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复位

作品:《宁王妃安

    为孙才人搭脉的卢书浩脸色不是很好看,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号着脉,沉默不语。


    孙才人的心一分一分沉下去,忍不住问道,“卢太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瑯嬛、瑯姚在一旁也紧张着。瑯姚看向卢太医道,“有什么你直说就是。”


    卢书浩面色凝重,“才人短时间内又有身孕,本该是大喜。”他迟疑一会儿,看向瑯嬛,见瑯嬛微微点头,才道,“虚滑无力,脉细如丝,怕是……”他干脆跪下,“恕臣直言,才人您距离上次有孕的时间太短,身体还没养好,体质虚弱,有孕的时机不对,母体孱弱恐怕胎儿不保,只怕等不到生产。”


    瑯姚面上惊慌,忙问,“听闻当年皇后娘娘身子也不好,极其孱弱,可太子与两位公主不是依然平安出生,又如此健壮。”


    卢书浩犹豫片刻,“微臣给皇后娘娘号过脉,皇后娘娘阴体双虚,平日看似无恙,实则内里虚耗极多。”不过是表面太平。他咬了咬牙,“皇后娘娘能活至今日,已是天大的运势。”她的脉象极其极其奇怪,前些日子风寒高热时,甚至摸不到脉搏。“父亲强壮,胎儿便强壮。便是母体孱弱些,只要胎儿足够强健,便会源源不断,用尽一切可能吸收母体的养分。才人如今,身体孱弱是一方面,主要是你的身体已经无法提供胎儿足够的养分。”妃嫔每日份例均有规定,一个才人年例不过五十两,猪肉五斤、羊肉十五盘、鸡鸭共十只、白米二十斤、白面二十斤、杂米二十斤、白糖二斤、香油三壶、鲜菜每月五斤、豆腐每月三斤、瓜果每月一斤。滋补汤羹更是不要说,若非自己使了银子让小厨房准备,便是只有常规的红枣银耳汤。而皇后有孕之时,日日燕窝不断,鸡鸭鹅更是每日一只甚至许多只,牛羊肉亦不断。为防汤药伤了孩子,她调理身体,一概用药浴或熏蒸,上百两一根的红参,一年便能用三四百根。“微臣看过皇后娘娘的脉案以及用药,一个月的用药量便是上万两,完全是用银子在撑着她的命。”


    瑯嬛不解,“皇后一年的份例不过一千两,这余下的银子——”


    卢书浩看了她一眼,“余下的银子,都是皇上从自己私库中掏的。”他又转向孙才人,“便是微臣现在便为您烧艾保胎,也至多保至六个月。这其间,对您的身体伤害也是极大的,不如……”他后退一步,低下头不再言语。


    孙才人一阵阵发冷,手心全是粘腻的汗。“不能保住吗?”


    卢书浩没有说话。


    瑯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卢书浩,上前温声道,“卢太医,今日麻烦你了。”她顿了顿,“孙才人的胎不稳之事,还请你暂且隐瞒。”


    卢书浩答应下来,提着医箱退下了。


    瑯嬛坐在她床边,瑯姚又忧又急,“好不容易又怀上的孩子,这可怎么办?”


    瑯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孙才人的神色一瞬间冷了下来,她咬了咬唇,“既然注定保不住,便该让他死得其所。”


    瑯姚听的心惊肉跳,晚上回去才悄悄问瑯嬛,“孙才人下午那话,是何意思?”


    瑯嬛疲惫道,“不过一颗荆花树,便让她失了孩子,又受了这么大的罪,她心中怎能无怨无恨。”桃红打听过了,当时,是用细细的竹棍,一下下打在她的小腹上,一点点将她的孩子打掉的。三个多月的孩子,还未长出手脚,便成了一团污血,就这么没了。“也是她倒霉。”偏偏她的院子中有一棵荆花树,偏偏中了毒迷了心智的是皇上。“若是皇上没有为皇后试药,也没有这些事。”她心口堵得慌,像是被谁塞了一把花椒,又麻又胀,语气却竭力维持着平和。“皇上疼皇后,前一个孩子都不在意,如何能在意后一个孩子。”


    瑯姚一惊,不自觉握紧了帕子,压低了声音。“她,她想害皇后?”


