一旦毒发就会气绝而亡,而这个毒世上无解,只能每镉一段时间服用一次解药暂时压制毒性。这种解药只有帝王才有,帝王定期给影子解药,以达到完全控制影子的目的。


    陆公公在宫中这么多年,只当这个是传言,没想到传说中的影子原来真的存在。


    朱承启又提笔画了幅画像给他。


    陆公公抬眼看过画像上的人,更是半晌说不出


    话:“这…”


    画上的人,他见过。


    第133章 第133章周大人啊周大人,你到……


    正月的开封乍暖还寒,城外厮杀阵阵,城内仍是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却是大门紧闭。


    到了傍晚,炮火声越发紧密,不知谁先得了消息,说大犁的援军遇袭,犁军寡不敌众,怕是撑不过两日,开封就要破城了。


    虽说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平头百姓无非是想要个太平盛世,谁要管这天下姓什么?可这狄人却与别族不同。


    人都说北凉狄人凶狠霸道,所到之处一片狼藉,抢的抢,杀的杀。她们个个生得人高马大,族内按照血统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其中最底层的就是被她们吞并的外族人,她们把那些瘦小的外族人叫“两脚猪”。就连她们本族人和外族人生下的混血后代也一并受歧视,外族人以及她们的私人财产都不受北凉的律法保护,世代为奴。近年北方战乱四起,数月前与北凉一役中,大犁更是折了不少良将,此番一旦开封沦陷,成了北凉在大犁的根据地,北凉军队贯通南北,整个中部以北可就全是狄人的天下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不少开封本地的士绅不惜花费重金也要打点关系,将一家老小运送出城,城门紧闭,她们就走暂未关闭的水路,过了午时,援军未至,开封终究变成孤城。就在所有人拼了命都想逃出时,有人却乘了竹筏要进城。


    竹筏还没靠岸,就有数十把**齐刷刷对着筏上的人:“什么人?”


    那人戴了面具负手而立,听到询问却并不作声,直待竹筏在岸边停稳后才将信手将一物抛至岸上,淡淡开口:“我乃佥都御史,周弘。”


    有人将那物捡起,掌灯来看,果然是金光灿灿的御史印,慌忙将它递给领头的官兵。领头的瞧过官印,觉着东西不假,但见来人孤身一人,连个随从都没有,还戴了面具,神秘莫测。她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万一对方是真的,毕竟是京中人物,高低得罪不起,若是假冒的,扭送府衙就是,问题是她一个小小守城兵,哪里见过什么督察院的御史,更没听过什么周弘李弘,她正要与他客套两句:“大人舟车劳顿必定辛苦,去营中吃点喝点?待我明日一早去禀告府中…”


    却听那人开口打断:“带我去见开封同知柳忠行。”


    听来人竟敢直呼开封同知大名,愈发不像赝品。那官兵心思也活泛起来,管他真假,就当真的招呼,这人既然要见柳大人,就给他去见,倘若有假,到时候自有府衙治他个冒充朝廷命官的罪,自己也是被骗的,有什么干系?这样想着,她马上说道:“我们这些小喽啰可叩不开柳府的大门,不过小的可以派人送大人一程。”说罢,当即一声令下,众军士火速让出一条道来。


    …


    开封,柳府东厢房里,柳忠行正在吃饭,小儿子坐在旁侧低头一勺勺舀汤往嘴里送,她夫郎吕氏则在一旁吃斋。自柳忠行从太康知县升作同知后,她们一家人就很少在一个桌上吃饭了,她总嫌发夫古板无趣,因为常年礼佛,他房里檀香味重,这让她头晕反胃,新纳的几个小侍却个个巧舌如簧,很会哄她开心,于是升官不到两年,柳忠行就接连添了三个女儿。而大房只有两个儿子,在柳府的存在感就越发的微弱。


    难得今日柳忠行肯踏足大房的房门,只是小儿子这些年早已习惯没有母亲的日子,看到柳忠行这个娘就像家里的仆人见到家主,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只顾着埋头吃饭。柳忠行问他一句,他答一句。


    “《男戒》可背得下来了?”


    “背得了。”


    柳忠行颔首:“这很好,男孩子可以不习三书六礼,《男戒》却一定要背熟,大户人家选女婿是很看重这些的。你看你大哥,从前在孙家很不好过,都是叫你爹惯的,好在我升到府中,她们看在我面子上,再不敢轻看他。临安许家过了这阵,要来议亲,她家虽门第不高,待人却宽厚,你嫁过去不会受苦。”


    “男人一定要成婚吗?”


    柳忠行道:“那当然,男人相妻教女,这是亘古不变的职责。”


    “可我只想永远守着我爹。”


    一直不说话的吕氏也开口:“不想嫁就不嫁了,吃饭。”


    柳忠行闻言,将手中筷子扔到桌上:“我每日与外头那些狐狸勾心斗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子过得好一些!一个个的,成心要来气死我。”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直到管家来报,说是有人来访。近日事多,知府又恰巧去朝中述职,找柳忠行的人就多了,她现下心情不好,一摆手:“不见。”


    管家有些为难的附耳低语:“京中来的,来头不小,说是督察院的人。”


    柳忠行当下脸色铁青,就连她小儿子都看出她脸色很不好。像她这种行走官场多年的人,向来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更是从未如此慌张过。


    很快柳忠行就离开了,她夫郎遣走所有人,却单将管家叫住:“外面战事如何?会打进来吗?”


    管家若有所思:“看来老爷也听到传闻了。倒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玄乎,毕竟开封是大犁腹地,就算北狄要占也不会先从开封打,就算占下来了也是烫手山芋,她们狄人吃不下的。”


    “我看也是。那为什么北凉人还是打到开封城外?”


    管家搓手一笑:“这,国与国的事,老奴哪里看得明白。”


    “哦?”吕氏盯着管家的眼睛一字字说,“你不知道?”


    管家目光闪躲,仍是笑道:“老奴不知。”


    吕氏道:“那我来告诉你,狄人是为抢虎牙山军火而来,虎牙山藏有军火,这件事只有皇族知晓,就连附近的百姓都不知道,却为何北凉人知道?”


