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 79 章

作品:《太后娘娘,你前夫回来了

    像是初春的那场暴雨,棋子噼里啪啦地溅落一地。


    弹跳、滚动,归于沉寂。混杂在一处,再也辨不出先前的格局与胜负,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残局。


    “王卿的棋艺倒是一如既往地好。”陆扶摇转头看着面前杂乱的棋局说道。


    先费心思赢半局,而后不着痕迹地让棋。


    倒是显得她胜之不武了。


    不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高兴了,才是顶顶要紧的事情。


    她未再看向王允,却清晰地感知到,王允那剧烈颤抖的身躯已渐渐平复。


    他没有去辩解,也不再哀求。只是沉默地盘算着自己剩下的筹码。


    陆扶摇并未催促他。


    她只是垂下眼眸,不紧不慢地将混杂在一处的棋子一枚一枚捻起。


    玉质的棋子落入棋筲中,发出清脆规律的声响,在大殿里回荡,一下,又一下。


    棋子入筲的声音渐渐淡去,王允终于找回了被遗失的声音,“娘娘,是一定要杀微臣吗?”


    最后的一颗棋子悬于棋筲之上,陆扶摇终于抬起眼。


    “杀一人,还是诛一族,”她指尖一松,棋子应声入筲,“并非由本宫来选。”


    她今日或许可以对王允高抬贵手。可日后呢?她难道要对每一个心怀叵测、意图动摇国本之人,都一一高抬贵手么?


    王允必须死,可是怎么死,尚可以商榷。王家人怎么处置,也可以几番斟酌。


    王允静默了片刻,随后,他深深俯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再抬头时,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出含元殿。


    艳阳灼灼,却是在白玉汉阶上照出晃眼的雾。


    所有棋子归于棋筲,陆扶摇望着那整齐却空荡的棋盘,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尚义适时缓步上前,“娘娘,可要吃茶?”


    听到尚义的声音,陆扶摇虚虚地笑了一声。


    “不必。”


    “这些日子,还是该以太皇太后得到生辰宴为重。至于江南一案……”


    略微一顿,陆扶摇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


    “本宫对崔大人一向放心。”


    琉璃盏,金丝帘。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仙乐风飘,霓裳羽衣。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当今陆太后乃天下至孝之典范?值此裴太皇太后寿诞,她不仅于宫中大摆宴席,邀群臣共贺;更在洛阳城内广设流水席,宴请八方耄耋老人,与民同乐,共沐天恩。


    然而,高踞凤座之上的裴太皇太后,脸上虽敷着脂粉,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她手中帕子被攥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陆扶摇盈盈举杯,“母后向来喜静,不爱喧闹。今日这寿宴的章程,皆是儿媳斟酌着操办的,不知可还合母后的心意?”


    她杯中的琼浆漾着一圈圈的波澜,浮光跃金,映着两个人扭曲的面容。


    裴太皇太后面沉如水,对陆扶摇的敬酒置若罔闻。


    而她身后的王太皇太妃却几乎按捺不住,肩头微微耸动。


    她的这位好姐姐怎么会满意?


    王允的密信一封封写入宫中,带来的却是如催命符一般的内容。


    他们苦心经营多时的棋局,竟早已被陆扶摇一眼洞穿。如今局势陡转,谁知那看似平静的面容之下,何时会骤然发难,将他们这一脉连根拔起?


    本该是为王裴两家喜结秦晋之好的宴席,也变得讽刺。


    满堂喜庆徒作虚设,宴无好宴,席无好席。


    陆扶摇举杯静候片刻,见裴太皇太后毫无回应,却也不恼,只悠然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冰冷的酒液滑入喉间,激起一阵寒意,非但未能浇熄心火,反添了几分烦躁。


    将酒杯搁下,陆扶摇便是庆幸今日将李旭轮扔在了含元殿。虽然要她席后费大功夫安抚他的委屈,但好歹也有热汤茶饭,好过陪她一直在这吃冷酒。


    陆扶摇目光一转,越过神色各异的众人,精准地落向正紧挨着王太皇太妃站立的王砚知。


    唇角噙着浅淡笑意,陆扶摇随口说道:“砚知这孩子,心思倒是缜密。瞧这宴席布置得,处处妥帖,很是花了些心思。”


    王砚知骤然得了夸赞,下意识便抬头准备应答,却觉身后衣角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扯。


    她侧首望去,正对上王太皇太妃投来的目光。她并未言语,几不可见地蹙眉,随即微不可察地一摇头。


    “妾身愚钝,全赖两位娘娘平日悉心教导,方能勉强当此差事。”王砚知朝着陆扶摇与裴太皇太后的方向深深一揖,言辞谦卑周全,“妾身不敢居功。”


    “有何不敢居功?”许是难得看见裴太皇太后如此坐立难安,陆扶摇笑道,“既居高位,便当有功于世,有德于民。”


    裴太皇太后倏然转头,“扶摇,于天下百姓,又有何功?”


