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当然是为了明理!”


    贺知书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姜如初,仿佛她才是一个异类一般,随即用十分失望的语气朝她说道:“没想到师妹你小小年纪的,读书竟还有如此强的功利心。”


    读书科举,在他的眼中竟然是功利心太强。


    姜如初一时语塞,心里默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回过头来,却听到贺知书在旁边啧啧了几声,语气颇有些怪异的念叨道:


    “没想到都是追名逐利之辈......功名利禄......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家伙,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一番感慨,竟对读书科举抱有这么大的偏见,好似功名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姜如初听得眉头紧皱,正想扭头好好的跟他分说一番,就听到堂上的曾夫子轻咳了两声,只得暂时作罢,抬头望向夫子的方向。


    曾夫子埋头一脸严肃的鼓捣一会儿,这才将手中的草纸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只见草纸之上,竟然画着一个类似人形的小人儿,之所以说它是类似人形,是因为它圆圆的头上还有两竖,又不是完全似人形。


    这又是什么意思......


    曾夫子一眼扫过堂上,看到众人都露出一副迷茫的模样,慢悠悠的问道:“不知道可有人认出这是何意?”


    众弟子虽然大都迷茫,但还是有零星几个博文的,杨凡便是其一,他知道终于到了自己一雪前耻的时候,当即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


    “夫子,这个弟子知道。”杨凡自信的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同窗,见大家都望着他,这才昂着头颅将自己的答案说了出来:


    “这是‘燕’字的独体象形字......”


    也是甲骨文初文的其中一种,姜如初在心里默默的补充道,有关《说文》的内容,这算是撞到了她比较熟悉之处。


    曾夫子眼神满意的示意杨凡坐下,缓缓说道:“不错,这是‘燕’的象形字。《说文》中曾说,燕,玄鸟也。‘燕’一字也是由此而来。”


    杨凡答对一题,当即像一只斗胜的小公鸡一般昂着脑袋,一副傲然的模样。


    看得另一边的唐玉忍不住歪头跟旁边的沈梦生吐槽道:“这家伙不就答对一个字而已,瞧这模样,臀上插根毛大概都可以去斗鸡了。”


    沈梦生闻言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曾夫子示意了一下手中草纸上的象形字,接着问道:“便以此象形字为题,若是让你们自行来释义这个字,你们待如何?”


    这一题倒不算难,众弟子纷纷来了兴致,一个个的踊跃回答。


    “白项而群飞者谓之燕鸟。”唐玉第一个一脸从容的说道。堂上的曾夫子却不置可否,用眼神示意其它的弟子继续答题。


    车雪左右看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紧随其后,引用《楚辞》中的一句答道:“燕雀乌鹊,朝堂坛兮。”


    说完,她还有些自得的和蒋慧、田琴对视了一眼。


    车雪好不容易想到这一句楚辞,自以为这一番算是引经据典,然而堂上的曾夫子还是不置可否,淡淡的评了一句道:“平平无奇。”


    仅四个字,就将车雪的脸色说得通红一片,平平无奇......


    两人答的都不算错,引经据典,甚至将燕的习性和外表都形容得分毫不差,但都没能让曾夫子满意,这下弟子们都有些难住了。


    这样答都不行,那该从何入手。


    沈梦生见师弟和师妹都没能让曾夫子满意,思虑了一会儿,终于站起来答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不知弟子这般作答,夫子觉得可否能行?”


    此句出自《诗》,前两句形容的是燕子的飞行姿态,后两句说的是女郎出嫁。有引有申,瞬间给这个“燕”字拔高了一个高度,这已经算是十分有深意的答案。


    旁边的唐玉都不禁暗自满意的点了一个头。


    曾夫子虽点了点头,但还是未曾露出满意之色,眼神有些失望的点评道:


    “你这番作答虽然已有深意,但是太过小气,不够出彩,若是放在科场,至多只能得一个甲末。”


    沈梦生已经是她这一众弟子中最踏实用功的弟子,若是连他都只能答到这种地步,怕是再没有其他弟子能够答出更佳的。


    “罢了......”曾夫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的堂课便到此为止,下学吧。”


    “......夫子稍等,可否让弟子答一答?”


    曾夫子下学的话音还未落地,窗边最后一排突然响起一道有些底气不足的声音。


    霎时,书舍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同一个方向,落到了出声的姜如初身上。


    见要答题的是她,大家顿时失了三分兴致,心里甚至还都埋怨起姜如初耽误了下学。尤其是车雪三人,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一些轻视。


    车雪得到一个“平平无奇”本来还一脸羞愤,但在看到沈梦生都答得不算出彩之后,心中便好受了许多,此时见姜如初突然跳出来作答,她当即一副看好戏的心态,颇为期待曾夫子对姜如初的点评。


    沈师兄答得都不算出彩,这姜如初当真是不知进退。


    姜如初心中想了半天的答案,总觉得不说出来难受,再者她也想让曾夫子评一评,她的这个答案到底如何。


    见是她,曾夫子脚下一顿,黛眉一扬,虽然心中没有什么期待,但她还是抱着鼓励的态度的点头应许道:


    “且说来一听。”


    姜如初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天下大安。”这四个字,便算作是她的答案。


    四个字掷地有声,顿时让静雅舍的众弟子都愣了一愣,就连曾夫子都先是一愣,细想了一下,这才突然展颜而笑。


    “好啊,妙......”