    管家闻言心中大惊,错愕的喊了一声:“老爷…”


    “我与柳忠行终究是年少夫妻的情分…她是影子的事,早在我们成婚时我就知晓。”吕氏将手中的佛珠越攥越紧,“如果我没猜错,是柳忠行,是她将机密送给了北凉。”


    管家闻言当即跪了下来:“老爷,我该死。”将头重重磕到冰凉的地上,“我该死啊。”


    吕氏摇头:“柳大,你怂恿你主子招下如此泼天的罪过,你是该死的。”又阖目长叹:“你们这是卖国求荣,要遭天下人唾弃啊。”


    “老爷尽管骂老奴,甚至杀了老奴,但您千万不能怪家主。”管家泣不成声,抖抖索索说道:“家主这么做,也是为了柳家,是为了小公子和小姐们着想。当初老家主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以做了永宣帝的影子,她们做影子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服用解药,可是上一代影子统领突然被换,老家主因没有及时得到解药,渐渐不能呼吸,最后她求着家主,说太痛苦了,求家主给她一个痛快。但是家主下不了手,就看着老家主活活憋死在她的眼前。后来家主做了新帝的影子,以后少爷和小姐们必将要做下任皇帝的影子…世世代代永无宁日。”


    吕氏冷道:“所以你们就要和北凉勾结,让大犁江山易主?可你知道不知道,那些狄人岂是善类,如果让她们得到军火,大犁就完了,到时候国将不国,你我的子孙后代都将是狄人的鱼肉。如果这样,我宁可现在就死了去。”


    “老爷…”


    …


    子时,柳府书房。桌上的烛蜡缓缓融化,终于顺着缺口泻到烛台上,灯花渐枯,火光随之暗淡下去。


    柳忠行倚坐在檀木椅上,披散着头发,她将椅子把手摸了又摸,仿佛在摸自己的棺椁。她觉得她现在已经死了,她希望她早就死了。


    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屋里却是一片死


    寂,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从外推开,一时间狂风大作,将所有蜡烛都吹灭,脚步声渐渐响起,最后停在柳忠行的身边。


    “你都知道了吧。”


    吕氏柔声应道:“知道了,但我从未真正怪你。人人都可将你唾弃,唯有我不能怪你,因为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


    柳忠行叹道:“我中举的那日,是何等风光,我也曾是读书人。我每日照着镜子,也觉得越发厌恶这样的自己。”


    吕氏就听她那样说着,也不插嘴,半晌才说:“城外死了好多人,听说她们拿人当肉盾。她们会打进来吗”


    柳忠行摇头:“影子指挥使到了开封,北凉不会得逞。他像是早有预料,提前一步将军火库的出口炸毁,北凉拿不到军火,应该很快就会自行回撤。我想他定然还留别的出口,只是我无法知道了。”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被关上,然后烛火重新燃起,烛光下,她们互相看着彼此,曾经的少年夫妻,如今都老了。


    吕氏道:“这些年我对你疏于关心,未发觉你竟添了这么多白发。”他一面说,一面给柳忠行梳起头来。


    柳忠行道:“我们都老了。阿舒,我对你不起。”


    吕氏已记不起上一次柳忠行唤他乳名是什么时候,时间过得好快,好像一转眼就过了一辈子,她说:“这些年来,你做的一切我都知晓。”又问:“指挥使怎么说”


    柳忠行没有回答,只是反反复复重复一句:“是我错了的。”


    待到天亮,北凉撤军,刘仲冲锋在前早已身负重伤,却一直装作无事,强撑了一夜,直到在北凉军队撤出二十里后,刘仲跌落下马,才被副将刘义发现她伤势如此要紧。


    宋世恕得了消息,当下要带刘仲回城治疗,却被刘仲回绝:“这样明目张胆的回城,岂不是让北凉有机可乘她们如果知道我的伤情,定会回来的。”


    宋世恕道:“你都伤成这样,还能撑多久”


    刘仲拭去嘴角的鲜血,笑了笑:“我不死,回去也不会好过的。”


    宋世恕知道,刘仲话里的意思—如此恶战她都活着挺了过来,以少胜多,空前绝后,必将永载史册,朝堂上对她却平添了几分忌惮。


    宋世恕无端端想起前夜刘仲对她说的那件事,久久才回过神来。


    “你死之后,那孩子怎么办这么多年,你都没找到她,为何突然得到她的消息定是有人要以她做文章,你以为你死了,她们难道会放过刘家,会放过她”


    刘仲闻言连咳几下,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北凉大军正在回撤。北凉主帅忽而汗因报私仇和恋战,害得军中损失惨重,没有达到目的还打草惊蛇,彻底惹怒了北凉王君,大仇未报,偷鸡不成蚀把米,因此,忽而汗情绪格外低落。


    在这风头上,军师问她:“王,之前抓来的大犁小官醒了,王要怎么处置她”


    忽而汗当即勒马,用北凉话低声自语:“两脚猪…杀了她。”


    军师便吩咐下去,底下小兵将周威拖了出来,举刀正要砍她,突然一声巨响,又是一阵刺眼的白光。和上次杨思焕被救的场景如出一辙,然而结局却截然不同。


    很快白光消失,烟雾散尽,杨思焕从马上重重摔下,跌坐在周威受伤的腿上,登时一声惨叫,然后很快,她们连人带马都被北凉士兵包围了。


    那一瞬间,杨思焕仿佛在做梦,直到头顶传来一声讥笑,把她彻底惊醒:“大犁的两脚猪,你要投效北凉吗那就给你机会,跟本王回北凉。  ”


    …


    却说陆公公得了朱承启密令,连夜出宫,一路驱马疾驰向北,甚至跑死了一匹马,终于于破晓时分抵达开封城。彼时城门已开,偌大的开封,他不知去哪里寻人,他连夜赶路,便找了个茶楼吃点东西,却听周围人有人高声道。


    “柳大人昨夜被人…”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对着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她家大房夫郎就在她旁边上了吊,夫妻俩都没了。那些二房三房连夜就搬空家里的东西,官府都来不及出面清理。”


    陆公公听得入迷,也插嘴询问:“哪个柳大人”


    那人闻言将他细细打量一通:“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开封右同知了。”


    陆公公自语:“也算是朝廷命官,怎么会这样呢”


    “听柳府门子说,昨夜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进过柳府,多半是有蹊跷的。”


    陆公公听了这话,立马知道那人多半就是他要找的人了,现在离毒发只有一天半,他必须尽快找到他,只是茫茫人海,他要去哪里找。


    他在心里直叹气:“周大人啊周大人,你到底在哪”


    第134章 第134章拱火


    才平了战乱,城里又死了高官,开封城风云巨变,在这混乱中,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太康县丢了个知县…


    杨思焕被关在狄军的囚车里,起了高烧,昏睡一整日,醒来便像得了失心疯似的,竟对着狄人叫喊着要吃要喝,狄人并不睬她,于是杨思焕就喊得更大声些:“我要喝水!我要吃肉!”


    负责押运俘虏的狄人实在心烦,拔刀就砍,眼看那刀就要落到杨思焕身上,却被另外一把刀挡住,两刀相碰,火星溅了一地。


    刀横落在杨思焕的眼前,将夕阳砍成两半。一旁的周威见状,连忙捂了杨思焕的嘴,拉她退至角落:“你疯了?”


    杨思焕挣开周威,却道:“我料她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此话一出,狄人更是火大,把脸一横,抽刀又要砍下,却被同伴再次相拦:“王上有令,要留活口!”


    “又是你…黄字营的,你不在王上帐中做提鞋狗,来我玄字营作甚?”


    那人复道:“全因王上军令,自不必向你汇报。”


    负责押运的狄人额角青筋暴起,闻言却不得不咬牙收刀:“黄字营的,走着瞧!”


