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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江南裁缝日志》 第31章 第 31 章 救命呀——鹦鹉
春二月的最后三日, 住在桑树口巷子口里的人,有些起早拿一兜银钱,有些到处借钱, 要还从质库抵押东西借的屋债,以及想赎回东西。
屋税一年交两次,可屋债月月交, 而且质库里押的东西,当期一过,大多会在春三月卖掉。
王月兰到这几日里,让林秀水先少支摊, 自家也不开门,生怕人来借钱,她自家还债多虱子痒呢。
她这些日子里, 靠给街道司做拖布赚了五六百文,她正把铜板数好,用绳子吊起来,边穿边说:“我抵的东西好歹是船,西门那户人家,胆子够大,压的田契, 我说都不如陈桂花聪明, 她尽压些不值钱的东西。”
“我这也快到当期了, 再不还上, 得给我将船拖走,我还一贯二钱,大船随他们卖了,小船赎回来给你用。”
王月兰一早的打算便是这样, 前头林秀水对桑青镇路不熟,日日走路能混熟,但眼下都要一个月了,不如船快。
划船只要从最前头的竹木行过去,拐个头的工夫,便能到桑绫弄。
林秀水上楼取钱,她将钱袋子放桌上,推到王月兰跟前,她说:“我得出大头的,不然这船我也不用。”
“让你出,你出多少,”王月兰提起钱袋子,怪重的,她倒出来一看,一数,有八百文。
“你生意不做了?你出这么老些!”
林秀水手里还有一两百文,她再过几日发月钱了,正好能填补上,到时候她还要寄些东西回上林塘。
两人没在钱上算得很清楚,林秀水想多出,王月兰也只能随她。两人趁人不多,早早出门到质库里去,拿条子交钱换船。
这抵押的船都被送到东岸口上船亭处,她俩坐质库的船去取船。
王月
兰前头没了的那个男人,从前是做船的,所以她抵押的小船同其他不同,一眼便能瞧出,船篷是木头做的,方方正正很高,不像其他船用竹编篷倒扣,进去要弯腰坐下。
船当时费了心思做的,桐油混麻丝漆得滴水不漏,所以停靠了大半年,也没有太多要修补的地方,小修便行。
林秀水看新船便说要同王月兰换船,她划那艘破的就行,王月兰斜眼看她,“少来,你划艘破船到桑绫弄那去,叫人家怎么瞧你,且你之后不接外活了?你的裁缝家当总得有地方放,有艘好船,你镇上哪里的活接不得。”
“你只管摇去。”
林秀水很会跟船打交道,不管是摇橹,或是撑篙、划桨,但凡水乡里长大的,基本男女各个是弄船好手,林秀水十岁起划船,她划她的小舟送她娘去老郎中那拿药的。
但后面学裁缝手艺后,她不大用船,摇橹摇得多了,手会破皮生茧子,一生茧子缝布料时便要勾丝,所以她决定戴手套摇橹。
划回到桑树口时,王月兰请了对岸的船匠来看船,给百文钱,重新涂一遍漆,再修检一番,船头加高点,让林秀水能使上劲。
所以下晌林秀水回来时,便见到了一艘崭新的小船,桐油漆得船身光亮亮的。她很喜欢这艘船,前头有用四根棍扎起的高篷子,下雨天时划船摇桨不会被淋,后面的船舱稍低,但里头算是宽敞,能坐一两个人,放米袋、油盐、杂物,不用她再费劲过几座桥提到指节胀红。
王月兰拍了拍船身说:“这船新,不要停船埠那头去,碰上夜里有人将板撬走也不知,交两个钱,摇回到上西头船洞那,夜里有人守着。”
林秀水应下,过了今夜,她不再走路,她摇船上工去。
在桑青镇里行船,同上林塘那宽阔河岸,举目望去重重远山,片片青田不一样,这里河道窄,两岸全是黑瓦砖墙的屋舍,有人在二楼撑起窗朝楼下喊,有对门人家打开后门,往外泼一盆水。迎面碰上柴船,她还得小心摇船避让,结果擦着两岸人家挂的衣裳中间过。
林秀水有点手生,在河道里摸索,起早的天,摇得脑门出了细汗,偏有人眼尖,隔着埠头喊她,“小娘子,你等等。”
她赶紧停了船,弯腰从船篷底下探出头去,她不认识喊她的娘子。
可这娘子对她熟得很,招招手,“怎么想起摇船了,不过正好,你从这过倒是方便,我这些日子忙着剪桑,腾不出手去你那,我有件麻衣劳烦你给我织补织补,还有件小孩穿的肚兜,开了线,我手糙得很,补不了,你也给缝补下。”
“多少银钱,我拿给你,我也不急,你哪日补好了,到这喊我一声便成,正巧不用我跑你们桑树口去了。”
林秀水实在没有想到,摇船去上工也能有生意找上门来,她脱了手套,弓身出去站到船头,伸长胳膊接了衣裳过来,细细看了下,她急急跟人讲清楚,说了个价,“娘子给我二十五文便成,我明日过来捎给你。”
“成,你多多行船来,我们这里上工忙,总跟你碰不上面,慢些着点。”
“哎——”
得亏林秀水起得早,来往船不多,要碰上晌午边,停靠边上说话得被后头骂的。
