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70
作品:《江南裁缝日志》 第66章 第 66 章 发发发月钱——发圈生意……
“什么生意?”
林秀水推门进去, 迈进门槛里,顺手拉住往回弹的门,心里稀奇。
陈桂花一手拽猪肉, 右手一撩裙摆,大步迈进来,指指自己的脑袋。
“做头上生意啊。”
她跟着林秀水的影子走, 边走边说:“我算是发现了,头上生意可比身上生意要好做。”
林秀水给凑到她腿边的猫小叶,提了茶壶,弯腰倒了点凉水, 又给陈桂花倒了杯茶,才问道:“好做?”
“那可不是,洗身子来来回回就是干花、皂角、肥皂团, 头上生意可不一样,不说钗环,这我买不起,”陈桂花咽了咽口水,又急忙道,“就见近来那扑买的摊子上,有什么销金帽儿、花环钗朵箧儿头、小头巾抹头子、狼头帽, 哪一个不是头上的。”
陈桂花挨着椅子边坐下, “我仔仔细细瞧过, 太贵了!那我就琢磨, 有没有便宜些又耐看的,我脑子生得没两只手活络,这不来请教秀姐儿你了。”
她举起一块肉说:“我不白来,起早去肉行买的上好肉, 浸在水盆里的,我明早再给你逮只鸡来,我娘家里养的,逮只肥的给你。”
“你说这生意,能不能有出路?”
陈桂花是在洗头,扎发髻里琢磨出来的,看有些小娘子头发一大把,发髻里用的发饰却少,大多是素色发带,青、红、蓝、绿的,或是一方素帕,绑好做成包髻。
她越梳越觉得有门路,来来回回琢磨好些日子,才过来跟林秀水说。
林秀水洗把脸的工夫,陈桂花在那说了一丝车的话,她将手巾放到盆架上,动了动念头,便说道:“肯定有门路,只是得等我想想。”
“哦,哦哦,我等我等,”陈桂花起身,她眼睛打量屋里一圈,含糊问道,“你姨母近来做什么去了,忙得连炉子也不烧。”
“起早五更天,我正起来舀水,就见她过了桥,出门去了,晌午你们家里也总没人。”
陈桂花说得委婉,其实她好奇得要命,烧水的时候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倒水的时候站后门往边上瞟,反正每次看,总是没人没人没人,人到底上哪里去了?
林秀水说实话,“学织锦去了。”
“哦嗯,织锦??”
陈桂花没有再问,她走了,她赚钱去了,天杀的,总不能等王月兰有出息了,她还窝在这桑树口里苦兮兮的。
那真是比一块大肉一文钱,她死活没抢到还让人发疯。
林秀水听隔壁又在倒水,笑了声,想起陈桂花说的头上生意,又笑不出来,先去接小荷,顺道看看各种发饰。
金裁缝很注重衣冠,她时常会说,头上戴的,跟身上穿的,一定得押韵,匹配,别人说话行当的,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么裁缝做衣,那是见冠做好衣,见包髻做实惠衣裳,看发髻也能下菜碟。
一般家底殷实些的人家,女子头上会戴冠,诸如花冠、等肩冠、垂肩冠、团冠、山口冠等等,而一般人家,总是扎绑方帕做包髻得多。
林秀水看了眼,销金帽儿太贵了,一顶沾了点金的,就卖一两贯钱,她即使见过裁缝作里上好的销金制品,也仍觉得贵。
更别提小绢花,一两朵加起来要几十文,发带一根毫无装饰的,卖十文钱,林秀水放下几根粗糙的发带,深深感觉,这在抢钱。
她手里不缺布头,最近又得了些新布,自己染的蓝色扎染布,从裁缝作里来的锦裥缎子,是混织染色的花缎,浅黄暗纹的花罗,各色绢布等等。
除了用于做绢孩儿或是猫玩偶、布袋木偶的衣裳,香囊荷包卖得渐渐少许多,林秀水有一堆可以拿来做发饰的。
她没打算做市面上时兴的,倒是在逛的时候,想到了几个法子,可以做发圈,是那种方巾发圈。
虽则没有做过,可这法子对林秀水来说,简单而容易,找布的时候嘀咕了句,“可惜没有皮筋。”
没有皮筋,只能在布料里穿绳子,才能达到褶皱的效果。
她找了两块鹅黄色的绢布,将布料反过来按边折好,折成一个四方块,找出剪子握在手里,又用针戳沾了粉,沿着尖角戳了三个点,沿着弧度剪了下来,展开方布巾里则明晃晃出现一个圆。
两块布如此剪好,林秀水取出桌边的针线,绕在针上穿好,布中间圆和圆对齐,先将圆缝合好。
缝好圆圈要打剪口,不然会皱起来,打一圈剪口会更平整,林秀水在小荷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将上面的布料抓起来,从圆圈翻过去。
翻到很平整后,林秀水又翻布料正反面,将四边都按法子缝合在一块,只留一个缺口能翻出来。
小荷只看她缝来缝去,翻来又翻去,看得入神,不多时,便看见个方形的布,中间还有个洞,她踮起脚,用胳膊撑着脑袋问:“是给猫戴的吗?”
“套它脖子上的?”
林秀水在剪个小口,给中间穿上绳子,扑哧笑道:“给你带的,你属猫的吗?”
“等我冬天里再属猫吧,长一身的毛,”小荷脚一翘一颠的,“这会儿子太热了,我想属鱼去。”
林秀水将方巾发圈套在自己手上,拿上镜子照了照,小荷梳的三丫髻,前头有三个缠好的发辫,缠的发绳,用发圈没法套。
给她自己戴正合适,她骗小荷的。
今日梳的是流苏髻,林秀水解了青绿发绳,拉开绳子,慢慢套在自己发髻上,反正发髻少。
对着照了照,鹅黄色的发圈翘了起来,撑开像炸毛。
她立即拿下来,做了两个小的,将小荷的发髻拆了绑成双垂髻,在两个垂髻上面绑上方巾发圈,绕一个圈,整理一下,发圈垂下来像几个三角,不相互重叠,有层次感。
林秀水不大满意,给一只发圈四边角缀上两根珠子,一只发圈则缝上细长飘带,变得小且好看。
勉强满意后,面对自己的流苏髻,她想的则是用两条长布绳,缝好穿上布,抽出褶子来,下面再绑上两条宽布片,让它垂下来,如同蝴蝶结。
她配色比较简单,发圈粉,布片是青的,套在自己发髻上,慢慢往后拉,让发圈点缀前面,布绳则垂落于发髻下,充盈了她本不大多的头发。
林秀水又修修改改,调整到布料轻盈,自然垂落,配色好看,她还绑了很长的飘带,比布片要更飘逸。
她熬到夜里,做了好些款式出来,第二日绑在自己发髻上,戴了出来,她已经很深刻地懂了,什么是招牌。
自打上次那蓝裙子后,青丫家那染肆里来来回回有单子,眼下做也做不完。要不是做一条裙子费时费力,打褶熨烫的话,三五日都做不完,要挤占她全部的空闲,林秀水保不准真的会接。
做不了裙子的生意,这种发圈的生意,手到擒来。
王月兰正要出门,门都推开了,又倒退回来五步,转了一圈看林秀水,咦了声,“你转性了?”
林秀水转了转脑袋,垂下的飘带也跟着摇摆,她发髻上绑着桃粉的发圈,石绿的长飘带。
“对啊,我这叫悦己。”
她发现即使不是衣裳,单单这种小巧的美丽,也能让人愉悦,不用太费钱的漂亮。
“啥东西,”王月兰往门边上挪了两步,“你这叫会打扮了,总算有个样子了。”
她又匆匆瞧了瞧,赶紧出门走了,再不出门,到织锦作坊该抢不上前排了,她只能钻个脑袋伸到前边去瞧。
桑英恰巧来找她,也啊了声,偏头来瞧她的发圈,站到矮凳上瞧,啧啧两声,“啊呀,你这发髻梳得一般,这发饰倒好看。”
她摊手,“给我做一个。”
“给你,”林秀水从包里取出来相同的发圈,套在桑英手上。
桑英嘿嘿笑两声,又垮起脸来,这些日子运米,就算有地经图,每天照旧灰头土脸的,她每隔一日要找陈桂花洗头,她的头发没一日干净的,沾满了米灰米粉,脸上也刺刺的。
所幸再熬一日,能领到这个月的月钱了,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呢。
她拿在手里欣赏,又把陈九川做的七宝素粥塞到林秀水手上,然后留下句,“我今日还有十九家要送,先走了啊。”
林秀水奇怪得很,不年不节不到腊八,有兴致做七宝素粥,放糯米,还有莲子、花生仁、小红枣、赤豆、米豆、香栗、白果仁。
她实在有种占陈九川便宜的感觉,虽说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说实话这些日子里,陈九川压根不知道在忙什么,人影瞧不到一个,东西倒是能吃上,桑英说他做贼去了。
林秀水笑说希望他别伸手,伸手必被抓啊。
她喝了粥,叫小荷起来,又到陈桂花那,她刚忙好,看见林秀水头上的发圈,瞪大眼睛,又连忙叫好道:“这个好,这个好。”
“就是,这不便宜吧?”
“便宜,卖你八文钱一个,”林秀水将发圈给她瞧,又将小的方形发圈给她,“这一对也是八文,单个四文钱。”
“娘嘞,”陈桂花破音道,“你亏不亏本啊。”
“我亏本大甩卖,只卖不送,你买不买?”
陈桂花搓了搓手,又改口道:“那我买得多,还是要送几个的,我也不嫌多。”
林秀水说:“送,多送你几个,你买多少?”