    杨思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下得意。原来她早就醒了,她只是在装睡,这一路上她注意到狄军的腰带颜色不一,紫的、红的、绿的、灰的,她们胸前的文字也不一样,因是北凉文字,杨思焕并不认得,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区分兵种的文字,直到中午短休时,两拨胸前印有不同文字的狄军暗自较劲,从她们的交谈中,杨思焕听出,她们是来自不同营的狄军,分别是“天、地、玄、黄”四营,天字营是忽尔汗的亲兵营,自与别的营不同,拿到的干粮都是最上等的,而玄黄二营则是民兵营,吃的都是杂粮硬馍。此番负责押运俘虏的就是玄字营,杨思焕注意到,玄字营的小兵腰带大多是灰的,只有骑在马上的几个是绿腰带;而天字营却少见灰腰带,大多是绿腰带为主。


    以腰带颜色体现军功,这也是犁朝军中的惯例,按大犁军规,新兵一律是灰色腰带,三等兵升绿色腰带,二等则是红腰带,立了顶级军功的才能配紫腰带,杨思焕先前在翰林院也听同僚说起过,一般红腰带就很难拿了,需得斩杀十名敌军才行,十颗人头换一条红腰带,紫腰带更是少之又少,除非生擒或击杀敌方副将。


    天字营人均绿腰带,甚至有很多人是红腰带,一个个威风凛凛;而玄字营却只能屈居二线,明明她们也是血气方刚、身强体壮,却只能在后勤打杂,完全没有出头的机会。同为民兵营的黄字营却不一样,黄字营的统领是忽尔汗的亲外甥女,她们营专门负责王上在军中的起居,当王上遇到危机时,黄字营也会负责掩护大军撤退,像此次开封一战中,黄字营得了消息,知道大犁的援军将至,立刻放了烟雾掩护大军回撤,放烟的几人当即就升了三等兵,风风光光被绶了绿腰带。


    天字营地字营为北凉抛头颅、


    洒热血,都是凭本事立的功,对此没人敢说二话,只是黄字营军功来路不正,甚至要盖过前线的地字营,对此,同为民兵的玄字营里沸反盈天。在这装睡的短短半日里,杨思焕就得见两次玄黄二营的碰撞。第一次是中午分粮,黄字营的拿走大半干粮,还割了些干鹿肉,说是要给王上送去的,玄字营的喽啰不买账,一定要跟着黄字营的人去看,嚷嚷着要亲眼看到鹿肉被送到忽尔汗手里才会罢休,直到玄字营的统领出面喝止,这场闹剧才算结束。第二次则是两个营的统领之间的摩擦,因杨思焕被关在囚车里,并未亲眼见到,只从看押自己的小兵愤愤不平的牢骚中,隐约听出黄字营统领当众讽刺了玄字营。


    到了傍晚,黄字营派了一个小兵到玄字营里,说是奉命协同玄字营一起看管大犁战俘。矛盾一触即发,杨思焕适时醒来,为两个营的决裂贡献自己的火焰,于是便出现开头的一幕,杨思焕大喊大叫,吵得玄字营小兵怒火中烧、拔刀要砍了她,而奉命看护俘虏的黄字营新晋绿腰带小兵出手相救,这一来一回,两个营的梁子可算彻底结下了。


    杨思焕看着戏,心思也没闲着,贱兮兮盯着方才救了自己的那个小兵的腰带讶异道:“哇!绿腰带…在我大犁,若是得了绿腰带,封个参军不成问题,回乡也是人人爱戴,与知县同俸禄。你们北凉可也是这样?”


    那人闻言冷道:“别耍花招。”


    周威也不傻,也渐渐回味出杨思焕的意图,当即扑通跪下,一脸谄笑地膝行过去,两手紧紧扣住囚车的栅栏:“多亏小军出手相救,不然我家憨货可就凶多吉少。”旋即又把脑袋往木板上磕得砰砰响。


    那人双手抱在胸口,别过头去:“不想死就少废话。”说着,随手丢了两个馒头到杨思焕跟前。


    周威眼疾手快的捡起馒头,拉着杨思焕重新缩到角落,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你说,她们为什么不杀我们?”周威嘴里塞满东西,糊里糊塌的低声道。


    杨思焕鼓着腮帮子用更小的声音回:“我猜…”


    猜字拖了老长,半晌没了下文,周威狐疑的把脑袋凑到杨思焕嘴边,这才听得一句:“她们应该是想钓大鱼。”


    “钓哪个?”周威着急起来,钳了杨思焕的肩膀晃了又晃:“快说啊…难道是…那时候救走你的那个人?那人是谁?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你掳走?也太可怕了。”


    杨思焕却眯起眼睛,再不肯说下去。


    第135章 第135章夜访


    自古以来,鲜有边境国家直接攻打中原腹地的先例,因为这种打法无异于自杀,所以显然此番狄人并不是为了攻下开封而出兵的,她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抢占大犁军火库。


    原本北凉军勾结大犁内奸,明确军火的位置所在,又在内奸的帮助下拖住救兵,一切万无一失,却没成想半路杀出个蒙面人。那人直接炸塌龙虎山火药库的入口不说,他竟然还像预先知道北凉的计划一样,提前在龙虎山上预置了炸药,一箭射过来,叫狄军损失上千精锐。


    落败的北凉军一路北上,她们的逃亡之路并不顺利,一路遭遇犁兵围追堵截,狄人不得以被迫分散撤退。她们有些伪装成牧民,有些则装成商队,即便逃亡之路如此艰辛,狄人也没有把杨思焕和周威这两个俘虏撇下的想法。


    负责押送杨思焕和周威的小军很是尽责,为了防止她们乱喊乱叫,所以狄人给她们喂了哑药,一路上走到哪就把她们俩带到哪。诚如杨思焕所料,她们就是鱼饵,狄人将这一战所有的怨念全都归于那个蒙面人身上,既然那日那人能在阵前救人,这一次他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然而这一路上却并没有任何动静,甚至狄人都出了大犁边境、回到北凉,她们预想的大鱼都没有出现。


    忽尔汗作为此番攻打开封的主帅,可谓一无所获,她一回北凉,就去北凉皇庭请罪,天黑了才回到府邸,一进门,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时候,却有不识相的小军来问她,那些个从大犁带回的“两脚猪”要怎么处理。


    忽尔汗坐到铺了虎皮大氅的椅子上,端了碗酒一口喝干,半晌才答:“都杀了!”


    小军应了声是,正要走时,却听一旁的军师打断:“且慢!”


    忽尔汗正恼火,母仇未报,自己又做了刘仲的手下败将,朝中对她的意见很大,宗亲也要找她麻烦,这会儿她哪里顾得上这些琐事。在这个落魄的时刻军师却没有弃她而去,仍站在她这边为她出谋划策,劝她冷静:“王,中原有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忽尔汗贵为亲王,向来自视清高,但这个军师的话她却总爱听的。


    “兵权都没了,我还怎么打回去?”


    军师却是一笑,“真的打起来,哪个族人是我们北凉军的对手?就连我们的马都生得比她们的高大,一蹄子能踏死她们好几个人,但是为什么我们始终拿不下大犁?”军师慢慢坐到忽尔汗身侧,又继续说:“不就是她们大犁人狡猾嘛…”


    忽尔汗听这话里不好,反诘问:“军师话下意思,我北凉军都是蠢蛋?”


