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户洞层叠，密密麻麻。


    黄土泥巴垒成山型，垒得大约三四层的样子，看起来并不牢靠，上面有许多孔眼，如同蜂巢，每个孔眼中都有一户人家。


    这里没有街道，没有小巷，隔开风户洞的，是一个即使凝结成冰，也浑浊发黄绿有些像老痰的水渠，水渠名叫圂象渠，外面是风户洞，里面是倾脚头粪市。


    从倾脚头粪市望去，只有垒砌成的厚黄土墙璧一样的一个个黑洞，用柳絮填充的发黑黏被做了简单遮挡。土已经被熏得黑褐，堆在牧野的城南，因为是冬天的关系，只有些黏稠的腥气和异味，但不算恶臭。


    赵元青慢慢走在街边，上午刚去过锦杉苑，那里光一个水榭就约有一个这样的褐山那么大，景色雄丽华美，白纱只是微微飘扬，缱绻柔和。


    走到这里才知道今日是风天，畅春园也好，锦杉苑也好，入园后都是微风，但这里不一样，风刮得衣角就没下来过。


    砂砾尘土飞扬，只走了几步，蓝黑色衣裳就染上浮土。


    但再走几步，过了圂象渠，这里是沉默的，寂静的。


    干柴一样的人们都麻木地或坐或躺在路边，坐在尽可能有阳光的地方，有孩子眼球凸起，眼白黄的惊人，饿的直吮吸自己手指，还有的大着肚子，一直在打嗝，但这并不是吃饱了，这是肚子里有虫子，从前元让蓝也有。


    这里没什么阳光，仅有的宽敞的，带着阳光的地方也被稍微壮一些的人抢占，衣不蔽体地枕着石头睡觉。


    牧野，就连阳光和风都可以不公平的分配。


    这和琼州还不太一样，琼州人少，人不会被浪费，最惨也就是被抓到船上干到死，管饭，但别想吃饱。染病了就扔到海里。


    她绕到侧面看那些窑洞的厚度，心中估算了一下，沉默地叹了口气。


    又往里走了约一盏茶，一群只到她小腿的干瘦孩子围住她，男孩居多。他们并没有开口，只是围着她，拦住她。


    赵元青很懂，这时若是恶声恶气踢开其中一个，指着四处趾高气昂地大骂，孩子们就四散，大人也不会再来找事。因为这是老爷们才有的底气。


    若是不踢开，好声好气地说，孩子们不会散去，大人们也会围上来。因这是外阜人误入到这里才有的天真表现。


    发粮米她不懂，这个她懂，从前琼州也有。


    她静静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仔细打量，她并不会看诊，只能挑出一些和徒弟从前类似的。快速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手夹俩，双手提起四个孩子足尖借力跃上屋檐，顺着屋檐跳到圂象渠的短桥，嗖嗖嗖，众人几乎瞧不见人影。


    就这么一口气跑到济生堂门口。


    她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勉强镇静下来迈进济生堂喊道：“刘小哥——我今天……今天出去溜达，捡了四个孩子，好像是生病了。带他们过来看看。”


    但还是喊得磕磕巴巴，实在心虚，先把孩子们放到地上，身子堵在门口。


    那四个孩子不喊不叫，只木讷地站着。


    她掏出一把瓜子，挨个捋开他们的手心放了一些，好声好气地哄道：“先吃先吃。垫垫肚子。”


    那边刘恒安匆忙过来瞧了一眼，沉默，又瞧了一眼这四个孩子。


    问道：“元青小哥，你还……你还有银子吗？”


    她嘿嘿一笑，掏出五十两放到及腰的柜台，又说道：“还有的，你先治，我肯定还。他们这病再不治不行的。从前我养过的小孩也这样，肚子里太多虫，会死人的。”


    那四个孩子中有个略微比赵元青膝盖还高一些的，瞅准机会一跃身子挂在柜台上手中勾下银子，夺了欲逃，被赵元青直接用手肘戳到柜台上翻过来把银子拿走。


    “小孩，你不行，从前我徒弟都是坑蒙拐骗我的银子。你这种手段不行，回头你治好了我教你怎么骗老爷们的钱。”她笑嘻嘻开口。


    又转头对刘恒安说：“保证不让你赔钱，我肯定给。你按行价便是。我每天绑——啊不是，我每天偶遇都能瞧见自愿跟我走的孩子。我每天给你送四个。”


    刘恒安见她说漏不禁略笑了一下。


    “元青小哥，治了也没用，回去还会再得的，前年大师兄来时做过一次防治，但……”


