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战死却不知姓名

作品:《卑劣者被推上神坛

    阿乔拿回匕首,何老十等人为逝者合上双目,粗糙的手掌覆上这群人的浑浊的双眼时,竟被冻的僵硬的睫毛扎得刺痛。


    这个话不多总是默默关照兄弟的汉子,竟然落了泪。


    “先往回走。”


    阿乔艰涩出声,她惯见生死,此刻也捏紧了匕首,呼吸困难。


    她惯见生死,见的是山林野兽、海中生灵,这些生命自诞生于天地的那一刻起,就要参与物竞天择的游戏规则;她见的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活在不得已的战场上,她对于杀戮和被杀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但地上这些人,不该死。


    他们没有贪心欲念,非要在吃人的名利场上搏一个前程。


    他们只是一群老老实实守着土地的庄稼汉,被权力角逐场上的人,设计卖了田地,又被诓骗签了身契,进了这莫名其妙的反贼军营。


    所以阿乔一直没忍心告诉他们这过于残忍的真相。


    直到死前,他们也认为自己是为国捐躯。


    “记下他们的名字,回去后,”阿乔声音喑哑,“我为他们请赐廪给。”


    这是她的承诺,她要为这支叛国的军队正名。


    让他们成为真正意义的义军,可享廪给,挣军功,升军衔。


    何老十没多说,一遍又一遍记着地上兄弟的名字,生怕数漏了谁。他知道今晚还会记下很多人的名字。所以他要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一个也不能忘。


    记到王旗时,何老十顿了顿,这人和漏缝一样,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只知道很远,因为这人从没说过家乡的名字。


    以前还会有人打趣,问王旗“你天天把家乡吹上了天,世上真有这么个桃花源,你还出来受苦,不会是被赶出来的吧?”每当这时,王旗总要扑上去撕这人的嘴。


    阿乔不动声色的走到了远方,夜色浓如水,月光清冷,她尚不习惯这等离别场面,甚至这几人的名字她都记不全。


    在军营的时候,她一门心思的想逃跑,想着给杨玥送信,信送到了使命结束。偶尔点头打个照面,混了个脸熟。


    “记完了吗?!”


    何老十生怕自己遗漏,数了一遍又一遍,阿乔忍不住厉声催促。


    所有还站着的人都在数,一遍又一遍,口里眼里心里默念着,一遍又一遍,生怕漏了或者...记错了。


    对于这些初上战场的人,阿乔始终放心不下。她害怕回去看到的也是这样一般血淋淋的场面。


    这一次,她谁也不敢指望了。


    遇见于性命无关的大事,她习惯于依赖他人去决策,错了对了,赢了输了,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参与者,把自己的任务尽心尽力做好。


    在沈家时,有沈老爹这个家族顶梁柱,查清楚吟水村和四方村练私兵的事,不需要她做什么决策,只用溜之大吉,认真汇报就好。


    被追杀至今,她一直躲在江逸的庇护下,偶尔狐假虎威,仗着沈家的势,让他不敢生出异心,真遇上了变故,六神无主,只能费心筹谋,去敲登闻鼓,把人捞出来,问问他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被困在叛军军营时,她一门心思的指望杨玥,想着送信就好。


    总有人比她聪明,比她厉害,这种关乎家国民生的大事,让他们去做就好。


    她一个小小小人物,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谁还能指望她去成什么事呢?


    但这一次,她谁也指望不上....


    从山崖上放弃独自逃生,与妘阖妘墨数轮周旋开始,从一次次为这一千二百人于山石缝隙中挣一条生机开始,她的肩上,就担了这一千二百人的性命。


    她要冷静;


    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清明的心智;


    她要快些赶回去,她要....


    刺啦一声....


    是利刃穿透肌肤的刺耳声!


    阿乔猛然回头,就见走在最后的大嗓,被弯刀贯穿胸膛。


    那原先几乎咽了气的敌军,竟挺起僵硬的上半身,握刀的双手因冻了太久,姿势诡异,接着,他随着大嗓倾倒的身体,一同直直侧倒。


    “大、大嗓...?”漏缝后退了半步,眼睛睁的前所未有的大。


    所有人都没从大嗓的死亡中缓过劲来,或者说,麻木了。


    战场之上,杀戮和被杀,死亡与鲜血,像挥之不去的幽灵,如影随形。


    过于悲愤的情绪在一次次数着名字的过程中消磨殆尽,心如死水,惊不起一丝微澜。


    可漏缝不一样,他们这支小队,就剩他一个了,他被保护了整整一晚。害怕的躲在大家身后,扛起盾牌,也不敢往前冲,只能勉强护住自己。


    一直没敢动刀子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握刀,大步上前,对着侧倒的敌人一顿乱刺。


    血腥味弥散。


    怎么会这样?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变故来的太突然,全熙冲上去抱着漏缝,将他往外拖了一截,试图让他冷静下来。阿乔愈发不安,却无法出言劝阻,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大嗓连痛都喊不出来,从后背贯穿胸膛的那一刀,正中心脏。


