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作品:《友情万岁

    杨嘉树捧着花,在家门口站了半个小时,他很紧张,紧张到手指都在颤抖,这个时候他不敢自己开车,于是选择打车到顾琢成家。


    下午五点半,正好是晚高峰,车子在高架上堵住了。杨嘉树的心从出门那一刻开始就在跳,他紧张,却又满怀期待,也许、可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顾琢成也喜欢自己呢?假如他表白成功,那么,在顾琢成家里,他们会发生什么?也许会接吻,情难自禁的话,也可能会□□,可是他什么都没准备……杨嘉树被自己大胆的想象给吓住了,满脸通红,手足无措。他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是一个可能。可是,万一表白失败呢?


    顾琢成肯定会很讶异,杨嘉树都能想象到他惊讶的表情了,没准还会惊慌失措:“嘉树,你……我,对不起,太突然了,可是,我是个直男啊,我只喜欢女人。”


    哗啦——


    杨嘉树刚刚还火热的心瞬间被这盆冷水给浇灭了。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也是有这个可能的,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距离顾琢成家还有两公里的时候,又堵住了,杨嘉树的内心有点焦灼,忍不住频频伸长脖子往前看。司机见状,说:“帅哥,你赶时间啊?前面路口最近在施工,堵得很,没个十几二十分钟过不去的。”


    “啊?”杨嘉树愣住了,眉毛轻轻地拧起来。


    赶——他倒是不赶,现在时间还早。可是这样坐着不动,实在是焦灼,简直如芒在背、如坐针毡。杨嘉树想了想,对司机说:“师傅,你放我下来吧,我有急事,要迟到了。”


    下了车,杨嘉树小跑着往顾琢成家赶。


    风把他的衣摆吹起来,今天气温很低,扑面而来的风已经有了冬的模样,杨嘉树奔跑着,心也很轻盈,也许是终于选择把这份心事说出去,让他提前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怎么不早点做这个决定呢?早一点,就不用这么累——


    啪嗒。


    一滴水砸进杨嘉树的眼睛里。他眨眨眼,心想这是自己的汗水。


    可是很快,更多的水滴砸了下来。杨嘉树这才意识到下雨了。


    他跑得更快,要在自己彻底淋湿前赶到顾琢成的家里。


    可是好像天不遂人愿,杨嘉树绊到一粒石子,“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杨嘉树第一时间护住自己的花,可是来不及,他摔出去,花也摔了出去。


    好痛。


    膝盖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痛,杨嘉树忍着痛爬起来,去捡自己的花——没摔坏,可是在淋湿的地面滚了一圈,它脏了,纯白的包装和部分花朵沾染上一些污水,没有了一开始圣洁的模样。


    对了——卡片呢?


    很快,杨嘉树在绿化带的缝隙间找到了它,没有意外,被水淋湿了,有点脏。


    这一刻,杨嘉树的内心是茫然的,没了花,他要怎么表白?


    其实,没花也行,用嘴巴说、用行动表示也一样。况且花也没坏,擦擦就变干净了。


    杨嘉树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抬起腿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发现不对——这条路有点陌生,似乎不是去顾琢成家的路。


    心中的茫然更甚,杨嘉树掏出手机,点开导航系统,输入顾琢成家的地址——


    距离:3.2公里。


    他走反了。


    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杨嘉树的心头。身体在往下坠,比他的身体先掉下去的是他的花,然后他蹲下来,捂住脸,难受地哭了。


    什么都在跟他作对,拥挤的路况,突如其来的雨,还有他蠢到可笑的方向感。


    但是,比起这一切,杨嘉树发现阻挠他表白的最大的敌人——竟然是他的心。


    不愿意欺骗自己,可杨嘉树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把这束花送出去,即使他排除万难,去到顾琢成家门口,在开门的前一秒,他也会把那束花扔出去——


    因为他承受不住失去顾琢成的后果。


    只要他想到,就会恐惧地浑身颤抖,他的生命中,能失去的差不多都已经失去了,只剩下顾琢成……是绝对不可以失去的。所以哪怕是这样做朋友也好,只要他们还在一起,还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就好。他不会再奢求更多的。


