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人
作品:《宁王妃安》 肃宁生辰后,后宫又多了几个女人。凉州的康王送来了姐妹二人,一人名青雀,一人名青鸾。因冲撞了国舅的名字,入宫后改为雀儿、山鸾。端王府也送来了一人,叫喜悦,没说为后妃,只说是老端王妃欠了她母亲一个人情,随便给她安排个活计便行。还有三人,一人为戍边刘将军的小女儿,名颂恩。余下两人则是两广献上的,一名沈知意,一名方知遇。
新人入宫,要受皇后训戒。枇杷跟在宁安身边,一边学着规矩,一边学着她的行事作风。她虽年长些,却比不过两位公主长得高,只能加快了脚步,堪堪才跟上了她们。
宁安记不住她们的名字,有时连姓氏都会弄混,干脆吩咐司制房,给她们每人做了牌子挂在胸前。
宁安一一询问了她们,雀儿不愿为妃,自愿进了尚功局,做了司珍房一个小小掌珍。她说,“臣女自幼身子弱,恐不能为皇上开枝散叶。臣女也不识几个字,至多读了些《女则》《女戒》,便是想为皇上皇后分忧,也做不到。只是自幼时起,便喜欢珠钗饰品,又同家中善做钗饰的姨娘学过一二,尚能以此一技伺候皇上皇后。”
喜悦也不愿为妃。她告诉皇后,她原是街口卖猪肉家的女儿。前些年老端王妃礼佛归来时,被人刺杀,她的父母平白受牵连而亡,自从她便被养在了端王府。她说,“他们以为送我进宫就算是还了欠我爹娘的命了,就算是我天大的福气了,可这等福气并非我想要的福气。”进了宫,就再也出不去了。进了宫,她即便是做了妃子,哪怕是做到四妃之一,又能如何,还不是一个奴才。她幼时家中虽算不上富裕,却也没少了吃喝,爹娘疼爱,自由自爱。这些,哪里是端王府能还的清的。她看了看雀儿道,“皇后娘娘,我要进御膳房。”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家的烧猪肉,天下一绝。
争抢着入宫的他们见了不少,不愿入宫倒是少见,更何况一日便见了两人。
皇后还未说话,颂恩便直接站起道,“你们这二人,说什么不愿入宫,怕不是以进为退,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故意这么说的。”
宁安眉头微跳。站在她身边的枇杷心中一紧,还未等她想到自己要做什么时,便听蓝姑姑道,“放肆!”
颂恩挑着眉,扫了蓝姑姑一眼,丝毫不将她放在眼中。“既然不愿意,入宫做什么。”她面带毫不掩饰的不屑,“还不是另有目的。”
宁安看着她,边塞长大的姑娘,父兄又是手握重兵的将领,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少有人敢忤逆的。她难免天真直率。只是天真过了头,直率过了头,便不讨人喜欢了。
“人与人不同,并非所有人,都能同你一样。”宫中的女人,自愿入宫的有几人,不得不入宫的有几人,被迫入宫又有几人?世道对女子不公,再聪慧的女子,想要似男子一般念书、考科举,可要经历无数艰难。她可以不懂这些,但她不能理所当然的认定,后宫之中便是富贵权势之地,天下间所有女子,都趋之若鹜。
有多少女子,也想似男子一样建功立业,却不等她们长大,便让她们匆匆嫁人,一辈子被困于家庭琐事,生育养育之中?有多少女子,也想似男子一样遨游天下,却不等她们行动,便被一口一眼冠上不安分的罪名,一辈子背着莫须有的污名凄凉一生?有多少女子,本该似不羁的鸟,自由自在翱翔在空中,却被生生折断了翅膀,困于樊中?
李诗淡淡扫过她,见她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忍不住在心中冷哼。蠢货。
颂恩下巴扬的越发高了,骄傲道,“她们自然不能同我比。我父亲乃是戍边大将军,兄长亦是大将军。我的嫂子,也是太尉之女,她们如何同我比?”
阿朱沉着脸,正要上前,宁安却笑着微微摇头。阿朱重新退回,宁安喝了一口茶,笑道,“既然你父兄、嫂子的父亲如此厉害,你的位份定是不能低了。便为美人吧。”
颂恩面上喜悦,却在听她说出美人后微微沉下了脸。宁安挑眉问,“怎么,刘美人对这个位份不满意吗?”
颂恩转身坐下,冷硬道,“皇后娘娘给的,臣妾怎会不满意。”可那样子,分明就是不满意。
阿朱气恼,宁安有一次拦住了她。她低头看着茶盏,里面是黄精花茶,加了枸杞,微微发甜,她不喜欢。“也是。”她笑着抬头,“你父兄如今手握大军,堪比本宫娘家曾经,一个小小的美人,你如何能满意呢?”