她也没想到有生意,空着船来的,看来还得去买两个干净篓子放船上。
这两岸俱住了人家,她不认识旁人,可不少人却识得她,大半跟她做过生意,尤其她的船很打眼,跟别人的船不同,总要瞧上一眼的,一见是她,总要叫住她。
“我说呢,谁摇得的船呢,扭扭歪歪的,”有个大娘搭着门边笑,“原是你这个小裁缝。”
“昨日钓了两条鲜鱼,还剩一条,我想想送到桑树口,绕好大一圈,正碰上了,你拿去吃。”
那大娘提了鱼,走下埠头来硬要将鱼塞给她,林秀水推拒不下,这大娘倒没跟她做过生意,可她认识,日日总要过来瞧热闹的。
“秀姐儿,你先别走,”又有个娘子从二楼窗子探出头,连忙喊住她,“我有个物件要补呢,你且等等我,我这就下来。”
林秀水蹲在船头,原本还想着从水路走要快些,没想到更磨蹭了,没摇几步路尽接活了,她今早想着不熟悉水路,早些收了摊子,那活全在这河里给补上了。
“这窗子糊的绢布,叫哪只蠢鸟来抓了三五个洞,我一直催我家官人拿了上你这补,他个死鬼,拖了又拖,我家里小儿才三个月,脱不开身。”
“我一直惦记着,小半个月了,看到这窗便心里烦闷,又恼又气,得亏今日瞧见了,我算是不至于总记挂着这事了。”
那瘦弱娘子说完,抱着板木窗,慢慢地侧着身下来,低头看石阶,将挺重的窗子递过去。
林秀水伸手接过,还挺沉手的,她看了眼后面,没有船,便又低头看这扇木窗。
确实像是被鸟爪勾破的,原先这白绢布糊的窗应当素净好看的,眼下勾丝破洞,她数了有五处,确实叫人越看越叫人糟心。
她将木窗靠在自己船舱边上,又走到船头笑着说:“这丝破的地方虽多,但能从底下取出不少线,娘子你放宽心,我夜里晚上赶赶工,给你的先补上。”
“只是洞多,银钱费得也多些,这一扇窗补补要五十文。”
这对那娘子来说确实有些贵,可当时窗子买来花了一贯多,换一张绢布就得将剩下的全换了,那可不是五十文的事情。
她当即便道:“我信得过你的手艺,我去取了钱给你,劳烦你多费心。”
这确实信得过林秀水,没付一半,直接给全了,而林秀水幸亏今日挎了只大布袋,不然钱都没地方放。
总算磨磨蹭蹭到河中央,行了一半路,终于没人喊她,只远远的她见伸出根竹竿,竿上挂了个小竹篮,里头装的什么看不分明。
她想摇橹将船摇到边上去些,便见边上有人频频招手,她又摇回来,眼见那竹竿伸到船上,竹篮放到船头来,原是一堆糖糕。
林秀水盯着埠头上这对夫妻,她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实在认不出到底是谁。
“小娘子这是自家做的,拿去吃吧,上回你替我家闺女补好了衣裳。瞧你怕是记不起来了,就那个想吃鱼下河去捞,结果掉河里去的,又哭又喊,我娘呢,我爹呢的大胖妞。”
那当爹说得毫不留情,林秀水这才记起来,因为那丫头是真胖,她还没见过这么壮实的,用尽力气憋红了脸也没抱起来。
这糖糕不接也得接。
从桑桥渡到桑绫弄的一路上,林秀水船行一段路,接一两个活,人家再强塞她点东西,搞得船舱里头还没坐人,倒是塞满杂七杂八的东西。
以至于明明是早些出门的,硬生生踩着点到的,要去船洞边停船,给两三文钱叫人管着,还去买了个小盆,装水放鱼。
“你杀鱼去了?”小春娥不解。
林秀水用力搓手,搓得起沫子,她说:“人家给的,我今日自己摇船来的,许久没摇过了,肩颈这块可疼了。”
“你们那河又窄又平,想借点力气都不成,要我说,还不如走着来得快些。”
“话虽是如此说,”林秀水没打算继续走路,她说,“好些人还用得上我呢。”
林秀水也是今日才得知,哪怕住桑桥渡边上的,只隔一道桥,大伙想修补些东西,也因忙于生计腾不出空来。
总想着下次等不忙了,可这税那税,这钱那钱,为了钱为了自个儿又或许为了其他人,总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哪怕水路确实难走些,林秀水为了这河道里的人家,也愿意日日摇船从枕溪里这条河过。
所以她回家后的傍晚,先找出要接活放衣物的篓子,放其他散件的盆,之前她叫张木匠用竹子做些签筹来,也便是竹片,只她的签筹需要穿孔。
这是她从洗衣行学的,原先她能记住每个人,谁给的什么东西,要补的地方在哪,可眼下活两头
接,东西太多,她有好几次搞混过。
做签筹穿了孔,挂上不同颜色的线,两种同色的,一根放在补的物件上头,一根则给来补东西的人,按签筹过来领。
这回也给带上,只她仍觉得不大好,因为有时候会忘记要补的是什么地方,尤其有特别需求的。
她坐在窗前琢磨,才发觉一件事,要她会写字便好了,她就能将所有的事情写下来记住。
有了从前的记忆,她确实能识得不少字,可那都一知半解,更别说会写字,她确确实实不会写,哪怕她能很流畅地画出纸样,她也确实不会写字。