    瑯嬛摇头,“谁知道呢?”


    瑯姚又道,“皇后娘娘与咱们甚少接触,便是每日合宫请安,身边也是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同皇上在一起,便是想将孩子落在她头上,又如何有机会?


    瑯嬛抬头看着她,那双眼睛如清水寒冰,看着清透,却有让人浑身一凛。“机会,是寻来的。”


    瑯姚越发惊慌了,伸手抓住瑯嬛,“长姐,此事万万不能做的。咱们,咱们娘同妹妹如今还背着坏名声,若是再牵连到我们——这,这……”她越急越是说不清楚,额头竟生了一层薄汗,“咱们,皇后,她,——试药一事,皇上不是说了,是假的吗?”皇上身体恢复后,还杖毙了好些传话的宫人。


    “皇上要护着皇后,真也是假。”瑯嬛恢复以往的和缓,对瑯姚一笑道,“你放心,此事涉及过大,我不会做什么的。”不过是好奇,若是皇后害了皇上的孩子,皇上是否还会如珠似宝的护着她。


    瑯姚捂着心口,稍稍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又道,“皇后娘娘身子若是真如卢太医所言,寿元怕是不长。”如此,悬空的后位……


    “难怪每日合宫请安都要我们在外等着,又不许吵闹,便是皇上登基那日,都没有放礼炮,原是怕吓着皇后。”她原以为,皇上所言皇后胆小怕吵,只是字面的意思,如今倒是明白了,恐怕是怕吵闹了惊到她,引起心悸。


    后位?瑯嬛默然。


    她站起身,“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吧。”她转身为瑯姚掩上门,也掩去了自己自己一颗不定的心。山重水复,千回百转,有兴奋,有失落,有怅惘,也有苦闷。她费尽心机入宫,将自己的一生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中,难道不能争一争皇上身边之位,坐一坐皇后之位吗?若是皇后寿元尽了,皇上还如此年轻,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定会再立皇后,到那时,她要有何,才有资格争一争呢?


    十二月,唐若贤治理蝗灾有功,皇上复了瑯姚贤妃的位份。


    蝗灾是八九月开始的,山东三省,原先只是高热几月不下雨,后河、湖水面缩小,低洼地裸露,肉眼可见虫卵。三省刺史接连上报,请求协助。肃宁没见过蝗灾,也没经历过,宁安更是不知。但他们二人都是广读书之人。


    《诗经》中已提到“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陆佃的《埤雅》中也有记载“或曰蝗即鱼卵所化”;潘自牧《记纂渊海》“有蝗化为鱼虾”、李昉《太平御览》“蝗虫飞入海,化为鱼虾”,均有记载。


    二人知晓此事不可忽视,便即刻派了人过去协助。若是误判,去一趟也能安心;若是真有蝗灾,提前准备好,也不怕损失过大。被派去的是沈从之以及唐若贤,太子跟随。沈从之带了两个老农,老农凭经验判断,蝗灾迫近。沈从之当机立断,召集米商,要求众人留储应急。又不顾旁人反对,执意要求百姓提前收割粮食。蝗灾来临时,沈从之带着太子以及一些落单的百姓,躲在了衙门中。蝗灾铺天盖地,无法出门,沈从之干脆找出衙门的已决文书,一一展开让太子看,并让他评断判定是否合情合理。又允许百姓一起讨论,将百姓的苦、百姓的乐、百姓的冤、百姓的想一一记下。待到蝗灾缓解一些后,太子率先归京,沈从之与唐若贤留下协同三省刺史做余下的事。


    宁安看着折子道,“这唐若贤什么没干,不过是跟着去了,倒是沾了沈从之的光。”唐若贤为人处事极其圆滑,一面表现的支持沈从之的一切决定,一面却又私下见米商与百姓们,话里话外都是沈大人为太子师,难免争强,请求大家给他一个面子,不要打骂他,也不要打砸衙门。她看着肃宁轻叹一声,“前一刻还在打骂沈从之,怒骂他为私利害人,蛊惑他们提前收割粮食,后一刻便笑着称赞他料事如神,这般变脸速度,当真是无人能及。”她心疼儿子同沈从之一起被打骂。