史芊、李诗等人,立刻站了起来,一一跪下。偏偏颂恩无知无觉,并没有听出宁安的不悦以及嘲讽。“臣妾自认与皇后娘娘相比,并无差别。皇后娘娘是皇后,臣妾自然不敢生出什么心思,只是臣妾认为,便是皇贵妃之位,臣妾也是担得的。”她顿了顿又道,“如今皇上后宫四妃只有一人,臣妾也不要皇贵妃之位,皇后娘娘便给臣妾一个贵妃之位就是。”她微微外头,天真道,“臣妾当了贵妃,便能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了,皇后娘娘好好休息,养着身体就是。”
“呵。”一直在内殿的苗苗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一会儿,脆声声的笑从屏风后传来。想想笑的都快岔气了,“哥哥,这个人好好笑……”
想想笑着倒在宁安怀中,宁安揽着她,为她揉小肚子。“既然刘美人不想要美人的位份,那便不要了。”她看都没看她,“如今伺候皇上的人虽多了些,却也总不能人人都是妃,都是嫔,总要有人为采女,为御女。刘美人既然这么为本宫着想,便封为采女吧。”她笑着捏了捏小女儿肉嘟嘟的小脸,“至于唐采女,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伺候皇上也算伺候的得力,升为御女。”
无论颂恩如何不满,如何觉得皇后针对她,位份都定了下来,再无回转余地了。如今后宫之中,皇后之下,淑妃一人,充华一人,婕妤一人,才人三人,宝林五人,御女六人,采女五人。
枇杷想要亲近皇后,却又怕她。她同桃娘说,桃娘不解,“皇后娘娘对你那么好,怎么会可怕呢?”皇后的性子软,从未见她生过气,对谁说话都是极温柔的。
枇杷靠在娘的怀里,苦恼的拧着眉,“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她可怕,比皇上还可怕。”
桃娘想了想,“大概是这些日子皇后不太舒服。”她如今在司膳房,负责一部分皇后小厨房的食物,她知晓皇后上次风寒后一直没太好,每日也没什么精神。
枇杷摇头,“不是。我觉得皇后娘娘很厉害。”她能管的住太子,管的住公主,还能管的住皇上。“他们都不敢惹她。”今天刚入宫的刘采女,如此顶撞皇后娘娘,又没规矩,她都感到害怕。虽然皇后娘娘笑着,但她的笑乍现倏隐,笑中藏着的是冰冷淡漠,以及极力压制的烦怒。
桃娘看着女儿笑了,“他们并非不敢,而是舍不得。”舍不得让她累,舍不得让她忧,舍不得让她气。她握着女儿的肩,让她看着自己,“你这些日子可还习惯?”即便她是太子妃之母,她也不曾拿着身份,依然尽职尽责做着自己的活儿。并非不愿意,也并非宽和,而是她们身后无依,又是骤然富贵,定会惹人嫉妒。她一如既往,也是为了女儿,为了自己。她甚至,不敢同女儿住在一起,多数时候并没有住在分给太子妃的院子中,而是同司膳房的女使们同住。
枇杷点点头,“教导姑姑对我还不错,阿朱阿紫姑姑也很照顾我。”
桃娘又问,“两位公主呢?”
枇杷想了想,“我同她们接触的少。”只是念书时在一起,闲暇时间,两位公主要么去找她们的驸马玩,要么就粘着皇后娘娘与皇上,或是去陪太上皇与太后。
“太子呢?”
枇杷脸上一红,低着头嗫嚅道,“太子对我挺好。”
桃娘看着女儿笑道,“你同娘说说,太子对你怎么好了?”
枇杷拧着帕子低声道,“太子给我送点心,还让我好好跟皇后娘娘学着,不求我能学十成,学了一半也是好的。”她的声音越发低了,“他还说我胖胖的很好。”
桃娘看着女儿的样子,将女儿拥入怀中。“那便好。”
苗苗还在看书,阿朱将下午的点心换下。“太子,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苗苗点头,放下了书。“点心拿下去吧,想想若是看到了,又闹着要吃了。”倒也不是不给她吃,只是点心吃多了,便不想吃饭了。“送去给枇杷吧,她总不能同未来嫂子抢。”
阿朱笑着应下。苗苗问,“爹娘休息了吗?”