她从前的日子里,为了生计下田、养蚕、养鸡鸭、缫丝织布,又花很多工夫在缝补上,压根没多余的工夫和钱来学写字。
但眼下她的营生渐渐稳定,她即将能领到月钱,有一贯的银钱,她或许可以挪一些出来,先买点笔墨纸砚,再寻人来教教她。
她慢慢想着这事,反正也急不得,她先将要补的活按急活和慢活分好,开了窗子,将自己手里的木窗立起来,渐渐倾斜,看丝勾破得多不多,取了线慢慢细细补上。
补得累了,她去倒茶喝,喝了茶回来,窗外有人叫她,她小走几步,有艘船停在她窗子前,船上的三个娘子她压根不认识。
“你是林小娘子吧,做裁缝的?朱七娘说我们有活的话,来找你便行,”有个身形壮硕的娘子走到船头,轻松撑篙将船划来,她边划边说,“我们是来找你缝衣裳的。”
“三位娘子要缝什么,”林秀水探出身子问她们,越觉得她们三个这般壮硕的身形,应当不像是寻常做活的女子,哪怕穿了遮肉的衣裳,依旧显得骨架很大,脸上却一点不胖,像练家子。
那说话的胖娘子伸手递过来一件衣裳,林秀水没来得及看形制,只摸得出很轻薄。
她拿进去,抖了抖展开看,挑了挑眉,是件无领短袖的衣衫,这种她记忆里见惯了的衣裳,在这里只有一类人会穿。
那便是女相扑,也被称为女飐(zhǎn)。
相扑在宋朝很盛行,男女相扑里,尤其以女相扑的场次最为受到追捧,她们大多穿这种无领短袖的衣服,露出腰腹和粗犷而有力的手臂,两两相博。
林秀水没看过,男女相扑她都不大喜欢,但是仍有听闻过很多女相扑的名号,如“赛关索”“嚣三娘”“黑四姐”。
而她眼前的这三个女相扑,则名不见经传。
林秀水看完这件衣裳,除了有些轻薄之外,她实在找不出需要补的地方。
女相扑庄三姐靠过来,低声些说:“不是补,是叫你再照着这样式,缝一层厚底到里头,不至于厮打时被扯破领子。”
“再给这种料子缝一层底?”林秀水重复她的问题,她又摸了摸,这种薄不同于细布薄,她稍微带点巧劲扯了扯,布帛已经被拉伸到有轻微裂痕。
她的力气不算大,林秀水才看着这衣裳皱了皱眉,“就给你们穿这个?”
庄三姐平静地说:“那干我们这种行当的,自古都穿这种衣裳的,只是从前这料子好,我们如何搏斗也不会撕扯坏对方的衣裳。”
“可眼下却不同喽,”另一道声音从船后传来,“这做的是衣裳吗,跟纸头一样我一打便稀碎,老娘眼下真想把那吊三拎起来打,贪我们的钱,买陈年的布。”
即使她们不愿意明说,林秀水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有事寻她帮忙,她自然义不容辞,也不愿生挖背后的故事。
只是扬起笑脸说:“碎成稀巴烂也有稀巴烂的补法,至于这种衣裳,加一层底不如加两层,我保准扯不破,你们放宽心博斗。”
她拿了两张细布料子过来,叠在一起,叫庄三姐放在手里扯,庄三姐的力气胜过许多男子,她岔开腿,用力往两边扯,扯得料子变了形,但没裂。
“嘿,我来试试。”
后头两个娘子也用力扯,没扯破,要知道她们可是徒手能掰断粗木棍的。
庄三姐又问:“就照着这个补,什么时候能好,我们明日得上台,这衣裳也是这会儿工夫才到我们手里的,还有两件。”
“这很快的,你们明日五更天来取,至于钱嘛,不收了,我还没瞧过女相扑打套子呢。”
这三个娘子都被林秀水的话逗笑,庄三姐说:“好,我们请你来瞧,你明早到南瓦子里来。”
其实林秀水觉得相扑没多大看头,两人搏斗,不管男女,哪有什么好瞧的。
但当她在南瓦子里的台上,看到庄三姐穿着短打,同另一名同样高大女子搏斗在一起,两位身形壮硕,但走位尤其灵巧,每一招出势手很快。
林秀水自认为自己的针法算快的,可却压根敌不过她们的手法,强劲有力,身姿灵活,出招对打,疾速如风,庄三娘换身躲过一脚,背触着地,又猛跃起来攀扯厮博,严肃而认真地对博。
比起简单的互博取乐来,林秀水觉得这已经称得上绝活。
台下看客也纷纷叫好,跟衣裳穿得如何没多大关系,这身法便值得喝彩。
“你们女相扑都跟风一样,嗖的一下,压根没影了,我眼神都来不及转,尤其是你那整个人贴到地上,又猛跃起来,跟条鱼甩尾一般,嘶,”林秀水跟下台的庄三姐说。
庄三姐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她流了不少汗,脸色通红,却笑着说:“多亏你的衣裳,我们俩可以放心对博。”
“那是,我做的东西没话说,”林秀水顺势接话,“我昨儿琢磨了一夜,与其担心送来的衣裳,还不如穿身自己的衣裳。”
她其实有问过庄三姐等人,毕竟女相扑在许多人眼里看起来不大体面,有没有想换个行当的,但她们都说:“为什么要换?”
