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虞临眼里，杜畿非常配合，全程没有抵抗。


    ——可能没有抵抗？！


    杜畿绝望地。


    难道只姿势的问题吗！


    可饶搜肠刮肚、引经据典地劝，全被虞临轻飘飘的一句“府君莫非忘了，早前曾允途中诸事，悉由我便之诺”给堵了回去。


    不仅一字不差地重复了无知之时所放下的狂言，更不可思议的，用的竟同一般无二的京兆尹杜陵县口音。


    究竟如何做的？


    杜畿茫然。


    后，虞临索性故技重施，彻底对的话充耳不闻，只一心赶路。


    杜畿憋得面红耳赤，只得硬心肠，暗中卖力挣动。


    只那由虞临转瞬便系好的结坚固无比，异常繁杂，急得满头大汗，也始终未能解开。


    被束成一索的衣料如筷箸并合，更不能徒手扯断的。


    其的挣动，则全成了蜉蝣撼树的自取其辱——当累得气喘吁吁的杜畿终于意识，负着行云漫步的虞临甚至都未曾意识曾奋力挣扎时，不禁感了前所未有的羞窘和挫败。


    ……杜畿，竟般筋弩肉缓、羸弱不堪么？


    杜畿一边为随时可能出现的往路人心惊肉跳，一边对自身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木然，也不能全怪目光鲁钝。


    子至仪容雍雅，质如圭璋，少言静止间，流有冰泉清冽之寒。


    ——有光丽卓耀在前，便极易叫人忽略了静水流深。


    分明已然相识多日，杜畿却此时此刻方恍惚察觉，子至的身形……竟般颀长高大。


    不具虬结粗犷、雄毅壮伟之态，然仅举重若轻之怪力，便堪比古之霸王。


    实际上，虞临从未象同类的体力，居然会如此少得可怜。


    始终未曾察觉，背在身上的顶头上司已将给折腾得累瘫了：只当对方彻底信服了的话，才不再在耳边叽叽咕咕。


    虞临虽一路风驰电掣，但并未以己度人，甚至体贴。


    不仅为保住杜府君那岌岌可危的长官尊严，多走人迹罕至的崎岖间道；翻山越岭间，也不忘照顾杜畿的正常需求。


    连需要将对方投掷山崖对面的时候，采取的也最温柔的手法。


    每半日，便将杜畿从背上放下歇息片刻，近捕猎。


    等确保位娇弱的长官吃饱喝足，再束其于背，继续上路。


    如此一，被精心照料的杜畿肤色因饱食睡足愈发红润，却也越发沉默了。


    当意识，竟已能望见那属于弘农郡新安县的城郭后，更因度的迷茫和震撼，彻底失去了言语。


    平心论，一路上昏昏沉沉，盖因虞临负如若无物，沿途登山涉险如履平地，平稳远胜轺车。


    虞临身上隐有丝缕香气，有凝神静气之效。


    杜畿初只觉得莫名熟悉，朦朦胧胧间，逐渐忆荀令君惯用的熏香。


    应子至在令君府上居住时沾染上的。


    ——可区区三日，竟已至中程？！


    杜畿心神恍惚间，未察觉虞临悄然离去的身影。


    “偶遇此骑兽，!


    正合杜君所需。”


    虞临忽道。


    杜畿猛然回头，怔怔地看向不知何时离开、现在又云淡风轻地归的对方。


    的视线缓缓下滑。


    当落对方口吻轻松地提及的“骑兽”身上时，瞳孔倏然放大，眼皮也开始狂跳。


    “汝，汝……”


    脑海中一片空白，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甚至连‘子至’‘虞君’都不出口了。


    ——杜畿果然喜欢至极。


    虞临眸光沉静，心中却颇感欣慰。


    自认为虎兽无论耐力或爆发力，都远远抵不上：但被背负的杜畿，几天里的态度始终不自在。


    为了体谅位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长官，虞临做好了牺牲部分效率的准备。


    方特意花了点时间寻找，偶遇了恰巡山的虎兽。


    同在荆州遇见的那头相比，只北地黄虎，体量更加长壮结实，也更适合驭人。


    “请伯侯稍候。”