    杨嘉树站起来,往正确的、顾琢成家的方向走去。


    雨越下越大,把杨嘉树全身都淋湿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颗会移动的树,水从他的头顶浇下来,贴着树干往下,一路流进他扎根的土壤里。脚下越来越重,他像是拖着千军万马在往前走。


    眼前一片模糊,夜幕中,那些红色的、黄色的、五颜六色的灯被雨水和泪水溶解成一片看不清形状的光影,杨嘉树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艘船,双手变成两只船桨,只有用力前后摆动才可以让身体往前移动——


    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碎掉了,疼得他无法呼吸。


    不知道走了多久,手机响了,杨嘉树擦擦眼泪,看到来电显示是:顾琢成。


    这个名字像是某种催化剂,使他的心疼又加剧了一些。他走到前面的公交站底下,擦干净自己的脸,然后把湿掉的头发往后拢,调整呼吸,给顾琢成回过去。


    “喂?嘉树,你到了吗。”


    熟悉的声音,像铁锥一样敲在杨嘉树的心房上,“……顾琢成,不好意思啊,刚刚领导临时通知加班,我现在得赶回台里,不能去你家了。”


    顾琢成停顿了一会儿,明显让这个消息打得有些猝不及防:“这么突然吗?”


    这好像失望一样的语气瞬间让杨嘉树憋住的眼泪喷涌而出,鼻子堵住了,他捂住听筒,用湿透的衣袖把满脸的眼泪、鼻涕擦干,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对啊。我也没办法,我问领导能不能请假,领导说不能,否则就让我明天也不要去了。”


    “哦。”顾琢成说,“你感冒了?”


    “嗯,最近不是在降温嘛,可能衣服穿少了,就感冒了。”


    “……多穿点,最近降温了。”


    “知道了。那……”杨嘉树轻轻地说,“我们改天再约。”


    “……”


    “挂了。”


    “等等。”顾琢成叫住他,“嘉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杨嘉树说,但是他很快想到那张照片,那张让顾琢成看起来很幸福的照片,美人在侧、事业有成……担心听到什么让他心碎的消息,所以杨嘉树先发制人,决定由自己宣布这个“噩耗”,“不会是你跟那个什么程雨薇……还是杜雨薇,在一起了吧。”


    “……”


    沉默。沉默是什么意思?默认吗?杨嘉树揪住自己的衣领,心痛到极致,已经开始出现麻痹的迹象,挺好的,他想,那就达到爱的最高境界好了,祝他幸福,然后放手。


    “真的啊?”杨嘉树体内的“最佳好友”程序又开始自动运行,他感觉自己没有开口,却又实实在在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恭喜你啊——可是你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脱单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


    “……”


    “怎么不说话?”杨嘉树晃晃手机,苦恼地说,“顾琢成,你家是不是网络不好啊,怎么老是卡顿。”


    “我没跟她在一起,她有男朋友。”终于,顾琢成说。


    “……哦。”杨嘉树木然地想,这次没有在一起,不代表下次不会;这一个红颜错过,不代表新的红颜不会出现,迟早的事,顾琢成不会永远属于他,杨嘉树终于明白这一点了,“那挺遗憾的,你俩看上去挺般配……别气馁啊,你会遇到更合适的。”


    “——你在外面?”顾琢成听到电话那头噼里啪啦的雨声。


    “嗯。”杨嘉树说,“同事开车来接我,我在小区门口等他。”


    “哦。”


    挂吧。快挂电话吧,要坚持不住了。杨嘉树在心里默数三声,然后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说:“我不跟你说了,我同事来了!今天对不起啊,爽约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好。”


    挂了。


    杨嘉树垂着头,滴滴答答,世界在下雨,他也在下雨。


    身上湿透了,他站立的地方形成一片小水洼——在这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棵树,一棵因为摄入水分过多而溺死的树。


    啪嗒。


    冰凉的雨水中间,混进一颗滚烫的泪。杨嘉树抬起头,走进滂沱的大雨中,心想——


    那就让我溺死好了。


    三天后,杨嘉树找到领导,申请加入隔壁科教频道今年的公益项目——《发现·壮美西北》大型系列纪录片。领导对于他的这个决定非常吃惊,劝他再好好想想,但杨嘉树表示自己已经想清楚了,实际上,他早就想转行做编导,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杨嘉树拍着胸脯恳求领导:“我有信心能做好,请您——务必给我这个机会!”


