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09.2024

作品:《下游

    十月初。张平入职安保公司的第二周认识了谢存山。


    谢存山被领来的时候刚过晚饭时间,他睡张平下铺,张平对谢存山的第一印象是沉默。


    “你哪儿人啊。”张平问他。


    “桐城。”


    “怎么到这儿来找活儿了。”


    “熟人介绍的。”谢存山把自己的行李袋扔床板上,“你来多久了。”


    “一周。”张平刚满二十,高中毕业后到处打了两年零工,又托亲戚关系来了这家公司。


    “坤哥你见过了吗?”


    谢存山点点头。


    “他是我老表(泛指远房兄弟)。”


    张平跟他说这些,一是单纯,二也是怕受欺负,说给房间里其他人听的。


    房间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好几个都纹身花臂身上也有伤疤。


    张坤交代了他,要他别惹事儿,也别打听。


    张坤是安保队长。


    谢存山是张坤的同乡介绍来的,说他以前在水站做搬运工,再以前在夜总会混,进去过,寻衅滋事,把人捅了。


    话少,能干活,能打,嘴巴严。


    “明天开场子,你跟着谁?”张平问。


    “坤哥没说。”


    “估计和我一样,在外场干。”


    “对了,那是老金。他跟着坤哥最久,人也好,有啥事儿你都可以问他。”


    正说着,外面走来一个赤膊的男人,平头,两鬓都已经白了,啤酒肚,脖子上挂着已经花了的毛巾,手里拿着已经龇了毛的牙刷。


    见张平和谢存山看他,他就一笑。


    ——一个老实不起眼的中年男人。


    公司对外说是安保公司,但据说业务很‘丰富’。


    张坤下面管二十来个人,只负责一件事——运营望县临时开设的地下赌场。


    至于张坤上面还有谁,他们一概不知。


    晚上在外头抽烟的时候,张平告诉谢存山,现在抓的严,地下赌场都是‘游击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靠庄家临时通知赌客。


    就连他们安保队的人也都是当天早上才知道场地在哪儿。


    “我哥说以前本来在江西有固定场的。后来被警察端了。说是内鬼干的。”


    张平说起这些‘小道消息’兴致勃勃。


    他们住宿的地方也是临时的,在一个挂牌望县xx生态农业生产厂的厂房里。上下铺。一个房间七八个人。


    一半是跟着张坤在别的‘游击场’干过的,一半是临时招来的。


    晚上张平戴着耳机玩游戏,偶尔骂几句脏话。大部分的人也像他这样,打游戏,打牌或者看美女直播。


    安保队的规矩,他们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请假不能脱队,除了白天干活,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几乎都在这个厂子里。


    进来的时候手机也被拿去检查半天。


    “哎。说真的。这么多人睡一间。不太习惯。”他跟谢存山搭讪。


    听见下面没回应,探头往下一看。


    见谢存山在下铺翻了个身,看样子已经睡熟了。


    -


    谢存山在‘游击场’工作了两周之后基本摸清了情形。


    游击场的管理很严格,赌客必须是熟客介绍,安保队的人会在指定地点与赌客街头,再将客人拉到临时场地


    张坤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左臂纹了个弥勒佛头,多数时候爱穿廉价西装。他很多疑,也心狠,上周有个场内的保安手脚不干净,他当晚就把人狠狠打了一顿,扫地出门。


    谢存山看得出来,虽然名义上是老表,但张平和他并不亲近。何况这里大部分的人和张坤都是沾亲带故的,不是远亲也是同乡推荐来的。


    知根知底才好管理。


    两周以来,他一直被分配拉车,给赌客搜身,或者在场子周边放哨,还没能进过场子。


    不止是他,连张平也还在外场。可见张坤并不轻易信人。


    转机发生在第三周。


    那天来了一行三个赌客,生面孔,一男一女,都挺年轻,一看就是城里人。谢存山这些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多了,无论衣饰造型,看两眼,这人的社会背景就能猜个一二。


    这两人不是来赌的。这是谢存山的第一印象。


    但也不是警察。因为他们眼神还是露怯。


    这两人被分到了张平的车上,谢存山目送他们开上乡道。有种预感,有事要发生。


    果然还没等他接上下一波赌客,对讲机里说,张平出事了。谢存山跳上车,往那头追去,半路看到汽车半个车头扎进了田埂里。


    张平正梗着脖子和另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扭打在一起,两人裤脚上都是泥。那个女人手上握着手机,试图在报警。


    “我艹。他们是记者。”张平对谢存山大吼。


    谢存山先把手机从女的手里夺了,往地上一扔,再从车后备箱抠出一块砖头,狠命把手机砸碎了。女人都吓傻了,大气不敢出。


    谢存山三两下把那两人拉开,剪了那男人的手。


    张平还想上手揍人,谢存山拦住了他。


    张平气鼓鼓地从烟盒里摸了枚刀片出来,把女人的手提包抢过来,一划,内衬里掉出来一支录音笔。


    “看吧。还好老子机灵,聊着聊着觉得不对劲。”张平得意洋洋。


    这时老金也领着两个帮手到了。


    “老金。怎么搞?带回去给我哥管?”