庄三姐说:“我才不会换,就喜欢正大光明对博,我们都想打到自己出名的时候。”
所以林秀水便说:“我可以照着这种形制的衣裳,按你们每个人的身形,给你们贴身的,会有些厚重,但是撕不破。”
“这次可得给钱了,你们还是有些费布料的。”
庄三姐很得意地说:“那当然费布料了,我一天吃十碗饭,当我是白吃的吗,吃了就得长肉,我一手能拎起两个男的,敞开了做,我们赚的银钱可不少。”
所以林秀水接到了头一批做贴身里衣的单子,一件四十五文,光是她们短上衣需要的布都已经要三十五文了,一件衣裳能有她两个人大,真费布料和手啊。
可她又很高兴,她做的衣服怎么也撕不破,至少在女相扑那里,保留了对双方的尊重,她仅仅能做到如此。
在那之后,林秀水仍照常摇船,往返于河流之中,早晨摇着船,停靠在河边上,然后站在船头朝边上喊。
“张阿婆,你要补的袖子,我给你补好了,你从二楼把篮子放下来,我给放到里面了喽。 ”
“李三娘子,这是你要的香囊,钱放我的篮子里,”林秀水将自己的竹竿伸过去,那前头有两根木板,上头又定了个小方盒,那是她做过来收银钱的。
前头那要修窗的娘子出来,高高兴兴地回:“那窗补得真好,半点痕迹瞧不出,要能知道修得这样好,我下回可不恼了。”
林秀水有时觉得自己像这条河上的货郎,她的船一来,不管孩童或是成人,总要张望一番,而后想想,自己有没有什么要缝补的东西,要是找不到,等她走后也得翻箱倒柜一番,然后就等第二日她来时,也遥遥招手,喊她,“到这来,要补东西——”
她能接的便接,不能接的便让她们上别处补去。
林秀水之前想过,她的船里坐人,放粮食豆袋或是柴,从没想过,每天都运一堆乱七八糟,急需缝补的破烂回去。
再把一个个破的、烂的,全补成好的,挨家挨户送回去,让它们在完完整整地到家里需要的地方去。
当然并不是有了河道口两岸的生意,林秀水桑树口的摊子便不做活了。
要她说,河道口的人家朴实,每次寻她补的东西也中规中矩,衣裳裤子鞋子,基本都跟布沾点边。
桑树口的生意便比较有意思得多,跟她只要八竿子有半竿子能碰得上的,全来找她。
就好比眼下,
林秀水发誓,她下回真的要打个招幌,上面就写,牲畜勿扰。
她刚就坐在这摊子上,从远处飞奔过来一个男子,肩膀上站着一只鹦鹉,跑的时候喊:“小娘子,快救救我家阿宝的命吧——”
林秀水扭头,正对鹦鹉的脸,它小豆眼眨啊眨,张开嘴,歪着脑袋喊:“救—命—哇!”
第32章 第 32 章 领月钱了!
人一不能太闲, 二不能起太早。
林秀水又闲又起得早,她大早上跟只绿毛红嘴鸟大眼对小眼。
她憋出句话:“你别喊救命。”
“别喊,”小鹦鹉跳到男子另一头肩膀, 跟林秀水的脑袋齐平,踩踩爪子,它又跳起来扇翅膀, 轻轻地喊,“救救。”
“救你吗,”林秀水揉揉自己的眉头,这货看起来啥也没问题啊, “你叫阿宝?”
这下小鹦鹉跳起到男子头上,猛摇头晃屁股,它气鼓鼓地叫:“翠花, 翠花!”
养鸟郎这才如梦初醒般,抓下小鹦鹉,扯得他头皮疼,小鹦鹉又去扯他嘴巴,他蓄了满嘴浓密的胡子。
“小娘子,这只学人说话的鸟,叫翠花, 不叫阿宝, ”养鸟郎憨笑着解释, “它是从巴蜀来的鹦鹉, 来到镇里后爹娘没了,留下一两天的它和阿宝,它爹娘说是不大聪明,不会学舌, 品相也不好,我就接手养了。”
“它眼下是只说本地话的好鸟。”
翠花跳到林秀水的桌子上,大摇大摆地走,哼唧唧地说:“好鸟!翠花好鸟!”
它又将脑袋伸过来,凑到林秀水的手,“救阿宝——”
林秀水伸手指戳它一下,毛绒绒的,但仍没明白,她纳闷极了,“到底救什么?我是缝补的,不是治鸟禽的啊,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李习闲跟你说的。”
因为就他那种习闲行当,里头的人不是斗鸡,养鹌鹑、鹦鹉、斗鸟、擎鹰,便是斗蛐蛐、蝈蝈,各种虫蚁,她想破脑袋,除了他没有旁人有这么闲。
养鸟郎摸摸自己的胡子,满脸心虚地解释:“我实在没法子了,这不是救鸟心切,去借了他家的铁公鸡来用,他一听这事,忙说得找你啊,我就急哄哄带翠花过来了。”
他说东说西一大堆,说完后才吞吞吐吐说了原因,“翠花聪明,会学舌,说些人话,可阿宝不大会说话,但很会学其他鸟的叫声,叫得那叫一个像。”
林秀水接话,“这跟救命有什么关系?”