“我都买上五十个先,”陈桂花仔仔细细想过,她又没有很多的生意,要给人家梳头的话,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买,太多会砸在她的手里。
那是绝对不行的事情。
当然没想到,这个发圈买的人不少,她每日洗头来的是周边的小娘子,头发很长,在家里洗很不方便。
陈桂花包洗头,梳发,头发干后还包梳发髻的,固定的客人不少,有好几个小娘子,一看见她摆出来的发圈,立即说要梳发髻,买上两三个的。
这下叫陈桂花觉得,自己终归胆子太小,就该拿一百个的。
而林秀水则出了门,送小荷去私塾,一路上碰见的,几乎每个人都认识她。
“咦,阿俏你今日这发饰好,大热天的不出摊,你改行卖这了?给我来上三个,不,十个,我有三个闺女,三个孙女,两个外甥女,还有两个给我自个儿带,”老大娘说,“你给我做素净点,瞧我这扎的一窝丝发髻,正缺个套呢。”
林秀水有些懵,她都没开口说话,这不正送孩子上学去的嘛。
又有个娘子大步走来,站她脑后瞧,而后便用手扇风道:“阿俏给我也来两个,正从那边扑买回来,气死个人,扑了十次都没中啊,早知道不如省下钱来,直接给你好了。”
“手气差成这样,你还敢扑买,你不如直接扑了还省点力气,”路过的人搭句嘴。
那娘子气急,她撸起袖子来,“找打直说。”
“啊啊我想到了,阿俏你给做红的来,大师说红色旺我,我一直没穿,就是因这大热天的穿红色太显眼。”
林秀水脑瓜子嗡嗡的,东插一句,西来一句,哪个跟哪个,她原本能记住的,也变得糊涂起来,拉着小荷赶紧跑走了,回头说:“等我下工回来,到廊棚找我。”
到裁缝作倒是好些,因为见到的娘子说:“这个好,就是我这头发老多了,套着不太好看。”
“是啊,别说你了,你瞧我这个发髻,闷得很,我都想削点掉了,”一个娘子将脑袋低下来,给大家瞧她那紧紧缠裹住,仍然很大一圈的头发。
林秀水默默的,悄悄地离开,她绝对没有难过,没有难过她的头发怎么落后人那么多。
她的头发不生子子孙孙有什么办法。
到抽纱绣里,大家都夸她。
“林管事今日好看。”
“昨日不好看?”李锦问。
“昨日是动人,深深打动我。”
林秀水说:“是打到你的心了吗?”
抽纱绣忙死了,因为林秀水说要卖七夕巧网,那真是一张布上,都趴着人,跟蜘蛛一样,吐着丝准备结网。
不过蜘蛛只要吐丝,她们是要拿镊子抽纱,一根根地抽,抽完又穿回到针上,按着花样绣上去。
一日最多出七块手掌大的巧网,密密麻麻真如同网状。
到七月七,应该能有六七十张能卖。
转日到七月,林秀水接了百来笔发圈的单子,能赚两贯多,裁缝作发月钱了,林秀水领到这个月辛苦赚的十贯钱,她在屋子里坐了许久,仍然不敢相信,有一日能挣这么多的钱。
那时拿到一贯便高兴得发疯,这回是彻底傻了,这袋碎银子称了又称,摸了又摸。
让自己别笑得太过张扬,坐在那里平复心情,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抽纱绣和缝补处的众人,也从她手里,领了这个月的工钱,本来说是学徒一贯六的,到手有两贯一,林秀水给她们争取到的加工费。还有月补,是一袋绿豆、一袋扁豆,有五升,能够一家三口吃上十来日,以及一包团茶、一包解暑的香饮子。
哪怕东西不算很多,大家领到,依旧欢呼雀跃,那可是辛苦做活后得到的。
小七妹蹿过来扑在东西上,她说:“我要一直留在抽纱绣里。”
“我也。”
胖丫头小巧跳起来喊:“加我啊啊啊,我要回去跟我娘说,什么裁缝不裁缝的,我就想抽纱。”
抽纱很累,抽得手抖,歇工后要不去吃饭,真是趴在桌子上,眼一闭能睡过去。
可抽过的纱,吃过的苦,变成了养家和维持生活的工钱,变成了粮食,变成了种种支撑她们上进的东西。
让大家对以后充满干劲和期待。
林秀水下工后,桑英在船头跟她招手,即使隔着三四十步的距离,仍然能看见桑英脸上不掩饰的笑容。
她遥遥地喊:“我发月钱了!”
足足有两贯,多的两百文是米行补给她的,她一个人干了许多活,晒的脸都黑了许多,有一次晒伤后还脱皮了,她在船上手舞足蹈,摇得水花四溅。
她笑得张扬肆意,跟林秀水说:“我下个月要挣更多的钱。”
林秀水举起手道:“好,赚更多的钱。”
第67章 第 67 章 办一场织巧会
七月要赚大钱。
林秀水怀有这种想法, 六月里熬过小暑、大暑,期间夹杂初伏、中伏,过完最热的两伏, 蚊蝇死了大半,蝉鸣声不止,吵人得很。
今年七夕和立秋是紧挨着的, 再过两日又是末伏,天仍旧热,屋子里闷得很,凉快下来要等中秋。
林秀水想做发圈生意和卖绢孩儿和纱袋, 可天热,又久不下雨,哪怕在荫蔽处的屋子里, 也热得汗直流,人提不起劲来。
周娘子总说自己能熬,她起早到三更天,孩子正睡的时候,就起来到林秀水租的屋子里去,这时天凉快,看不清她就先清扫一遍, 将衣裳小心晒出来, 出了日头又收回去。
时常将进出的布帘早上拆洗下来, 晒一下午日头, 晚上又给挂回去,晌午匆匆吃两口,立即过来缝东西、剪布。大半的纱袋、衣裳都出自周娘子的手里,一日干五六个时辰, 还说要帮林秀水起早送小荷去私塾里。
林秀水也劝不动她,又怕人家热晕在屋子里,毕竟这里只有一个人做活,出点事难说,七月较六月更闷更热。
这个月刚发了十贯,这笔钱叫林秀水有了莫大的底气,她舍得花钱去采买冰块了,冰价一直居高不下,好几次她想买,又舍不得花几百文买一块冰。
之前给冰井务的采冰工做袄子加领子的活,她虽觉得离谱,认真给人做了,还去到刘牙嫂的估衣铺里,替人挑了件加厚的皮料,絮了丝绵,做了条厚围脖,也算有了交情。
这次找到采冰工,那汉子一听她要买,当即道:“眼下用冰的人家多,冰价确实贵,一大块需三百文的价。阿俏你买的话,我这边能给你算一百五十文一桶冰。”
冰有专门的冰桶,是加厚两层的桑木桶,不像特制的冰鉴,设计精巧,像个回字,冰放在回字夹层里,最中间用白铜,这样冰能化得很慢。
卖各种冰雪制品的小经纪就有,林秀水不值得将钱花费在这上头,她跟采冰工在树底下说:“今日给我来四桶先,明日要五桶,我认识的人多。”
“得嘞,谁不
知道你的大名,你买得多,我再送你半桶碎冰,你年纪轻,也得顾着点自个儿,”采冰工用手扇风,他指指自己脖子,“我上回戴了那热乎乎的皮料围脖后,当真好许多,至少冷风不从脖子里进了。”
“我可指望着你了,冬日里我们也是要采冰的。”
林秀水给他一把蒲扇,自己扇了两下,笑道:“行,那时候我给你们做风帽,特制采冰衣。”
“等你这句话呢,你以后要用冰只管找我。”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林秀水在冰窖外的河边,等着另一个伙计,将冰桶送过来,人家会送她去,要把冰桶拿回来,如果用他们的冰桶,隔日再送回来,得再给三文钱。
林秀水特意今日休工,就为了送冰去,先到最近的桑桥渡,给周娘子送过去,冰桶她明日再还。
正在屋里热得大汗淋漓的周娘子,手足无措站起来,记得针要小心放好,才连连摇头又摇手说:“我压根不热,我真的不热,阿俏你不要在我身上花钱,叫我白占你的便宜。”
“什么占便宜,”林秀水看着桶里的整块冰,坐屋子里靠近冰桶,确实要凉快些,她又站起身跟周娘子说,“你要热病了,那我不是少个人手,就可着这些日子赚点呢。”
一桶冰能换下午最闷热的时候凉快些,想想也值,还能放水罐、绿豆汤到上头,冰凉些能解点暑热。
不管周娘子如何说,冰桶就安置在她边上,有了冰,周娘子缝东西要快许多,半日能缝二十几个纱袋,二十几个发圈。
林秀水坐伙计的船,又给金裁缝送了一桶,人家总细心在教她缝衣裳的法子,她这么多年来怎么排料的,则怎么做衣最省布,哪里的布料好,时常将裁缝作里都没有的好布料拿出来,让她摸摸,多练练手感。
金裁缝收下了,但说道:“之后别送了,再送我下回门都不给你开。”
“你忘了我们两个是忘年交,胶这种东西,用冰也是能融化的。”
林秀水拿起空冰桶走出两步,又说:“不怕,我们是鱼鳔胶,滚水才能化开。”
“这天热得就跟滚水一样。”
林秀水又回:“可我是秀水,不会滚。”
金裁缝愣了会儿,笑得很大声,叫林秀水别走,给了她两袋东西,一是鸡头米,这会儿鸡头米正新鲜,加水加糖熬煮汤,又甜又糯,正好能消暑。
林秀水掂了掂,应当有两三斤,这会儿鲜的鸡头米正贵,生吃很脆嫩,熬汤不用久炖,很有嚼劲。二是从平江府来的晒干后的鸡头米,又叫芡实,这种上面红底部白的干芡实,也称苏芡,煲汤要久煮,耐放又好吃。
她推辞不过,人家送冰的伙计还在等,只好将布袋拿在手里,赶紧出去。
最后两桶冰送到王月兰在的织锦作坊里,林秀水特意打听过,在丝行后面过一条街的作坊里,她给了伙计三文钱,叫他帮忙提着冰桶,自己拿两桶汤,一是沙糖绿豆,二是卤梅水,走在窄巷里。
守门问她找谁,她说找王月兰,前些日子新来这里织锦的。
人家去叫了,王月兰急匆匆跑出来,她跑得可快了,鞋子差点跑掉,两边脸通红,呼哧呼哧喘气,忙问:“怎么了?”
