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率少有这样“消极应战”的时刻。


    以往就算打游戏随机匹配时一局遇到四个天坑队友，他也会选择尽自己最大努力打完，等对局完毕后一一举报，绝不挂机。


    但眼前这个ID叫“爷讲大道理”的男主播，滔滔不绝得简直令他幻视过往白树的降级plus版，又或者裴爸以及他那边的中老年男亲戚们，在逢年过节的餐桌上喝了酒后吃太多，急需靠“指点”小辈来消化的难看。


    抛开主播的职业素养不谈，还能将他按坐在这里假装倾听的原因，是这一次PK开始后，谢知之就一直待在身旁。


    尽管她的目光主要停留在屏幕上的后台数据，时不时低头在她的平板上指指点点。


    “社会的风气真是败坏了……我像对面主播这个年纪的时候，男的哪个不争着证明自己的阳刚气概？小鲜肉不行的！又不是唱戏的戏子，谁会想留长发？……假发也不行啊！男的怎么能留长头发？那和女的有什么区别？！”


    大爷的喋喋不休中，0807号见缝插针地夸奖：“这样看，宿主现在的脾气也挺好的。但是——”


    “用户你就不能帮忙想个办法教宿主应付一下吗？我都快听不下去了！”


    这是工伤级别的登味精神污染攻击！


    谢知之想了想，叹气：“对面这种‘爷’确实不难应付。哪怕他们沉溺在自己袖珍的男性格局里，真和他们讲道理不可能行得通，随便一想也起码有三个应对方案。”


    “一是立马见效出气的下下策，拿出比他们更强的气势，劈头盖脸地胡乱大骂一通，往往出奇制胜。但得骂那种攻击到点子上的污言秽语……越是在意男性气概的人，越有可能自身在这方面和其他方面都存在极大的问题，才会除了这不好在公众场合证明的‘男性气概’，更不好找其他攻击点。”


    之前小方公会主播小图，直播期间应对不良评论就属于这一类。


    “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一骂就能收获一个精准破防……但这也会导致主播本人格调降低。”


    0807号：“那还有另外两个方案？”


    她道：“中策是，借力打力，就对方不断强调的‘男性气概’和他好好辩下经。”


    “诚然，这种浑身上下胖成一块肥肉、戴了冰袖都遮不住满手花臂、看起来会好几天都不洗澡，洗估计也洗不干净、无论是看还是听都脏脏臭臭的‘大爷’，很符合人们对‘男性气概’的负面定义……


    “可是，一旦他对面出现一个看脸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背肌、三角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腹肌都练得坚实漂亮，且恰到好处的年轻男子——”


    “你猜两个直播间的粉丝观众，会更倾向于谁更具有‘男性气概’？谁‘也是个男的’？当然，这里说的‘男性气概’，只是不带褒贬的中性词。”


    “你不欣赏胸肌吗，为什么单单漏掉了这块？”0807号的关键点抓得极偏，说完自己就很快意识到不对，试图飞速带过这个话题，“算了，这个方案确实不够高妙，还不如下策。这一点都不适合我们纯情的宿主……”


    “只是对此没有特殊偏好，这一区域的肌肉非常需要精准锻炼控制。”谢知之还真就此耐心和他探讨了一番，“增之一分容易因过大而被嬷成外形上的‘男妈妈’，减之一分则有可能拖垮整体观感。”


    说完她又恢复了一本正经：“中、下策是按噱头程度排的啦。据我之前观察，对镜自拍露八块腹肌，常常是男生起号的流量密码。直播的话……倒是不确定会不会被封？”


    “不过，赢，固然很重要；怎么赢的，有时候更重要。镜头前的公共场合中，衣服就像尊严以及背后牵涉的权力地位一样，脱很轻易，过后要再穿上就难了。”


    0807号还对她抱有期待：“那么，最后的上策呢？”


    “就是裴率自己说的‘以不变应万变’啊！”谢知之理所当然道。


    0807号一噎：“？我觉得宿主更像是没辙了消极应对……等着你后续指点——”


    “那就是，他直觉选对了最佳应对措施。”


    这一次PK刚开始的阶段，裴率除了问好就不作为的举止，毫无意外令一些观众粉丝感到失望，尤其大家还在评论区积极地回应对方故意恶心这边的污言秽语，与之战斗。


    从数据上可以明显看到，前期因此有一定的观看人数流失。但随着他直播间榜上有名的神秘大佬出手刷了波贵价礼物，并留言：


    “骂赢老登有什么用？说明我们比老登更会骂？”


    “重要的是，PK的胜利不要拱手相让啊。我们应该赢他！”


    对面的主播满脸横肉蠕动，唾沫横飞，镜头上似乎都沾上了水渍。说到得劲处，他还要加上手部动作，放肆地对着镜头指指点点……


    这快溢出屏幕的登味，是个人都对此屡见不鲜，是学校里上课、训话又臭又长的登味老师或学哥，是强迫打工人“主动”加班还阴阳怪气的愚蠢领导上级，是饭桌上对着后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愚昧叔伯爷——


    可是，凭什么大家要在为了放松而上网的时刻，还要忍受这种登味呢？


    上网看直播，是为了花小钱就能体验一把当皇帝说一不二的感觉，获得爱播提供的情绪价值，而不是好不容易有闲暇放松，还得听老登蹬鼻子上脸放屁的！


    若不是网络一线牵，这种花臂满手的老登，指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有些人的生活里……