“那可太有关系了,”养鸟郎懊恼道,“我之前还只听个乐子,从不当回事,直到我家前头那棵树上搬来一窝喜鹊,天天吵架。”
“偏偏我家那傻鸟,教它那东西,好的不肯学,就爱学些偏门的,它学喜鹊说话也就罢了,学的是什么,是喜鹊吵架时骂的话。”
“它在屋里学得大声,被喜鹊听见了,结果倒好,”养鸟郎说得心酸极了,就差委屈地哭出来,“在屋外骂它,撞窗,一出去就啄它,往我们晒的衣服,窗子上丢屎,夜里喊一堆喜鹊来,在我们屋顶叽叽哇哇地骂人,怎么都赶不走。”
“阿宝被吓得不吃不喝,我倒是想带它俩上别人家住去,可它到那整夜整夜不睡,毛也掉了,没法子,又给带回来,那死鸟一见我们回来就追着不放,每天啄我家窗子,心眼子比针尖还小,我就没见过这么记仇的鸟。”
翠花气鼓鼓地跺脚,嚷着道:“坏鸟!坏鸟!”“那喜鹊怕鹰,偏偏擎鹰的又上临安去了,我就寻思雕只鹰吓吓它们,木匠说要雕二十来日,二十来日真没命了。”
养鸟郎悲从中来,“眼下不吃不喝不睡,必须待在自个儿笼里,一有动静毛都炸开,我养它俩养得那么不容易,巴蜀到这来的鹦鹉多半养不活,冬不能冷,夏不能热,打小吃青果,吃小油松,吃苎麻子,养到那么大我容易吗。”
翠花用头过去蹭蹭,它踩人手上,小脑袋一晃一晃,“容易吗,我容易吗”
林秀水说:“你个小学人精。”
“是鸟,翠花是鸟,”翠花走到边上去,不想搭理林秀水,又咕咕叫起来。
养鸟郎从袋子里掏出一把稻谷,翠花站在那,低头嚼了又嚼,不再出声,把壳吐到地上去。
他跟林秀水说了实话,喜鹊也是鸟,他作为养鸟人,是不会为了自家的鸟去打死其他鸟的。
只好驱赶,可又不会真下狠手,闹得那窝喜鹊吃准了他,压根不走,而且只对他家叫嚣,从不上其他人家里去。
林秀水听出了他的意思,合着就是让她仿着鹰隼的外形,做只老鹰出来,挂在那吓唬走喜鹊。
“这法子没用啊,”林秀水摇摇头,“我也做不出来那样惟妙惟肖的老鹰,你要真想驱鸟的话,或许做个稻草人会有用。”
喜鹊这种鸟其实并大不怕人,又大只还记仇,林秀水在上林塘时,有户人家也是端了喜鹊的窝,结果喜鹊日日从高空抛屎,还挑他们地里的稻子吃,持续两年,最后消停了。
当然林秀水给做的是简易竹架板稻草人,套上衣物和帽子,叫养鸟郎回去试试。
结果没用,那玩意胆大包天,压根就不怕人,更不怕稻草人。
等林秀水下工回来,他叹口气说:“别提了,那帽子都被它掀翻了,知道这玩意不会动,蹲衣裳上头,站在那死活不走。”
他哭丧着脸,“可咋办啊?真没法子了?要不给我做只老鹰吧!”
“鹰,鹰,”翠花小跳起来喊,“上啊!”
林秀水只想让这一人一鸟边上去,怎么养鸟养鸡的,脑子都不大灵光的样子。
她沉默的时候,翠花又喊:“赶走坏鸟,救救阿宝呀。”
这是迄今为止,林秀水听过这只小鹦鹉说过最长的话。
“救,看在你的面上我给你们出个主意。”
翠花飞过来,站到她肩头,拿小脑袋蹭她的衣裳,嘴里嘀嘀咕咕说好,好。
林秀水确实出了个主意,这主意一出,养鸟郎睁大眼睛,“小娘子,你咋想出来的啊!妙啊!”
“你等着瞧吧。”
可不止他等着,王月兰带小荷过来瞧,养鸟郎的家里在南瓦子旁的小巷子里,离桑桥渡不远,走一座桥就到了。
而他家里有小院,小院不远处上有颗老桑树,那作案的一窝喜鹊就住上头,很猖狂,很嚣张,养鸟郎小院地上大半是鸟粪。
见一群人进门,还盘旋飞过来瞧,完全不惧,林秀水做的那稻草人孤零零躺在地上,两三只喜鹊在上头大摇大摆地走。
翠花躲在窗后头,小声喊:“坏鸟,坏鸟。”
另一只鹦鹉阿宝则缩在笼子里,头蒙住,瑟瑟发抖,它怕得要命。
但很快,养鸟郎兴奋地戳戳它,把它捧出来,让它对着窗户挖的孔眼瞧,阿宝半死不活地躺在他手里,半闭着眼,等瞧到外头的状况,它一骨碌爬起来,小心将脑袋探出瞧,蹦起来喊了个字,“妙!”
又喊:“打它!”
而其他几位看客,也缩在这窗户后头瞧得津津有味。
只见苏巧娘躲在墙和屋檐挂的布夹缝里,站在那矮凳上,布前头吊着只半人多高的木偶,是个老头模样,手里拿了只蒲扇。
初时喜鹊有些打怵,不敢上前,只在近处跳来跳去试探,飞来飞去逗引,见那偶人半点不动,胆子瞬时便大了,立即飞来要啄。
也在此时,苏巧娘提线,拉绳,那原先不动的老汉登时迈步跳起来,利落高抬手,拿着手里的蒲扇照着喜鹊扑来,啪的一声,正正好好扇到它身上。
喜鹊哇哇大叫,毛全炸开来,怕得往后躲,又不服气,从高处飞来啄,老汉转身,三两步上了高台,飞跃起来,下落的蒲扇又正
好打中喜鹊,打得它哇哇直叫。
如此两三回合后,喜鹊掉了几根毛,灰溜溜地飞走了,它要连夜搬家!
原来林秀水的主意,便是叫来了苏巧娘,她手里有许多被傀儡班子退回来的偶人,正巧能派上用场,原是想等喜鹊近身后,动一动蒲扇吓吓它,没想到她吊弄起悬丝傀儡跟使功夫一样。
翠花嘎嘎大叫,“好!”
阿宝则飞到窗外去,站在窗边伸脑袋,瞧到喜鹊飞出去了,它蹦起来,它要吃油松子,还叼到每个人手里去。
“我的,我的,”翠花急得大叫,它好气,“臭阿宝。”
“不救了,不救它了!”
“松子,松子,臭阿宝。”
惹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这长达十来日的喜鹊报仇记,败在了悬丝傀儡的手里,这个傀儡被养鸟郎高价买下,要供奉在家里,给了囊中羞涩的苏巧娘能再熬上一个月的钱数。
林秀水赚了几十文钱,她放进袋子里出来后跟苏巧娘说:“下回有这种活,我再喊你啊,我凑个热闹,你赚点别的钱。”
苏巧娘仍震惊:“这么多年来,跟人打过,就没跟鸟打过。”
“害,人活久了,尤其碰上我,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有,”林秀水早已习惯,没见她听鹦鹉说话,半点不稀奇吗。
说不定哪天有人找上门来,请她给猪做衣裳,她说不定都不带半点犹豫的。
见苏巧娘还没回过神,她就说:“人不能太追求正道,正道赚的钱哪有这种邪门的赚得多。”
“什么是邪门?”小荷正跟两只鹦鹉挥手,蹦跳着往前,又回过头来说。
林秀水说:“就像水里的鱼游到岸上,说叫我给它做双鞋一样。”
小荷皱眉细思,“可是鱼没有腿啊。”
“这可不就是邪门。”
她纵观自己遇上的活,那可真偏门,她夜里总想,难不成当初拜错了财神,她拜的哪门子护佑牲畜的?
