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茗星伸手，取下怪物胸口吊着的护身符，绳子很松，轻轻一碰就落了下来。护身符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用来包裹的布料也黯淡到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沈怀欣啊，还有我们的伙伴，方小郑、甜瑜。”


    面对杜茗星的问题，怪物熟视无睹，它向沈初墨张开獠牙，试图吞下眼前庞大精粹的能量中心：“吼——”


    沈初墨看着杜茗星，摇头：“她已经没有神智了。”


    “……”


    杜茗星摇头，摆出一个姿势。


    她的动作有些滑稽，也不标准，毕竟已经一年时间没做，再加上每次做都马马虎虎，恨不得立即结束，故而显得更加笨拙。


    “欣欣少女队，永远不离心。”


    怪物有一秒的安静，但很快又朝沈初墨张牙舞爪，企图攻破他的防线。


    沈初墨见她失落的表情，开口道：“时间太晚了，如果是污染初期，或许还有唤回一丝人类意识的可能，现在，它只剩本能。”


    “我知道，”杜茗星垂下脑袋，“我知道的。”


    所以，这就是她再次穿越的目的，拯救这个世界，哪怕代价是……


    她摇摇头，收拾心情，让自己不再多想。可脑中还回荡着自己与她们一起排练、春游，甚至作妖的场景，久久难消。


    “可以帮忙消灭……熊晨涛吗？她不会想这样活着的。”


    沈初墨点头，对面的怪物瞬间灰飞烟灭。


    整条跑道在最后的污染消失后，恢复了原本真正的形态，相较原来，这是一条符合国标的正规跑道，只是已完全落败，杂草丛生。


    杜茗星不执一词，只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祈愿：等到来生，即便不能再相遇，也希望熊晨涛同学快快乐乐，迎着欢笑与祝福，向前跑——


    沈初墨的目光始终定在杜茗星身上，仿佛想要洞穿她那般。然而，他的心神远不及表面平静。


    ……心魔会像到这种程度吗？


    甚至超过了他对她曾经的认知，对他展露真实，为同伴悲痛，比她原来更加生动活泼，仿佛不再游离于世间，成为一个真正活在世上、有血有肉的人类。


    还未细究，识海便剧烈震动起来。


    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每当念及沈怀欣，他都会因心魔反噬强行拖入识海，或是经受炙烤、或是重演噩梦，形式不一，总归要折腾一番才能罢休。


    在被席卷进梦魇之前，他最后望了杜茗星一眼——反正，等进入识海，心魔很快就要露馅了。


    杜茗星望向四周，有些摸不着脑袋。方才她只感到一阵强烈的吸力，便被吸入识海，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沈初墨此时并不好受。


    原因就是，他们正身处杜茗星初次穿越时，在密室中绑着沈初墨虐待的场景。她记得原主扇了沈初墨一巴掌，她穿过来后，感觉手心火辣辣的。


    接下来她推动的剧情应该是，方小郑递给她把剪刀，说，


    “还是用刀子利索。”


    杜茗星点点头，这发展的确跟她经历的一模一样，没毛病。


    而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真谢谢你啊。”


    “应该的应该的。”方小郑一副狗腿模样。


    她安心待在原主身体里，静候剧情发展。举着刀子的场景虽然有些吓人，但是她最后也只是剪去他的头发，撂两句狠话罢了，对□□上造成的伤害趋近于零。


    ……


    演着演着，杜茗星忽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不是，她手上的钳子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那是把黑色的铁钳，金属的头部尖锐锋利，当她拿着它对准沈初墨的指甲时，她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这剧情跟她改编的不一样？


    而后，她低下头，看到沈初墨的指尖染上鲜血，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


    直击血腥人体实验现场，杜茗星胃部翻江倒海，又听到自己嘴里在发出甜美的嗓音，但出口的话却无比恶毒，


    “你是怪物吧？”


    “我要告诉爸妈，你是怪物。你根本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都被你骗了！”


    这时，杜茗星彻底反应过来，沈初墨已经拥有了原书的记忆。


    此前末日爆发时，她就十分纳闷，为什么他总能未卜先知，像是对污染源和异能十分了解，现在看来，那时候他可能就已经想起了什么。


    那为什么，他还坚持救她……？


    代入他的视角，杜茗星只觉通体发冷。两次对亲情的渴求，让他一再让步，最终换来的，是他拼尽全力挽回她后，被她捅刀。


    “沈初墨，为什么？”