    军师闻言并不慌乱,仍是微笑:“弱者精于算计,强者天生傲骨,但是,王,我们只是不愿,并非不能…”


    忽尔汗心思转了两转,脸色稍稍好了一点,军师见状辉手示意,让旁人都退下了。待人都走了,军师才道出关键:“王,那两个两脚猪是万万不能杀的。属下还是那句话,鱼一定会上钩的。”


    “这都多少天了,我们把消息都放出去了,现在整个大犁都知道人在我们手里,鱼不可能不知道,人呢?这么多天,我们故意放慢脚步也没等到他出现。”


    军师道:“王有所不知,咱们的鱼饵来头可不小,就算这条鱼不咬钩,大犁恐怕还有人惦记呢。”


    “军师就不要再绕弯子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那日我见那两脚猪昏迷迟迟不醒,便去号了她的脉,发现她竟中了摄魂散的毒。”


    所谓摄魂散是多种毒草混制而成的,人服用了会产生幻觉,长期服用会上瘾,渐渐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听到摄魂散,忽尔汗不由的一怔:“摄魂散…那不是传言大犁皇室才有的毒吗?”


    军师颔首:“不是传言,先母在大犁太医院供职的时候,属下曾亲眼见过,那虽是毒物,却也是一种可以助人延绵后嗣的药物。因为药引需要用到北海的贡珠粉和西域特制的贡狐油,所以只有大犁皇室才能有,准确说,是皇帝本人才配用,而且皇帝用这种东西,是绝对保密的。若不是此事被小人故意泄露、嫁祸给我母亲,属下也不至于落到家破人亡…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忽尔汗一叹:“军师不要难过,有朝一日本王灭了大犁,旁的不说,本王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回你在应天的祖宅。”


    军师笑了笑:“这都不重要了,我这条命都


    是王给的。“又将话头一转:“说到那只两脚猪,身上中的摄魂散我看已经有些时日了,那样贵重的毒物用在一个小县官身上是没有必要的,属下至今也不明白,为何大犁皇帝会不惜用下毒的手段来操控一个没有实权没有背景的人,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


    忽尔汗若有所思道:“军师的意思是,大犁皇帝将那个两脚猪变成自己的傀儡?”


    “不错,如果属下猜得没错,狗皇帝应该安插了亲信在那个杨思焕身边,令其在杨思焕的日常饭食中下药,并时不时在她意识不清醒的时候用语言诱导她一直做一个梦,时间久了,她会分不清是梦和现实,也就是说,皇帝希望杨思焕变成心甘情愿听她话的傀儡,久而久之,被下药的人连性情都会大变,甚至会六亲不认,像得了失心疯。”


    忽尔汗听了不免咋舌:“这不是邪术吗,狗皇帝真毒。”


    …


    军师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因她常年在外,很少居家,家中仆人并不知晓她今日会突然回来,此时多已睡下。


    军师府外不远处,漆黑的夜里站着一个人,那人披了白狐斗篷静静地站在雪中,大雪落到他的肩上、头上。


    看起来他已经等了很久。直到府中灯火都熄灭,那人才轻轻拭去肩头的积雪,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军师的房门被从外推开,但他并不意外,因为她也在等这个人的到访。


    为防止被人发现屋中人的身份,屋内始终没有点灯,军师在黑暗中为来人倒了一杯热茶:“你出来已有十日,再过几日,没有解药,很快连我也救不了你,快回吧。”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呼呼的风雪声,在这寂静之中,军师长叹一声:“你放心,我能保住她,倒是你自己…阿弘,你为什么总要这样?”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那人只淡淡应道:“多谢。”


    “周世景!你我之间不提谢字。”


    周世景不知道此刻他还能做什么,能做的他都做了,还是无法救出那个人,如今他只能祈求昔日的友人能帮忙保住她的命。


    周世景把话锋一转,问道:“你是怎么说服忽尔汗的?”


    军师蹙眉,犹豫再三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周世景。周世景听完沉默了,即便连日的剧毒焚身他都不觉得有多难过,但此刻他却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整个身体摇摇欲坠,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放弃了这么多,却还是走到今天的局面。


    “你是不是还要去见她?”军师道,“你必须马上回去,你真的会死!”


    周世景转头望向漆黑的窗外,听风卷着残雪,把窗户吹得哗哗作响,他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却很快就被风吹散在黑夜中,然后他转身推门,消失在漫漫大雪中。


    第136章 我是故意被抓杨思焕设计被抓


    夜里雪越下越大,风卷了冰渣从破了洞的窗户灌进北凉大狱,让本就阴冷的牢房变得更加苦寒。


    过了今夜,就是正月十五,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杨思焕却身陷异族的牢狱之中,因为太冷,她半夜起了高烧,半梦半醒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字。那人唤了几声,她才辨出那是张珏的声音。


    杨思焕猛然惊坐起,把一旁守着她的周威冲撞得一仰,差点倒到地上。


    周威叹了口气:“你可算醒了,你一直发烧,睡了一天一夜。”


    杨思焕嘴唇嗫嚅,只觉得喉咙干疼,她揉了揉眉心,环顾四周似乎在找着什么。周威料想她是饿了,问她是不是饿了,接着又做贼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风干的牛肉干。


    这牛肉干是那日周威出门时她夫郎给的干粮,她一直藏在衣服的最里面,才没有被狄人发现,这不仅仅是一块牛肉干,更是支撑她在绝境中活下去的勇气,现在她将这一小块牛肉塞给思焕,并启动皲裂的双唇,极小声的附耳嘱道:“别叫人瞧见了。”


    杨思焕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她梦见张珏唤她的字,还催她快点回京城,又问她曾送她的那块玉是否还在,似梦非梦,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个硬梆梆的东西:“这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嗓音沙哑而低沉,话音未落就被周威捂了嘴。


    周威慢慢摇头,只低声道了句:“这是保命的东西,咱们得活下来。”


    杨思焕闻言便把牛肉干掰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将另一半分给了周威,然后她才哑着嗓子低声道:“得想办法出去,这样我藏在外面的火药才能派上用场。”


    周威也发着烧,脑仁疼得嗡嗡作响,却也被思焕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惊了个激灵,她立马靠了过去:“你说什么!”


    这可是北凉的京城,她们两个都是初来乍到的俘虏,一路被押着过来,周威想,杨思焕这家伙一定是烧糊涂了,正在胡说八道。


    却听杨思焕又一本正经的说:“我本就是有意设计被北凉狄人抓走,那天我用的火药迷乱忽尔汗的军队,她们都以为我是为了救你才为之,实际上我只是趁乱将两厢火药带进狄人的阵营。”


    此话一出,周威即便浑身酸痛也差点笑出声:“杨思焕,你二回改去说书算了。”


    杨思焕不再说话,只是躺卧在地,再次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第137章 第137章周世景只身离开北凉……


    正月十四的夜里,距北凉千里之外的开封也飘起雪来。


    开封同知府的下人一早上就起来扫雪,从天黑扫到天明,青石路上、走廊的边缘,刚扫过不久就又铺上厚厚的一层。


    宋世恕临窗倚坐在轮椅上,默默望着外面漫天的大雪,院子里的腊梅枝桠也挂满了雪,风一吹就听见沙沙的声音,是雪堆砸落到地上发出的声响。


    明明春天就要来了,竟下起这么大的一场雪,这雪下得宋世恕内心隐约不安。她想起不久前断山的那场大火,那火的背后暗潮涌动,让她不免忧心朝中动荡的局势,只可惜她如今的处境不好,怕是再难回京,又想到刘仲身负重伤也要急着回朝,不知道她这一去会是什么结果。