“姨母,给你们送两桶冰和凉水来,拿去给大家吃,”林秀水给她扇风。
王月兰急道:“送来做什么?净花些冤枉钱。”
“才不是,”林秀水也热得淌汗,还要朝她逗趣,“这不是给的冰费,叫人多多照顾你。”
其实林秀水当真这样想,她姨母只是偶尔透露两句,教织锦的不大上心,又没熟人,大家只管忙自己的事,她是后进来的,摆弄不来织锦的机子,人家想着同她不熟,也不愿意指点。
林秀水记在心上,之前想不出好的法子来,这会儿送冰送凉水,吃人嘴软,总能给点面子。
王月兰沉默,她的心像天上的云,又凉又软,伸手接过,她往前走说:“靠你这两桶冰,我怎么也能混出头来。”
“姨母你没混出头也可以,反正之后我会到处跟人说,我有个织锦的姨母叫王月兰,人家会说你相当厉害,”林秀水跟在后头,一味夸奖。
王月兰受不了她这嘴,用力提着冰桶,想笑也只能憋着,到织锦处里请大家来喝,在炎热且闷,织机又隆隆作响,错一根经纬都不可的地方,众人烦躁又烦闷。
忽而得了冰,能喝上一碗凉水,大家喜不自胜,自己拿了碗过来盛,林秀水则说:“是啊,这是我姨母,她总说这里大家好,即使她刚来不大会织锦,也细心教她怎么认花本,看机子,认三经二纬线,她心里过意不去,叫我送点东西来。”
“哪里哪里。”
“叫你说得不好意思,这到了织锦作的,都是自己人,我们肯定会好好教的。”
大家听了假话也飘飘然,忙说肯定会指点一二的,这得了人家的冰,又吃了凉水,总得拿出些本事来教。
王月兰下了工,拿四只桶回来,一屁股坐下喝了两大碗水,才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咕噜噜倒出来。
“我说原来怎么一点瞧不懂,总是听得稀里糊涂的,大家都有自己的法子,”王月兰真的很兴奋,手一直在挥舞,脸上也有了这段日子来真切的笑容。
“我今日下午听大家说了后,我终于看懂那个机子,怎么穿经纬线了!”
她来路上坐的船,摇着摇着差点迎风流泪,听了好久总是稀里糊涂,夜里左右睡不着,觉很浅,时常会想自己真的能走对路了吗?
今日却忽然开窍,原来不是她笨,是那些法子没人教她,她根本就不懂,到底面经、底经该怎么穿,纬线要怎么放进去,机子到底该摇哪边,这些上头的东西是什么呢?动哪里才可以?
在今日得到了答案,她豁然开朗,仰头看提花机,又看自己的手,看穿好的线,听大家说是对的。那种不确定的,时常怀疑自己的念头,开始渐渐消散,她真的可以做到。
压根没有那么难。
林秀水将碎冰倒在盆里,她指着碎冰跟王月兰说:“姨母,这就叫破冰。”
“冰块硬不怕,团成一整块还可以打破,破了大家会聚在一块了。”
王月兰听得迷迷糊糊,不过却欢欣鼓舞地说:“大家确实挺好,都愿意教我些东西,我肯定能学会。”
林秀水笑了声,破冰行动很成功。
转日来了五桶冰,她要送一桶给桑英,没想到桑英也提了一桶给她,两个人在桥上碰见先低头看对方手里的,又继而看自己的,哦豁,撞上冰了。
“这不昨日刚拿到工钱,”桑英笑嘻嘻,“我想着有钱赚就不要怕舍不得花,几百文的冰算什么,买它。”
“我的冰便宜,”林秀水把冰桶放她腿边,又道:“换你一桶贵的,你明天还能得到一桶,以及林秀水牌定制凉帽。”
“什么东西?”
桑英送米戴帽的,只不过那竹帽又闷又热,她一戴低头会掉,总要动手反反复复扶正,总容易晒到。
林秀水叫黄阿婆给她编了顶正好的草帽,
布做得闷,不如宽边草帽凉快,不会往下掉,遮光,视线看得清。
反正桑英用过后很满意,当真是林秀水牌定制好帽。
林秀水还送了两桶冰给缝补廊棚的大家,她这段日子又忙又热,不大过来摆摊,可大家都念着她,什么好的也总想着她。
就是这里热,人来往少,不过图个热闹,想多赚些钱,都守在这里,该补得补,该缝得缝,天热人少,生意不大好做,大家至少之前赚过不少,没有以前那么发愁。
“等秋天里,天凉快下去,生意会回来的,”林秀水擦了擦汗,将冰桶放下道,“信我准没错,到时候我给你们扛幌子。”
“那当然要信,你个丫头,买冰做什么,钱多得没处花了,”黄阿婆急道,“我们都一大把岁数,又不怕热,正好出点汗。”
“我热,”老算命说,“我就稀罕。”
大家一句又一句,林秀水赶紧打住,“都别说了,这冰不能吃啊,放水到上头冰一冰,能解暑热呢。”
“实在舍不得这钱,就等冰化了,水大家都分走,别喝啊,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有人疑问:“这话对吗?”
林秀水才不管,什么对不对,她要上工了,另外两桶冰送到缝补处和抽纱绣。
裁缝作是不买冰的,这么多人,每间屋子要放两三个冰桶,一日得花五六贯,庄管事算过这笔账,根本花不起。
她们最多是买了给灶房,让大家煮了解暑的汤,放在冰上,送到各大屋子里。
送过来的时候,都是闷出来热乎乎的,又不大好喝,没想过林秀水这么大方,直接买了两桶,每个屋子一桶冰,还有外面送来的甘豆汤。
“完了,”小巧说,“我娘老说我不开窍,我这下开窍了,我都要爱上我们管事了,我想嫁给她,咋整。”
“人之常情,”小春娥回了句。
“很难不爱上,”小七妹说,“真给我们花钱。”
“还带我们挣钱。”
林秀水使劲摇团扇,她说:“别说话,赶紧喝,热了就摸把冰呼脸上,这会儿不困了吧,不困就抓紧做,困了就睡会儿。”
“离七夕还有六日,这些巧网已经定出去了,大家能拿到不少于五百文的钱数,不包在月钱里。
“以后每日都有两桶冰,天热,抽纱又远远要累很多,再撑会儿,明日带帕子来,浸冰水里洗一把脸会舒服很多。”
林秀水看底下一群人专注地看她,搓了搓手,“干自己的活去,给你们弄得起一身寒毛。”
“那正好,不怕热了。”
“毛多更怕热。”
这种巧网定出去了,以几十到两百文的价格,那么对于穷苦的女子来说,林秀水曾说过巧网的计划,显然是失败的。
她也要保证抽纱绣的大家,辛勤付出得有回报。
她还有个法子,既然织巧网今年不行,那么就让大家自己做巧网,什么蜘蛛定巧,人自己想做多少巧就做多少巧。
那就是做捕梦网。
只需要一个竹圆架,比绣绷要再薄许多,再加上几条麻绳,一条麻绳缠裹住竹圆架的外围,另外用很细的麻绳,在里面编织缠绕,一个七文钱就行。
里面的法有许许多多的织法,还可以自己装饰,下面缀珠子,或者羽毛,能一年挂在房里,挂一个,挂十个都可以,得一个巧,得一百个巧都行。
这种法子林秀水自己没办法将摊子铺得很大,她依旧要跟顾娘子说:“我们抽纱绣可以给富贵人家娘子,织各种巧网,我觉得这种法子,又省钱又不费事。”
“还能帮裁缝作将名声打出去,我觉得能在七夕当日办一个织巧会,倒过来是会巧织的意思。”
顾娘子侧过脑袋看她,又坐正身子,拿着手里用细麻绳也编得很精巧的网,屋里弥漫着沉默,而后她慢慢地开口:“你图什么呢?”
