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唯有皎皎月轮和浩浩烈阳是身处任何地方的人都能看到，都说分隔两地时，相思可望月。


    冬山靠在树上，缓缓睁眼，月亮垂落，恰好落在村子的方向，她又看了一眼自家男人所在战场的方向，刚抚摸上肚子，就被里头的小崽子踹了一脚，慈爱的笑容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很快被愁容取代。


    入城、守城、等待援兵....每走一步都要流血，她久经沙场，早已见惯生死，可肚子里即将诞生的小生命，还是让她起了贪生的念头。


    恰好此时江逸和沈清姿并肩归来，她抻地起身，肃了肃脸，走向他们，


    所有人心头都盘桓着同一个问题：如何入城？


    入城损失最小的方法，便是通知城内守军出城迎战，混战时她们从侧面包抄，杀贼军一个措手不及，再护送粮食入城。


    她身上倒是有不少杨家军特质的烟雾弹，夺城时便用过一次，火红色的烟雾白日无比醒目，可以维系半炷香的时间，李将军一看便知她们的方位。


    但这一切需要天衣无缝的配合，顺序绝不能错。


    一定要城内大军出动，她们才能杀入战场，反之，她们这么点人，给贼军塞牙缝都不够，不仅会被追着打，狼狈逃窜，还白白送了人家三十车粮草。


    .....


    清河一郡二十三城六十四县，连日的血洗，吸引来了不少的秃鹫，它们展翅高飞，从四面八方赶来，将月亮远远抛在身后，却从清河郡上方匆匆掠过。


    清河郡没有鲜血，也没有食物。


    “唰—”


    两只被一箭对穿的秃鹫，扑簌簌掉落林间，砸在冰冷的泥土地上。


    一年轻女子飞快地跑上前去，看见地上的猎物，喜滋滋地回头，笑道：“校尉好箭法！”


    另一亲兵笑着回道：“校尉最厉害的还是红缨枪！”


    红缨比她俩大不了几岁，依旧是少年心性，听到夸赞，立马扬起小麦色的脸庞，笑容得意。半日前借粮被刁难的那点子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把弓箭扔给亲兵，大步走去。


    一年长斥候匆匆跑来，有力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膜：“禀校尉，西北、西南已探，敌军围城，未发现突破口。”


    红缨眉色变得凝重，到手的加餐也变得不香了，她不耐烦地甩了甩指尖的血滴，过人的耳力让她朝东边望去，几息间，另一个斥候的身影闯入视线。


    斥候快速站定，大口喘着粗气，声音依然平稳，吐词清晰地说道：“禀校尉，东北、东南已探，敌军围城，未发现突破口。”


    所有人都望向红缨，她心里早问候了贼军一百遍，可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思索了片刻，便井井有条地吩咐起布防，快速打扫好烧火痕迹，两人一组监视着清河周边的一举一动，她们此次出城借粮，精兵简行，人数上不占优势，只能趁着开战，她们快速拉着粮车混进城去。


    一旁亲兵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了两下，她们一夜未休，早饿的前胸贴后背，山里的兔子鼹鼠简直是成精了，一路走来连根毛都没见着，这才连秃鹫这种吃腐肉的也不挑了。


    年纪最小的亲兵腆着脸，婴儿肥的脸颊弯起一个憨憨的笑容，指着秃鹫问道：“校尉，烤不？我来拔毛呗。”


    淡金色的阳光铺洒大地，秃鹫沾了血的白色羽毛也被渡上一层金光，红缨抽了抽唇角，在她期待的眼神中缓缓点头。


    ....


    日月是天地之间最公正的存在，只要仰头，就一定能看到。不过有一个地方除外，那就是人类特意建造的牢房、密室和粮仓，这些建筑，避光是必备条件之一。


    清河城内，被火烧过的粮仓外墙还留着修补的痕迹，崭新的牌匾上，题着同样崭新的“清河粮仓”四个字，笔法不按常理，如死蛇挂树，遒劲张扬。


    门口排了一溜衣着华贵抱着密封陶瓮的人，里头装着粟麦黍菽，这些人清一色的苦着脸，在粮仓门口称重登记，然后依依不舍地看着余粮被官府“借走”。


    第一轮粮食征缴将本地望族挨个“拜访”了一轮，李少红派出去十辆空车，只回来了两车，这已经是第二轮征缴了，面向城中富户。沈太守家的存粮都快见底了，要是还征缴不上来.....