“还没。”天一日日冷了,她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窗户关上了。“娘娘下午睡的多了,晚上睡不着,皇上陪她赏月去了。”夏日的月有夏日的柔和,冬日的月自有冬日的明澄清澈。
正说了,洗漱过的想想裹着加了棉的披风跑来了。苗苗同阿朱对视一眼,均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自从她发现兄长睡的晚,晚膳后阿朱等人会来为他换一次点心后,便算着时间来,有时还能吃上几块。
“没有点心。”苗苗对她道,“点心要送去给枇杷。”
想想小脸一鼓,“你有了太子妃就不喜欢妹妹了。”
“你都洗漱过了。”他点点她的鼻子,“洗漱过再吃点心,是要坏了牙的。”
想想咧着嘴,给他看自己的牙。“我吃完再去洁牙。”说着便要去拿点心。
苗苗拦住了她,“不行。”他牵着她向外走,“你该睡觉了。”
“我还不困。”说着,揉了揉眼。走了没两步,她就犯懒了,手一张,“哥哥,你背背我好不好?”
苗苗摸了摸她的脸,“好。”
在院中晃了没两圈,想想就睡着了。苗苗将她送回房间,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一直等她睡熟了才离开。
阿朱低声道,“长安公主同太子、公主虽是一母同胞,性子却完全不一样。”定国公主、太子像皇上,性子沉稳坚毅,长安公主则像极了皇后,玉软花柔。不过他们的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聪明绝顶,极端自负。
阿朱放下床帐,苗苗道,“若是爹娘再有弟弟妹妹,也不知是什么样?”
阿朱道,“太子也想要小弟弟小妹妹了?”长安公主前些日子听皇上戏言一句,同你娘给你生弟弟妹妹,这几日一直缠着问皇后,弟弟妹妹什么时候来。
苗苗温和一笑,“总觉得还该有一双弟妹才是。”
阿朱惊讶,转身关门,“倒是巧了,皇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总觉得还该有一双儿女才是。
苗苗微微摇了摇头,“娘身子不好,若是再有孕,对她百害而无一利。若是我真该再有一双弟妹,我想弟妹也是能理解体谅的。”
十一月,孙才人再次有孕。也不知是她的身体强悍,还是卢太医的医术高超。距离她被活生生打下胎儿,又经受种种酷刑不过四月,她便又有了。
孙才人欢喜不已,瑯姚与瑯嬛也跟着高兴。比起其他人,她们与孙才人走的更近。李诗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有时吝啬至极,连个笑脸都不愿意给她们,清冷孤傲;史棠倒是同她们相熟,奈何娘家获罪,连带着她也受牵连。前些日子谭宝林送了些点心过去,奉了她命令去送点心的宫女便被随便找了个理由杖毙了。谭宝林布衣出身,不懂前朝后宫的种种联系与拉扯,虽知晓史氏一族的事,却一直认为史棠无辜,又先后失了两个孩子,实在可怜。直到有协理六宫之权的史芊不忍看她刚得宠便失宠,差人带了一句话给她。
“若非她妄图害皇后、太子,若非她认为她生了儿子便有同皇后一争得能力,若非她的父母暗中支持她,史氏一族又怎会灭族呢?”
谭宝林听后惊怕,忙差人打听了,这才知晓史氏一族覆灭,是打了混乱皇室血脉的心思,有谋反之心,也落实了谋反之心。自此,再也不敢同史棠接触。
孙才人到底是受过伤的身体,这次有孕着实不舒服,只能在床上躺着。三人一边做着孩童的衣衫一边闲聊,瑯姚道,“谋反是大罪,也不知为何皇上偏偏还要将她留在宫中?”
瑯嬛道,“皇上仁善。”她放下手中针线,露出一丝迷茫。“听闻她第二次小产后胎儿久久不下,是由接生嬷嬷手剖而下的,后又缝合,已经不适合侍寝了。可皇上还总是招幸她,可见皇上是个念旧的人。”
孙才人道,“也许已经恢复好了呢?”她出自民间,听到的事情比她们要多得多了。“我曾听说,有些年老的青楼女子,会故意将那处划开,然后嵌入珍珠,这样,男人会更舒服。”
瑯姚脸皮薄,脸上发热,偏过头去。
瑯嬛到底年长些,虽也觉得脸热,却不似她一般。她看着孙才人调侃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说,是不是差了侍女,偷偷的出去买些禁书了?”
瑯嬛原是玩笑调侃,谁知孙才人听后却面上一阵发白,身上也起了一身冷汗。她忘了她现在是御史大夫的女儿,自幼养在深闺中,学女红,读《女则》《女戒》。
瑯嬛见她神色不对,收了笑,坐到床边,“怎么了?”
孙才人的手放在腹上,“我的肚子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