“我想人定胜巧,”林秀水坐她前面说,“一年等蜘蛛结网就一次,一次不得巧,这一年里,只要想到七夕,就会想到那张破网。”
“可是明明,我们是能自己织网的。”
她觉得乞巧不好,为什么不能是争巧,不能是斗巧,不能是一同向巧。
林秀水语气坚定地说:“想要叫大家来参加,抛出点噱头来,像是扑买那样,买自己编的巧网七文钱,能抛开固有的编法,编得精巧的能得到两贯钱,我可以出这笔钱,或者一套衣裳、发圈、玩偶、绢孩儿,我有的,我都可以作为奖励,这是争奇斗巧,不是乞巧。”
顾娘子看她,好像已经不大记得起,半年前的林秀水了,她突然就长成了眼前的模样,坚韧又有勃发的力量。
她思虑过后说:“行,那就大办特办一场。”
“交给你来办。”
顾娘子又开口道:“再加一个条件,得胜前三名,到裁缝作里学手艺,第一月里就给两贯的月钱。”
“其余七名,每人一套自己的衣裳。”
“余后六十名,让裁缝作采买你的发圈、绢孩儿,送给大家。”
林秀水想想后说:“应当更要给不怎么手巧的人准备东西,织巧会是为了七夕,那么其余则是为了一同向好。”
她更想办的是同好会。
第68章 第 68 章 千千万万种巧【上】
办这种集会, 那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在哪里办?怎么办?人手呢?能有多少人过来参加?准备多少东西?等等。
诸如种种问题,林秀水一一解决。
裁缝作里不能办,那就出去办, 镇里许多东西都可以租,酒器、帏设动用、盘合、丧具、喜具等等,尤其是租屋。
林秀水已经有了经验, 她租过屋,又想买铺子,时常会在下工时,路上乱逛能看见, 有些墙上张贴着赁贴,全是租房告示。
什么房源都有,连倒闭的书院也在其中, 裁缝作边上曾经有三家书院,两家搬走了,一家是真的亏损关门,至今没人愿意接手。
书院好,课舍多,桌子多,几百人都坐得下, 林秀水找房牙子说租一日, 两百文钱就行, 只是里头积了许多灰, 要打扫干净。
办这场会给了五贯银钱,林秀水去了帐设司,除了送缝补处缝好的桌帷,她找张小四走关系。
“有一大批的桌椅板凳要擦干净呢, 你们四司六局里,排办局不是专门做这个的,我就寻思过来问问,能不能便宜点?”
排办局负责插花、挂画以及擦桌椅等活计,手底下人有几百个,林秀水对此门儿清,她就是贪图便宜,能省则省。
张小四想想后说:“我去给你问问,给你保管最低的价,三百文肯定是要的。”
“那你们帐设司再给我们搭个棚子,这会儿不是有扎乞巧棚的,我们不要乞巧,给我们扎织巧的,”林秀水边说边低头,右手从挎包里掏出张纸递过去,上面画了个尖顶棚子。
帐设司也有搭各种各样棚子的匠人,张小四接过来一看,笑了声,“成,给你算便宜些,布你们自己出,扎的话包木料是六百文。”
“扎完隔日就拆,木料还给你们,返点钱呗。”林秀水讨价还价,谁要留着棚子过夜。
张小四每次跟林秀水谈生意,总要警惕她来两句话,一是便宜点,二是这个价不行,再高点。
前者是她到帐设司谈生意,她要便宜货,后者是帐设司跟她谈生意,那真是跟裁缝上身了一样,寸布不让。
“行行,返你两百文,别说了,真是实诚价了,”张小四嘀咕,要不是看在林秀水当真很负责任。每次交给她们缝补处的东西,总是能最快最好地完工,不会让帐设司一遍遍催促,她又时常帮帐设司补些难的物件,是没有拆了木料还返钱的理。
林秀水勉强满意,有排办局和帐设司出面,租办的地方不用费心,她宁可花钱,也不愿意叫裁缝作里裁缝,苦哈哈地下工后帮她的忙。
这不是帮忙,是结仇。
至于其他的,那天人手不用愁,做巧网的竹料,林秀水找廊棚的大家帮忙,周阿爷喊了他一儿一女来做竹圆架,暂定是五百个。
麻料到麻行买去,林秀水之前做麻袋染色生意,跟那边来往多,买几桶麻绳,生意做得相当顺利,麻绳又细又好。
在转日晌午裁缝作吃饭时,有娘子关切问道:“这关口处办个会的,你吃不吃得消哦?”
“对啊,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啊。”
林秀水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先扒两口饭,而后才道:“其他我已经弄完了,还有件事。”
“一日,
才一日你弄完了?”
“老天,你真弄完了?”
“对啊,都跟顾娘子说过了,”林秀水饿死了,她说几句,赶紧吃两口饭,“我还有忙找你们帮呢。”
她从兜里掏出大半叠的彩纸,命名为巧纸,站起来挨个分一分,“大家都出去发一发,这个是做蚕花的纸裁了的,在蚕花娘娘庙前供过的,叫作巧纸。大家边上有人想要来织巧会的,就发张给她,拿着纸过来。”
裁缝作里的娘子认识的人,林秀水可不单单在裁缝作里发,她还要去乞巧市里发。
每年从七月初一到七夕,在小南城门边上,会有各种买卖七夕器物的摊子,从而汇聚成市,热闹非常,车水马龙,当然没有马,也没有龙,只有驴子多。
林秀水要去摆摊,赚钱和办织巧会,她两头都不耽误,钱要赚,会要办。
就是抢摊子有点难,王月兰和桑英两人手拉手,硬生生挤到人群里,两人手能拉多长,摊子能有多大。
小荷吭哧吭哧提着一大包发圈,摇摇摆摆走在林秀水后头,她边走边脑袋乱晃,嘀嘀咕咕道:“要磕头吗?要在哪里磕头?”
别人说乞巧,她以为乞讨。
还在包里装了口破碗,虽然不知道家里越吃越好,怎么要乞讨,但林秀水说什么,她听什么,并且下定决心,她要把讨来的钱全给阿姐。
林秀水压根不知道她想什么东西,自己抱着各种要买卖的物品,看陈九川一手拎桌子,一手拿老重的裁缝工具,挤进人群里,这年头自愿要当苦力的,当真不多见。
乞巧市里来来往往女子多,陈九川摆好东西,贴着墙边站得笔直,他说:“我想走。”
“没不让你走,”林秀水抬头看他一眼,“你站墙根上干什么?想飞檐走壁?”
“我想。”
陈九川还是先走为敬,他躲船上去。
林秀水抽空看他一眼,没空管他了,她真的要赚钱。
市集里人满为患,女子来往那么多,林秀水做了许多发圈、发带,也有各式绢孩儿、猫玩偶,她除了发巧纸外,还准备接点做衣裳的活,两不耽误,不能错过这个好时候。
她在桌子上放了个小架子,将粉绿、黄蓝、紫黄、粉白、红黑、橙红蓝等等颜色的发带、发圈一一摆在上头。
王月兰淌了很多汗,她看了眼边上,小声说:“我特意瞧过的,左边是卖象生花的,扎头上的,右边是卖各种耍货的,两边吆喝得起劲,我们就省了力气。”
“白赚了人家的吆喝声。”
林秀水也看了两边一眼,其实不吆喝,人过来也能看得见,毕竟真的很少能见这么多的人,跟下小雨的雨点一样密集。
“这是什么?”有一个小娘子兴冲冲跑过来,她半弯着身子往架子上瞧,“是发饰吗?我可以戴吗?”
林秀水先打量她,脸圆圆的,梳着流苏髻,只有两根橙红的飘带,穿了白纱褙子,橙红的抹胸,下身裙子是紫的,她笑了笑说:“当然可以,我这里有照子,等会儿可以照一照。”
小娘子用手拨弄发圈,她没有找到想要的颜色,又喜欢这别致的样式,林秀水则是找出橙红色的长布说:“我可以给你现做,十文钱一条。”
“啊?这可以现做?”圆脸小娘子惊讶,她又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对不住,我以为这是从临安府采买来的,原是你自己做的。”
林秀水冲她笑,指指自己的针线盒,“对啊,我是裁缝,这全是我自己做的。”
又给她一张橙红色的巧纸,“这是巧纸,希望你走巧运,白送的,你要想来我们顾家裁缝作里织巧网的话,可以拿着纸过来。”
“我们今年有织巧会,能织出不一样花色的,前七位得到很多巧纸的,可以到我们裁缝作里来,一个月有两贯银钱。”
“没有得到许多巧纸的,我们会送巧果、巧绳、巧花等等。”
那小娘子听得稍稍睁大眼睛,“真的吗?你们不巧的,也送东西吗?”
她手就不大巧,年年逛乞巧市,就为了挑只最好的蜘蛛回去,即使她特别害怕蜘蛛,也总是期盼蜘蛛能结个圆网出来,让她别往后的一年里,日日被她娘唠叨。
“对呀,”林秀水拿出发圈纸样,看了眼她的发髻,从中选出个大的来,低头剪布的时候说,“要论巧这种东西来,心思慧巧也是巧,得了巧纸是巧,自己做巧网是巧,怎么不算得巧,当然有东西送了。”
“我要去,你能再给我几张吗,”圆脸小娘子蹲下来,悄悄地说,“我还有几个姐妹,我们也去。”
她叹口气,“我说我们几个,是七夕鬼见愁。”
“别人想送穷神,我们不大一样,我们想送走全世上的蜘蛛,通通送走,什么女儿节,那叫不巧的人白受罪的节啊。”
林秀水笑了声,桑英也蹲下来说:“是啊,我从前也不喜欢过七夕,谁喜欢蜘蛛这东西,不能看它会吐丝,就把人家当织女。我要是织女,我非得把大伙全给告了。”
两人真是越讲越激情澎湃,一个说要把七夕蜘蛛打包扔远点,一个说告御状去,首先从前朝开始告起。
林秀水在此期间卖了十个发圈,发了二十六张巧纸,缝好了橙红色的发圈,那小娘子蹲得脚麻,站不起来,骂了一通,嘴巴和心里倒是痛快了。
她戴上了发圈,林秀水伸手给她调整下,剪拉了拉垂下来的发带,又拿镜子给人家。圆脸小娘子晃了晃脑袋,惊喜道:“哎,这垂的真好看,我以为抽褶的发圈会很奇怪,没想到让我的发髻前头蓬了些。”
“我还想要这个颜色,你能给我多做几个吗?我要上哪找你去?”
