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晃动间，徐素湘在车内瞥见了姚采薇脸上的笑容，她沉默片刻，问裴慧：“这位姚家表妹，在家中过得很差么？”


    “岂止是差！”裴慧摇头叹息，“因她姨娘当初害得姚家舅母滑了胎，舅母心中有恨，对她就没有过好脸色，听说，她时常会想了法子磋磨这位表妹，但我每次见姚采薇她都是好好的，所以也不知传闻真假。她今年十八岁了，一直没说婆家，定是舅母故意拖着她。”


    原来如此。


    她在家中过得不好，想要把自己嫁出去逃离季氏的掌控也是情理之中，挑中裴放，大概是因为他是她当时所能接触到的男子中最知根知底的人吧。


    徐素湘心里有了数，并不打算记着这一茬。


    “这个姚采薇也不是省油的灯，舅母故意把她说给余家大爷，她不愿嫁竟想了这样的法子毁人声誉。”裴慧说着，见徐素湘出神，忙推了推她，“不说姚采薇了，二嫂，你真要进宫去找皇后娘娘啊？”


    徐素湘被她推得晃了晃，回神看着她道：“当然，我话都放出去了。”


    裴慧一脸担忧：“万一皇后娘娘要罚你……”


    “罚什么我都认，就是不能便宜了这个舅母！”徐素湘道，“只有这样，将来那些想要欺我侯府的人才会想着先掂量掂量。”


    裴慧觉得有理，点着头道：“那我陪你一起。”


    才说完这话，她脸色一变，像是强忍着呕吐，脸色霎时发白，不断用手顺着胸口。


    “你怎么了？”


    徐素湘忙拍着她后背，裴慧忍了一会儿，从荷包里捻了颗果子塞进嘴里，这才好受一些。


    她叹了口气，不自在道：“我大概……是有了。”


    上次她在侯府住了几日，公孙誉就趁机宠幸了莳花楼的舞姬，还把人赎回来带进府里抬了姨娘，裴慧心中气不过，回去后使了些手段让公孙誉留在自己房中，两人放纵了几日，感情又好了起来。最近她时不时地开始犯恶心，人也渐渐懒得动弹了。


    徐素湘闻言一愣：“可请大夫看过了？”


    裴慧摇头道：“时日尚早，怕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我素来初怀上时就犯恶心，八成是错不了的。”


    徐素湘轻抚她的背，笑道：“又要恭喜你了，我先送你回去，入宫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不会有事的。你虽怀的时日短，也得仔细看顾着才行。”


    马车半道拐了个弯儿，徐素湘亲自把裴慧送回了豫国公府，这才命车夫往宫门而去。


    凭着玉牌，徐素湘顺利入了长秋宫，她忍着泪将姚家舅母的行为一一说了，又说到自己为裴放感到不忿没忍住打了季氏，主动跪下请罪道：“臣妇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还请皇后娘娘降罪。”


    她嘴里说着“降罪”，脸上却是明显的不服，就连眼泪都强忍着只掉一颗，皇后便知道，她非是真心请罪，而是要她主持公道。


    论理，的确是季氏污蔑造谣在先，徐素湘不敬尊长在后，若是平时，她身为皇后只管公平处置，各自罚过让她们互相道个歉就完了，但现在裴放还不省人事，她要此时罚了徐素湘，只怕要寒了侯府和一帮忠臣的心。


    如今皇上厚待侯府还来不及，断没有任由他人欺辱到侯府头上的道理。


    她命女使将徐素湘扶起来，温言安抚道：“你莫急，此事错不在你，季氏身为武安侯之长辈，不在此时照拂侯府，反倒颠倒黑白四处抹黑小辈，可见其为长不尊，性情不淑。本宫这便命其反思己过，让她亲自登门致歉。”


    “至于你那两巴掌……虽冲动了些，却也情有可原。本宫今日赐你两个字，你回去好好揣摩，谨以养性。”


    徐素湘听见皇后并没有罚她，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当即恭顺应下：“多谢皇后娘娘。”


    她前脚捧着皇后的墨宝从长秋宫出来，后脚元兴皇帝就得了消息，他把手上请他立礼王为太子的折子一扔，不悦道：“这个姚旭之是越来越不像样了！连个内宅妇人都管不好，他在礼部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于公公弯着腰把地上的折子捡起来，眼睛迅速瞟了一眼，发现上面署的正是姚大人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将其奉到几案边上，就听皇帝对他道：“去，把姚旭之给我找来！”


    于公公应了一声，倒退着出去了。皇上最近正为立太子的事上火，朝中大臣多拥护礼王，但他非嫡非长，母族还是皇上最为忌惮乃至想要扳倒的王氏一族，那些大臣越是拥护他，皇上就越是生气，这位姚大人可不就是撞枪口上了？