    虞临微抬下颌，顺手揉了下毛发油光水滑、态度恭顺的虎首，再一跃下。


    杜畿神色淡然，实则神魂已然出窍。


    自方才亲身见识该死的两脚兽那拳拳贯骨、任皮糙肉厚都痛苦不堪的威风后……


    本有着赫赫凶名的斑斓山君，此时垂头丧气，乖顺得远胜狸奴。


    见上司如此惊喜，竟目光直直地只顾着看黄虎，虞临便顺手将浑身僵硬的对方抱上了虎背，贴心地用原本襁负用的外衣垫了。


    杜畿清晰地看见，当虞临开始捆扎时，山虎的一对毛绒圆耳飞快地抖动了。


    可以出发了。


    待忍辱负重至须发颤抖的山君重新站，柔软的爪垫迈轻盈的步伐，“咕噜咕噜”地低吼着跟在虞临身后时……感受着灼烫虎躯的一举一动的杜畿则始终僵如石偶，意识也开始逐渐涣散。


    ……那日为何如此蠢钝乖张，竟不自量力，非要攀上子至艘奇舟？


    又三日。


    安邑的城郭已清晰可见，虞临便顺手将最后一条鹿腿投喂给了一路辛苦的虎兽，将莫名呆呆木木的杜畿从虎背上抱了下。


    虎如游魂般幽幽离去，虞临见杜畿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目送着虎离去的背影、好似意犹未尽。


    难道豢养虎兽么？


    虞临若有所思。


    但在眼里，只跟山虎单方面建立了短期雇佣的联系，并没有长期剥夺对方自由的打。


    况虎兽耐力不佳，饲虎又需耗费大量肉食。


    在绝大多数人类尚吃不饱的情况下，供应一头鲜少启用的虎作骑兽，显然远不如养食草的马驹实惠。


    于虞临权当没有发现杜畿的愿望，客客气气道：“伯侯可需临送入城内？”


    记得杜畿曾提醒，河东久乱，豪族林立，必不好相与的。


    杜畿自不知虞临有多离谱的误会。


    被迫修整了六日，堪称红光满面，精神却在虞临手射飞鸟、躬擒猛兽的轻松写意下，变得如浮云端。


    闻言，如梦初醒，缓缓地看向虞临。


    虞临眸光明澈。!


    对视片刻后，杜畿哑声却果断道：“多谢子至美意——不必，当真不必，绝计不必。”


    莫连戾虎都骑。


    同连山君都俯首称臣的虞子至相比，区区河东豪族，根本不值一提！


    杜畿边边摆手，不住往后退，好似前方站着即将择人噬的豺狼虎豹。


    最后在虞临困惑的注视下，退出足足十数步的倏然转身，竟不顾士族缓步风仪，直奔城门去了。


    虞临初茫然，少顷便恍然大悟。


    ——果然太激动了。


    虞临并未在意杜畿难得一见的不稳重，当即便继续朝地处更北的闻喜县出发了。


    在摆脱对方个份量上虽然轻得可以忽略不计、但生理需求却需要频繁停歇满足的负重后，的行进速度步只会更快。


    一日未，便已抵达外郭。


    看着蔓草滋野，田苗寥寥，人丁稀疏的情景，虞临的眸光如夜幕星辉，曜灭爝火。


    不急入城，沿着外郭，在片领地上悠然踱步，仔细巡视。


    ——的田地。


    虞临面如止水，心绪清扬，目光从远处隐蔽躲藏的人身上轻轻掠。


    ——那的子民。


    不，之所以不忙进城，也为谨慎见。


    毕竟杜畿早在第一天的闲聊中，曾神色俨然地提醒：河东一地，各县残破不堪，却有豪族林立，各势盘根错节。


    偏偏眼下二人皆为孤身上任，自身既无部曲，主公亦无法相援，必将遇些艰难险阻。


    “子至虽武勇绝人，亦当谨慎行事。”


