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牧野，周围有两座山不得不提，一名澜山，一名琉光山。


    澜山树木繁盛，夏天碧波如潮，是许多人的避暑胜地，位于城外北边三十里处。


    琉光山更远一些，位于城东七十里处，分成两峰，稍矮些的名曰六安，山前头兼有一大片园林，水草丰美，野兽极多，当年清帝围了起来做皇家猎场用，另一峰高些，名曰四极，当年划给了垂云宗做皇家道观用，但后来清帝觉得不方便，路太陡，不大好走，在牧野城里又修了一个，就把这里封了起来，四极峰便逐渐无人到访。


    今日燕椿和带赵元青来的便是来的这琉光山四极峰，这峰人迹罕至，许多年前修的石板路上已长满荒草，难以辨认。


    走在前边的是那位救了公孙棠的道人慧嗔，还有公孙棠。


    有外人在赵元青不好问，这对组合实在奇怪，不，应该说从早上出门时就透着怪异，一出门，上了马车，那道人和公孙棠便在马车上，一路上只有燕椿和同那道人谈经论道，公孙棠和她都沉默地像个哑巴似的。


    马车走了许久，道人先行下车后，燕椿和拉她随后跟上，公孙棠殿后。最怪的是……为何要爬？


    这样的高度，几个纵身，借力就能上去。


    但她老老实实地跟在燕椿和身后，刚刚形容的不对，最怪的是燕椿和，他这一路上话多得可怕，和那个老道扯个不停。


    几人走得也不快，几乎快到晌午才爬到最高处，远处赫然是一个已经废弃的道观，但依旧可见曾经的精美，就连那房顶碎裂蒙尘的琉璃瓦，都依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乎灼眼。


    那道人率先上前一步，取出黄铜门匙打开已经破败的红木大门，入内一正殿，两侧殿，连同大门一起呈一个“口”字。


    赵元青眼力好，瞧见正殿拜的是天君地母和大魏的国祚，两侧殿却有些怪，一侧只有些星轨图案，另一侧则是一位名曰文曲星君的神仙。


    最怪的是，两侧殿香坛中的香灰几乎堆淤，倒比正殿的还多些。


    老道走入星轨侧殿开始清理香灰，做一些简单洒扫，公孙棠也随后，撤下全是尘土的幔帐，赵元青见这两人年纪实在不小，鬓发微白，自己待着不合适，也入殿内寻了个布开始擦拭。


    三人做得极快，殿内焕然一新之际，那道人最后拂尘一挥，台上供着的星轨竟在白日中发起光来。


    这光也怪，赵元青如今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如珠光，白日生晕，也是柔和的，就算海珠，勉强有些强光，也绝不如星轨上的那些刺眼，至于燕椿和拿着的夜明珠和妖丹，也不过勉强有些幽光照明，也不如那墙上的星轨。


    旁边燕椿和此时才入内，一揖手道：“那就拜托二位了。”他态度十分谦和，甚至微微弯腰，这也很怪。


    赵元青被他拉出侧殿，站在庭院中，忍不住又看他一眼。这一路上，她望他好几次，但他都没回应。


    侧殿门被内力关合，燕椿和隔袖抓着她的手，有些用力，像是在紧张，甚至呼吸都小心起来。


    他茶眸紧紧盯着侧殿。


    合上殿门，殿内并无光，但还是亮的，起了风，天十分突然地阴沉起来，犹如六七月份时突然的雷暴天，泼墨一般黑。


    殿内光芒愈发盛，天愈发黑，几乎黑云滚滚，燕椿和的脸也愈发难看，几乎到了阴鸷的地步，眉头紧蹙，他越抓越用力。赵元青有些明悟，但不确定，只得揽住他肩轻拍他。


    他偏过头，二人对视，燕椿和勉强笑了笑。


    殿内凭空起了风，窗纸被吹得鼓胀，甚至如稚童眼白一样，但没有破，光芒愈发强盛之际，赵元青突然听到殿内……应该是有人呕喷出血。


    一切骤然停止。


    门咯吱一声开启，公孙棠脸色青白，唇几乎没有血色，燕椿和略上前一步看向他。


    公孙棠先是朝燕椿和点点头，又摇摇头，才开口说道：“二位，请回吧。”


    燕椿和眼露茫然，失魂落魄地点点头，顾不上再和公孙棠打招呼，拉着赵元青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倏地回头问道：“可破否？”


    公孙棠摇摇头：“命线全无，不知，不可言，不可料。”


    “……不可言，不可料。”他喃喃重复了两遍。


    赵元青见他似痴傻一样，实在看不下去，瞪了公孙棠一眼，拉着他出了殿后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哄道：“茂茂，别信这个，你信这个不如信我。”


    燕椿和如坠冰窟，脸色白得几乎透明，身体轻颤着，缓缓抱住她。


    “沈嘉宝、元让蓝，陈小圆，燕椿和，韩沅，张……张之蘅……”他一个一个细数，朱唇轻颤。


    “元青，元青，若……若有一日，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你会——”他急切地问道，但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赵元青低声轻道：“不会，茂茂，我绝不负你。”


    可燕椿和不信，他怔怔地落下泪，深吸了口气，勉强扯了下嘴角说道：“我……我们先下去吧。”


    她突然明白，为何他们要走上来，赵元青叹了口气，取出他的帕子帮他擦了擦脸，拉着他慢慢朝山下走去。


    一路上，燕椿和如同魂飞魄散一般，上了马车后也紧紧抱着她不松手。赵元青有些迁怒公孙棠和那道人。


    怪不得燕椿和不同她讲，若她早知道，才不来。


    等回了畅春园，燕椿和方清醒些，刚进外间，他拉着她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赵元青，你记住，若你负我，我就杀了所有人，包括我。”


