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镜头里只有一片由大面积的灿烂金黄在淹没最后一点新绿的色彩。


    它开始移动。


    那是还没完全被秋色驯染殆尽的雌株银杏叶，悠悠地从近处的镜头前向后平行飘远……最终栖息在了半轮靛蓝月亮上的山脉间，叶片边缘的流金与起伏的暗色银光轮廓交相辉映。


    古老传说中的三足金乌已经身负历史沉淀的斑斑锈迹，在翱翔冲天的中途为从未见过的月亮吸引，停驻、俯身、观望。顺着神鸟舒展的头颈线条向上，大张的羽翼上每一根羽毛，从顶端到末梢都在悄然流光。


    粗犷龙角闪烁着与神鸟脚下青铜大地同样的色泽，突兀又生命力蓬勃地恣意向上，直指苍穹。令人心神难安的隐晦预兆感却被其后洁白蓬松的兽耳巧妙地遮掩吸纳。


    尔后，金乌头动，月潮翻涌，墨色珍珠缀在眼白上，深邃的黑暗里闪烁着两点熠熠光焰。


    日月阴阳，静美、动感，浑然天成的柔和与撕裂重生的狂野……种种元素丰富又荒诞地融合，全浓缩在一张脸面上。


    面具之后，少年郎的头发也经过精心打理。蓬松发顶垂落有型刘海，发丝灵活绕过面具支出的犄角，随风轻荡在面具的图样前，恰到好处地造出欲遮难掩的留白。


    天生饱满的颅骨，确保他整个人不会被浅层表面的繁复面具压住。显然，是他在支撑面具，而不是面具支配他。


    墨黑长发被红色锦缎发带张扬地束起一半，活泼的高马尾与亮色的浅蓝锦缎圆领袍所象征的明快少年感，正好与复杂面具自带的古朴厚重感对冲，中和达成微妙的平衡。


    他明明近在镜头前，却遥远得仿佛不存在于人世间。


    其实只是平平无奇的后退动作，在他做来却像某种祝祷仪式的神秘开端。


    两朵白色小花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似飞舞又似即将下坠。


    少男微微侧脸，单手接住了其中一朵——半舒半蜷的白色花瓣隐带粉红，开在修长的手指间颤悠悠地摇曳。


    他垂眸看花，便连唯一可供世人窥探心灵的窗户也阖上，徒令人不由自主地猜想揣测。


    面具之下，不得窥视的神明真容，此刻定是在悲悯地微笑罢？


    与此同时，如同有着透明结界，未被眷顾的余下花朵困在他另一侧自由地纷飞，始终没有越出耳下肩上的范围……


    纯粹的美，毫无疑问，直接等同于一种震撼心灵的暴力攻击，蛮横地冲破笔记本电脑自带摄像头不甚高清的画质肆意外溢。


    谢知之眼也不眨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上裴率的表现，神色大体称得上淡定从容，只有愈发焕亮的杏眼暴露着本人兴奋心情。


    “不是……这也太那什么、犯规了？！！！”


    直播评论像被猴子捞月的惊喊叫醒，火山喷发一样地迅速冒出。


    观众的刷屏之快，根本令人看不清大家说了什么。不断刷新的礼物特效，几乎令裴率的笔记本直播页面卡掉宕机。


    谢知之在平板里事先规划期间记下的文字版分镜描述后面，一条条满意打钩，握笔的手极稳。耳畔失却原先束缚的发丝顽皮地滑落，她去重又挽起头发的另一手，指尖倒还微微颤着。


    开播前，她正式给裴孔雀做完整造型，等真的上手了，才恍觉之前买好的全头假发，发量还不足以支撑做出她想象中的最佳效果。


    在最初的构想设计图里，谢知之是准备做下假发刘海的定型，就让裴孔雀披散长发出镜的。


    “明朝散发弄扁舟”，散发在传统文化中象征的那种洒脱不羁意味，搭配上蕴含古朴神秘意味的面具，原始野性的氛围感拉满，美味程度完全是下一个level……可惜她选购的假发看起来始终差了一点感觉。


    而活人是不会被既定计划困死的。


    既然不能散发，那就扎起来好了。没有人可以抗拒好看少男的绝美高马尾攻击！……不过，半扎高马尾又会更好品……


    再买新的假发片和发带是没有时间的。谢知之当机立断，一边就地拆下自己原本以发带束起的双侧发髻，一边在脑内模拟对比单纯高马尾和半扎高马尾的好坏异同。


    单纯一条高马尾固然显得人天真活泼爽利、少男磊落无邪，增加的半披散发丝却是冲淡青涩的克制端庄，一下子就把少男拉扯到介于少、青年成熟之间的暧昧地带。


    她思考得太专注，连0807号在意识里嘟囔“这何尝不是一种‘结发’”都没注意到，给裴孔雀梳发型和戴上层层面具的各个局部更是交错进行，需要一次成功，不容走神。


    谢知之细致地调好双发带系成在马尾后的结，最后替裴率戴上“月·半轮秋”的面具。


    她将面具两端垂落的细线用黑色小一字夹分别固定在他两侧耳后，细得近乎无法观察的线另一端，坠着她仿照山月山特有的槽舌兰制成的花朵。分量偏轻的小花需要被先拨到裴率身后，等他一动，它们就会自己飘落。