这里支摊是不固定位置,全靠抢的,所以明日林秀水也不知道在哪里摆摊。
林秀水低头在纸上写,“你想找我做的话,早上来桑桥渡桑树口来,见了廊棚和老桑树,往里走第二家就是。”
“我不仅会做发圈,我还可以做衣裳,你如果想要橙红色的话,能做一条百迭裙,抹胸的话,我手里有方胜纹的橙色料子,你要的话,得早上卯时到辰时边上来。”
林秀水给自己招揽生意,又想叫别人穿上喜欢颜色的衣裳。
圆脸小娘子就喜欢橙的,市面上橙色衣物不大多,给她穿又不合身,她人有些矮,裙一长就得拖地。
她惊喜地说:“真的吗?我很信你,你穿得就很好看。”
林秀水今日穿的蓝色上襦,裙子是蓝纱套黄纱,层层叠叠,绑了绿色纱缎的长裙带,她又给自己绑了蓝、黄两色的发带,很突出,叫人很信服她的审美。
她又得到一位长期做衣裳的主顾,隔着两条巷子,三条河过来找她。
市集里的生意好做,林秀水东西卖得很快,天没黑便卖了大半,没数多少钱,估摸着有一贯多,快两贯银钱。
巧纸也给了百来张,其中有两位中年娘子,说要给自己的女儿讨一张来,又说自己年纪太大了。
林秀水则多给了几张,她说:“我们这个会,是不论年纪的,十几岁能来,三四十也可以来。”
“我们裁缝作里,有不少三四十岁的,只看你们想不想来,没有丢不丢脸的。”
“我们也能去?”中年娘子搓了搓手上的汗,“我醋坊里酿醋的,六月里又去晒酱、晒鱼鲞,我们算是粗人了,就算会缝补点衣裳,也是粗人一个。”
林秀水干脆道:“我们送东西,不仅送巧果,还送巧蛋。”
她临时决定了,她要去薅李习闲的羊毛,她要鸡蛋、鸭蛋。
“送蛋、送巧果?”
两位中年娘子异口同声,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先去了再说。
毕竟没有办法拒绝一颗蛋。
“你们裁缝作里这个织巧会,谁都可以去?”有个估摸着三十来岁的娘子走上前来,她在边上听了许久,才走过来问一句。
她摸摸自己的手,有些厚茧子,又想去瞧瞧,她以前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只是怕里头不让进她这个行当的。
“我是打纸作的,就是那个,那个凿纸钱,”瘦娘子说。
林秀水请她坐下,“用铁凿子吗?我也有把,不过是圆孔的,我用来凿布做孔眼的,凿纸钱也累吧?”
“不累,”那娘子脸上立即有了神采,“我是我们行当里凿纸钱最厉害的,我们的铁凿子底是铜钱样式的,我可以一次凿百张纸钱,保管每一张拿出来,都打上了孔。”
“那可太厉害了,”林秀水真心实意地说,百张纸钱哪怕薄,也有四根手指加在一起的宽度,相当厚实,能一次凿透,需要巧劲更需要下苦工。
她立即道:“我们
织巧,不只是织巧网,也是趁此将各种能工巧匠聚在一块,这叫织巧会。”
“娘子你一定要过来,你这叫有能耐不在脸上,都在手里。”
那娘子被她说得相当高兴,从来没有人认可过她的本事,毕竟凿纸钱是很小的活计,小到千百张纸钱烧得一干二净,也不会有人在意,上面的孔是人挨个凿出来的。
只是她们做什么工,就在意什么,凿纸钱虽小,是曾经练了又练,才能一次凿上百来张。
等这娘子走后,林秀水又碰见一个扎利落发髻的女子,她也接了过来,说自己是个女郎中,能治些寻常人家不会得的病。
“是什么?”林秀水好奇。
她微微笑道:“是缝缺唇和切骈指。”
会用针、刀、镊、钩,缝上缺失的唇瓣,切去多余的手指。
林秀水震惊,这才是缝补的高手。
她也是在送巧纸的时候,走出桑桥渡,在这人潮更多的地方,才知道大家很多从事着许多微小不被注意的工种。
有冥器作的,有妇产科的,有做超度的,也有做促织盆、梅子酒,世上最好吃的油饼等等。
织巧会将大家聚集起来,让她们也能说一说别样的巧事,告诉其他年轻的小娘子,巧有千千万万种。
第69章 第 69 章 千千万万种巧【下】
七月初一到七夕这几日里, 林秀水在乞巧市里发了两百八十五张巧纸,其余裁缝则给出三百多张。
到的人应当只有一半,租下来的书院有二十来间屋子, 每间课舍能坐五十人,林秀水只请人打扫十间屋子,她清楚不会超过七百人。
但裁缝作的人很担心, 有两三个人走过来,围着林秀水小声说:“会不会没多少人来?”
领抹处的小环说:“哎,我昨夜真睡不着觉,想想把我两个姨母家里的四个妹妹拉过来, 充充人数。”
“我也怕,场子搞得大,棚子也搭起来了, 人只零星来几个,可咋整。”
几日以来,有一部分人则是说风凉话,认为不办最好,办了又吃力不讨好,一部分人则觉得凭什么不办,七夕本来就是女儿节, 大家一起过节怎么了。
中立的人则想的是, 不办也行, 办也可以, 叫我帮忙便去帮忙。
还有只想编网的,觉得比蜘蛛结网有意思。
这么多人吵了又吵,她们美其名曰辨会,跟辩论布好不好一样, 搞得林秀水躲出去吃饭的,她怕别人口水喷到自己碗里。
所幸随着七夕即将到来,大家终于停止了口舌论战,开始忙活起来。织巧会的棚子搭了起来,大家拿出自己留存的各色布条,不论颜色,一条条放在筐里,等外头其他娘子过来后,绑在上头。
花朝节有在树上绑红布,挂红的习俗,林秀水说那七夕怎么不能绑彩布,挂巧呢,论偏门的东西,压根没人说得过她。
“玉簪花来了!”有娘子高声喊着,她推着车过来,车架上放了十几个竹篮,上头是白色和紫色的玉簪花。
“我娘今年种了一个园子,上月起陆陆续续开了,正愁上哪里去卖,可让我们搭了这阵东风,”高个娘子笑眯眯地说,她停下车,两手各挎两只篮子。
其余娘子闻言看过去,有人笑道:“我们有没有?”
“有啊,”林秀水冲她招手,“蔡娘子要的话,先来挑,大家都来挑一朵。这个月的花神是玉簪花,我是占了人家李娘子的便宜,她娘可是种玉簪的好手,不然哪有那么新鲜便宜的花。”
这些娘子们欢欢喜喜先挑一朵,叫别人帮忙簪上,簪的时候有拿巧纸的娘子早早来了,她们很热心招呼着,“过来呀,先簪朵花。”
“给我们簪的花吗?”
母女两人走过来,其中年纪大些的说:“我不簪了,我陪我闺女来的,听说你们这里办什么织巧会,来凑个热闹。”
“怎么不簪,娘子你簪朵紫的肯定好看,”林秀水提了一篮子花过来,顺手挑一朵紫玉簪花,交给她边上年轻的女儿。
十三岁的女儿也笑,晃晃花说:“娘,你低头,我给你簪上,你等会儿再给我簪。”
她娘低了头,簪上花后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陆陆续续来了人,初时只在船上瞧,而后三三两两拉着手走了过来,就问是在这里做织巧会吗,一说要簪花,挑花选花,笑容真切,场面登时热闹起来。
“你帮我戴,簪边上点,是左边,左边好看。”
“这花好看,我今天还簪了榴花呢,刚好能再簪一朵。”
大家热热闹闹挑着花,又去挂彩条,两样下来,都搭了话,相熟起来,再到书院里头,找个课舍坐下来。
光是辰时边上,便有七八十位娘子过来,年纪大的三四十岁,年纪轻的十一二岁,大点的娘子笑道:“不得了,我女儿都二十了,我来这里跟你们小丫头凑热闹。”
“唔,”有个十二岁的小娘子转了转眼睛,她好奇地问,“这不是女儿节吗?不是要乞巧吗?娘子你们年纪大了,也得讨个巧吗?”
“哈哈哈哈,我们以前是做女儿的人呐,”娘子面色温和地说,“眼下有女儿,我们更应当过女儿节嘛。”
另一个娘子说:“我们可不讨巧,我们是来玩巧的,别看我四十有二的年纪了,我打小就怕蜘蛛,每年要让我娘先拉开盒子,我躲外头屋子里去。”
“年年网都是破的,搞得我恼火死了,恨不得自己上手织个网,后来我有女儿了,我们不玩这一套,买个网套上就说得巧了。”
“真的吗?这样也可以?”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子忙问,又低头叹气,“哎,年年整这一出,我可不喜欢过七夕,更不喜欢乞巧,又是穿针,又是结网。”
“我手巧不巧,谁不知道,一年三百六十来日,非得要逮着这一日,用蜘蛛结网告诉我,我不得巧,谁不气!”
“我真恨不得,自己怎么不是属蜘蛛的。”
年轻有年轻的烦恼,为一个破网也要愁上半天,哀哀怨怨,自己怎么不得巧。
忽而听见能自己做巧网,一个个跑过来,坐在课舍里头,有的满心欢喜期待,有的则低眉垂目。
一间课舍零零散散坐了三十几人,等的工夫里,年纪小的趴在桌子上,哎哎叹两声气,“我手打小就不巧啊,这巧网我瞧着我也做不来。”
“我娘说手要是不巧,当真一点出路也没有。”
“放屁!”
她前头坐着的壮实娘子骂了一声,屋子里原本七嘴八舌的说话声,忽然收住,鸦雀无声,有人还真耸了耸鼻子,嘀咕了句没有啊。
先前说话的小娘子脸迅速发红,连连摆手,想站起来解释,却听壮实娘子说:“这手不巧,关出路什么事,不巧就不巧,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不?”