真想不明白。
索性到了春三月头一日,来的活相对正常许多,当然当她看见有两三人运了张大床来时,她真的不理解,这到底有什么需要费那么大劲的必要吗。
领头的男子说:“这是我们从质库里赎回来的,结果床头的布全是破洞,好不容易花大价钱赎回来的,烂成这样回去用着也糟心,便寻思给补补。”
林秀水上前看一眼,咦了声,那床头嵌的东西其实不是绢布粘的,而是在上下左右打了孔,用不同色的绒线按着纹样织起来的,很特别的花色,林秀水没有在市面上见过。
花里花哨的颜色,红红绿绿,编的一大团海棠、蔷薇,一眼望去,没注意到破洞,只瞧到尽情盛开的花。
不过林秀水补不来,她点点上头的布料说:“这不光瞧着好看,织时更费心,用了几十种线,我除非一种种线染到相同的颜色,才能编进去,否则没法补的。”
“还有种法子,谁织的叫谁再织一遍。”
那高个男子说:“原是家里老娘织的,她是织花的好手,从前是做结花本的,无论画匠画出什么,她都能照着纸样给织出来,这床就是她自己一手织的,只不过她病前将床给押出去了,病没好走了,床我们给赎回来了 ”
“补不好便算了,”男子笑笑,“到清明给她烧钱,叫她有空回家来补补。”
兄弟仨人又扛着床,脚步沉重地回去了,林秀水看了一眼,又坐下,有很多东西是没法补的。
更多的是,她可以补。
她冲着眼前举止局促,穿着件打补丁的中年男子笑道:“能补。”
“能补就好,”中年男子半弯身子,小心翼翼开口,“这两件衣裳补好些,得多少银钱?”
“就破了几个口子,我给你补得瞧不出,给十文就行,”林秀水取出线,用布抹一抹针,抬起头问,“阿叔,你从哪来的?”
“我打前头是鱼行里剖鱼的,”中年男子说到这,忽然笑了,“可我前头手疼得慌,剖不了鱼了,我儿子媳妇坐船过来接我到明州去,他们是在那做小经纪倒腾鱼获谋生。”
“也不怕小娘子笑话,我没出过镇里,怕给孩丢脸面,听人说你补衣裳补得好,我来补补,穿得体面些好出门去。”
他说完才又局促起来,“能补到瞧不出吗?”
“当然能瞧不出,”林秀水将衣裳平放在手掌上,指着刚补的地方告诉他,“瞧得出吗?”
中年男子凑近去,眯着眼瞧,他瞧不大出来,欢喜道:“真看不出来。”
“对呀,阿叔你好福气,媳妇儿子还来接你上外头去,”林秀水也笑,“听说明州是个好地方,我相熟的人说的。”
“也不知,”中年男子只笑,“等我手好些了,我还照旧在那剖鱼去。”
林秀水补好衣裳给他瞧,他手很僵硬,慢慢穿上,低头看衣裳,满是褶皱的脸变得平展,同林秀水道谢,瘸着腿走出去,走到有人接他的地方去。
她收好线,低下头一点点绕线,将十文钱放好,在那出神,有人敲敲她桌子,扣扣两声,她抬起头。
“咦,你咋过来了?”林秀水看张木生一眼,“不会又改主意了,还想做双高靴。”
张木生指指自己,“你就没看出点名堂来?”
“看出来了。”
张木生期待,林秀水打量他一眼,“之前是黑灰,眼下是黑炭。”
“你这人,”张木生真气恼了,他用手用力点点自己,一字一顿道:“我、长、高、了!”
林秀水听到第一个念头,好耶,不用赔一百文了。
第二个念头,到底长在哪里了,头发吗?鞋子吗?
不过没说出来气张木生,而是招招手,“你脱了鞋站那桑树那刻了线的地方量量。”
一看她沉默了,嘿,还真高不少,有一根小拇指那么高。
张木生昂起头,“不靠鞋,不靠帽子,纯靠我自己长的。”
林秀水倒是不否认,毕竟别看张木生黑里瘦,还总簪大红花,一副没正形的样子,但很说话算话。
自从她给人家支招的二十来日,没下雨日日卯时到蚕花菩萨庙里,左右换脚跳摸竹竿,下了雨,在家里挨爹娘骂也要撑竿子吊红布摸。
日日晌午去摸鱼摸虾,下雨也不歇,反正林秀水不止一次吃到他摸来的鱼虾。
又跳又蹦又吃鱼虾,饭量还大增,想不长高都难。
之前张木生总想着靠鞋,靠帽子,靠外界东西长高,眼下他确实靠自己一寸寸拔节。
林秀水真心地说:“恭喜恭喜。”
“我再也不是矮个了,”张木生抽噎,抹着脸说,“我总算长个了,我这样瞧着是不是比人家老丈拐杖高了?”
“高了…吧”
张木生肯定自己的身高,“那必须比拐杖高。”
“我长高路上最感谢地人,非小娘子你莫属,虽然你比我年纪小,”张木生说到这顿了顿,而后语气坚定,“我得喊你声姐,你认我做个干弟吧,我喊你干姐成不?逢年过节,我肯定拿猪鸭上门,再给你磕头拜谢。”
啊?