    满堂笙歌笑语戛然而止。


    而崔晦明悠然举杯,打破寂静,“臣等在此,恭祝太皇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面带从容笑意,仿佛未曾察觉殿内暗流,只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身后群臣如梦初醒,纷纷举杯附和。


    裴太皇太后闻言,亦缓缓举杯示意。


    却宽大袖摆掩映下,她侧身微倾,用只有两人可闻的齿音切切道:“难怪你如此偏爱崔晦明。”


    崔晦明其人,虽狡诈阴险,精于算计,然若能掌控得法,不失为一条扑杀异己的得力鹰犬。


    “母后言重了。”看着下面的朝臣已经醉得七仰八叉,陆扶摇似叹似慨,“恶犬不咬外人,本宫便要受噬主的苦了。”


    “王家的苦,本宫已经尝够了。不想再尝第二次了。”陆扶摇嘴角讥讽,“倒是母后,三番五次,好像吃不够这种苦。”


    当年还是皇后时,便因轻信王昭仪那点伎俩,将崔贵妃逼上绝路。如今又事事倚仗王家……当真是记吃不记打。


    又或许,只是因为王家能轻易窥破她藏起来的野心。


    从当年谋划垂帘听政,到如今逼宫反叛敢这般孤注一掷、以命为注的,兜兜转转,竟还是王家的人。


    从王太皇太妃到王允,这王家人,还真是野心勃勃。


    陆扶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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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垂首,鸦青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母后还要为昌王与砚知赐婚吗?”


    陆扶摇看着裴太皇太后指节泛白地捏紧酒杯,唇角刚牵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自然是要。”


    略显急促的声音自身侧响起,陆扶摇侧过脸,看着王夫人一步应声。她面上端着得体的笑,可眼神却带着不安。


    “能得两位娘娘青眼,是砚知几世修来的福分。”她喉头滚动,语速急促,生怕说错话被撵出去,“昌王殿下丰神俊朗,器宇轩昂……娘娘……砚知、砚知她不错……”


    她越说越乱,额角渗出细汗,连礼数都忘了周全,只死死攥住袖口,仿佛要将那颠三倒四的话语重新理顺。


    “臣妾……臣妾说错话了。”王夫人脸色苍白,混混地捏着手中的帕子,对着裴太皇太妃谄谄一笑,“娘娘……”


    裴太皇太后侧首,视线冷冷投向殿外深沉的夜色,将半张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而陆扶摇唇畔浅笑如春水漾波,甚至颇为温和地对那抖如筛糠的王夫人微微颔首。


    “无妨,接着说,本宫也很是喜爱砚知。”


    王夫人浑身剧颤,终于抖出了话,“娘娘,砚知那孩子……性子顽劣粗疏,难当人妇。”


    陆扶摇面上的浅笑倏然敛去,而她身边的裴太皇太后略略收回目光,缓缓垂眸,“哦?”


    王夫人死死低着头,目光只敢盯着眼前一片冰冷的地砖,连余光都不敢扫向裴太皇太后所在的方向。


    “小女……砚知,自幼被娇纵坏了,性子实在顽劣不堪,粗野无状……万万配不上昌王殿下这般尊贵的人物……”


    她越说声音越低,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她不知道她这番婉拒的话会不会惹下雷霆之怒,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愿意听她说这番话,可她总要说的。


    她舍不得。


    砚知的一生,纵情山水诗酒也好,青灯古佛逍遥一生也好,可不能被塞进皇家牢笼,被权势倾轧,最后像她一样,死得浑浑噩噩。


    她心神俱裂、反复揣测裴太皇太后,冷冷的声音自上而来。


    “拒婚之事,王家可知情?”


    王夫人瞬间僵在原地,手中那方丝帕被攥得死紧,指节扭曲泛白,却再也不敢吐露半个字。


    “呵……”裴太皇太后冷笑,“连一个后宅妇人,也敢对本宫落井下石了。”


    王夫人“扑通”一声瘫跪在地,裙裾委顿,引得席间无数目光或惊或疑地扫来。可她此刻连一丝羞臊的力气都无。


    终是陆扶摇看不下去这僵局,淡淡开口,“不过是儿女婚事罢了,何至于此。”


    垂眸轻抚袖口繁复的纹样,陆扶摇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若是强逼着成婚,只怕日后结成怨偶。日日相对两生厌,于昌王殿下的心境亦是无益。”


    “不若将两个孩子唤到跟前,让他们自行相看。若真有缘分,自是皆大欢喜;若无缘,也好过日后彼此埋怨,徒增烦恼。”


    话音落下,她视线在殿内徐徐扫过,却微微一凝。


    方才还立在王太皇太妃身侧的王砚知,此刻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