    客厅的挂钟已经走到“19：58：30”，她进行最后检查确认的同时，坐在电脑前的裴率已经在开机上号。


    她这才有空注意到他兀自泛红的耳后。


    虽然早就告知过裴孔雀出镜要戴上面具的计划，但之前他本人都没见过完整版面具，这第一次使用就直接盲戴，甚至因为现在没有时间，都忘了给他放个镜子——


    裴率会在开播前因为这种种因素紧张到情绪激动，耳朵发热，也是人之常情吧，谢知之了然。


    那时，还是黑屏状态的电脑屏幕就已无法模糊映出层层叠叠的面具之下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你会害怕待会儿PK彻底输掉吗？”她问，从他身后走出，撤离了直播的摄像范围。


    “……怎么可能。”裴率开口时的嗓音坚定而清晰。


    她在制作面具时，向0807号申请了帮助，确保每一层面具在保证最佳视觉效果的情况做到最薄，组合起来尽管厚度叠加，也务必保证不影响裴率声音。


    “我想也是，不可能。”谢知之笑道，笃定握拳，“PK必胜！”


    0807号和裴率的声音同时响起，将她从确认结果后，才敢松懈回忆先前步骤的意识唤回当下。


    “我以为，一切都在完全按照计划进行时，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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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会感到担忧恐惧的。……可你的手指颤抖幅度和各项数据，都还透着后怕意味。”


    “那么，我们这就直接开始PK？”


    谢知之在平板上切回裴率的直播界面，她和裴率共处一室时通常都直接静音，因此室内回响的也就只有裴率那一边的一道声音。


    “再是运筹帷幄，尘埃落定之前，也始终会有担心天降意外的隐忧，毕竟有些变故是不讲逻辑的。”她回复0807号的同时，忍不住起身活动在客厅走了走。


    “开。”猴子捞月声音干涩得仿佛脱过水，每一个艰难吐出的音节可能都先在他的声带上尖锐地刮过一次。


    PK的时长是由主播自己商量设定的，他们设定成了十分钟一次。


    据谢知之过往有限了解，PK期间，双方主播的直播内容，通常都是在过往的固定直播内容上，额外卖力地增加拉票环节。


    毕竟，主播也不可能直接就扯着嗓子喊观众直接上票打钱。下午裴率虽然试图恶补直播PK话术，可正如她过往所料，他复述不到同款的三句，就快把自己噎住。


    裴率实在是拉不下来这种脸，索性决定当晚临场发挥、见机行事，看看猴子捞月第一次PK怎么操作，他再斟酌着来。


    他俩作为同一赛道的游戏主播，不约而同地没选择开一局游戏，哪怕是娱乐局来挣表现，似乎都知道正常情况下PK不该是游戏主播直播的赛道。


    直播间的顶端出现了显示人气的红蓝打投条。


    目前代表裴率的颜色已经侵入到了双方直播画面的边界线，不过在刚出镜的暴涨之后，也进入了缓慢的停滞阶段。


    猴子捞月那边的进度条则开始逐渐增长。


    谢知之想起下午做过的功课，对方到底还是更有固定的粉丝群体。


    她第一次好好打量对面猴子捞月。


    依稀看得出这人身上过往的瘦弱影子，但眼下的青黑和脸皮的浮肿，总让人怀疑他会不会下一步就踏上“过劳肥”的亚健康道路。


    他脸上仍旧残留着被出镜裴率暴击过后的惨淡苍白，但也因为他直播间里忠实粉丝实打实的金钱支持而有所好转——猴子捞月一直在絮叨感谢的套话，声音汲取到了养分，感情也从干涸转为饱满。


    但他眨眼的频率太高，似乎无法自控，给人眼神闪烁不定之感，看脸就很难被谢知之划分到心底纯良、踏实可靠之辈。


    说起来，裴率被他删掉，她当时听闻倒是觉得不失为一桩好事……


    0807号说：“这也可能是用户作为颜控的偏见。”


    “不，‘面相’也是种经验型知识。”谢知之反驳道。


    相比之下，裴率这边和粉丝的互动要生涩许多，明显不太放得开。


    红蓝PK的进度条，双方颜色占比一时竟胶着了。


    裴率在电脑屏幕后投来一眼，像无声追问谢知之是否确认要赌第一把？


    按照下午的分析，她其实期待第一次PK努力输掉，后续的效果才会更好。


    谢知之站起身来。


    很快，裴率听到了轻微的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