    暗红的血液从胸膛和口中淌出,像刚被掘出的泉眼,源源不断,攒着劲的往外冒。


    大嗓用尽力气“啊”了两声,似是有话要说,漏缝听见这微弱的呼唤后,竟突然冷静了下来,和何老十一起趴在地上,附耳倾听。


    “他,说了什么?”阿乔没忍住问道。


    她要冷静,要理智,那就不能过多放任自己的情绪。


    人和人之间,一旦有太多牵扯,哪怕只是点头之交,打过照面互换过名帖,在心底留下过划痕,就会忍不住动情。


    真要说起情分,大概是入军营的第一天,她被大嗓挑刺,为了往后的日子里不被欺负看低,她和大嗓打了一架。


    大嗓单方面挨揍。


    然后他就老实了许多,晚上睡觉也不敢抢她被子占她地盘。


    她有些怀念,和这些人嬉笑怒骂,一言不合就干架的日子。


    谁都没有隔夜仇,彼此间坦荡荡。


    何老十慢慢起身,握着拳:“没听清。”


    “名字!”漏缝吸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抹脸,坚定的说道,“他的名字!”


    所有人一直喊他大嗓,嗓门大,好记,亲切。


    就跟漏缝一样,还能逗人乐呵乐呵,以更低的姿态去融入这个没有亲眷老乡的集体。


    “但没...听清。”漏缝有些遗憾,但人已经咽了气,他突然提声,“我叫刘生!沌七口刘家庄的人,单名一个‘生’字,算命先生起的,生生不息的意思!”


    所有人都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都禁不住红了眼眶。


    匆匆往回赶的路上,又遇上了几个被敌人冲散的分队,快速整队,回到最初的战场时,惊喜的发现李少红早已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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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了过来,不仅如此,还把这些人编入她的阵营,又追击了一波四散的敌军。


    阿乔空悬的心,总算缓了口气。


    他们距离清河郡,很近了。


    努力赶一赶路,明早就能到。


    但李少红却让大军休整,后面的仗,打的是人心算计,而非光明正大的军队比拼。


    看过伤员,阿乔、李少红和红缨聚在一起,复盘今晚的战况。


    “让北戎人扮成大越百姓的模样,其心可诛!”红缨是军户,从小舞刀弄枪,爱恨分明。


    “一石二鸟,让大越百姓分不清敌我,一旦真伤了杨家军,叛逆的罪名便会坐实,就算元帅不追究,还是留下了话柄,难保不会被朝堂上那群人借机攻讦,那群人可什么事都能攀扯...”


    “红缨!”李少红厉声打断,省的她再说出什么狂悖的话来。


    红缨不甘地抿唇,赌气似的看向别处,不再出声。


    快速商量完对策,阿乔回到十九、二十营所在的地方,从李少红那里分了些御寒衣物,十几人一窝燃起篝火,彼此依偎着,或靠着树小憩。


    伤员都接到了杨家军那边,阿乔安慰嘱咐了几句便回来了。


    士气都还不错。


    甚至有人见了她,还在打趣,要不是她够狠,那群姓妘的怂了,丢了武器,上赶着跑路,也轮不到他们来立功。


    这群人似乎比她,更快的接受了命运。


    而她很清楚,这场变故丛生的仗,才刚刚拉开序幕。


    何老十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闷闷地,一言不发。


    阿乔突然开口:“要是没有身契的束缚,你们打算去做什么?”


    “除了种地,还能干啥?”何老十笑了笑,“但我不想种了,种来种去,地却越种越少。我排行第十,小时候逢年过节还能吃口肉,现在呢?家里女人都快吃不饱了。我就想从军,立军功。”


    豪强兼并,苦天下百姓久矣。


    新帝的新政,如润物春雨,不蛮横,也不大刀阔斧,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地方世家你来我往的博弈。


    即便如此,却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虎狼环伺,欲望疯涨。


    甚至联合外敌,趁机谋反。


    阿乔此刻并未生出太多感慨,更无法理解杨玥和新帝,这两个远隔千里的人,互为支柱助力,试图在这混沌朝堂拨乱反正的孤勇。


    她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也没有经世济民的情怀。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她现在唯一心心念念的,就是带着所有人,平平安安地入城。


    “天下要乱了。”


    她如是说道。


    寒风瑟瑟,她谢绝了红缨的邀请,红缨也不坚持,行军打仗哪里分什么男女,许是她待在自己人身边安心。


    火撩干柴,哔哔剥剥,阿乔蜷缩在篝火旁,把头埋进臂弯,想短暂的做一只鹌鹑,躲一会儿。


    千里之外,清河郡内,却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大红的绸娟挽花,缀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门檐,妘宅内外灯火通明,琉璃花灯闪烁着七彩光芒。


    葛萧红身着一袭绣着繁复仙鹤祥云的红衣,朱唇轻点,明眸皓齿,端坐在洒满百合莲子红枣的软垫上,眼角含羞,等着自己的夫君。


    这场婚,成的仓促,但葛萧红还是心中喜悦。


    要不是葛老爷子的幺女不幸过了身,这等好事也轮不到她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