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愈演愈烈，但皇帝没有出手阻止，他的态度昭然若揭。许是对女儿心怀愧疚，他愈发纵容慕容曦。


    往日慕容曦纵使再受宠，也不能踏入前朝，近日他却允许她跟小尾巴似的跟到前殿。


    顾辞玉递了折子求见，皇帝心知他要求什么，本不想见他，但看看女儿，又想到那才貌俱佳的年轻人，他还是允许。


    勤政殿内，顾辞玉进来后便伏跪在地：“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顾辞玉没动，沉默片刻后他道出来意：“陛下，现如今满盛京传言，陛下要将九公主嫁去匈奴。这谣言实在可笑，还请陛下下旨派人遏止谣言。”


    皇帝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的设想里顾辞玉该求另一件事：“你不是心悦曦曦？怎么不再次求朕赐婚？”


    “臣的确心慕九殿下，但殿下对臣无意，臣不敢擅专。”


    他声音苦闷，倒也勾起皇帝回忆，他当然知道女儿因为被求赐婚而生气，当然也知道他跟去桃园请求原谅，最后好不容易求得女儿三分好脸色的事。


    他看着顾辞玉，愈发觉得他适合自己养大的小公主，可是偏偏在这种时候……他纵然想，也不可能在这种关头赐婚。


    “你起来吧。你不傻，应当知道，这几日朕没派人遏止流言的意思。”皇帝心里也深觉可惜，顾辞玉哪哪儿都好，对曦曦又百依百顺，可惜两人有缘无分……


    国家与女儿，皇帝面对这个选择也不过犹豫几秒钟便做出决定。


    其实他一开始得知匈奴求娶公主时，立刻想到的也是他如今唯一适龄且没有婚约的女儿，但下一秒也想着寻一个宗室女，或是封朝中哪位臣子的女儿做公主嫁去匈奴。


    但偏偏，第二天这消息便传遍盛京，朝中重臣又都提议曦曦，连国家大义之类的说辞都往曦曦身上压，他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说出选择一位宗室女或是朝臣之女的话来，犹豫片刻便也默认。


    顾辞玉没起，他咬牙提议：“匈奴不知我大殷皇室公主有几人，又生得何等模样。臣可前往凡间遴选美貌女子，届时冠以公主之称嫁去匈奴，未为不可。匈奴何等卑劣，有何资格迎娶我朝公主殿下？还请陛下考虑臣这个建议。”


    此话实在违背他所行君子之道，但君子亦有私心，他宁愿被骂做小人，也不想看见自己心爱的人被送去那种鬼地方！


    皇帝沉默，甚至有一瞬间的心动，但想到朝中那几个让人头疼的老顽固，他都能想到这样做之后他们会做些什么。更别提曦曦恐怕也要承担骂名，他有些动摇，但一直不肯回应。


    一时皇帝站着，顾辞玉伏跪着，两人都没出声，仿佛较劲一样。


    这时，门被推开，慕容曦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她不由停住脚步，有些犹豫是继续前进还是后退：“这，江公公没跟我说殿中还有旁人，我可是打扰到父皇与顾太傅了？”


    凝滞的空气都仿佛被她的到来打破，皇帝朝女儿招招手，示意她进来，又对顾辞玉道：“你先起来吧，还有将近十日，杨元帅他们才抵达盛京。”


    言外之意是他们还有时间考虑，顾辞玉自然听懂皇帝的意思，顺从地起身后便默默站在一旁，一双眼睛不由自主落在慕容曦身上。


    “那你们这是谈完啦？”慕容曦问着，很没规矩地直接走到皇帝身旁，把食盒往长案上一放，“父皇，我学着做了一碗面，好不容易才做成功的！父皇你可要全吃完，而且不准说难吃！毕竟这次吃过，都不一定有下次了！”


    皇帝闻言心里滋味莫名，他不知女儿这是清楚他的选择，还是单纯地不想再下厨。但他没表现出来，而是坐下接过银筷，先笑着骂女儿一句：“怎么，若是朕说难吃，你以后就不给朕做了？”


    “当然不是……但我懒得很，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有兴致下厨了！”


    她话中无意识的停顿令皇帝心中酸涩，皇帝自然明白，自己这个乖乖女儿已经知晓他要让她去和亲的事，毕竟她一直以来都很聪慧，又贴心纯孝。


    皇帝难得流露出一丝难过，但很快被他遮掩过去，夹起一筷子粗细不一的面条，送进嘴里。


    顿时，酸甜苦辣咸，还有各种奇怪的滋味在他嘴里爆开，他的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当即想吐，但眼睛瞥过女儿满含期待的眼睛，他压制住本能反应，将一口面条艰辛地咽下去。


    才刚松口气，耳边是女儿期待的声音：“怎么样，父皇？我忙一上午，好不容易才做成功这一碗，应该还行吧？”


    “好，好吃。”皇帝非常违心地评价。


    “好吃，父皇你就全吃完吧！我好不容易做成功这一碗面，自己都没舍得尝，可不能浪费！”


    在慕容曦满含开心喜悦，甚至露出小得意的表情下，皇帝压着流泪的冲动继续吃面。


    那头慕容曦开心得像只小狐狸：“没想到我还有点厨艺天赋！刚刚在厨房，玉桃她们一副怕我把厨房点着了的样子，看到面条做出来，一个个还都不敢尝味道。我就说，我都是按照御厨教的做的，怎么可能难吃！”