“什么?”
壮实娘子说:“我是青果行的,我打小手就粗笨,洗件衣裳也能搓两个大洞出来的。我娘说,我往后可怎么办才好,嫁了人洗衣做饭样样不行。”
“那又怎么样,我手不巧,我就练眼睛,练嘴巴,”壮实娘子说,“我们青果行有百来样果子,我全能认识,哪个果子哪一处地方来都知道,罗浮橘、洞庭橘、匾橘、衢橘、金橘、蜜橘等等。”
“还有巧柿、绿柿、火
珠柿、红柿、榄柿、方顶柿、红柿,那么多的果子,打眼一瞧便清楚,跟手巧不巧,女红好不好,并没有多大干系,照旧能有口饭吃。”
那小娘子搅着裙子上的绳结,她内心茫茫然,可这跟她家里说的不一样,手不巧连织布都没法织好,在镇里连个活计也接不到,更别提嫁人的日子了。
“真的吗?”她小声问,她每年这个时候,总对以后充满担忧和恐慌。
“怎么不算真的,”另一个娘子走过来,坐到她旁边的空椅子上,“我手也不巧,只是我没这娘子厉害。”
“我也算半个青果行的人,我们是镇门外边,荷子巷的,每年夏天里,捶打莲蓬为生的,有人摘莲蓬,我们打莲蓬取莲子,再卖给镇里果子行的。”
那娘子笑笑,将手摊在桌子上,指节粗大,边缘长期有打莲蓬留下来的,浸染黄绿色的污痕,洗也洗不干净。
“我本来也不想过来的,我说自己是粗人,又不是巧手,”那娘子说,“可给我巧纸的,就门口的小娘子,她说这是能养活自己的一双好手,叫我也来跟大家说说。”
“我又不识字,什么道理啊懂得又不多,能说什么呢。我们这夏天捶莲子、鸡头米,秋天要去挑藕剪藕,到西湖那里去,她们种了那种塘藕,一节最好,两节还凑合,三节就差了,差了人家说给剪成一节不就行了,照旧是好藕。那我也想啊,手又能捶,又能剪,还能吃饭的,怎么不算是好手。”
这一番话说得屋子里大家一阵笑声,当即有人拍掌赞同,说到心坎上去了,便陆陆续续有人也说自己的心里话。
原本还聊自己家孩子、官人、婆母,各种气人的事情,渐渐地,转而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年轻的时候怎么样,也走了多少弯路,才走到今日来。
这股风气逐渐蔓延至一间又一间的课舍里,三百多号人议论得热火朝天,离得老远也能听见,估计早就忘了今日来做什么的。
一旦有人能听她们讲述,那么整个课舍都将充满她们的故事。
林秀水在屋外拿着做巧网的用具,看了眼天,倒是还早,不急着进去打搅大家,她也一个个听过去。
她站在两间课舍中间的廊柱旁,听左边的课舍里,有个女郎中说:“我啊,其实我这个行当你们肯定听过,但是不清楚怎么做的,我是做催生丹的。”
“按我们这行的话来讲,叫作生理不顺,产育艰难,其实就是难产,除了稳婆的顺位手法外,也要吃丹药的,主要能保女子生下来。”
“对啊,我看这里来的女子多,就过来说上两句,怀子多艰难,康健已经很难得了,就别管这手巧不巧了。”
而右边课舍里的有个娘子一开口,底下大家不说话了,全听她说,她是净发社的,也是帮人家梳剃头发的,尼姑、僧人,还有些人要剪些头发卖了,供人做义髻的,也便是假发髻的。
粗略一间间听过去,这些混于市井里的娘子,各有各的本事,有的是做牙膏的,那种上好用苦参做的牙粉太贵了。她做的是用新鲜柳枝剁碎后,加水倒在锅里一直熬,再混姜汁的那种,她说话比较粗,说这玩意有手就能熬,压根不管巧不巧的事。
也有修香浇烛作的,通俗点来讲,做蜡烛的,人家说熟能生巧,闭着眼都能把蜡烛浇灌好。
还有跟姜打交道的,年年种姜收姜卖姜,或者是其他许多大家看不见的,却用得上的,做胭脂的,泥面具风药铺里挑泥的,做促织笼儿的等等。
对于这些年轻的小娘子,时常要待在家里,练习女红,过节才能出门,嫁人才有频繁交际的,平常最多关注胭脂水粉,衣裳头面的。
此时听了这些娘子的言论,心里总是有着难以言说的感触,外面原来有这么多这么多的行当,而这些行当里,都有女子在做。
而这些年长些的娘子,她们过了一半的人生,好和坏,各种风雨经历过很多,在七夕,又是女儿节的时候,能说上自己走过来的这段路,对她们来说,也是种别样的认可。
这个织巧会将平常擦肩而过,或许是永远不会遇见的人,像网一样织在一起,聚在一处。
“还进去吗?”裁缝作的娘子用手戳了戳林秀水,大家真是越说越起劲,再不进去,得说到天黑。
林秀水腿都站麻了,她动了动脚,拿起放了巧网的桶说:“进去吧。”
织巧网还是要织的,她随意进了间课舍,里面几乎坐满了人,她也不打怵,笑着说:“我们话可以边做边说,毕竟要应个景嘛,七夕也一年过一次。”
“蜘蛛不喜欢,那我们就自己做织女,编个网出来。”
林秀水边说边发竹圆架、麻绳,大家低头赶紧拿了自己的东西,她挨个分完,又把自己做好的网拿在手里,外层包了麻绳,里面是一张编好的网,她编了好几张不同的网。
她知道大家奔着什么来的,有些奔着白送的巧果和蛋来的,有些想要巧网,有的则是她请来说一说自己正在做的营生的。
几乎很少有人想靠巧网,进到裁缝作里来,或是在这结识同好的,所以林秀水在大家编绕麻绳的时候说:“可以随便怎么编,编得要是精巧的话,大家手里能得到巧纸,能进到我们裁缝作里来,一个月能有两贯。”
大家抬头看她,又默默低头编织,主要觉得自己压根不可能进去,嘴上说得多好,自己几斤几两很清楚。
林秀水又说:“我们难得来一趟,娘子们做两个巧网,一个评选完结束后,由我们送给大家,而另一个则是请在这里,大家互相赠送,相逢即是缘,可以借此聊一聊。”
“哎呀,娘嘞,我跟你们说,”有个娘子站起来说,“我觉得这个织巧会太好了,我这辈子都没碰上过这么有缘的。”
“我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到河边捡些小石头,那石头有的圆,有的长,有些还白得特别漂亮。别人都不懂,说我三十了,两个孩子的娘还要捡这些玩,可我今日到这里,我前面那大姐她也喜欢,我们两个说好了,等出了这个门,我们两就捡石头去。”
那大姐连连应声说:“我们这叫石头姐妹。”
其他人听完哈哈大笑,而林秀水则说:“那娘子你们两跟我说一声住哪里,我认识不少在河里来往的,她们知道哪里的河边石头多又漂亮的,我转头告诉你们。”
她将这个事情记在自己的纸上,众人一见她这架势都有些愣神,石头姐妹则连连说不值当,林秀水摆弄着网架,她说:“每个嗜好都值得。”
“我认识的人里,有喜欢鸡的,有爱猫如命的,要给猫做衣裳的,有喜欢裹贴的,有爱看云的,有整日追着风跑的,这些都很好啊。”
她强调,“大家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虽说是织巧网才聚到这里来的,但是我们难得一聚,就当过来玩一玩的。”
“哎,真能说吗,”有个娘子抬头,她看了眼大家,想了想才道,“我其实还挺喜欢你们裁缝作的,我就住这边上的,时常能看见你们裁缝进出,想着能不能进去瞧一眼的。”
“能啊,”林秀水一口应下,“整个裁缝作我都能带你去瞧,我明日在门口等你。”
“好好,我这坐也要坐不住了,”那娘子很兴奋,拿着麻绳东扯西扯的。
听了这几个人说的,也有其他人陆陆续续开口,有些爱好确实小众,比如喜欢捡树皮的,林秀水说:“等会儿我们会将各自爱好的巧网挂在墙上,到时候有喜欢的这类的,那么大家便是同好了。”
书院里头有很多竹竿架子,林秀水会将大家不送出去的巧网,写上爱好挂在上头,如果这也有缘能碰见的话。
如果说原本做巧网是让大家值得期待的话,那么到了这之后,突然变成了选巧网和结缘,什么蜘蛛结巧,乞巧的,通通上一边去。
大家手里拿着自己的巧纸,将自己编织好的巧网挂在架子上,有些编得很粗糙,但是自己很满意,因为网是
圆的,有这个圆网,就能骗自己得巧了。
有的编得相当认真,网像盛开的一朵花,或者是层层叠叠的,一圈圈缠绕起来,各显神通。
百来位女子欣赏着别人的手艺,穿梭在回廊下,看着屋檐下挂的巧网,身边来来往往人众多,自己要投出手里的巧网,而别人也会给自己辛苦编织的巧网投巧纸,突然生出来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有娘子一直回头看大家的脸,站在那里任由衣裙穿梭过去,她说:“有点不敢想,我能跟这么多人一起过节。”
“我也不敢想,天呐,有人给我编的巧网投巧纸了,我,我编得很差劲,我,我,”那个年轻的小娘子踮起脚尖看着,她内心充盈着欢喜。可是又有压制不住的哽咽,如果说编个巧网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得到了别人的喜欢,那么对于她而言,将时时刻刻记得,她并非那么粗笨。
在下个七夕前,会一直记得,她做的巧网被人喜欢,她得到的巧纸,她会一直珍藏,再也不是蜘蛛结的破网,不是穿针验巧比不上人家的懊恼,深夜痛哭。
她不会再惧怕下一个七夕。
有许多年轻的小娘子跟她一样激动,她们总是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的巧网,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当得到了后,立即欢呼雀跃起来,好像拥有了许多个快乐的明天。
而这些投出巧纸的娘子,则笑着说:“真是小孩子。”
她们会更关心有没有相同爱好的,她们放下活计出来一趟并不容易,时常迫于生计,来去匆匆忙忙,要顾家,要把小孩拉扯来,要顶着各种压力奔波。
大家抓紧机会聊着,合眼缘就聊一聊,相约烧香,或者喝茶,角落里两位娘子坐在长凳上,一个说:“你也喜欢喝酒?我千杯不醉。”
“巧了,我也是!我喜欢喝王家正店里酿出来的,我还知道有一家巷子里的蒸酒,相当好品,不信你去买了喝喝看。”
“走走,晚些你上我那,我也有好酒。”
两人之前压根不认识,看着面熟,聊了聊,品酒搭子就组成了。
林秀水听笑了,又转头听边上三位娘子在那说:“听杂剧是不是,我也喜欢,北瓦子那官本杂剧《眼药酸》你们看了没?我隔几日就去看一回。”
另一个娘子说:“看了看了,眼下流行的是永嘉杂剧,唱的曲也好,要不今日我们姐妹三一块去听听,难得认识一场。”
第三位娘子也赞同:“行啊,女儿节不就是应当这样过的,我再也不想去捉什么蜘蛛,陪着穿针,一年又一年,没个新花样。”
林秀水在挂着的巧网前走过,又走在蜿蜒曲折的回廊里,走在人群里,走过去又回头看,大家在手舞足蹈,在关注着自己。
聊了许久,聊到晌午,大家找到了许多知交,裁缝作的人也清点完巧网得到的巧纸。
最多的是一个缠绕得极为复杂,犹如林秀水抽纱绣里出来的镂空纱绣,一根又一根的线,甚至有劈得极为细的,大概用了三四十根麻线。
而巧网只比手掌大一点。
票数很高,有两百多巧纸,而当林秀水喊出人的名字时,那个穿着旧衣裳的娘子抬起头,她在人里很沉默,有些不敢相信,四处张望,直到听见第三遍重复喊她的名字。
她才鼓起勇气说:“我在这里。”
这娘子一直待在家里,靠糊点纸,洗些衣裳活计为生,生了老大后生老二,生了老二后生老三,三个都十来岁了,官人死了,婆母走了,她才想着可以出来寻些活计。
可她都三十好几,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活能做的,正巧在乞巧市里碰上林秀水,她就抱着试一试的心过来,万一能成呢?
