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柔软湿润，带着夜晚的雨露气味扑在脸上，把柳未夏打了个清醒。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刚才明明还在说银子的事，怎么就转到这种奇怪的话题上了。


    她心虚般转过脸去，揉了一下有点苍白的脸颊：“什么东西……”


    陈林照看着柳未夏无地自容的尴尬神情，笑了一下没说话。


    人尴尬的时候就会很忙，柳未夏佯装无聊般去玩柴火堆。


    火红的木炭窜动火尖起舞，灼热的火焰炙烤身体外露的皮肤，柳未夏挑起木棍拨弄两下，使火苗跳的更高。


    陈林照清瘦的脸映衬出暖光，下颌线条明显，哪怕是偷瞄过来的视线也像是散漫一瞥，举手投足之间的贵公子气质。


    柳未夏又拨弄了两下炭火。


    好尴尬，该说什么。


    她懊恼地悔恨，早知道就不提什么钱了，现在好了，人家差点把喜欢谁都告诉她。


    “在想什么。”陈林照率先开口。


    柳未夏平复下去心情，压下心里情绪平淡开口：“没什么。”


    一个圆乎乎的东西扔过来，柳未夏下意识接过，看到受众东西不由得一愣。


    陈林照不知道从哪里摘来几个果子，还是青涩的模样。


    她低头就这么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


    也不知道在哪里摘的，第一次见他就看到他在熬汤，现在又弄出几个果子。或许他有什么追踪符之类的，只要有吃的就能追踪到。


    柳未夏正飞马行空地畅想，一转头，陈林照用匕首削掉果子的外皮。


    还挺讲究。


    三两下处理完果子，她拍拍身体站起来，走到一边的草地上，从芥子囊中掏出衣服铺在地上。


    掏到一半，柳未夏忽然顿住。


    “怎么了？”


    陈林照熄灭烧的正旺的柴火堆，一转头看见她僵立在原地，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凑过去一看，地上躺着一个看不出形状地靛青色布料。


    “这是？”他指着地上的东西问。


    呆在那里没几秒钟，布料就回到它原来待的地方，主人丝毫不留情面地把它塞了回去。


    柳未夏是稍微有点洁癖的，各种因素叠加下能接受风餐露宿，但能不让自己粘上灰尘也绝不会妥协。


    好比现在。


    她揉着眉头，思考接下来怎么办：“没事，你睡吧。”


    “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事。”陈林照说。


    柳未夏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不睡觉？”


    陈林照略有兴味：“看你怎么捯饬更有趣。”


    “那你不如现在找个戏台去，让人家给你唱场大戏。”


    生气了。


    刚才好吃着他烤的鱼，他摘的果子，不出一盏茶时间，这丫头变脸的速读堪比翻书，没一会儿就晴转多云。


    眼瞧着柳未夏不高兴的情绪越来越高，脸上阴云密布，接连叫了几声也不搭理人，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她一个人站在树底下冷脸，由着旁边的人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


    刚开始还算正常，只是普普通通地语调，后来开始刻意拖长腔调，散漫的、慵懒的声音绕在耳边。


    陈林照坚持不懈地叫着她的名字：“柳意。”


    这一次没有刻意拉长变形的声调，正常用嗓子喊出来的名字，声线低低的，比刚才顺而多了。


    柳未夏刚要回一句“嗯”，身上多了一个暖和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有些大了，需要她拽着衣领让袍子不往下滑。


    白色外袍衣摆下用金线绣着一道长长的绣纹，衣裳的材质与触感更是熟悉，刚才还出现在唤她名字的男人身上。


    现在就披在她的肩上。


    探究的视线看过去，陈林照迎着她的目光在月色下挑眉，“不是怕冷么，衣服借你保暖。”


    “借？”柳未夏扯着要滑不滑衣裳，在脑子里琢磨了一圈这个字。


    看似是很友好的帮助同类，其实借这个子地学问大着呢，一般来说有借有还，之外还有一屁股的人情债，今天借了一件小东西，明天就不知道要还什么。


    而且依照这位不靠谱仙尊的性格，保不准之后会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比如说让她当牛做马？再过分一点直接变成徒弟带过去压榨。


    这么一想，身上的衣服都烫手了起来。


    陈林照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没想什么好事，屈指弹了格脑瓜崩，眯着眼语气危险：“想我什么坏话呢。”


    “没。”柳未夏定住心神，捂着脑袋后退：“仙尊高洁傲岸，自然是没有缺点，哪能呢。”


    开始朗读不知道从哪里看过来地奉承逾矩，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吟唱某种古老歌谣。


    陈林照又弹了她一下，皮笑肉不笑地点评：“太假了，再说。”


    柳未夏哼了一声：“仙尊人最好了，仙尊大人慈悲为怀。”


    就算是夸赞也说得吊儿郎当，一看就不是真心。


    即使明知她夸赞出口的话并不是真心，甚至包括着敷衍，陈林照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干净的嗓音散在风里。