    宋世恕虽离京数年,却也听说了不少京中事,先帝驾崩得突然,如今新皇是原本的皇七女朱承启,她在京中时就见过几次当时还是太女的朱承启,记忆里的朱承启文质彬彬,和颜待人,后来宋世恕离开京城,常听到关于朱承启的种种不一样的事迹才让她对这个新皇改观。


    最令宋世恕记忆深刻的是几年前,有传言朱承启在当年二皇女赶往封地的途中下手将其诛杀,原本这是没人相信的,但宋世恕在宫中的密友写信告诉她,先帝在二皇女丧期曾狠狠鞭笞过朱承启,这个事情至今都无几人知晓,如此更是印证了传言,单从此事看来,宋世恕就明白如今的新皇并非善茬。果然先帝驾崩后的两年,边境的战事就不曾断过,几个藩王还暗处勾结,这种局势下身为都督的刘仲被急急召回,鸟未死,将弓藏?大犁的前程就像窗外白茫茫的雪地,越前看越是模糊不清。宋世恕想得出神,直到有人敲门进来与她说话,她这才回过神来。


    来人是宋府的管事宋杰,她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正要走时听到屋内有轻微的咳嗽声,才硬着头皮推门进来,走进门去,果然看到宋世恕在屋里坐着,手握暖炉,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大人,有鸽子来府上,赶也赶不走。”


    宋世恕闻言回头,将鸽子腿上的竹管取下,竹管由木蜡封住,上面盖了完整的狼头印,证明这信在途中一切正常,不曾被他人看过。宋杰将信送到,当下就要告退,因为她隐约知道,这封信里承载了无数人的生死,甚至攸关大犁的命运走向。


    宋世恕却先开口道:“这鸽子原本就从我府中送到刘都督手里的,没想到她将它送到北凉,北凉那样冷,它竟能活下来。”


    宋杰足下一滞,又听宋世恕慢慢说下去:“那被狄人掳走的太康知县是我故友的独女,她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宋杰跟了宋世恕数十年,只是寥寥数语她就马上会到了宋世恕话里的意思。


    宋世恕虽性子洒脱,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不羁的模样,但宋杰知道,她的大人最是重情重义,数来数去,她家大人的朋友却也没几个,所以宋世恕一说“故友”二字,宋杰茫然的脑海里马上就飘出两三个人的影子。


    其中一个是和尚,另一个是宋世恕小徒弟的生父,可惜他早已去世,最后一个便是前不久途径开封还和北凉人打得昏天黑地的都督刘仲。想到这里,宋杰不禁问道:“可是大人的师姐,刘都督?”


    宋世恕偏过头去,将竹管靠近暖炉,把蜡油融化后取出里面的信来看,她不说话,算是默认宋杰的问话。


    宋杰见状又道:“可我听说,刘都督的独女是位英勇善战的少将军。”


    宋世恕仍不作答,一心读信,宋杰见她眉头越锁越紧,然后她将信凑近蜡烛点燃,信纸很小,瞬间就烧成灰烬。


    宋杰看到宋世恕的目光闪动,好像在回忆很久远的事,然后听到她说:“刘仲实际上不曾婚配,现在养在她身边的也只是收养的义女。”


    宋杰听了这话十分诧异,这事她还是头一回听说,却又听宋世恕接着说出更令她惊诧的话。


    “之前你在京中可听过那首童谣,唱的是刘仲与陆太傅家嫡子的故事。那是真的。”


    宋杰一时语塞,那歌谣她自然是听过的,但是歌里唱的人个个是人物,


    从就连先帝都被编排进去,放在现在,谁敢说呢?


    屋里陷入了沉寂,片刻后才听宋世恕继续说:“陆公子当年把孩子生下之后,为了不拖累陆家,选择了自戕,我师父道衍将孩子秘密送往徽州府的一户乡下人家,那户人家当时刚刚夭折了女孩儿,所以就连她们本村的村民都没有发现那孩子不是亲生的。现在那孩子长大了,通过科举考试,去京中做了官,后来又被下放到太康做了知县。这些事我是最近才晓得的。刘仲临行前将这一切告知与我,就是让我替她护住那个孩子,谁知那丫头虎胆包天,我实在想不明白,那日她为何要做那种蠢事,居然上赶着被北凉人抓走。”


    宋世恕说着话,双手滚动轮椅,转过身来向宋杰道:“那鸽子是刘仲的亲兵从北凉放出来的,信里说狄人已将杨思焕押到北凉境内,大犁的官在北凉,必是九死一生。”


    宋杰道:“这可如何是好!”


    宋杰的心也不免跟着揪了起来,不为别的,重情义如她家大人,平时放荡不羁的大人,一旦答应了别人的事,必然会竭尽全力去做到,何况那人是大人的师姐兼挚友,宋杰这样想着便想开口安慰宋世恕,却听宋世恕反问她:“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宋杰略一思索,然后说:“老奴马上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京城。”说完又觉不妥,立马改口补道:“请大人修书一封,老奴即刻叫犬女宋顺亲自送给刘都督,叫他快马加鞭,一刻也不要耽误。”


    宋杰想着,要是不赶紧搬救兵,恐怕连尸都收不全乎了。


    却听宋世恕道:“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送信,恰恰相反,我想让你帮我去稳住太康县,对外声称知县回京述职,县中大小事务全由你整理后直接交与我来处理。”


    语毕,宋世恕重新抱起暖炉,用食指轻叩檀木桌面,眯了眼睛把话头一转,语气又恢复到往日的懒散状态:“你啊,管好下面人的嘴,别让她们把我和都督师姐师妹的一套到处说,叫人听了像什么样子。本来也不是很熟的。这鸽子老了,拿去炖汤。”宋世恕说,“这样冷的天,鸽子在路上早该冻死的,因此我府上并未收到何人寄来的信。”


    宋杰虽是一肚子的疑惑,却也不得不憋了回去,只应了是,然后迟疑地退了下去。


    凛冽的寒风卷了大雪在檐下打圈,吹得空荡的走廊呜呜长响。


    ……


    北凉连下几日的大雪,终于在十五的这日放了晴,由于北凉地处西北,所以即便是冬日的正戌时刻,这里的天色仍是亮的。残阳缓缓滑落天边,在白皑皑的大地上拖曳出大片橙色的光带。


    于夕阳的光芒收敛之处,走出一队人马,为首的人是个穿了盔甲的北凉兵,她手握缰绳,悠悠地信马走在白茫茫的郊外,近百名小兵押着数十辆马车紧随其后。她们不知道,另一波人马早在暗处伺机而动,太阳一落山,毫无征兆的一支利箭飞刺而来,不偏不倚射到为首的人的胳膊,马群闻到血的味道受了惊吓,立刻乱成一团。接着那伙躲在暗中的蒙面人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一时间两伙人的刀枪棍棒搅打在一起,不多时,地上就躺倒一片。