    曾夫子少有这般欣喜的表情,她一边不住的点头,一边望向姜如初毫不吝啬的称赞道:“妙极,你这般作答,便是科场的考官再不喜,也不得不给你一个甲上了。”


    姜如初一听,悬着的心落下。


    众弟子本来还一头雾水,听到曾夫子竟给这四个字点评为甲上,更是个个都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


    本来还准备看好戏的车雪,更是惊得从书案前站了起来。


    “夫子,您可是评错了?这区区四个字,更是和燕毫无干系,凭什么竟能得一个甲上?”车雪当即顾不得什么委婉,直接质问道。


    若是拍个马屁就能得甲上,那天下学子还读书作甚。


    曾夫子听到质疑,欢喜的表情稍淡,眼神颇为失望的盯了车雪一眼,此番行径,怕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她不喜新来的师妹一般。


    见众人脸上都有疑惑,曾夫子示意姜如初道:“如初,你便来跟众师兄师姐们解释一下,你为何要这般作答吧。”


    “不然你的诸位师兄师姐们,心里怕是不会服气。”


    曾夫子这一句话一出,顿时让堂下的众弟子都不禁露出一脸怪异的表情,一声“如初”,可见夫子现下对这新来的姜师妹是真心欢喜。


    “弟子遵命。”姜如初应答道。


    在众同窗表情各异的注视下,她从容的解释道:“弟子之所以说天下大安,并非凭空拍马,《说文》中曾说‘燕’与‘安’古音相近,可以同音假借。”


    “且《尔雅》中也曾说,‘燕’同‘宴’,宴乃安之意......”


    众弟子听着姜如初从容不迫的娓娓道来,竟将区区四个字解释得头头是道,且并不是凭空胡说,瞧这模样,她似乎对《说文》和《尔雅》手到擒来,一时还真将众人镇住。


    整个书舍安静如鸡,只听得姜如初继续说道:


    “燕,安也。玄鸟岁岁归巢,天下何以不安?弟子本想用《小雅》中的‘吉甫燕喜,既受多祉’,但又恐功利心太重惹考官不喜,这才用‘天下大安’。”


    姜如初解释完,堂上已经静得落针可闻。


    曾夫子眼中的满意之色也毫不掩饰,可以说姜如初这一番回答,让她已经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新来的女弟子。


    确如其说,“天下大安”四个字虽然简单质朴,但已十分切题,就算有几分取巧之意,但她答得分毫不差,谁敢反驳?


    即使考官不喜投机之人,凭这四个字,南壁治下,任谁也不得不给她一个甲上。


    姜如初这番解释一通,众弟子也纷纷恍然大悟,甚至有不少弟子听完之后都情不自禁拍手称赞,这般回答,可谓是天衣无缝。


    才学和世故兼顾,评一个甲上,当之无愧!


    “姜师妹答得甚是巧妙,在下心悦诚服。”第一个开口毫不吝啬的称赞的人,是沈梦生,他表情认真的对姜如初表示肯定。


    唐玉也紧跟其后,表情夸张的说道:“姜师妹当真是真人不露相,之前倒是师兄我眼拙了。”


    他一脸意外的盯着姜如初上下看了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怀疑她之前都是故意藏拙。


    寻希书院的双星子都表示心服口服,其他的同窗自然再没有任何异议,看向姜如初的目光纷纷带着惊讶。


    而众人似乎都跟唐玉的想法一样,看过来的眼神似乎都在惊叹她竟然深藏不露。


    尤其是另一边的车雪,看着姜如初的方向几乎要将银牙咬碎:“这小蹄子,之前竟然还跟我们装相,怎么的,嫌我们的才学配不上她是吗......”


    蒋慧和田琴闻言都有些气愤的看了姜如初这边一眼,两人竟都觉得姜如初之前是瞧不上她们。


    大家现下倒真的是冤枉姜如初了,这一题不过刚好出自她熟读的两本书籍中而已,但凡此时曾夫子再问一些旁的,她大概都是两眼一抹黑。


    这时,堂上的曾夫子一脸满意的开口道:“既然你们姜师妹已经解释清楚,想必大家对这个答案评为甲上应当是没有任何异议了,若是谁还有更好的回答,都可说出来一听。”


    然后她环视堂上一圈,见没有任何弟子开口,便一脸笑意的干脆的宣布道:


    “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