    领导叹了口气,确认:“你真的想好了?”


    杨嘉树坚定道:“是的,我想好了。”


    “那我试试,刚好制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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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大学同学……不一定能把你塞进去,别抱太大希望啊。”


    说是这么说,但结果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领导是个好领导,不会让杨嘉树失望的。


    走的那天,杨嘉树在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在这个小小的座位上,他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当初那些“痛苦”——因为工作而产生的痛苦,现在看竟然是甘美的。所以说,熬到一切都结束,等回头看的时候,痛苦也会变成幸福——成长、蜕变的幸福。


    在抽屉深处,杨嘉树发现一个笔记本,那上面记载了很多,他的青春,他的甜而苦的心事,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杨嘉树翻开第一页,是熟悉,但稍显幼稚的笔迹:“今天是正式入职的第一天!单位发的笔记本,好厚啊,感觉写一年都写不完。那我先写下第一句话吧,杨嘉树,加油噢!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记者的~~”


    杨嘉树的眼前浮现一个画面:当时他第一天入职,师父领着他来到工位,给他发了记者的全套装备、工作牌、一盒签字笔,一只笔记本,当时的他刚毕业,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盼——而他彼时关于人生的全部设想,都有顾琢成的存在。


    他记得他写完这段文字后,立马给顾琢成拍了照片,他说:“顾琢成,我们俩以后一定要成为特别优秀的人!希望十年后、三十年后,我们还能在一起!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哦!”


    当时顾琢成是这怎么回的?他说:“一定会的。”


    杨嘉树翻开第二页、第三页……每一行文字背后,都有一小段鲜活的记忆:


    “耶!今天约到第一个采访啦!是自己约的,没借助任何人的帮助!”


    “真倒霉,带了摄影机,没带电池!杨嘉树,你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今天写的稿子被师父夸了,嘿嘿,原来这是我的优点啊!”


    “师父说我是个笔杆子,写的东西特别有灵魂,(笑脸符号)虽然快成写稿子专业户了,但是还是好开心!”


    “不想写了,好累!感觉师父一开始的夸奖根本就是陷阱!”


    “囧,今天入境的时候衣领没整理好,是歪的┭┮﹏┭┮摄像老师竟然不提醒我!看新闻的时候才发现,好丢人。”


    ……


    后来,这个笔记本因为太过沉重、不便携带而渐渐被杨嘉树放弃,塞进抽屉深处。


    很久很久以后,它又被拿了出来,杨嘉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他加班到很晚,结束后给顾琢成打电话,约他周末出来吃饭,顾琢成拒绝了,理由是:“加班。”当时他们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面,杨嘉树想顾琢成想到什么地步——做梦都会不停地梦见他。


    挂完电话,杨嘉树忽然觉得特别委屈,眼泪几乎在一瞬间喷涌而出,那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怀疑要和顾琢成的友情走向破裂——他哭了很久,压抑的情绪无法宣泄,于是选择把这件事写在笔记本上,写给自己看,他写道:


    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我爱他。


    我从很久以前就爱他——只是我好懦弱,不够勇敢。


    我爱他,只敢以朋友的身份。


    每一句先发出的问候,是一句“我爱你”。


    每一次看似无心的邀约,是一句“我爱你”


    对你微笑是我爱你。


    收回碰触的手也是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重复一千遍。


    我想告诉他,我不想再和他做朋友,我早就厌倦了和他做朋友。


    我想亲吻他、拥抱他、占有他——以爱慕者的身份。


    我爱的这个人,他叫——顾……


    “啪嗒”。一滴眼泪落下,晕开纸上的字迹。


    杨嘉树是这样的人,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最会欺骗自己。


    他在纸上写了一个不相干的名字。


    我爱的这个人,他叫——顾——一——帆。


    “噗嗤”一声。杨嘉树笑了,眼泪喷溅而出,或许还有鼻涕,他顾不上在乎了,他在心中唾弃自己。


    笑了一会儿,他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很久、很久以后,哭到眼睛再也无法产生泪水,杨嘉树终于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痕,小心地、珍而重之地合上笔记本,将它塞回抽屉深处。


    这份记忆太过沉重,而他早已经选择放弃——


    他把它放在记忆的最深处。


    然后对自己说:


    再见,杨嘉树。


    再见,顾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