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的频率高了，总会被发现。


    沈煜的腰伤还是没好。


    从那天实验室搬仪器扭到腰之后，他一直在等它慢慢恢复，可是情况似乎没有好转，反而变本加厉了。


    尤其是坐下和起身的时候，腰部肌肉僵硬得像是被人拿锤子砸过，站起来得扶着桌沿，坐下也得先掂量一下力度，不然疼得够呛。他原本还想着硬撑一下，但连续好几天，每次换姿势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蹙眉，实在骗不了自己。


    但问题是，他最近正是努力“偶遇”桑渺的关键时期，怎么能因为一点腰伤就放弃？


    所以，他调整了策略——去图书馆。


    这天，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


    沈煜一手扶着书架，微微蹙眉地坐下，动静不大，却仍然能看出来不太自然。


    他调整了几次姿势，找到一个腰部没那么吃力的角度，才放松下来，把书翻开。余光不动声色地扫向对面。


    果然，桑渺就在几张桌子之外，正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厚重的艺术史书。


    从他“偶遇”她开始，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


    起初，她还没察觉，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是礼貌地点点头，或者随意地扫一眼，便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但随着次数越来越多，她看着沈煜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打量。


    今天，他特意提前来，占据了她平时常坐的那片区域，甚至连书目都换成了她可能感兴趣的类型——从化学类专业书换成了几本关于色彩搭配和视觉心理学的书。


    他一边翻着书，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她的反应。


    果然，不一会儿，桑渺端着一杯奶茶走了过来，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把书往桌上一放，抬眼看着他，语气漫不经心：“学长，你最近挺爱来图书馆的啊？”


    沈煜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抬眸看着她：“最近实验室有点吵，换个地方看看书，静静心。”


    “哦？”她眯了眯眼睛，打量着他，又问：“还换了阅读类型？”


    她视线落在他面前那本色彩心理学的书上，明显带着点戏谑的意味。


    沈煜神色不变，语气自然地接话：“换换口味，拓宽一下知识面。”


    “你真的对色彩搭配感兴趣？”她撑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也算吧。”他指尖敲了敲书页，平静地说，“比如，暖色调能带来心理上的温暖感，蓝色系适合安静的环境，这些知识不管在哪个学科，都能派上用场。”


    桑渺看着他，嘴角勾了勾：“你还挺博学。”


    “过奖。”沈煜微微一笑，淡定地翻了一页书，看的入神。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图书馆里只有翻书的窸窣声和不远处轻微的脚步声。


    沈煜以为这场试探性的对话到此结束，正准备继续装作专注读书，结果——


    “对了。”桑渺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随手拈来，“你是不是腰不太舒服？”


    沈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


    她用吸管搅了搅奶茶，眨着眼睛看着他，语气懒洋洋的：“每次坐下的时候都要扶着桌子，站起来也小心翼翼的，我还以为你在表演什么仪式感呢。”


    沈煜：“……”


    被发现了。


    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迅速思考着如何应对。


    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语气随意地说：“前几天搬仪器扭到的，还没完全好。”


    “哦。”桑渺拖长声音，点点头，“原来如此。”


    沈煜没接话，等着她的反应。


    按理说，她应该会随口关心一句，比如“那你要注意休息”之类的。


    但她没有。


    她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突然伸手指了指他的书：“那你刚才翻页的时候，怎么不见腰疼？”


    沈煜：“……”


    他被噎了一下，差点没绷住。


    这姑娘太会抓细节了。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仍旧带着镇定的笑意：“习惯了，有时候没太注意。”


    “哦。”她又拖长了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沈煜隐约觉得，她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但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拿起书，重新翻了起来。


    沈煜心里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无奈地发现


    ：这个女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他本以为自己的演技不算差，至少在实验室和导师面前，他装出淡定自若的模样已经驾轻就熟。