    肃宁道,“百姓多无知,所看所想只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早收一日,粮食的产量便少一些,粮食的质量便差些,他们谁不是靠着米粮过活,如何能不急。”无知,所以许多时候分不清好坏,分不出轻重。因为无知,才会无智,他们不知蝗灾的严重。许多人都不以为然,甚至说出,将鸡放出,便能吃光蝗虫的话。所以,免费的学堂才尤为重要。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是无行万里路的能力与魄力,便要多读书。读诸子百家,读六经四议,读朝代更迭,读民间歌词……读书,能增智,也可看遍前后、走遍天下。一个国家,智者多了,才会多勇者,勇者多了,国家才能无坚不摧。


    肃宁自然也是不愿意将这功劳给唐若贤,所以才会复了瑯姚的位份。瑯姚是他的女儿,复了位份,便等于给了他赏赐。


    颂恩入宫一个月后,娘家的奶嬷嬷也入宫了。她姓盛,虽被人称一声嬷嬷,却只有三十五六岁,贤淑贞静,书画琴词,宫技绣纺,件件拔萃。生有三女,长珍,次玉,三瑶,均陪同颂恩一同长大,如今暂且住在宫外,只等来年宫女选拔,入宫继续伺候颂恩。


    这一个月,承宠的只有颂恩一人,她自是得意,十二月大雪日,她竟在合宫请安时,穿了一件露着大片脖颈的齐胸襦裙,骄傲的扬着头,生怕旁人看不到她暧昧斑驳的脖颈已经胸口。


    史芊淡淡的扫过她,端起茶盏掩去唇角的冷笑。这是宠爱还是凌虐,她怕是自己都分不清。


    李诗扬了扬细长清媚的眼,“皇上宠爱刘采女自是不必说,我可是听说刘采女初承宠那日,喜帕被染红了一半,可见皇上对刘采女的喜爱。”


    颂恩确实不够聪明,却也并非愚笨,怎会听不出她言语中的嘲讽。她曲起眉心,笑道,“皇上对我情难自禁,你自然是不懂。”


    李诗始终含笑,“懂与不懂,我也只是想劝劝妹妹,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是不是情难自禁,我也不懂,只是你我并无不同,侍寝的步骤都是一样的。”蒙布、熄灯、无言、不语。


    这般侍寝,李诗自是不满意。只是她心高气傲,不愿落了下风,嘴上强硬道,“我与你们怎能一样,皇上召我侍寝之时,是点灯的,也会安慰我、轻言哄着我。”


    李诗摆明了不信,眉头微挑,“是吗?”


    颂恩重重点头。


    李诗笑道,“既然妹妹如此得宠,姐姐便祝你早日有孕,为皇上产下皇子。”


    天冷,宁安更是不愿出门,起床后没什么精神,便让她们回去了。午膳后,颂恩越想越是气恼,提着裙摆便要去勤政殿找皇上。


    盛嬷嬷赶忙拉住她,“皇上不喜旁人惊扰,去了要坏了规矩的。”


    颂恩不听,“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皇上如此宠我,这一个月都是我侍寝,难不成还不能为我破例吗?”她吩咐侍女给她拿来披风披上,抬脚便往外走。


    颂恩到勤政殿时,遇到了前去送点心的瑯嬛,她面上不悦,直接质问,“你来做什么?”


    瑯嬛笑道,“昨日听皇上有些咳嗽,我便炖了只梨子送来。”虽然她位份比颂恩高,但还是退了一步。颂恩为人冲动,又因父兄手握大权,出身不比皇后差,骄傲自大。她早晚惹出事,她又何必同她争一时之气。


    见她退了一步,颂恩颇为满意。盛嬷嬷跟在她身后,颇无奈的同瑯嬛道歉。


    瑯嬛温和道,“无妨,刘采女年岁还小。”


    颂恩走到门口也不等通报,便要往里走,被侍卫拦下后怒道,“大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星一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无皇上应允,谁都不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