    原本负责押运的北凉兵中了暗箭,虽是负伤在身,却仍奋力抵抗,抽刀一连砍伤三个蒙面人,奈何寡不敌众,她慌乱中回望身后的小兵,大多数都被打倒在地,显然对方的人数占了优势。再看对面都是蒙面来的,想必不是普通山贼,这样想着,她又随手挥刀砍倒一人,得空就立马去拽掉对方的面罩,可惜天太黑,即使拽下面罩也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反而因为分了心,差点被人一刀毙命,好在关键时刻出来两个很能打的小兵,出刀救她一命。


    那两个小兵体型不大,却很灵活,两个人背靠背一下子放倒四五个蒙面人,由于半路杀出两匹黑马,本来不占优势的北凉兵慢慢抢占了优势,眼看这边杀红了眼,蒙面人嚣张的气焰渐渐熄灭,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


    蒙面人全都撤走之后,为首的北凉兵拿起火把对着地上躺着的蒙面人一个个看,这一看才发现,她们似乎很面熟,突然残兵中有人惊呼一声:“这个人我认识,她是玄字营的人。”


    这时候大家才理清,刚刚来偷袭的人马都是玄字营的人,而负责押运战利品的则是黄字营的,说起来玄黄二营都是忽尔汗手下的民兵营,但是黄字营的首领莫奇是忽尔汗的亲外甥。


    平时黄字营在军中主要负责干轻松且容易拿军功的事,甚至有时候还会抢走玄字营的功劳,而玄字营的人总是军中的最底层的存在,向来吃力不讨好,譬如前不久的开封之役,数百名玄字营的小兵被炸死炸残,到头来没有得到一丝嘉奖,反而负责放烟雾弹掩护逃跑的黄字营小兵却拿到三等功。


    现在征战归来,又是由黄字营负责押运战利品去北凉王庭领赏,这也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积怨已久的玄字营终于采取极端的报复手段,这才有了方才的这一起闹剧。


    “可恶!”黄字营的统领莫奇捂着还在淌血的胳膊怒道,“把她们全都捆起来,押去见王上。”她一面说,一面拿刀狠狠扎在地上还微微动着的蒙面人身上,毫不手软,一刀毙命。其他负了伤的残兵也学着她们统领的做法,将地上躺着的玄字营的人彻底绝杀。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黄字营的残兵就休整好,准备往回赶,经过这一次被偷袭的经历,莫奇改了主意,她决定私自将这战利品中的三四箱据为己有,并回去向她的姑姑控诉玄字营拦路抢劫,抢走战利品,还杀了她的兵,而她这次带的兵全是她精挑细选的亲兵,事情的真相全凭她的嘴来说。


    她这次要玄字营彻底解散,底下的小兵全部归她所有。如此一来一箭双雕。她越想越兴奋,当即就翻身上马,迫不及待的要往忽尔汗的府上赶去。


    然而就在莫奇领导着众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回赶时,又一支利箭从远处的夜空飞射而出,这一次是直击胸膛,箭的力道之大,周围人甚至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莫奇已经从马上滚落下来,与此同时,她手里的


    火把掉落,闪烁的火光照映着莫奇苍白而未瞑目的脸。


    看到统领被暗箭击杀,余下的小兵全都乱了手脚,就在这时,空中飞来一个火球,火球在半空炸裂,随着一声巨响,漫天的蒙汗药洒满夜空,眨眼的功夫,连人带马全都倒了下去。


    半晌,远处走出一匹白马,待马行至躺倒的人马前时,一个小兵缓缓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马上的人目光微烁,当下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将弓拉满对着那小兵,却听小兵急促地用汉语说:“周大人,是我。”


    风将乌云吹散,露出皎洁的月光。马上的人身影高大,月光下的影子将小兵的身体整个罩住,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吹起他的白狐大氅,他的眉眼微微低垂,透出几分清冷。


    小兵抬头望向马上的人,再次说道:“我们是杨大人安排在这边的。”


    周世景的弓弦仍没有松开,用箭尖指着对方漠然道:“你们…除你之外,还有谁?”


    话音未落,又有一个人从雪地里爬站起来,不过她看起来很痛苦,是因为方才她掩口鼻的动作迟了半步,所有吸了些迷药进去,现在虽未昏迷,浑身却没了力气,但她还是竭力说道:“周大人,我们是刘都督派给杨大人的亲兵,那日杨大人在北凉军撤退时,放了烟雾,让我们乘乱混入狄人当中。”


    周世景闻言才将箭收回,问她们:“你们为何认识我,又为何要这样做?”


    两人面面相觑,犹犹豫豫的,谁也不肯说,支支吾吾只回道:“周大人,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有些事我们不能随便说,哪怕你将我们杀了,我们也不能透露。”


    周世景也明白,军令如山,看她们的样子也不像在说谎,而自己中毒至深,一直强撑到现在已属不易,于是他也不打算再细究下去。又听两个人说:“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借一步说话。”


    周世景微微抬首,淡淡开口:“不必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大人…你可有话要我们转告杨大人的?”


    周世景不说话,只是拉起缰绳掉转马头,然后缓缓说道:“不用了。你们自己多注意。”


    说完就打马向前,却听身后有人大喊:“杨大人让我们遇到你就跟你说…”


    马蹄阵阵,寒风萧萧,很快周世景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138章 渔翁之利渔翁之利


    清晨,忽尔汗得到外甥莫奇的死讯当即亲自赶往现场,见到是苍茫雪地里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


    有些尸首还戴了面罩,她将其中一人面罩摘下,立马有人认出死者的身份:“是玄字营的人!”


    说话的是忽尔汗身边的小兵,忽尔汗巡声望去,蹙眉道:“你认识?”


    小兵垂首:“这人总来黄字营闹事,她面上有胎记,好多人都见过她。”


    忽尔汗听了这话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军师:“军师怎么看?”


    忽尔汗似乎很在意她这个军师的看法。却见军师将蒙面一一揭开后仔细辨认后才慢慢开口:“这样看来交手的两方都是自己人,是起了内讧。表面上看是如此,但属下并不认为事情如此简单。”


    忽尔汗了然的说道:“军师也觉得其中有蹊跷?”


    军师颔首:“有两人脸上或有疤或有胎记,画了像去打听,应当很容易就打听得到身份——她们是玄字营的兵。既然这样,这个现场岂不是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一件事——玄字营的人劫杀黄字营,并抢走本该被运送至皇庭的战利品?而这都不是巧合,如果说那些物资真的被玄字营夺走,说明她们有活口。”


    说到这里,军师笑了笑:“如果是属下,在杀完黄字营的人后,定会将同僚尸首收起来带走,否则岂不是露了马脚?”


