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


    两人启程很早，男人似乎只是假装入睡，等待破晓后第一缕阳光落下，才好光明正大的起床。杜茗星一反常态，沉默地飘在沈初墨身边，等待最终的宣判。


    杜茗星此前未曾设想过，经由污染过的湖泊竟会如此瑰丽奇诡。


    寒雾萦绕于湖面之上，像是昨夜月光凝结成霜，霜雾流转之间仿佛跃动的精灵，贴着水面游走，时而翻腾，时而掠空。湖面在阳光照射下，隐隐可见霓虹色虹晕，好似给整片湖披了件流光鲛绡。


    而湖面却无一丝波澜，犹如凝固的汞银，风过无痕，飞鸟不栖。湖水幽深不见底，只能从湖面瞥见岸边清晰的倒影，一阵风吹过，异色花瓣落入水中，竟在倒影里盛放。


    杜茗星鸡皮疙瘩起来了，缩着脖子向后退两步：“真的要下去么？我怕……怕溺水。”


    “既然怕溺水，你当初为何……”


    沈初墨及时住嘴，没再说下去。


    杜茗星不明所以，眨眨眼：“嗯？什么？”


    “……没什么。”


    时隔十年，她一时记不起也正常。沈初墨眼神动了动，牵起她的手：“这样，还怕么？”


    就当是报答她曾冒险跳入湍急河流救他，只是牵个手，帮她驱散恐惧，并无其他含义。


    杜茗星双颊瞬时泛起粉色，方才那股逃兵气势削弱大半，小幅度摇了摇头，算作回复。


    “别、别松开。”她嘟哝一声，攥紧他的手。


    同样，作为回应，男人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女孩的手柔弱无骨，牵进手心时可以整个裹住，也可以用手指扣入她每寸指缝，再以指节牢牢卡住，使她无法抽出。


    他想甩掉这种怪异的情绪，却情不自禁握得更紧，想抓住这点仅有的温度。


    杜茗星满脑子都是，他这样牵着，会导致自己紧张得手心出汗，弄得两人交握处全是她黏糊糊的手汗之类的现实问题。还不如快点进到镜湖中，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冒汗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共牵手走向湖岸。


    杜茗星看到湖面透出沈初墨的身影，朦胧虹晕衬得他气质更为神秘幽深，在靠近真相的那刻，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褪去了过往寒霜，不设防地流露出较以前更为复杂的情绪，给他带来了些许活人气息。


    ……加害者再度出现的所谓奇迹，他会期待吗？


    随着她一步步向前，湖水渐渐没过脚脖子，脚底绵软湿滑，像是陷入沼泽，又像是湖底深处有无数海草缠住她，向地狱最深处拖拽，给人一种本能的恐惧。


    在忍耐着让湖水没过膝盖时，曾经溺水的恐惧浮上心头。


    回到现实后，她再没去过游泳，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但那种窒息的痛苦，叠加上诡异冰冷的湖水，又再度将她深埋心底的恐惧唤回。


    杜茗星后退一步，低着头不敢看他，眼前一阵恍惚，正想找个什么借口逃跑，却感到手上传来一股拉力。


    “星星。”沈初墨的嗓音出奇的温柔，甚至让她嗅出某种宠溺的意味。


    杜茗星屏住呼吸，心如擂鼓：“你叫我什么？”


    “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小名吗？”


    杜茗星望向他，一时怔忡。


    他墨色瞳孔中，似有点点星碎洒落，往日冰封的眉眼，此时像初雪融化，湖面的雾气也朦胧了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


    他的目光，能让任何异性心动。她含羞草般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语气糯糯的：“啊，那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本人了？你会愿意原谅……”


    沈初墨在水雾中凑近俯身，牵着她的手，她才发现湖水不知何时没过了腰，脚尖却碰不到地面，不由一慌，整个人重心倾斜，向下歪曲。


    很快，一只温热的手扶住她的腰，给予支撑全身的力量，另一只手沿着手腕向上，按着她微微颤抖的手肘。


    杜茗星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搁，湖中央似是有暗流，把她推向沈初墨。他顺势环紧了她，在她耳边倾诉，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我从未恨过你。”


    杜茗星瘪了瘪嘴，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心里想说，可是她一开始只是在利用他做任务，还故意说恶毒的话、行霸凌之事惹他伤心，她其实不配得到拯救。


    她感恩对方给予自己追求梦想的勇气，感谢曾经的他捧着那颗赤子之心走向她……但什么都说不出口，唯有断断续续的抽噎。


    水位还在上升，渐渐没过肩膀，让她产生种与沈初墨一同沉溺深海的错觉。


    熟悉的窒息感攀上喉鼻，但杜茗星此时已经做不出任何抵抗，她缓缓闭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双唇，一时耳根嗡鸣。