    偏向于干净明朗的嗓音有点少年气，不用于刻意压低的沉闷声线，听得人心中发痒。


    这嗓音带了些独特的少年气，听在耳朵里舒服得很，柳未夏舒心地有说了几句好话，把仙尊说的心里乐开了花。


    ——至少表面上看是心里乐开了花。


    收拾好要睡的地方，柳未夏盖着袍子躺了下去，树叶彼此交织舞动在天上，弹奏一曲乐章，如同拨动琴弦的动听音节。


    听着树叶簌簌的轻微声响，柳未夏很快有了睡意。


    星星一点一点小水滴般落下，跟随在月亮移动的脚步里。


    直到树下安睡的人呼吸绵长，盖在白衫下的脸睡得薄红，微卷的眼睫毛在轻轻颤着。


    柳未夏在睡梦中总觉得有毛毛虫在脸上爬，软软的质感，还有点痒。她不舒服地偏头，在毛毛虫的魔爪下逃了出去。


    可惜不过一会儿，毛毛虫再次纠缠上来，如同甩不掉的棉花糖，跑到哪里都追着她。


    好烦，真的很烦。


    伸出手用力打了一下，那只巨大毛毛虫似乎愣了一下，从她脸上撤离，这下子终于安静，柳未夏安安稳稳陷入熟睡的睡眠中。


    啪一声！


    手背上的青筋浮现出微红的巴掌印，陈林照盯着手背上巴掌印。


    鲜红的，刺痛的。


    密密麻麻地浮现在手背。


    良久，他笑了一声，低头地上的人睡得正香，为了舒服而翻了个身。


    陈林照起身找到一颗枝干粗壮的大树，背靠树干，半条腿曲起，一只手散漫搭上膝盖，闭目冥想。


    滴答，滴答。


    时间流转之下。


    盖着半张脸的一双眼睛颤抖着睫毛，缓缓睁开，浅色瞳仁缓缓挪动到天上。


    半刻钟前蹲在这里的人消失不见，让人恼火的瘙痒感也就随之不见。


    夜幕中星星一点一点闪烁。


    柳未夏重新闭上眼睛。


    不管他要干什么，明天再说吧。


    草地露水浓重，湿意与凉意混合着，千里之外的地平线拉起鱼肚白，晨曦破空而出，撒在半边天上。


    柳未夏醒时已经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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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身上的白袍子粘上草与土污，已经不能穿了。


    她提起盖在半边身上的袍子，四下一扫，居然没看到树下的影子。


    “在想什么？”陈林照擦着半湿的头发，从树林冒出头。


    柳未夏盯着他手里的鱼，难不成他天还没亮就去抓鱼了？


    陈林照注意到她的视线，抛过来一个果子：“不是让你吃的，”


    “哦。”柳未夏啃了一口，眉心皱了一下。


    有点酸，不如昨天的好吃。


    平淡而轻飘地啃掉一个小果子，柳未夏拍拍手，从他身上顺手抽出一方手帕，细致地擦着手指：“昨晚好像有人来过，总觉得有人盯着我？”


    柳未夏擦干手指上黏腻的果汁，指根处擦得格外细致，手指与雪白帕子交映成辉，一时分不清哪个更漂亮


    “没有吧。”他轻笑一声。


    陈林照眯起眼睛笑的时候，肌肉就会扯动唇角，扬起的弧度微小但很容易分辨。


    显得真诚，却不是真的真诚。


    柳未夏没说话，将半湿的帕子丢了回去，恰好落在陈林照胸口，贴着衣襟宛若留恋般缓缓下划。


    陈林照接住滑落的手帕，帕子的触感湿润黏腻，好像能感受到女孩用时的体温。


    ——或许吧。


    ·


    九幽坐落在一个悬崖底部，周边长满杂草，荒芜人间，最常见的不是树木森林，而是遍地的荒草。


    封印地带汹涌的魔气扰乱周边，灵气的浓度日渐稀薄，被占领的地方全部变成了荒草，枯枝与死地。


    柳未夏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干裂的土地上，越接近封印地，她的心情越来越烦躁。


    她把这一切归为要见老熟人的恶心感。


    盛极一时的魔界尊主，在她记忆力是个极其麻烦且讨人的魔。


    “过了这片山崖，就是埋骨地，下面葬着的是上一任魔尊——夏成溪，他死的时候天地动动荡，百鸟哀嚎，惊天动地……”


    灵气愈发稀薄，就像是被抽走了空气一样，心脏呼吸如同敲鼓震雷般用力，仿佛一捏就要爆炸了。


    柳未夏几乎是不服输地和他对视，她脸色白得像张纸，与之相比陈林照正常一些。


    最后狼狈地卸下阵来。


    柳未夏终于有空回答他之前的话，却并不是顺着往下问：“哪里有那么夸张。”


    之所以天地动荡是因为封印大阵耗费灵力，哀嚎的那群不成器的魔族将领，惊的是埋骨地的山林鸟兽。


    ——废话，不惊动就要一起被压死千百年了。


    “夏成溪知道自己被封印时这么麻烦么。”她都想替夏成溪鸣不平。


    陈林照闭着眼睛，有些无奈：“他本人应当不想听。”


    谁会想听自己落魄的事，夏成溪又不是受虐狂。


    柳未夏刚想这么嘲讽，张口的声音还没发出，又是一阵绞痛，胃里像是有一只手使劲揉搓，扯着肠胃当麻绳。


    “嘶。”她揉着绞痛的胃，刺痛的心口，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地方。


    狗日的埋骨地，不要脸的夏成溪。


    柳未夏把这笔账记在夏成溪头上：“我要揍扁他。”


    “不需要揍扁他。”陈林照拨开她捂着胃的手，掌心覆了上去，随后就是一阵热源，舒舒服服从肚子上散开。


    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落在身上，陈林照拦着她的肩膀，嗓音轻柔也温暖：“我早该认清楚现状，不该期盼你会依赖我。”


    “明明只要说一声我就可以帮你，不用再强忍着痛苦，但偏偏你什么事情都不说，打碎了牙也要往自己嘴里咽。”


    “就这么不信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