    戴面罩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让对手认出自己。


    军师一席话,说出忽尔汗所想,她也明白这并不是普通的内战,而是有人故意的栽赃嫁祸,这样做既挑起真正的内战,又抢走了忽尔汗大军在中原所获的所有贵重战利品,让忽而汗在皇庭前没有交代。


    军师道:“大犁有句俗语,杀人诛心,说的就是这般行径!”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把话头一转:“请王下令封锁消息,这件事无论是哪方势力所为,都不能传入皇庭。”


    忽尔汗自然也明白,只得先默默咽下这口恶气。回去之后立即差人将私库的金银细软运去皇庭交差,又将黄、玄二营的大小将领挨个找去密谈,至于外甥莫奇之死,则是对外宣称她突发恶疾,不幸病死。


    一通打点下来,外界并未察觉到异常,至少明面上没人提起大雪纷飞的夜里发生的事。而事实上,那一夜却成为忽尔汗跌入深渊的开端。


    忽尔汗一夜之间损失亲信莫奇,手下亲兵折损数十名,又因战利品丢失,自己补上三年的食俸。她开始在心中翻找可能的对手,也许是宗亲王室中的一个,又或者是因出生晚她几个时辰而被降了爵位的胞妹,甚至是皇庭中的那位。她将所有可能敌对的势力都想了一圈,唯独没有料到这场闹剧的诞生竟是巧合。


    忙乱之中,没人察觉到狱中的两个无名小卒正在为刚刚取得的胜利而窃喜。


    第139章 番外时机


    夜已过半,周威在睡梦中被冰锥掉到地上的声音惊醒,她翻过身正要继续睡,却迷迷糊糊看到身旁闪动的人影,那人正是杨思焕。


    她看到杨思焕将牢门关上,又轻轻把锁合起,好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作为北凉的战俘正在北凉的狱中,而和她一起被关起来的杨思焕竟然大半夜的从牢外回来。


    看着她轻车熟路的动作,周威恍然如梦:“你有钥匙?”


    杨思焕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根细铁丝塞进鞋底,她在大犁吃过几次牢饭,也认识不少邪门歪道的狱友,倒跟着学了一手开锁的本身,只是学艺不精,琢磨了数日才将这牢门的锁打开。


    面对周威的问话,她并不回答,却反问周威:“你怎么醒了?”


    周威道:“你这是做什么?”


    杨思焕仍不回答,倒将周威仔细打量一圈,心道自己明明让人子时朝狱中散迷魂烟,整个牢房上上下下都应该睡到天亮,怎么周威这厮却醒得这样早,难道迷魂烟失效了?


    却听周威揉了揉眼睛继续说:“我见你刚刚将门打开,来去自如的样子。为何不喊我一道逃出去?却又要回来做什么?”


    杨思焕不知从何说起,她一直没告诉周威,其实她被北凉的人抓来做战俘是她计划中的事,她被抓看起来是为了救周威失败而被俘,实际上则是她谋划中的一环。


    她蛰伏在太康那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个时机。


    第140章 机遇借兵


    面对周威一连串的追问,杨思焕也不再隐瞒。她将牢房里杂乱的茅草拢了拢,坐下。


    “你或许不知道,方仕林其实是废太女遗孤,废太女残党将她送到云溪镇躲避先帝的追杀。


    当年还是太女的陛下曾令我诛杀方仕林,她明知道我们是同窗,我不过一介书生,哪里下得了手。无奈之下,我只得设计让方仕林诈死,将她保下。“接着,她将话锋一转,“陛下迎仓那日,将我独自召进暖阁,他让我替他具服。他竟早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以我的两个孩子作为要挟,让我不得不喝下他赐的毒。他说给我一年的时间,还说让我将来亲手杀了他。”


    周威闻言,愈发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说什么胡话,陛下让你杀了他?”


    却见思焕一脸认真的道:“我以为我听错了,却听他在我耳边重复,说让我杀了他。”


    “哪有这种怪事,当今陛下竟会托人杀了自己?”周威自言自语,很快她又若有所得,“她在试探你,当皇帝的都是生性多疑,他定是觉得你与叛贼勾结,想利用你将叛贼揪出来。”


    杨思焕一笑:“或许吧,他说给我一个月时间考虑,只是我并没有机会给他答复。他给我赐的药也没有发作,否则我应该早就毒发才对。”


    当初朱承启亲口说过,那毒一年后便会发作,而今一年的时间早过了。


    而周威似乎并未将皇帝给杨思焕赐毒一事放心上,毕竟她看杨思焕身强体壮,根本没有什么异样,她的心思早就被另一桩事占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说起勾结,我曾听说你与次辅杨永清多次私下会面,你之前说你有退路,你的退路,该不会是她吧?”


    杨思焕扯了扯嘴角:“以你我的出身,在这朝堂之上,何谈找人倚靠,有的不过是利用罢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


    “我帮孙协填账,是受大理寺少卿陆长松的指示,亦是当今陛下的授意。”杨思焕说完,却见周威似乎并不惊讶,杨思焕便道:“你是否听人说过什么?”


    周威摇头:“既是陛下的手笔,旁人哪敢妄加评断。只是当我听说你被捕入狱,我当时大为震惊,我想你没有理由去做那些事,只以为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却不想,背后竟有这样的原由!”


    如果是得罪人便罢了,好歹有个理由,而小人物的一切遭遇,根本不需要理由。杨思焕也曾一度以为自己和别人不同,然而不过都是错觉,直到锒铛入狱时,她才认清自己的处境——无依无靠,无足轻重,三鼎甲如何?官至四品又如何?一切终究不过是梦幻泡影,昙花一现的假象罢了。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但出身微寒的小人


    物,确是很难决定自己的命运。


    “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任人摆布,你我的出身都不能改变,但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杨思焕说着话,从胸前密缝的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条。


    周威当即凑近去瞧,只见那纸条上赫然写道:子初,断山军火库,内藏火石十万箱,请务必保住。


    “这是?”


    “这是陛下的字迹。”


    周威至今没见过朱承启几次,更别说认他的字迹了。


    但杨思焕却是不同,她任礼部侍郎一职时,常进言,也收到过朱承启的朱批。朱承启自幼长在东宫,他的一手字师承杨永清和陆太傅,却又自成一体,让人看过就记忆犹新,是常人模仿不来的。


    “陛下?”


    周威闻言不禁背脊发凉,“陛下自幼长在深宫,都不曾出过应天,怎么知道开封的事?再说,那火是突然起的,难道他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还提前将这个纸条写好让人送给你?”


    屋外的风吹得呜呜作响,周威更是汗毛直立,她不敢想,一个身处千里之外的人,是如何将开封的事算得一毫不差。


    “如果真是这样,不敢想象你我的身边都被安插了多少陛下的眼线。”


    杨思焕就笑:“如果这样,你会不会也是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周威挑眉:“当然不是!陛下可能根本不记得我周威是谁。”


    看着周威一本正经在为自己洗刷嫌疑的样子,杨思焕哭笑不得,便不再拿她开玩笑了,她说:“我至今不明白,为何陛下选择我来做这个事。”


    她想,也许是朱承启看出她的机敏,相信凭她的才智可以救那场山火;也许因为了解她的傻,会为了自己的子民想办法救火;又或许…他知道当她上山遇到危险,会有一个人冲出来保护她,会帮她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刘仲与北凉的一战中,杨思焕察觉到了机会,一个让自己不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的机会。


    那日蒙面人现身阵前将杨思焕救走,她怀疑对方是周世景,但当见到那人当着她的面毫不犹豫地斩杀两个北凉人时,她便不敢再猜。


    她眼里的世景是温和清洁的大哥,而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她于是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陌生的房间,闻着气味,她找到了隔壁房间暗室中的几箱火药。