    冰凉的湖水中，水草一寸寸缠绕上她的身体，湿滑粘腻，互相拥吻的唇热情缠绵，发丝在湖水中旋转舞蹈，溅起朵朵水花。


    湖底的激流与水浪逐渐澎湃，杜茗星手脚并用，缠在沈初墨身上，沦陷在深不见底的镜湖。


    无法抗拒的窒息感笼罩下来，她想要大口呼吸，但所有的喘息与呜咽又被吞进唇齿。


    杜茗星苏醒时，发现自己正在识海，而沈初墨正在废弃的超市中央，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颊，忽明忽暗。她顿时醒悟，揉揉发烫的脸颊，只道原来是太虚幻境。


    “我……我什么时候陷入幻觉的？”杜茗星涨红着脸，吞吞吐吐。


    沈初墨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问话一般。


    这就对了。杜茗星叹了口气，这才是熟悉的沈初墨嘛，怎么可能像幻觉里那么温柔，热情得招架不住。


    她索性凑到沈初墨耳边，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大音量：“沈初墨，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沈初墨回过神，隔了会儿，


    “你刚刚说什么？”


    “我从什么时候陷入幻觉的？还有，”杜茗星心提到嗓子眼，战战兢兢，“你……没听到什么吧？”


    那种幻境……丢面子是小，要是让沈初墨发现她满脑子黄色废料，因此觉得她恶心，就太伤人了。


    虽然杜茗星已经在回到现实生活后，逐渐清晰了自己的心意，但还没有在沈初墨原谅她前，就此坦白的打算，更别提是无意识做梦后，被对方自行发现。


    “基本，一进去就晕了，”沈初墨摇了摇头，“你的魔抗太弱了，不像是我的心魔。”


    “……那我晕倒后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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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吗？”


    沈初墨顿了顿，摇头，表情复而陷入沉默。


    杜茗星顿时长舒口气，尽管沈初墨看起来不想多说，但她满腹的疑问需要得到合理解释：“你为什么非要我陪着你？你想看幻境就自己看，非要拖我下水，害得我险些被发现……嗯，溺死。”


    “镜湖的幻象并非没有条件，需要探寻对象同时也在湖中，不然无法产生相关链接。”


    杜茗星若有所思，他说的，不无道理。


    毕竟探寻真相这种事过于超模，没有点限制条件，的确不太现实。沈初墨需要探究心魔真相，所以她必须在场。


    不过……


    “它这幻象，保真吗？”


    对此，杜茗星持怀疑态度。


    沈初墨似乎捕捉到什么，反问：“为何这么问？”


    “就是……”杜茗星抿了抿唇，顶着臊红的脸，挑能讲的内容说，“我也看到了幻象。”


    沈初墨忽地屏息，面部有些许紧绷，最终，只能不动声色地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那时，平静无波的湖中，女孩晕倒在他怀中，他没有停下，抱着那具柔软娇躯一步步走向湖中央。


    女孩的被水漫成更深的颜色，紧贴在身上，如同体育馆外，那场潮湿的雨，将曼妙的曲线尽数展露。


    他着了魔似的盯着她，喉咙干涩。


    忽地，她微微蹙眉，羽睫颤动，娇躯无意识蹭动了下，而后发出一句甜腻的喘息。


    喘息中，是他的名字，去掉姓，后两个字，尾音带了点“嗯”的音调，像是交响曲中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的绕梁余音。


    好听，缠绵悱恻。


    一些画面猝不及防撞进脑中，那是段泛黄的记忆。


    画面中，沈怀欣用指尖划动着pad的屏幕，最后，屏幕界面停留在一个女性脸上，配合着闪烁的动感文字，极为醒目——他还记得，文字是“□□”。


    她红着脸，像是读懂了深意，对他，则声称女人在被按摩。


    而现在，他怀中女孩忍耐的神情，比图片女人艳丽千万倍，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动人心弦，诱人采撷。


    噼里啪啦的火花溅跃到沈初墨的手背，他猛地回神，把思绪拉回现实。联想到之前所见，他莫名地有些慌乱，却无从分辨。


    就像是要被剖开胸膛，掂量他心脏的份量，用精密仪器解析其中的成分，看看他究竟有几分言不由衷。


    他按捺焦躁，听对方继续讲述。


    杜茗星嗓音轻柔，语气不急不缓，像是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语言：“在我的幻境中，你叫我小名，还说，你从未恨过我。”


    紧接着，是她自嘲的笑声：“呵，怎么可能呢，你都恨我恨到产生心魔了……对吧？由此可见，所谓镜湖幻境，也不能尽信。”


    “……”


    沈初墨垂下眼帘，无言以对。


    “对了初墨，那你看到了什么？你的猜想验证得如何？”聊了半天，杜茗星终于想起此行的最终目的。


    “嗯，验证了。”


    沈初墨给柴火堆添了几根木头，几粒闪着火光的灰烬在空中飘舞。


    “是你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