    ……他是认真的。


    赵元青几乎呆滞地看着他，不明白这话是从何说起的，就因为她没命线？


    他表情甚至带了一些不辨是非的童稚和天真，认真继续说道：“云梦若是全盛时期，那样的人偶，偃甲，我半月便可造出一批，现在甚至不需要妖丹，我不在乎什么九州，结阳你见过的，那里的人的数量对不上，我可以用江州，胥州的所有东西去填。可能会难一些，但我很厉害。”


    他欣喜地笑了起来，眼中有着一些迫不及待：“张垂云算什么？赵元青，若你敢负我，我便叫你见识见识。”


    “……像小猫。”赵元青惊奇，哇这次看起来疯的格外严重。


    燕椿和表情空白一瞬。


    “幼猫，真可爱，茂茂。”她笑眯眯亲他一口。


    “……”他呆滞地看着她，结巴了一下。


    “我、我是认真的。”


    “来，咱们进去说。”赵元青帮他换衣服，内心叹气，真是活祖宗，隔三差五来这么一次，她都习惯了。


    她自己也换好衣服后，拉他到软榻上坐好后，抓着他手，和他一起鼓掌。


    “茂茂真厉害。”


    燕椿和眼眸淬火，怒气冲冲抽回手要起身离开，被她死死抱住又挣脱不开，气得脸颊涨红。


    “你打不过我，嘿嘿。你没办法，挣脱不开吧？”


    她还笑！燕椿和怒瞪她。


    “茂茂，看看我这次猜的准不准。”她起身压在他身上。


    “你突然发现我可能会走，发现好像没什么能留我的，思来想去只得拿那些人威胁我，赌我心善嘛。但我并不心善的。你威胁不到我。各人自有缘法命数，我不知道别的修者，反正我十分想得开。”


    燕椿和沉下脸。


    “噢哟猜中了，你换种方式，你这样威胁，你说赵元青，你若是走，我就三天不理你，或者我就会生气！”


    “这样我才会怕。”她伸手取下他的发簪和发冠继续讲道：“你别信那东西，茂茂，你被吓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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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我去过结阳和云梦的，我猜得到，最坏的也想了。就这样吧。”


    他脸色稍缓些，搂住她不高兴地讲道：“元青，星图不会出错的，你……你并非——”


    赵元青用手轻轻捏住他朱唇，夹扁。


    “不是说了不让说，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人的目标是会变的，我们单纯点，每天这样，我很开心的，你也很开心，对吧？”


    他动了动唇，眼神执拗，不大情愿地点点头。


    “在我心中，这事还没我当年欠了一大笔银子的事情大，你信我，别信别人。这事我觉得也分情况，若我能选，给我什么都不会离开你，若不能选，你等我一些时日，我悄悄跑回来找你。”她又亲亲他。


    燕椿和心中又气又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不明白为什么何事都被她讲得那样简单，还没她欠的银子事情大，她才欠多少银子，金山银山他也填得起。


    他有些不好意思，虚虚捂住她耳朵，闷声闷气地讲：“那你当刚刚没听见，我什么都没说，行不行。”


    赵元青捏了他一把，戏谑说道：“小疯子，还比我大呢。”


    他眉眼染上些忧虑，又有些羞涩，感觉自己越来越好哄了，这样不太好，他应该再闹一闹，闹到她头疼，拿他没办法才行。


    “……你，你写在那张纸上，我的本子上也要。”他稚气地强调。


    赵元青忍笑，从袖口掏出那张胥州大白问他：“这张？对对账？看看去年我做的怎么样？”


    她平日都带着这个，从前两边袖子都揣着零食，现在只有一边有，因此时长不够发。


    他推她，赵元青识趣起身，他也拿出那本账册，仔细对照，想扣分，让她欠他千百件事。


    但瞧来瞧去，竟实在想不到，暗恨自己现在过得太好，都怪赵元青。


    “……有一件！昨日！你昨日说今日哄我的，但你今日没哄，你刚刚哄得不是昨日的事情。”


    啊……昨日浴池中一次，到床上后又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今日起床就匆忙出门，确实没来得及。


    她干脆伸手拿过笔递给他，一边帮他研墨一边说道：“你写，你写我欠你八百件，反正对我没区别，你写不写我都得做。”


    他抿嘴笑，接过她的笔放到一旁。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你把我刚刚说的也写上，若我走了，我爬也得回来找你。”


    这个燕椿和千百个愿意，他如今十分相信赵元青，她并没有骗他，甚至有时他悄悄派人跟着她她也权当不知。


    他重新拿起笔，认真写下后又誊抄一遍在她的纸上。


    “你……你按个手印。”


    赵元青咬破手指，按了一个在她的纸上。


    燕椿和不高兴地问道：“你咬破自己手作甚！那不是有墨！”


    她讨好笑道：“这样不是让你放心嘛，你开心，我这手疼些怕什么，再说，也不疼。”


    他幽怨地伸手拉过她流血的手指，低头含住，口中嘟囔：“不要这样，我不喜欢。我说过的，你是最重要的，若有一日我伤害你，你就直接不要我，那时我绝不拦你。”


    她连忙抽出，又硬挤了一些按在他那小本子上。


    “我都咬破了，这样多浪费，下次不咬了。”


    燕椿和见她咬破了，自己也伸手欲咬，被她连忙拦住。


    “祖宗，你就算了，你破个皮我都得气半天，今天我都有心杀了公孙棠。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吧？”


    “把他留给你徒弟吧，他会处理的。……你晚些去他那里吗？”他眼巴巴地望着她，十分可怜。


    赵元青没好气道：“……你这样我怎么走，明日再去！”


    ……燕椿和开心了，可他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