    彼时，杜畿仿佛尤其不放心，不惜如此反复叮咛：“我于安邑一待立稳，必同子至守望相助，子至请耐心等候，切莫求成急，免受害于身。”


    有听荀令君劝导后当上县令的良好体验，虞临自从善如流。


    虽然类似的话，杜畿之后的几天里再没提，也牢牢地记住了。


    此时，一边慎重地在外徘徊巡查，一边便仔细思索着此地民风究竟有多彪悍。


    ——“阿翁，快瞧那人。”


    分明已暮色低垂，烛光零星之际，行走于黯淡余晖笼罩下的那道身影，却仍如白玉映沙。


    注意无声行走身影的人并不多，可但凡无意中投去目光的，便一时间难以移开。


    但那些大胆的视线底只属于妇孺。


    多年饱受欺辱的老者，不看了一眼，便立即断定那人身份必然不凡。


    极其警惕，匆匆忙忙地垂下眼眸，生怕惹上麻烦。


    “那必贵人，岂我能多瞧的！”


    紧绷着面皮，低声警告着面黄肌瘦的家中幼女：“倘若一个不慎，惹了贵人不喜，纵丢了性命也无处喊冤！”


    那女童神色讷讷，老老实实地将头缩了回去，再不敢顺着当做窗的土洞往外张望了。


    老者犹觉不够稳妥，又将挤了狭室的最里头，竭力挡在窗的位置，才稍稍松了口气。


    嘴里发苦。


    因常年忍饥挨饿，明明已长至十岁的女童，竟生得不如寻常的六岁童子高。


    !


    即便今年的日子看似好了一些，


    但心里清楚，


    只要仗一天未打完，那自家那口破陶缸里的粮，总有一天要留不住。


    更远的凛冬，更不敢细。


    有时也着，既般朝不保夕，索性不管那些，让一直饿顿的幼女好生吃饱饭，上一两天好日子，之后听天由命罢了。


    但最艰难遭罪的年份都熬去了，又岂会甘心彻底放弃？


    “闻喜……闻喜……”


    在田间劳作了一天，被训斥的女儿已然忘了方才的惧意，入了梦乡。


    亦疲惫不堪，合着眼，心神却仍紧绷着，口中念念有词：“……喜在何处？”


    又何闻喜！


    祖祖辈辈都桐乡人，当孝武皇帝意气风发，为著灭南越之功将桐乡改为闻喜之日，又何曾皇皇汉土、泱泱汉民，竟会有郡县榛芜、人民殚尽的凄苦一日呢。


    ——里一老一幼，两人。


    ——具都营养严重不良，需要优先分配口粮。


    于哀戚中沉睡的老者浑然不知，一道身影曾短暂地在那破败土窗前停留。


    虞临探头，认真地看了里面的情况。


    眼下月上枝头，人已入定，也绕着外郭逛一圈了。


    其城市的宵禁自然可以随便闯，只要不被发现，在虞临看，不违规。


    但属于的城市，那可不一样了。


    至少此时此刻，虞临理所当然地：至少身为县令的必须以身作则，遵守规矩才对。


    亲自丈量土地后，有些意犹未尽的，索性不疾不徐开始挨个探查郭外散落民居——以最直接的方式，认真登记了重要的领地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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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桐乡被汉武帝刘彻改名为闻喜：出自《三国志·魏志四·三少帝纪》“汉孝武元鼎中，改桐乡为闻喜，新乡为获嘉，以著南越之亡。大将军亲总六戎，营据丘头；内夷群凶，外殄寇虏；功济兆民，声振四海”


    2.围墙，古人也称之为“城”、“郭”。《正韵》云：“内曰城，外曰郭。”在汉代文献中“城郭”一词常常和“田野”、“耕桑”等一出现，多用指代些农耕居民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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