    老金乜了一眼张平,又去看那个男人的脸,他的颧骨被张平打肿了。


    老金脸上又挂上那种温和无害的笑容,问他,“身上没摔着吧。他们做事的年纪轻,不懂事。这样,我派个车,把你们送到县上。”


    他带来的人心领神会,围上来给这两人拍了照,就这样把人送走了。


    张平傻愣愣,“这就放了?万一他们给警察通风报信咋办。”


    老金带来的其中一个男人啐他,“那怎么地。你还想把人带去场子里?还是把人杀了再把警察招来?就你这点破胆量。”


    ——记者他们见得多了,也被警察摸过。开地下赌场的宗旨是低调,游击场的好处就是灵活。


    得罪额外的人不划算。


    张平脑子里打打杀杀的东西太多,这才有点领悟过来。


    老金没吭声,问谢存山,“手机是你砸的?”


    谢存山这才发现,老金这人笑的时候春风化雨,不笑的时候眼皮耷拉着,不怒自威。


    “是。我怕有定位。”


    “做得不错。”


    老金抬眉,又看了这个皮肤黝黑精壮的年轻人一眼。


    在张平张牙舞爪的衬托下,他更显得沉稳内敛。


    “明天你跟我去场子里吧。”


    谢存山点点头,瞥见张平嫉恨交加的眼神。心中一动。


    -


    记者来闹过后,赌场果然又更换了一次场地。


    除此之外,谢存山还发现张坤和老金之间关系略显微妙。张坤对老金很客气,与对待其他人的态度很不同。


    老金待的时间长,这是一重解释。其他的只是猜测。


    ——但他开始格外留意老金。出于职业直觉。


    场子里的情况不复杂。


    一张□□赌桌,除开荷官,庄家,赌客外,还有几个‘大注’,负责诱导赌客下注。


    旁边另有一间码房,张坤和老金平时就在码房里坐阵。码房里还有两个会计。


    码房里什么情形,安保队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因为没人去过。


    每每只见赌客进去,换了砝码出来。


    现在几乎没人带现金了。


    谢存山猜想,码房里应该至少有一套给客户开设赌资账户的设备。至于赌资是如何流转的,他还摸不明白。


    谢存山不急不躁地待着,留心观察,不多打听,要他看场子他就看场子。


    到处都有监控,宿舍里有,洗手间里都有。要把信息递到外头去很麻烦。


    心里烦躁不安的是张平。他觉得自己被谢存山‘背叛’了。


    那天记者的事情,谢存山出了风头去场子帮忙了,他却被人啐,心里一直不好受。何况他好歹还是张坤的亲戚。


    他私下里找过张坤,张坤却知道他几斤几两,说,“让你开车你就开,别他妈那么多废话。”


    张平心里气不过,又不敢冲张坤撒气,几天后把谢存山堵厕所里揍了一顿。


    他下手没轻重,谢存山又不还手。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了血,这才去找老金。


    那天晚上谢存山睡到一半,突然开始呕吐。


    老金一看,不对劲,怕闹出人命,叫了两个人把谢存山送到了县里医院。


    ——其实只有皮外伤。


    张平小胳膊小腿,根本没有杀伤力。况且谢存山‘挨打’的功夫和打架功夫一样好。这是老邹替他总结的


    半夜送他来的两个人回去睡了,谢存山在医院病房里舒舒服服留观了一晚,半夜叫护士来帮他换药,又问护士借了手机,说自己手机摔坏了,要跟家里人报信。


    “小山?”对面很快就接起了电话。男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


    “这儿没别人。”谢存山说。


    对方这才换成正常腔调说,“看的这么紧?几天没你消息。”


    “到处都是监控。码房里我暂时摸不到,估计有枪。这儿管事的就是张坤。你帮我查个人...”


    谢存山报了特征。


    “行。这事儿交给我。行动计划暂时没有变化...还有别的困难没?”


    “别的倒没有。就是这儿的饭,难吃。”


    对面笑了笑,说,“等活儿结束了,你上我家,我给你烧红烧肉吃。”


    “一言为定。”


    “你好好完成任务,全须全尾地回来。明白没。”


    “您把心放肚子里。对了,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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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邹一听他叫他邹叔就头疼。


    “说吧。啥事儿。”


    “拜托你,下个礼拜六...替我去趟...”