    她当时便有了要干点什么的打算,只是她一个人什么也做不成,她需要帮手。不知为何,她首先想到的是和她一起救火的刘义,她觉得刘义会愿意出手帮她,可是她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再三,她还是去碰碰运气。


    可是在去找刘仲军营的路上,她遇到正在饮马的军士,那人远远的看起来很是面熟,她便上前去辨认,看是否是刘义的手下,待她走近才发现,对方竟是刘仲。虽然她只在两军交战时见过刘仲,但是刘仲的气质独一无二,在人群中很容易辨出。


    杨思焕看见是刘仲,下意识就要转身躲开,却发现对方已然发现了自己,她便只好去见礼。


    “卑职见过都督。”


    杨思焕躬身见过礼,却迟迟不见对方应答,才慢慢抬头望向刘仲,这才发现刘仲面色苍白,和昨日在战场上见到她的状态完全不同,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她受伤了?可是看起来又不太像。那样激烈的交战,亲自上阵的刘仲,居然没有受半点伤,着实令杨思焕诧异。


    “杨大人,军营重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正当杨思焕暗暗打量刘仲时,突然刘仲开口打断了她。


    她的嗓音浑厚,却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惊得杨思焕连忙垂首。


    “卑职无意冒犯都督,只是我有一事想找都督相商。”


    刘仲用手轻抚马背。


    杨思焕顺着刘仲目光看过去,发现阳光下马背上暗红的瘢痕,她开始有点好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都督,为何会亲自饮马、洗马。


    不过这些她也只是好奇了一瞬,很快她又将注意力放在刘仲身上,她看对方不苟言笑,面色微黄,五官却生得精致,不说话时反似个文质彬彬的文人,看起来倒不像她想象中那般蛮横粗鲁。


    看着这样的刘仲,杨思焕便上前说明自己的来意。


    “都督,卑职想向您借十名士兵。”


    这时有鸟群飞向身后的山林,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耳边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良久杨思焕才敢直视刘仲,见对方正静静的看着自己这方。


    “卑职想摸入北凉皇庭,与我大犁将士里应外合,打赢这场战。”


    杨思焕话音刚落,便听到沉默许久的刘仲终于开口:“你知道什么是战争吗?你一个读书人,凭什么来同我借兵打战?”


    杨思焕回:“卑职备有两箱火药,卑职计划制造混乱后将火药混入北凉人的队伍,待进入北凉境内,按兵不动,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和大犁的将士合作,重创北凉。”


    刘仲闻言似笑非笑:“纸上谈兵,不过如此。只怕是刚一入场,人便没了,白白送去两箱军火,反让北凉人以此打回开封。”又道,“我只问杨大人一句,杨大人就不怕把自己赌死吗?”


    杨思焕回:“正如都督所言,这是一场赌局,不论输赢,卑职都愿意去赌一把。”


    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也是为了救出周威。


    “既然如此,我便借你两个亲兵。”刘仲竟然很爽快就答应了,虽然要十个人,最后只借了两个,杨思焕还是很满意了。


    “那两个,是跟了我十年的亲兵,个个以一当十。即便如此,也不要指望她们能帮你杀光北凉守城士兵,带你逃出来。要出北凉,你得自己动点心思。”刘仲说完,马也喝饱了水,她翻身上马,说了句:“好自为之。”之后便打马离开了。


    杨思焕将她如何向刘仲借了兵,又如何混入北凉军中简单向周威说了一下。


    却听周威无情将她打断:“你不是混入其中,而是被抓来的。我们俩,都是被装在囚车里当人质被抓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的。”


    杨思焕就不太高兴:“这是策略性被抓。”


    周威难免腹诽:被抓就是被抓,分明就是你救我不成,反把自己搭进来。


    “那两箱火药已经被我的人夺走,我们只需静待时机,与她们会合。”


    周威道:“杨思焕,你真打算凭我们几个炸了北凉皇庭?就两箱火药,能干什么?”


    杨思焕道:“自然不是,那是我诓骗刘仲的。我本就只想把你给救出来,顺便掳点金银细软回大犁,从此不再做这个破官,安享晚年。”


    周威惊呆:“那刘仲的两个亲兵怎么办?她们不会告密?”


    杨思焕笑:“让她们帮我们炸开城门,设计将她们一并炸了,神不知鬼不觉。”


    周威顿时语塞,她知道杨思焕开始拿她逗笑了,知道思焕现在不愿说出自己的计划,周威便不再追问。


    杨思焕笑过之后也不再说话,她只觉得手臂开始发紧,颤抖着脖子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周威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她看见流云穿梭在圆月之下,这才想起今夜应是正月十五,她连忙关切的问询思焕:“子初,你是不是又开始难受了?”


    却见思焕双手抱住脑袋,弓身蜷作一团,看起来很是痛苦。


    自周威赴任太康,她便发觉杨思焕身上发生的怪象——她似乎是中了邪,平时都好好的,但是每逢十五,她便会大病一场,有时候会晕厥半日,有时会说胡话,甚至有时会随便抓住身边的男子,要去脱人家的衣服,待她清醒过来,才知道自己做过的怪事,自是又羞又恼。


    于是每到十五,杨思焕都会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今夜又是正月十五,杨思焕全身发抖。周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将自己的棉服塞进思焕的嘴里,以防她咬掉自己的舌头,却不曾想到她突然站了起来,一头撞到墙上,将自己的头撞得鲜血直流。周威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连忙去拉她。


    “王,军师果然没有说错,这摄魂散果真神奇。”


    周威将杨思焕一把抓住,却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牢房。


    杨思焕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下一刻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然挣开周威,又一次撞向栏杆。


    与此同时,周威听见有脚步声由近及远:“够了,再这样下去,她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话音刚落,杨思焕像断了线的木偶瘫软在地。周威这才发觉不远处站着的一行人正在朝这处走来,随着她们慢慢靠近,周威逐渐看清对方,她们正是忽尔汗和她的随从们。


    周威探过杨思焕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然后就看见忽而汗隔着栏杆居高临下的用北凉话说了一句什么,随后牢门被打开,忽尔汗走了进来,她问周威:“她叫什么名字?”


    “王问你话呢,听到没有?”


    周威仍不答话,直到一把刀架上她的脖子,她才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她叫杨思焕,太康的知县。”


    忽尔汗又问:“她中毒了,你知道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周威面色微变,却道:“不知道。”


    忽尔汗笑了:“那天阵前救她的人,你是否认识?”


    周威将头扭向一边:“没看清,不认识。”


    此话一出,忽尔汗的随从上前一把拧住周威的脖子,将她抵到墙边举起。北凉人个个高大威猛,周威一个书生在她们面前就像小鸡仔一样,毫无还手之力,何况她还身负重伤。


    “你便是…将我杀了,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周威咬紧牙关,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但我想…那人必定是大犁皇室的人。”


    忽尔汗闻言抬手示意,周威当即落到地上,她觉得自己脖子可能断了,便左右扭动脑袋,还好没有断。


    “那人戴了面具,你怎么知道?”


    周威喘息着回道:“因为他穿的是云纹皂靴,不仅如此,他应是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