    果然，姚旭之到了勤政殿，莫名其妙就被皇上痛骂一通，说他治家无方，不仅约束不了内宅女眷，还纵容下人侮辱同僚之子，家都管不好又如何有能力为朝廷效力，诸如此类。


    姚旭之挨了一顿骂，丧着脸回到家中，又听闻皇后娘娘今日特意着人到他府上将季氏训诫了一通，此事传扬开来，京中人人都知道季氏颠倒黑白为长不尊的事了。姚大人一身火气，恨不得生吞了季氏这个蠢货，不仅当着下人的面踹了她一脚，还将她禁足家中，夺了她的管家之权。


    至于姚采薇，她虽没在姚旭之跟前露面，却还是挨了五鞭之罚，膝盖刚好又落下了新伤。


    徐素湘因这两个巴掌一战成名，外面都传武安侯夫人因夫君昏迷不醒而性情大变，狂躁得很，因裴放之功，皇上和皇后对她又多有袒护，等闲人家都命自家女眷不可招惹她。


    一时间，姚家和侯府都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徐素湘在屋中看着皇后写给她的“自持”两个字，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今日还算克制，都没打掉季氏一颗牙，很符合皇后娘娘的教导。她“反思”完，让翠竹把字挂起来，以示对皇后娘娘的尊重。


    按皇后的命令，季氏一刻不敢耽误，拖着挨了一脚的伤躯来给徐素湘赔罪，全程可谓如丧考妣，徐素湘站在门外接受了她的道歉，还没来得及回去，就迎来了于公公。


    他送来了皇上的慰问，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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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安抚她的赏赐。


    “臣妇惶恐。”徐素湘看着那些金银首饰，恭顺地收下了。


    这一下，京中更没人敢惹她了。


    左右不过一个即将守寡的妇人，惹不起，躲远些就是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京中多少人家连喜事请柬都不敢往侯府送了。


    徐素湘乐得清静。


    然而，侯府的下人们反倒不清净了，这些时日徐素湘频繁外出，使的银子也比以往多了不少，屋里还丢了一些首饰，底下人有传夫人拿侯府的钱贴补娘家的，有传夫人在外面养了男宠的，更离谱的还传徐素湘在外面欠了赌债……


    林嬷嬷每日替徐素湘操持着侯府，余下的精力都用来陪侯爷说话了，大家私底下议论都背着她，她一时也没觉察。徐素湘每天往外跑，就更不知道了。


    直到这些话传进了青松的耳朵，他原本因为那张新打的机关床榻对徐素湘印象好了些，听见这些话，又愤愤不平地记了她好几笔。


    晚饭时分，他让路明把红菱请了来，对她道：“自从张师傅那日来，夫人就很少往洗墨庵去看望侯爷了，侯爷最近越发不爱动手指，想必是念着夫人的缘故，可否劳红菱姑娘在夫人面前提一提侯爷，让她过来看一眼？”


    他这话说得卑微，心里越发替侯爷感到不值。


    红菱想了想，夫人最近好像是有些忽略了侯爷，便道：“我试试看吧。”


    青松掩下情绪，与她闲聊起来：“我这许久没出门，都不知道外面的新鲜事，近日服侍侯爷都快没话哄他高兴了，红菱姑娘跟着夫人可听得一些朝中之事？我好回去说给侯爷听。”


    侯爷如今无知无觉还会要人哄？红菱觉得青松最近有些神经兮兮的，她摇头道：“我跟着夫人出门不是去徐家就是在外面喝茶听戏，哪知道什么朝中之事？”


    噢，喝茶，听戏啊。


    青松沉着脸：“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好玩的么？”


    “也就……”红菱说着，脑子一动，终于警觉起来，“你问这些做什么？”


    青松似笑非笑道：“没什么，就是许久未出门，有些怀念外面的世界了。”


    红菱不想再被他套话，当即道：“我回去跟夫人说说，你等信儿吧。”


    红菱回去时，徐素湘正闲得无聊，让翠竹拿出双陆来玩，红菱替她拿了，放到桌上，说道：“夫人既闲着，要不要去洗墨庵看看侯爷？”


    徐素湘一顿，红菱一边摆着双陆一边觑着她的脸色：“方才我出去，听见底下的人都说青松魔怔了，他跟人讲侯爷近来不爱动手指了，是因为夫人不去看他的缘故。”


    “夫人说说，他这话好不好笑，听起来怎么跟怨妇似的？”


    她笑了两声，发现徐素湘并不笑，忙敛了笑容，跪下道：“是奴婢忘形了。”


    “起来吧。”徐素湘推开双陆，没了心思。


    她想起那日捻碎在指尖的花瓣，烦闷道：“今日太晚了，明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