她无聊的时候,总时时看着屋子里的蛛网,她也会拿些破绳子绕,她会编很多网,只是从没有想过可以卖,可以换来一个活计。
只是坐在那里,听着大家的恭喜声,她又想起早上其他娘子说起做活时的神采,她的心也扑腾跳了两下。
这娘子说:“我做,这份活我做。”
其余还有六位娘子都没有想到,这份活会落在自己头上。顾娘子说前三,林秀水说七夕应当要前七,至于后七位则得到定制衣裳,之后六十名有发圈、绢孩儿,而其他人得到了巧纸、巧蛋、巧果,也有了同好,或是其他许多别人不可知的东西。
这个是与众不同的七夕,不再想着其他,只想着自己。
“明年还能有这个会吗?”
那些娘子问道。
林秀水则问过顾娘子,她点头说:“会。”
希望明年七夕是破掉所谓的网,走出自己的路来。
第70章 第 70 章 爆单了
织巧会的前半日, 织巧网和结同好,随着时间渐近到晌午,大家渐渐散场, 走出书院,各自招呼着。
“来呀,上我家吃饭去。”
“今日晌午不回家, 我们去喝碗凉水怎么样?”
一群人在路上拉拉扯扯,有的又在船头喊,“阿妹,你不是喜欢剪纸的, 我家里有不少纸头,你等等我给你送来。”
有两个同为郎中的,边走边聊, 一个说:“那你在看什么,《妇人良方大全》吗?里头不是说横产、倒产、偏产、坐产,坠扑伤胎等等,我还学不大懂。”
另一个则说:“看了一些,最近倒想上绍兴去,她们那钱氏女科不是很出名吗,之前行都设在那时, 后妃也都多有诊治, 我觉得我们镇里的女科不如别人。”
“石门槛是不是, 听说那里看病以石门槛为界, 门槛里面的能看,外面的不行,那里女科好,还有三六九伤科也出名的。”
“你也听骨伤科的?那要更难些的, 我也去看过,专治骨头的。”
两人边走边聊,还说要一起看《女科百问》,这年头女医是少数的存在,能独立出诊的,已经三四十岁,能有同好实属不易。
年轻小娘子三三两两,走在她们身后,歪着脑袋努力听着,有一个小娘子说:“等我到这岁数,不知道能不能进到一门行当里去。”
“你找牙嫂问问,我以后就当牙嫂去了,”另一个小娘子手里摆弄发圈,她说,“从前还觉得人家死要钱,这会子想想,能送人到一个行当里头去,有门活计混口饭吃,当真难得很。”
“对啊,我们坐的那屋子里,有个娘子是大河棚桥那书铺里头刊刻的,她说自个儿三十岁前大字不识一个,三十岁后硬是去学去认,两年间,眼下都能雕刻本了。我比她岁数小一半,我觉得自个儿也应当去学一学。”
“学什么?我也去学点来。”
一群人相互说说闹闹,互送巧网,在船边又站了许久,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上了自家的船。
林秀水走了几步,送大家出门,接过别人塞到她手里的巧纸和巧网,左手搂住,右手伸出来冲人群挥手。
而后面朝还没走的七位娘子,她将东西揽在怀里说:“我们先到裁缝作里吃饭去,上工要等明日。”
“小娘子,真让我们到里头去做活?一个月给两贯?”有个左脸生了个痦子的妇人问,她跑了好几步到林秀水跟前说,“我以前是在鱼行里补鱼篓的,只是眼下没
做了,这去了有没有活做?”
另有一个女人走出来,她小声地问:“我做的营生也跟裁缝作没多大干系,我之前是做冠子的。”
林秀水明白大家的顾虑,她先是笑,转身走了几步回去,而后便道:“肯定有活可以做,前三名到抽纱绣里,后四名到缝补处里,我们吃了饭,明日再说。”
这是她跟顾娘子一早定好的,编网能编得好,那么共通的点是在抽过纱的布面上,绕线扎捆肯定能做好。
其余四名,正好缝补处缺人手,而且大多是裁布。
帐设司有批新的活计,原先是想给白衣铺做的,后面被林秀水揽了过来。这活用的全是白布,做画帐用的,裁好尺寸,装在木架上,供诗人提笔写诗,或是画匠铺平作画的。
缝补只要缝四周边缘,但尺寸要求严,必须裁得直。
林秀水叫七位娘子明日再来上工,她们一谢再谢,仍处在不真实的梦里一样。
走出去也能听见她们问对方,“不是假的吧。”
“不清楚,脑子糊涂了。”
今日谁也不上工,顾娘子看完织巧会就走了,她说天大的事也等明日再说,要到西湖游玩去,问林秀水去不去,游船还能坐得下。
林秀水当然不去,她也不拜月,不乞巧,不穿针引线,蜘蛛这玩意,看在纱袋最近赚钱的份上,把自己眼睛捂严实点,当作看不见。
大家都过节游玩去,林秀水在整理早上厚厚一叠,几百位娘子挂在巧网上的爱好/心愿和住址,裁缝作十来位娘子帮忙一起写的。
林秀水粗略看过,其中有些很有意思,她按着纸,来回翻找,没翻到,又重新找一遍,才抽出一张纸出来。
上面写着,我有一对很喜欢的皮影,常在年节里拿来逗其他小孩玩,可是它被扯坏了,补不回来了。
写的人来自桑道口巷子里,叫作李小娘,林秀水早上从那么多挂的巧网边走过,看了好几眼,当时人多嘈杂,她也没能找着人。
想想拿了缝补包,将镊子、针线、剪子、布尺等工具一一放进去,朝边上喊了声:“小春娥,跟我补东西去不去?”
“天,”小春娥从窗外冒出脑袋来,“你真不嫌累,不去逛逛啊?”
“走不走?”
“走,”小春娥叉腰,“谁叫我就爱跟在你屁股后头呢。”
林秀水迈步出去,她笑道:“别说的自己跟小狗一样。”
“我爱吃骨头,怎么不算小狗。”
小春娥说完,她撑起油纸伞,“上哪去,哪哪我都熟,我给你当船工。”
“姚船工,我要去桑道口。”
下午河道人拥挤,时有微风,乌云来了又散,散了又来,小春娥摇船,林秀水给她唱最近小布袋戏社编的曲子,乱七八糟,不成调子。
小春娥忍了又忍,她没忍住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船上养了鸭子,又养了头小牛,还有只鸟一直在喳喳叫。”
“拐弯抹角骂我呢?”林秀水哼一声。
“我是光明正大地说,林小牛。”
林秀水哞了一声。
结果隔壁两艘船的人都将脑袋探出来,再找哪艘船上藏了牛。
小春娥嘎嘎大笑。
桑道口有很出名的雪泡缩皮饮,是用缩砂仁、乌梅肉、炙甘草等做的,两人买了两碗,坐店里吃了,再去找人问路。
李小娘家住在巷子口,挂着两个灯笼的人家,这个巷子里大家靠洗毡和淘井为营生,东边过去是之前东京过来的人,有许多人仍保留着冬天用毛毡铺地上,夏天洗毡子的习俗。
家家户户有许多口井,这里的河时常堆积许多的黄泥,井会成为枯井,要有人下到井里去清淤,这叫淘井。
巷子里到处是泼出来的水,东一块西一块,泛着白白的泡沫,积在凹凸不平的地方。她俩到的时候,李小娘在给妹妹看她编的巧网,院子里有很多块毡子。
“咦,”李小娘惊奇,她赶紧拿凳子,“林小娘子,不,林管事,你们怎么来了?找我拿巧网的?”