    可他现在却将之前都还活力满满回怼爹味大叔的纯爱少男爱播，欺压得一言不发！


    观众的职业道德，就是让大家不喜闻乐见的东西赶紧下台从视线里消失！顺便守护爱播！


    是啊，金钱花费在哪里，就是在为了哪方投票——


    这个世界需要清新少男狠狠胜过油腻老登！！！


    青阳应此辰直播间的礼物特效，一下子报复性地开始增长。


    而早马那边的视频还在持续性发酵，不断有新的游客观众进入直播间，很快就被席卷进“不能输”的氛围里，来都来了，多少支持一下——


    最终，PK的打投条暴力地压倒性胜过对面。


    输掉的“爷讲大道理”是见过青阳和谈心大叔PK末尾的，并不担心这个初出茅庐的男高主播会提出什么令他下不来台的惩罚，还有心情笑嘻嘻地道：


    “要不要爷爷我自己提个带劲的惩罚啊？”


    早在结果出来的一瞬，谢知之已向裴率提过惩罚建议。


    虽然时间所限，并未交待完全，但他总是迷信她的。


    裴率道：“你闭嘴听讲十分钟，然后再谈感想，这就是我要求的惩罚。”


    谢知之在他交涉的同时，已经完成了在裴率iPad上的一系列操作。


    他接过来先向镜头展示了正版读书软件上的书名，黑色的字红得发烫。


    随后，第一次具体看到谢知之要他照着念的资料的裴率也惊了一秒。


    “就这个，从‘第七件’的小标题开始。”她提示道，“完整地报出名目，应该是《湖南农□□动考察报告》中‘十四件大事’之‘第七件’……”


    裴率一字不落地复述完，清了清嗓子，自己继续念下去：“‘推翻祠堂族长的族权和城隍土地菩萨的神权以至丈夫的男、权''……”


    他第一次接触到原文，边看边念无比专心。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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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裴率沉浸式读完这一节，再抬头时，对面的“爷讲大道理”竟不知何时已和猴子捞月一样直接掉线。


    屏幕里只剩下他自己的直播间。


    评论区的讨论响应倒是依旧积极热烈。


    【这真是在役男高的课外阅读水平吗？怎么我现实里遇到的全像有阅读障碍的低智儿童？】


    【如听仙乐耳暂明，不是，黑色的字越听越红……】


    【谁懂今天本来是备考编制累了来放松一下，现在突然注入了灵魂可以再肝十套公基的兴奋~】


    【啊，年轻人果然是七八点的太阳，未来的希望！】


    【只有我觉得主包好腹黑吗！这念完让对方公开谈谈感想哈哈哈哈……】


    【可是主播开读之前还提前展示了书名，人很贴心诶~】


    【阳谋啊朋友们，这就是阳谋！】


    ……


    裴率收起iPad，问谢知之：“你怎么会想到看这个的？”


    “这可是历史试卷严选书目。”她开玩笑道，“政治、历史两科，经常采用节选自这份考察报告的资料片段出题。”


    裴率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下一个PK邀请又跳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可以结束今晚的直播PK工作，应该就只需要完成这最后一场。


    对方直播画面完整显出的瞬间，谢知之惊讶地轻轻“咦”了一声。


    “这个女生，我在你们公会见过的。”


    妆后看不出是否同样年少的女主播，穿着淡紫色的Lolita风格裙装，漂亮精致得像个脆弱玩偶，一开口，整个人就因与外表截然不同的飒爽中性音色顿时鲜活起来。


    “嗨，青阳老弟，你第一次直播的时候，姐姐我还给你刷过礼物支持。这么说，你有印象吗？”


    ——正是“一方-小图”。


    “哇！”谢知之在平板上迅速查看一遍裴率直播间的榜：“是真的！第一次直播的时候，你还没进小方公会呢，也……算缘分了而且小图还送得不少，名列榜单中部——”


    她感慨的同时，裴率忽然打断道：“要不这一场PK你来吧？感觉我上不太好……”


    “为什么？哪里不好？”谢知之讶异反问，“你PK完前两个男主播被传染了大男子主义癌？”


    “不是——！！！这个是……就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裴率难得支支吾吾。


    “你可能也不了直播里面的这种门道……呃，是很久之前，猴子捞月和我吐槽过，说他PK遇到过异性主播。对方说话很……暧昧，就不太好……”


    “哦？哪种门道？”谢知之拉长了怀疑的语调逗他，“你只是听他吐槽，没有亲眼见识过吗？万一对方正正经经，只是输掉的猴子捞月不肯承认实力悬殊，为了找补臆想了一出美人计呢？”


    “……他好像也真干得出来这种事。”裴率承认完，捉襟见肘，“但你要不要帮我这次？”


    谢知之果断摇头：“不帮。”


    “你既然决定了要从事主播这个职业……总不可能以后一遇到要和女主播PK，就都让我代替吧？我又不会一直这样跟着你。”


    “那……万一PK期间，对方做出让你介意的言行呢？”


    0807号适时冒泡，开启中译中模式：“他是怕遇到让你吃醋类型的对手。”


    “我分得清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她承诺道。


    “行吧。”


    裴率看向镜头：“很感谢小图姐你之前的帮助。这次PK我认输。”


    “还是按照之前的惩罚措施来。”


    他直截了当地伸手，摘下半边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