    李少红拿着账册，面色凝重，一行行数字如细蚊飞舞，账面上的数字也小的可怜—


    一百零一石。


    煮成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最多能吃六日。


    李少红递过账册，红缨能借多少粮，她心里没底，走出粮仓，鞋底扬起一层黄灰，再这么下去，只能往粥里掺沙子。


    亲兵先她一步，半开仓门，明亮到刺眼的阳光打在她的眼睫上，刺的人想流泪，她举手挡住刺目的光线，不论愿不愿意，新的一天总会到来。


    “清点人数，正午时分准备从城西门出城迎敌！”


    “领命！”


    中年校尉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陡然逼近，听着就不稳重，人未至，话先到:“将军！将军快去城西门看看吧！是杨家军特质的信号弹！”


    所有人都目光一凛，脑海中反应出来的第一疑问，无一例外——


    “这是贼军的计谋？”


    李少红先众人一步想到了第二个疑问，她单手握住传讯兵卒的肩膀：“信号弹的顺序是什么？“


    经过特殊训练的年轻传讯兵脱口而出：“第一枚信号弹升空后，隔了半炷香的功夫，红色烟雾半散开时，第二枚在右侧升空，六个呼吸后，第三枚信号弹升空，在第二枚信号弹的右侧。”


    众人看向李少红，等着她下一步指示。


    这不是给通用消息的信号弹，杨玥在原有信号弹传讯的基础上做了改进，仅有一枚信号弹升空代表集合，若有第二枚信号弹升起，间隔的时间代表该消息的传递对象，信号弹升起的位置代表第一层信息，第三枚信号弹间隔的时间和位置同样是讯息内容。


    李少红食指拇指相扣，抵在下唇，吹出嘹亮的哨响，她一个箭步冲出粮仓，一匹毛色黑亮的高大骏马从巷尾奔来，身影一闪而过，粮仓门口早就没了李少红的身影。


    对此习以为常的亲兵纷纷吹哨呼唤自己的战马，不多时，急促的马蹄踏声破清晨的宁静，在刚铺了一层薄雪的黄土路上，踏出一条通往正北和西南城门的路。


    红缨啃完最后一口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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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乱摸了摸嘴上的油，一抬眼便看见城西腾起的信号弹，她睁大眼睛愣了愣，谁给李将军发信号？？？


    为何是午时在城门集合？哪个门？


    想到正门那开阔的能容纳一万兵马的大平原，和城墙之下乌泱泱的上千贼军，又想到城西门的地势极利于但贼军的骑兵冲坡，她心道这人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城正门山坡上，被骂失心疯的俩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阿乔往快拖地的狐裘披风里缩了缩，这披风江逸穿刚好，她穿就会拖地，所以她干脆把脑袋一起罩住，像裹了个大棉被，真暖和。


    看着就穿了一层单薄外衣的江逸，月白色织锦广袖在风中烈烈飞舞，她无比关切地问道：“先生可还有别的衣服？”


    说完，她把狐裘裹得更紧了，风真大。


    江逸想了一下那被妘繇收走的十来个紫檀箱子和身上半纹钱不值的十来张地契，稳声说道：“在箱子里。”


    “那箱子呢？”


    江逸：.....


    奉壹接嘴说道：“沈姑娘，那日你都看到了，葛萧风当晚就派人把公子的家底给搜刮了干净，那妘繇就过分了，直接把公子放在钱庄当铺的家底都给掀出来了，”他掰着指头开始清算“地契、银子、前朝大家的古玩字画都收走了，所以...如你所见....”


    奉壹在浓烈的眼神杀中紧急抿嘴，将未说完的那句“就身上穿的这一身”给咽了回去。


    江逸：........


    阿乔：........


    阿乔望向江逸的眼神中带了些许同情，江狐狸当真是狡狐三窟，都分散到这么多地方了，还被扒了个底朝天，一穷二白，惨呐。


    她想起自己放在府里的金银珠宝，这点子同情心立马挪到了自己身上，万一贼军强行攻城，打起仗来府内混乱，被人摸进屋子偷了怎么办？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行，她要赶紧入城，提前寻摸一个好地方，连夜挖坑埋起来！


    一穷二白的江狐狸清了清嗓子，说道：“再经历一次白手起家而已，何况...”


    他还未说完，就觉得手背一暖，毛茸茸的灰白狐裘的一角，搭在他手背上，余温残留。


    “何况还是挺冷的，先生暂且凑合凑合吧。”


    “这样就挺好。”说罢，他又凑的更近了些。


    他们所站的位置极好，整座城池一览无余。


    信号弹的红色光雾散开，一只灰的五彩斑斓的大风筝从城西门的方向冉冉升起。


    风筝的布料就地取材，用的贼军阵亡士兵的衣物，扒衣之前还特意赔了罪。这群人里既有道德底线稍高的江狐狸，也有反方向极端沈阿乔，折中后，舍弃了颜色更淡的灰白里衣，只扒了外衣。


    李少红登上城门，猎猎朔风吹的人睁不开眼，她眯起双眼，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远处那只小小的灰蓝色风筝上，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目力上，隐约看见笔力清秀的两个大字：“正午。”


    一旁的中年校尉将手掌环成圈，眼眶牢牢贴在双手环成的圆圈上，极目远眺，疑惑道：“那信号弹不是说了正午集合？又用风筝说一遍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