林秀水瞥他一眼,走得飞快,“我消受不起,你可饶了我吧。”
“姐,你咋走了呢?姐你别走啊,我还没说谢礼的事啊”
不走还等着留你吃饭啊,林秀水跑得飞快,她懒得搭理,得赶紧上工去了。
到船洞里摇她的小船出来,水波荡漾,两岸人家在她的摇动里慢慢远去,偶尔接两个活,有人从窗子吊下篮子,她取了东西放船上,有的人家正在屋檐下,捧碗喝粥,又起身到栏杆边,招呼她上自家屋头喝碗粥。
有娘子在河边捶打衣裳,有船急急划过去,要上李妈妈家产药铺买产药,也有小儿哇哇大哭,被蜂蛰了眼皮,爹娘搭了别人的船,要带它上西边的眼药铺去。
林秀水乐呵瞧着,拐过弯进入繁盛的桑绫弄,快到上巳节,这里的衣裳总最时俏,小娘子们头上簪了鲜花,挽手携伴来瞧衣裳,试试新出的丝鞋。
她下了船,走在人群里,像是镇里生的小娘子了,初时一个月她刚来时,瘦得脱了相,穿件旧蓝袄子,再普通不过的样式,素面朝天,不知打扮,在桑绫弄这个穿衣光鲜时俏的地方里,她很显眼。
但同上个月相比,她脸上长了些肉,有了血
色,唇不再苍白,眼神黑亮,也有闲心打扮起自己,梳流苏髻,发尾绑两根青蓝色的飘带,前头扎两朵粉白的茶花。
虽然还是青布旧衣,却做了新的领抹,绣了花样,编团花结挂在自己腰间,挎着自己拼凑的包,不再是单调的颜色,她拼了许多种颜色,花里胡哨的。
她就在这些日子里,极为自然地融入桑青镇里,她所有接过的活,见过的东西,都曾或多或少让她有了小小的改变,她接受这种改变。
路上有不少娘子瞧她,看她脚步那样轻快,又相互笑笑转过头。
林秀水迈进成衣铺里,顾娘子瞧她,笑道:“今日这包不错,够花的。”
“我昨儿心血来潮拼的,”林秀水取下来给她瞧,“发觉这青橙两色搭得挺不错,娘子你要的话,我给你家阿玉也做一只。”
顾娘子说起女儿,眉目带笑,“可别惯她了,总是要这要那的。”
“对了阿俏,你过来,”顾娘子让她跟自己到屋里,拉了把凳子叫她坐下。
林秀水不明所以,她纱缎这些日子补得挺好,又快又稳,且还教了大春玲熨细布,连布婆那看布,她也隔三岔五便去,从没有缺漏过,她不大明白顾娘子寻她有什么事。
顾娘子在点茶,她慢慢地说:“你这手艺留在熨布这,属实有些屈才,但眼下裁缝作那里人实在多,你在这惯了,进去也不大合适。”
“我想就后楼那里,给你新移出个地方来,那块地供你缝衣如何?这前头活简单,你上午熨布,下午缝衣上领抹或是其他,你一个人做两份活,我跟账房说,四月发钱的时候,再给你多两百文。”
也便是林秀水正式涨了两百文,记在账面上,多余六百文,是从顾娘子这头单出的。
比起工钱,更让林秀水惊喜的是,她有个专门的地方缝衣了,在后楼靠一排窗子的地方,宽敞明亮,有张大宽桌,软椅,一个小柜子,和专属的针线盒。
从熨布到缝衣,她算是往前走了一大步。
而且今日下工时,她便领到了月钱,包在红布里,正正好好一贯钱,沉甸甸的,她等了许久的月钱。
她欢喜极了,尤其顾娘子先前承诺会给她一匹布,她选了不出错的梅子青,尺幅特别大,供她、姨母和小荷各做一件上衣的。
林秀水的笑没从脸上掉下来,神色明媚,她要同姨母说。
当然要买东西寄回上林塘,她想起自己坐官渡过来时,陈家伯母掏了自家许多好东西要给她,但她没有收,已经得过人家很多恩惠了。
这会儿正是春耕最忙的时候,上林塘出的米得运桑青镇,运临安府,春耕时纲运司会派人盯着,怕亩产不到,田户是脱不了身到镇里来的。
林秀水找人寄东西回上林塘去,有些麻烦,官渡不会送到人家中去,从前她和姨母互捎东西,是陈九川来回送的,不过他前两个月接运船货,到庆元府去了。
她如此想着,收好月钱,将布匹放好,摇着船在河里,想到从前,想到以后,而她走在最好的时候里。
第33章 第 33 章 拜人学艺的鹦鹉
“那指定得捎东西去。”
傍晚王月兰买了荠菜, 坐在屋檐底下择菜根,扔到边上说:“你从前守孝几年里,多她们照拂, 是得送些东西回去。”
“那我买些油酱、香饮子、散茶,另装些布和绒线。”
林秀水从灶房又走到放布的屋子里,她之前挂心这事, 收拾不少纹样花色俱好的布,她装好放包袱里,分成三份。
其实她跟上林塘的伯母们说过,到清明前再回去, 给她爹娘上坟,毕竟来往一趟要费几十文。
“你买也买了,不如再买些煎点汤茶药, 春耕忙,左右煎点补补身子,”王月兰从矮凳上起身,扶着墙板站好,“你只管包好,我叫人给捎去。”
“水磨坊边的货运陈家总是知晓的,父子俩今年生意铺张得不错, 我听上回你陈伯母说, 押桑种到明州去了, 许久回来?”