    “江北公墓。”老邹嫌弃他,“啰嗦,我又没糊涂,记得的。”


    -


    公安大学毕业后谢存山加入桐城市禁毒大队。


    也是在那时他才从老邹处得知,路西法大火那夜,恰巧也是针对路西法的缉毒行动收网的夜晚——行动还有个别称,‘大天使行动’。


    过于巧合便是人为。


    虽然邵家兄弟被捕,案件看似作结。但那场大火蹊跷,骆佳澄无辜遇害,部分证据湮灭,相关证人或洗脱,或销声匿迹。


    老邹作为负责的刑警始终不能完全放下。


    工作后的第二年。


    谢存山从桐城借调到了云南保山缉毒大队。


    换了手机号,微信号,断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系。义无反顾地离开桐城。


    挂心的人和事越少越好。


    ——个人物品只带了一件,是许冉当年送给他的那支手表。


    是他自愿去的。


    队里没有几个年轻人想去,离家太远,而且那里毕竟是边境,毒品交易最猖獗的地方,平均每三天破获一起贩毒案。一个不小心是真的会丢了性命。


    老邹劝他好几次,‘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在保山待到第三年,谢存山所在的二大队接到线人消息——即将入境中缅口岸的一辆皮卡两辆摩托车上一共运载海、洛因460公斤,□□200多包,毒资2000多万。


    皮卡属于长期盘桓于中缅边境长达十年的贩毒组织。但因对方反侦查力强,又疑似有缅方军警势力干涉,云南警方一直无法获得足够信息了解此组织的结构以及上游人员。


    整个二大队三十多警力都被安排在这次拦截任务上。


    他们足足埋伏了十二个小时,逼停皮卡后,六名嫌疑人拒绝投降,负隅顽抗。


    ——地方毒贩之间相传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运1公斤左右毒品,配一颗手榴弹,运3公斤毒品,配两颗手雷;如果毒品超过5公斤,就配一把勃朗宁手枪、苏制手雷甚至小钢炮。*


    截停皮卡后,两名嫌犯逃往路边荆棘林中,谢存山和另一名队员随即追捕,其中一名嫌犯企图引爆手雷,被谢存山发现,在与其缠斗过程中两人一同跌落两米多高的陡坡,谢存山上腹部中弹。


    两名嫌犯全部被捕。谢存山获二等功。


    这次行动不仅轰动一时,截获的资料和嫌犯供词中还牵扯出一个重要上线人物,聂磊。


    拿到照片的时候,谢存山还躺在保山市人民医院的病床上。


    他立马认出了这个人。许多年前他还跟着刘闯时,见过多次。


    聂磊当时贴身跟着徐炀,一只义眼,脸上一条长疤,印象深刻。


    那天老邹正好代表桐城禁毒大队来保山探他,看他攥着照片,浑身裹着纱布打着石膏板,在床上瞪着眼看了好久,突然笑起来。


    老邹心里发毛,问医生,“脑子ct做了吗。别落下病。”


    笑完了,谢存山问同来探望的二大队队长,“我什么时候能归队。”


    “这哪能着急。等你复健完,还得做评估。上面的意思是,让你休假,休完假可以把你调到省里去,你要是想,也可以跟着邹队回桐城。”


    上面意思是,都吃过枪子儿了,就别再去一线了。


    谢存山仅用了四个月就完成了复健,通过了评估,重新回到了二大队。


    自那之后的三年,在桐城和保山警方的通力协作下,一张围绕徐家父子的跨国犯罪集团的人物关系巨网逐渐浮出水面,贩毒,赌博,洗钱,走私——已落网的邵家兄弟,逍遥法外甚至步步高升的徐家父子,全都牵扯其中。


    案件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尽快收集证据,将相关人员极其关联势力连根拔起,绳之以法。


    这是死命令。


    就这样。路西法大火案作为关联案件也终于重启调查。


    老邹本就是当年调查的干警之一,案子理所当然又交给了他。


    2022年,路西法大火案早期走访完成,到了调查取证的关键阶段。


    老邹向上头打报告,把谢存山要了回来。


    ——就这样,2023年初谢存山回到桐城,回到禁毒总队。


    为走访调查便利,一年多以来,他和老邹都以便衣或者卧底身份执行任务。


    跨国贩毒案牵连甚广,徐家和邵家根系错杂,随着调查,一些旧人的名字也渐渐再次进入警方的视线范围——万小琴,李迈克,都在其列。


    ——谢存山卧底的这家地下赌场在一年前就曾被警方打击过。当时只当是孤立的地方小赌场处理。


    后来它却春风吹又生。


    谢存山介入,是因为它的上游似乎牵扯了路西法案的一个关键人物——马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