    他叹了口气，那次不光是银子的问题，有几个济生堂的伙计接触不当也得了，其他人知道他们和风户洞来往，便不再上门问诊。


    “没事，你等我，我有办法。你先治，信我便是。”赵元青很自信。


    刘恒安叹了口气，挥手让伙计把孩子拉走，又嘱咐道：“元青小哥，这病不好治，得长期喝药驱虫，四个孩子我这还能放得下，但别再送来了。”


    赵元青一怔，点点头，低头又掏了掏袖子，瓜子只剩几个了，但还是递给刘恒安。


    刘恒安哭笑不得，但还是接过。


    “算了，你要送来多少我这就收多少，只我要同大师兄说一声。这个锅我不能替你背的。”


    她眼睛一亮，用力点头，作长揖，却没言谢，转身离去。


    一路走回畅春园，包袱翻了三遍才想起来水精令狐邈并没有还她。赵元青着急，抓了把花生直接翻出园子跑了一条街又跳到锦杉苑。


    令狐邈刚刚沐浴完，在阳光正好的院子中闭着眼熏头发。


    此刻他觉得自己又洁净无尘了，一阵阴云挡住了他的脸。


    他睁眼，脸色一沉，怒骂：“赵元青，你又来作甚？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但突然神色一紧，起身立刻整理好衣服，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她低声警告：“赵元青，我这院子是有人的，就算我打不过你，我若高声喊，你未必拦得住！”


    “我来要水精，水精没还我。这玩意能卖多少钱？你知道吗？”赵元青拿出一个花生剥开，把果仁递给他问道：“吃吗？上午抱歉，吓到你了。”


    他更加警惕，几乎汗毛倒竖。


    “你……你莫要学那些淫贼勾当，有事我们可以好声说！”他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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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过的，随便吃了旁人给的东西后中了药，不得不从，含泪委身恶人。


    她尴尬一笑，原来几个时辰过去，自己已经成为淫贼了，把花生倒入自己口中嚼嚼说道：“我只来要水精的，我急用。给我就走。”


    令狐邈冷笑，赵元青还在装，她大相公是七珞阁的前阁主，她如何会缺银子，无非找个借口同他搭话罢了，也许是因为早些时候的事情吓到他，这时候再佯装好人前来安慰，获得他的好感，他可不会上这个当。


    旁边张之蘅清清爽爽地翻过院子后脚步一顿，慢吞吞走到赵元青身后站好，是左后方，刚好是他白日站着的那个位置。


    他刚刚在院子中树上睡觉，听到她的声音，翻过来凑她身边待一会。


    赵元青有些烦他，当看不见，往前挪了一些。


    她一动，令狐邈往后退了两步，张之蘅也往前挪了一些。


    几人还是维持着同样的距离。


    “……”赵元青深吸了口气，再次重申：“令狐邈，我要水精！！水精！！给我，给我我立刻走！！！”


    “你若是弄丢了或者送人了，给我折成银子也行！！”


    令狐邈确实给人了，给了那位女堂主，这次出来的事情没办好，他便把水精给了她，让她回去和师父交差。当然，也存了私心，他不喜欢别人跟着，把她调走，自己自在些。


    他……他也没想到赵元青还会要啊！


    他抿抿薄唇，不甘地讲道：“我确实给人了，给春莲师姐她带走了。我……我拿别的同你换。”


    “银子。水精能卖多少银子？”


    “……”令狐邈也不知道，他自小到大，极少出小盈洲，水精对他来讲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甚至还比不上上个月他做的琴。但他一想，赵元青既然问了，那说明她也不知道。干脆胡诌道：“五百两。”他就剩八千两了，分赵元青五百两不算什么。


    赵元青没想到水精这么便宜，她计划中大概需要四千两，因此听到令狐邈说完，她沉默了，她在思考剩下的三千五百两怎么弄到。


    不过，很快地，她决定用小公鸡点到谁就选谁的方式挑几个世家稍微劫富济贫一下。她能保证自己做得不被看出来。


    “一千两。黄金。”张之蘅伸出一根手指，抬眼看向令狐邈。


    他虽然很少出垂云宗，但还是游历过的，首徒所获得的财帛和修者的好东西都很多，水精不好估价，从前逍遥子都是做人情赠送，这价格他还偏帮令狐邈了。


    一千两黄金，差不多一万两白银，其实不算什么，偏偏令狐邈没有，他可以去提，但……他不想去！去提了，师父一定觉得他学坏了！再也不会放他出小盈洲，下次再出来，没准就得半年后了！


    “三千两白银。”他认真讲价。


    银子不重要，她回去学习燕椿和平日作风，闹一闹，燕椿和会给的。但张之蘅的情，她不能领。


    “就五百。没事，给我，我马上走。”她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