    她不知不觉问出了声。


    被牢牢束缚在椅子上的沈初墨抬起头，乌黑的眼眸望向她，似是不解、迷茫，却并无仇恨。


    杜茗星动了动手，意识到自己掌控了这具身体，终于可以不用按照原剧情行动。她把铁钳丢到一边，蹲下身，解开绳结。


    但不经意瞥见他手指上的斑斑血迹时，还是忍不住鼻酸一下。


    “是不是怪物，是不是爸妈的孩子，都不重要。”


    “是你教会我，最重要的，永远是你自己。”


    “你不认为自己是怪物，那就不是，同样的，你想当怪物，我就陪你。”


    杜茗星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震动，场景瓦解。她与沈初墨两人，又回到体育馆的空地上，她愣了愣神，


    “刚刚的……结束了？”


    沈初墨半晌不语，隔了会儿，迈开长腿离开。


    这次的反噬，因为杜茗星的举动，他几乎没受什么罪就脱离开。而她说的那句话，仍深深镌刻在脑海中，想唤醒那个曾经毫无保留信任对方的自己。


    她说，无论是人类还是怪物，她都陪他。曾经沈初墨最大胆的梦境也未曾有过如此奢望，十年后，却被她随口许下这种毫无可信度的诺言。


    如果那时的他听到这句承诺，该会多么幸福。


    可惜，在经年累月的记忆重构中，从原先的判若两人，到相似的经历混淆交错，她最终究竟剪了他的发，还是拔了他的指甲，抑或是两者皆有，他已经分不清了。


    她究竟是推他入河，抑或拼死相救？是另有所图，还是心血来潮？他每每深思，便觉头疼欲裂，最终所有场景融合，不辨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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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始终铭记，她的刀两次刺向自己的那幕。


    杜茗星跟着沈初墨离开，所幸外面停了雨，阳光铺了下来，映得建筑和地面上的水渍灰扑扑的。


    杜茗星见他独自在前面走，一副不理不睬的冰山模样，小声嘀咕：“你看你，造成了多大的环境污染，这破坏力，堪比酸雨了吧。”


    “不过还好，有我力挽狂澜，挽救苍生于水火……”


    嘟囔了一会儿，实在无趣，她又提高音量：“我们这是去哪儿？”


    出乎意料地，沈初墨侧了侧脑袋，眼尾余光落到杜茗星身上，


    “镜湖。”


    “！”杜茗星知道这里。


    镜湖，原址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著名景区，以湖面呈现多种渐变色彩而闻名，据说是因矿物质沉积和光线折射所致的。经过污染后，化作一面透明水镜，据说浸泡后能看到各种幻象，具体作用，人们对此众说纷纭，但无一人敢尝试，盖因污染太甚。


    就连原作中都没给出答案，只写过主角团路过时，有一成员跌入湖中，之后觉醒了异能，也算因祸得福。


    杜茗星满腹好奇：“你知道镜湖究竟有什么效果吗？我只知道能看到幻象。”


    “看到的不是幻象，”沈初墨顿了顿，“是真实。”


    杜茗星睁大了眼：“什么真实？再详细点再详细点。”


    沈初墨“嗯”了声，敷衍过去。


    杜茗星瞬时飘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不要卖关子啊，你也不想每天被我缠着问问题吧？”


    “……”


    最后一句话有力地说服了沈初墨，他言简意赅：“它会展现你所求的真实。”


    有点拗口。杜茗星若有所思，从白天思到黑夜，终于在到达云镜的前一天顿悟。


    她有些期待，有些小心和畏缩，在夜深人静时分，翩然靠近沈初墨，鼓足勇气，在他耳畔轻声，


    “你所求的是什么？”


    沈初墨闭目不语。


    她认为他在装睡，但没有证据。


    “那……让我猜猜是什么。”


    她的心跳加快，小鹿在胸口乱撞，所以顾及不到对方的反应。


    “我想想，”她抿了抿唇，排除一个错误选项，“应该与异能无关。”


    “也与幸存者基地无关。”


    “或者，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与你身边的事物有关？”


    “比如……”


    沈初墨睁眼，瞳孔在黑夜中锁住她，压低声音，暗含警告，


    “沈怀欣。”


    “我在，”杜茗星弯着眉，“我也是刚刚才想到，你是不是想去镜湖验证我究竟是心魔，还是本人？”


    见沈初墨不语，她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至少你愿意去倾听我所说的话，这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等验明身份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把想说的话都对我说？责备也好，咒骂也罢，我全盘接受。”


    “其实我……我不想你无视我。”


    杜茗星从喉咙里别别扭扭挤出这句话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入识海，再也不见踪影。


    留下原地侧卧，眼神晦暗的沈初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