    可桑渺不一样，她的目光像是能透过表象直达本质，轻而易举地把他拆穿，却又不急着挑明，而是用一种戏谑的态度慢慢试探，像猫逗弄一只蹩脚装死的老鼠。


    沈煜难得地有些不自在。


    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学长。”


    她突然开口。


    沈煜微微抬眼，看向她。


    她的手指在书页上轻点了两下，随后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你这么爱偶遇我，不如我们加个微信？”


    沈煜眨了眨眼，指尖在书页上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这发展……比他预想得快很多。


    这才刚刚是他开始努力的第五天。


    他本来还想着再过几天，找个自然点的理由提出交换微信，比如：下次偶遇时“刚好”有点急事，借用她的联系方式，又或者装作随口一问，顺势加上。


    可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了。


    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意外，甚至……有点怀疑和恍惚。


    他目光微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淡然：“你不是不轻易加陌生人的微信？怎么这次主动了？”


    桑渺撑着下巴，随意地晃了晃手里中的画笔：“是啊，看来你打听的挺清楚，没少私底下做功课。”


    “那为什么要加我？”沈煜挑眉，目光坦然。


    “因为你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她理直气壮地说。


    沈煜：“……”


    这理由听上去很欠揍。


    从来都被化学系称作天才选手的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词。


    他脸上的表情都控制不住的有些微妙和抽搐。


    见他沉默，桑渺弯起眼，像是故意补刀：“你腰伤得这么明显，还要在我面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下次再遇到你，我得提前看看你是摔了，还是坐不起来了，方便我提前准备方案。”


    “想要被我发现，又偷摸藏着不想被我发现。”桑渺凑过来，头发拂过沈煜的手背，“学长，你这个人拧巴的很啊。”


    沈煜：“……”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精准拿捏住了。


    但他也不是那么轻易被唬住的人。


    他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脸上，低声笑道：“如果哪天真的坐不起来了呢？”


    桑渺扬眉，笑得毫不客气：“那真有那么一天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推你去校医院。”


    “还挺善良。”沈煜轻笑。


    “主要是怕你在地上待久了，被人误以为是校园雕塑。”她耸肩，“到时候大家排队来拍照，你多尴尬。”


    沈煜扶额，觉得自己有必要回击一下，否则就真成了“校园雕塑”了。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往前微微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道：“所以你是怕我尴尬，才想加我微信？”


    桑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想多了。”


    沈煜却不急着收回身子，依旧维持着这个微微靠近的姿势，眼底带着点调侃：“你不会是对我感兴趣吧？”


    桑渺愣了两秒，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一巴掌把他的书推到了他的怀里，把他们之间的距离重新拉开，毫不客气地评价：“自恋。”


    沈煜被她的动作逗笑了，终于不再逗她，拿出手机，解锁，递过去：“你扫。”


    桑渺接过手机，熟练地打开微信，扫了二维码，加上好友，备注了一下，才把手机递还给他。


    沈煜看了一眼她的备注——“学长（腰不好版）”。


    “……”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手机收回来，慢条斯理地打字，备注回去——“桑渺（柠檬水过酸版）”。


    加完微信，桑渺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重新低头看书。


    沈煜却觉得，这一步，走得比他原本计划得还要顺利。


    ——他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像一只成功偷吃的小猫。


    晚上，宿舍。


    沈煜靠在椅背上，单手按了按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腰确实越来越不对劲了。


    白天在图书馆坐久了，晚上回来更是僵硬得厉害，稍微弯腰或者起身就像被人拿棍子敲了一下。


    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浮现出今天桑渺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一点点玩味，还有点像是……逗弄小动物的趣味？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聊天界面，找到桑渺的微信，打了几个字——


    【你下次去图书馆，还坐老位置吗？】


    他盯着屏幕几秒，然后按下发送键。


    没过多久，手机震了一下。


    桑渺回了条语音消息。


    他点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学长，你不是腰疼吗？还是别坐太久了，小心真的站不起来。”


    沈煜：“……”


    他感觉自己被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