    听着她这样碎碎念，皇帝都觉得嘴里这些滋味混杂的条状面块都没那么难以下咽，不知不觉还真将那一碗面吃完。


    慕容曦看着皇帝将面吃掉，又端出一碗银耳羹，放到他面前：“父皇，这也是我做的！”


    那意思很明显，但皇帝看着这个自己养大，又即将嫁去匈奴的女儿，实在无法拒绝，慢吞吞地舀一勺送入口中……


    须臾，他无意识紧蹙的眉头舒展，还好还好，除了有点糊味，味道不错。和刚刚那碗面一对比，这银耳羹简直是珍馐美味！


    “这银耳羹……”


    “银耳羹是御厨帮我配材料，我亲自烧火熬的！父皇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皇帝顿时心头充满对那御厨的感激，当即决定等女儿离开，就派人赏那厨子，“以后你常给朕送银耳羹吧！父皇喜欢曦曦做的银耳羹！”


    慕容曦又不是傻，自然听出皇帝的意思，她噘着嘴看皇帝一会儿，最后收敛表情微微低头：“父皇喜欢就好。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经常给父皇送。”


    殿内顿时再次沉寂，片刻后慕容曦收起碗筷，提着食盒：“我先回去啦，父皇。等会儿我再过来。”


    她很快离开，殿内又只有皇帝和顾辞玉，屋内的欢快气氛都因少女的离去而迅速消散。皇帝看看一直盯着门口回不过神的少年，轻叹一声：“辞玉，朕与你也许久不曾对弈，今日便再来一局。若你赢了……”


    皇帝的话停留在这里，但给了顾辞玉无限的希望，他连忙回神应是，很快便有侍从进来布置。


    顾辞玉对这一局棋无比用心，他甚至没心思去关注对面皇帝的神情，全身心都投注在桌上的棋局，于是也没注意到皇帝不太正常的状态。


    于是，当皇帝一脑袋砸到棋局上时，顾辞玉甚至没想起他是皇帝，而只关注那一局他快要赢下来的棋：“我的棋！”


    他下意识就要去推人，用力到一半又想起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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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时有些慌：“快来人！陛下！陛下！”


    他呼喊半天，若是往常，此刻必定已经有人冲进来，但此时屋外一片寂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在外面。


    难道是有刺客！


    顾辞玉本能地这样想，他行君子之道，并以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自然极重君臣之礼，何况当今圣上称得上一位仁君，他自然更敬重。


    此时境况，他心里焦急，又恐贼人闯入便扶起皇帝准备带人离开。


    只是他才刚扶着人走到门口，门便被推开。他当即下意识地侧身上前，要挡在皇帝身前，却看到来人：“公主！”


    他一瞬间放松，又一瞬间紧张：“公主，此地有异，我们不能久留，还是带着陛下先行离开！”


    若非他两只手都在支撑皇帝，这会儿真想去抓公主的手。


    慕容曦看他这模样，抬手要去接皇帝，顾辞玉并未设防，便没有阻止，还道：“陛下不知怎么陷入昏迷，定是有贼人混入宫中对陛下设局下药。殿下与我一起扶着陛下，我们快快离开此地！”


    “不用。”慕容曦把皇帝接过来，她的确柔弱，昏迷的皇帝重得不行，差点把她压得跌倒，好在旁边的顾辞玉帮忙稳住皇帝的身体。


    顾辞玉被慕容曦那两个字弄得有些迷茫，下意识地扶着皇帝跟随慕容曦，走过几步他便反应过来，看着面容沉静丝毫不慌的慕容曦，他下意识停住脚步。


    慕容曦感觉到阻力，也跟着停下来，偏头去看他：“怎么了？”


    “殿下，您做了什么？”顾辞玉的手不自觉抓紧，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扶着的是皇帝。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慕容曦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个狡猾的明媚漂亮的笑容。


    “殿下……”顾辞玉喊着，一半心神在她的笑容中沉醉，另一半却在迅速的思考并做出抉择。


    他看看皇帝，再看看公主，脑子里天人交战，最后他颤抖着声音，再次丢掉自己的君子之道：“殿下能告诉臣，殿下选择支持的是哪一位吗？”


    他被皇帝看重的便是那颗聪明的脑袋，自然很快想明白慕容曦做的一切，但现在更让他紧张的是慕容曦到底选择支持谁？在他看来，被陛下抚养长大的九公主，选择支持谁都算不上好，唯有陛下庇护，九公主才能一生平安喜乐。


    但现如今这情形，公主殿下选择支持某个皇子，以保护自己免于和亲，也并无错处。但他需要知道，殿下选择的是谁。若殿下选的人不好，现在便还有转圜之地。


    慕容曦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虽然顾辞玉今日进宫在她的计划之外，但她见到他之后便定下一个备用方案。毕竟此人君子之名响彻盛京，慕容曦不觉得他会为自己违背准则。


    但他此刻话里话外透露的态度，实在叫她意外。


    她上下打量着顾辞玉，看着他面容凝滞，额头冒汗，不知是在为她紧张，还是为皇帝担忧。


    她强硬地扶着皇帝继续向前，顾辞玉见状不得不跟上去，免得强壮高大的皇帝直接压倒公主，随后他在公主的指挥下将昏迷的皇帝放在椅子上。


    慕容曦松开手，给自己倒一杯茶饮下，随后又将茶杯放到顾辞玉面前，等他乖乖地抬手接住，她脸上才绽放出更张扬肆意的笑容。


    “哈！我为什么要选择支持某个皇子？”


    顾辞玉双手捧着杯子，闻言有些迷惑，但下一瞬，那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令他心跳加速的昂扬。


    “我当然……要支持我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