小春娥从林秀水背后伸出脑袋,她摇摇头,“我们来给你补皮影的呀,不是我,是她要上门来的。”
“你说有补不好的皮影,我缝补最厉害了,上门给你瞧瞧,叫我阿俏吧,喊我林管事怪生疏的。”
林秀水说完,她把包挪到前面来,她还是头一次跑这么远,之前都是大家送来给她,不管是桑树口还是河道口两岸,再远点,孙大和宋三娘也会送过来。
李小娘再度吃惊,她妹妹跟她一个神情,眼睛瞪得大,嘴巴能塞一个鸡蛋,而后才回过神,赶紧跑到屋子里,拿出破损的皮影。
不是用纸做的,林秀水伸出手,她很确定是用羊皮做的,补蹴鞠补了那么久,羊皮一上手能摸出来。
小春娥帮李小娘一起拼凑,皮影凑起来是一对,一个女子扎高发髻,身上穿的衣裳为红黑蓝三色,花纹很多,另外一个则为男子,戴高帽,穿绿色的袍子。
李小娘叹口气,“就是扯坏了,从前我是用白纸做的,摆弄不到一个月便坏了,这是我攒了一年的钱买的,用羊皮雕的。”
她说起来皮影来时,平凡的脸上也有动人的光彩,指着皮影上头的连接处说:“这是头、胸、腹,两腿两手臂,手臂这块还有手肘,肘下面有双手,总有十一个部分拼凑出来的。”
“你们看这些手肘和手臂交接的地方,都会有一个透出来的黑影,这点叫作骨缝,中间这处是骨眼,用羊肠线穿过骨眼能把整个皮影人给立起来。”
“想要动起来,靠粘着的这三根扦子,握在手里便能反过身,眼下是没法动了。”
扯坏的地方一在头跟衣物相交处,二在中间这一块,但是边缘很整齐,也没有拉伸的痕迹,更像是剪的。
林秀水没多问,李小娘低着头摆弄,她小声又低不可闻地说:“补不好就算了,我也没有很喜欢。”
“我还是洗毡子最好。”
林秀水则拿出针线来,她抬起头看李小娘说:“要是补好了呢?”
小春娥说:“补好了,补好了那就又多了一个高兴的人。”
李小娘子的妹妹也拍手,她才五岁的样子,伸出三个手指说:“是两个。”
“不对不对,是很多很多个,”她张大手说。
林秀水在劈细线,皮影断在脖子处的话,光影一照肯定能照出来,肚子断裂处也一样。林秀水先用细线在羊皮处,慢慢挑针细缝,她有钱后,买了三百文一枚极细的绣花针,针好,而且她每隔三日补一筐蹴鞠,缝补皮子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一针一针又快又稳,断裂的地方在几人眼睁睁瞧着下,也不知道从哪一针开始,便突然地从缺口处,严丝合缝地拼凑一块。
不拿到日头下对着光照,看不出很明显的破损,林秀水缝补的手艺在抽纱和各种磨炼后,越发精湛了。
哪怕天热,吹来的风也是闷闷的,她就能安稳坐在那里,将断裂的皮影细细缝合好,她脑子也有闪过,之前遇到缝缺唇的那位娘子,她说能有本事的话,一定要做到最好。
林秀水缝好后,擦了把汗,她说:“再补一道衣领和裙带,这样照的时候看不出来。”
李小娘已经摆弄着补好的皮影,她呆呆地看着,烈日下那两道修补过的细痕,想流泪,又流不出来,只是笑着。
“没事,我知道它坏了,不用遮了,林管事,不,不是,阿俏,”李小娘语无伦次说着,上下摸着衣裳,想要掏兜给钱。
“不用给了,你给我讲讲这个皮影吧,”林秀水笑着摇摇头,她收好针,穿好线等着李小娘说。
李小娘爹娘去收毡子了,要等晚上才能回来,两人都见不惯李小娘这爱好,怕她不好好洗毡子,抢不好抢,就给剪了。
可李小娘是真喜欢。
“我们巷子要偏些,巷子口有许多孩童,我去其他巷子里的时候,发现那边年节都会设小观影棚子,有人在那专门弄影戏
,也就是皮影让小孩别乱跑。”
“我们巷子里丢过一两个小孩,我想要是有影戏的话,她们不至于丢了,就想学皮影,自己做了个小观影棚子,年节的时候在巷子口摆。”
她妹妹说:“很喜欢,大家都喜欢瞧。”
李小娘好几年都会偷摸摆,她爹娘总是骂人又总是生气,她等人都睡了,拿出来放到窗外,借着月光摆弄一番。
她曾经想当弄皮影的匠人,可这会儿面对修补好的皮影,她想当做皮影的匠人,别人要是再剪坏,她可以自己重新做。
她从前没有勇气,可是今日她听了许多行当里的事,有人专门来给她修皮影,她突然下定决心。
林秀水却说:“攒一年的钱买皮影的时候,你已经有了。”
“我们两个可以看看你的观影棚子吗?”
她和小春娥看李小娘,在一个简陋的白纸棚子里,尽情晃动着皮影。
走前林秀水说:“我认识卖羊皮的匠人,如果你想要做的,二十文可以买一张羊皮。”
“啊?真的能有这么便宜吗?”李小娘喊破音了。
“真的,当皮影匠比洗毡子更适合你。”
在李小娘要日后一直洗毡子前,她先下了决定,要做一个皮影匠。
林秀水出门前,将那张写着皮影修不好的纸条折起来,跟小春娥出门去。
小春娥说:“完了。”
“啥?”
小春娥兴奋地开口,一直倒退着走路,“要不以后你干到处缝补做衣的活计,我就给你提包,跟着你走,我真迷上了。”
那种补好一件东西的快乐,补的人高兴,看的人紧张又欢喜。
她发现,阿俏一出手,她就只顾着看手了。
“不烧炭了?”林秀水笑着戳戳她肩膀,“立秋都到了,不想秋天到油烛局里去了?是谁说的,我要先到镇里的油烛局里,再上临安府去,也要做管事,做烧香烧炭里最厉害的人。”
“是小春娥吗?”
“那当然,”小春娥跟她并肩走,“我觉得我肯定可以,毕竟也没有谁大热天的,等夜里凉快起来,还要烧点香凑边上瞧的是不是。”
小春娥慢慢地走,慢慢地说:“我呢,是不适合缝补的,立秋到了,之后就会凉快下去,缝补处也有了人手,阿俏,我想想,我还是要回去烧香的。”
缝补处很好,阿俏总照顾她,她们两个一起吃饭,晌午睡在屋子那张床上,总有说不完的话。
小春娥踩过一个水洼,她转过头说:“今日听了那些娘子说的,我是当不了很厉害的人,能烧好炭,我就觉得很踏实。”
去年的七夕她在干什么,反正肯定是乞巧、望月,那个时候的她也高兴,可今年的话,她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干都觉得很好。
林秀水说:“明天就回去吗?”
“是啊,烧炭嘛,宜早不宜迟,我都要不认识炭了。”
林秀水抬头看了眼天色,夏日里黑得慢,突然拉住她的袖子,“走,我给你当船工,我们去看看油烛局。”
“啊?”
林秀水拉着她跑,衣裙飘飘,“啊什么,今天看了这么多女子,就是看了许许多多个的好,那我们就去更好的地方瞧瞧。”
上了船,让小春娥到后面去,她在前头摇船,帐设司的路她走过很多次,那么多次里,她路过油烛局,总会想那是小春娥以后会来的地方。
“总要去看看的,”林秀水说。
这个下午两个人进了四司六局,拖张小四的关系,到油烛局里瞧一瞧,哪怕在镇里,油烛局也相当大。有专门做灯笼的,做宴会要用的灯油,有间屋子里有各式各样精巧的烛台、烛台、立式的灯架,有成堆成堆的木炭、香炭、兽炭、蜡烛等等。
大家穿四司六局的衣裳,行走在各个屋子里,井然有序,小春娥见到了别人口中说的油烛局,说的掌灯火照耀、上烛、修烛、点照、压灯、办席、立台、手把、豆台、竹笼、灯台、装火、簇炭。
她喃喃自语,“我以后真的能到这里来吗?”
“当然可以。”
不是自问自答,是林秀水坚定地回答。
小春娥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她对这些总是百看不厌,哪怕枯燥又乏味,也总是能看出点乐趣,林秀水打着哈欠,眯着眼陪她看了大半个下午,问了很多东西。
出来的时候,黄昏边上,夕阳西下,两个人脚步一致,影子相靠。
小春娥则在这时想,要是哪天突然对烧炭疲倦厌烦的话,她大概会想起这个午后,她站在油烛局里,旁边有人一直陪着她,像可靠的烛台。
这个难忘的七夕过去后,相隔不到一日的立秋来临,小春娥收拾东西,回到熏香处里,她想试一试八月中旬进油烛局。
林秀水则看着七夕后,织巧会带来的丰厚谢礼。
她默默合上有很厚的单子,揉揉眉心,不想同顾娘子说,她自己也有相当多做衣裳的活。
人生头一次体会三个字,爆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