林秀水系紧包袱, 她细想了番,陈九川家货运营生是去年起做的,从前几年在镇里和上林塘往返。
她对此不大知晓,“应当就这个月吧, 总不能叫伯母和桑英两个人种十来亩田地,听说今年的田税又多了些,收米的价钱不涨,我来前听她们说倒是想转种桑树来着,上头也压着不让种。”
“吃了有田的亏,上林塘沙田还多,明明种桑最好,结果年年种早占城,”王月兰撇撇嘴,她就是受不了下田,一年要种两季的稻谷,才卖了田到镇里来的。
两人倒没有在这上头多说,倒是王月兰又提起,“明早上镇衙一趟,你的户帖落到我这了,到时候也不用多交笔屋税。”
“我这心算是落了下来,幸而你自己也能耐。”
林秀水则去取了三百文钱来,她交家用,她算过这个数,知晓再多些姨母不会要的。
她说完后,扔下铜板到桌上,便说:“我去找前头李家私塾的思珍去,我想学两个字。”
“你去就去,扔钱做什么,你个臭丫头,叫人家上家来坐坐。”
思珍是前头来寻她给裹贴缝书袋的,她家开了私塾,在过了街桥的南边,私塾不大,但孩童挺多。
“你要学写字,”思珍正画梅妆,带了秀气的妆容从屋檐下跑过来拉她的手,“那可太好了!你的手那样巧,练字指定不成问题。”
“只你那么忙,有工夫写没?你不要寻我爹,他是个老古板,教的时候扯东扯西,你想学来找我,我练一手好字,也能教你学三百千。”
这三百千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上蒙学的小孩先学的这三样。
林秀水也高兴,双眼弯弯,“我正愁找不到人来教呢,可多谢你了思珍,我应当拜你为师。”
思珍说:“那可别了,我教你练字,你教我做女工,我的女工可不大好,我们这叫取长补短嘛。”
她从她爹那顺了本百家姓,塞到林秀水手里,“送你了,先学姓,你既然识得几个字,那更应该多瞧瞧,能写会自己的名字再说。”
“双木成林,你这姓又好听又好写。”
林秀水在她指教下,花了一百多文买了便宜纸笔,思珍拿笔蘸墨,写了个漂亮的花押,是水字,写得很舒展,眼下人用花押或押字来代替自己的名姓。
“你做买卖的,免不得要用到花押,我先献个丑,给你写上一个,你纸样画得好,描摹功夫指定不错,写字跟画也是相同,只管依样画葫芦便成。练字要下苦功夫,想写得好,寒来暑往,冷热都断不得,你学点自己能用的便行。”
思珍的字并非草书,是小楷,一笔一画工整秀气,很适合林秀水写。
只是写字这东西,拿笔跟拿针是完全两回事,画纸样跟写字也是两回事,林秀水能写,写出来总吞笔画,写得黏黏糊糊的,恨不得墨全沾在一块。
思珍说话声很柔和,“慢慢来,练一练会好许多。”
林秀水在写字上吃亏,但思珍在女工上手艺不行,而她便教人家怎么样拿针、扎线,如何练习线缝,做不好怎么讨巧,做香囊用橙色圆布扎捆缝柿子,或是绣成金鲫等等。
两人也不说银钱,便是各学所长,都不藏着掖着,互相把会的教给对方,两人的关系顺势拉近。
反正林秀水单单一个时辰,所学颇多,至少她会写花押了,回去再练练,她坚信自己苦学,总有一日能写出手好字的。
回去也写,夜里点蜡烛写上半个时辰,抠着边角写,然后写完手指沾了墨水也不管,拿起纸头对着蜡烛光欣赏自己的字。
越看越满意,给自己评价:相当好。
实则没有笔顺架构,纯靠画,她满意得不得了。
以至于第二日起晚了,楼下有人喊她,她惊醒,梳了简单发髻,穿上衣裳下楼去,她打开门,看见是养鸟郎,一头肩膀各站一只鸟。
翠花扇扇翅膀,轻轻飞到她肩膀上,问她:“吃了,吃了没?”
“没吃呢,你起早来吃虫子啊?”林秀水点点它的头。
翠花撇头到一边,它才不吃虫子。
林秀水还以为生意上门呢,看见是这一人两鸟,招招手,“先进来吧,别挡着人家的路。”王月兰在屋里熬豆子,灶上有香饮子,她进去倒了杯递给养鸟郎,偏头问两只鸟,“你们喝吗?”
“喝!”翠花喊,阿宝缩在养鸟郎脖子后头,咕咕地叫了声。
林秀水端了碗水给这俩鸟喝,养鸟郎放阿宝下来,笑眯了眼对林秀水说:“前头多谢小娘子,那喜鹊没再来了,阿宝总算不再惊乍害怕了。”
他又点点阿宝,笑得胡子翘起来,“我早早过来,是想同小娘子说,苏娘子认识个口技很厉害的人,会百鸟鸣叫,引见与我,我想阿宝既然喜欢学鸟叫,不如让它去拜个师傅,不想以后耽误了它。”
让鸟拜人为师,林秀水居然毫不惊奇,她逗阿宝,“快叫声听听。”
翠花喊:“听听。”
阿宝喝了口水,梳理自己的羽毛,很给面子,仰头叫一声:“布谷布谷。”
林秀水哈哈笑了声,“是该送它去,那翠花呢?”
“翠花跟我一道送阿宝去,早上学,下午我们到西边松林里去,坐人家打柴船,捡些松果来,再叫它们在林子里飞一飞。”
养鸟郎说完,搓了搓手,终于表明来的意图,他希冀地说:“就是这拜师吧,叫阿宝光溜溜去也不大合适,不知小娘子能否给它俩做几件衣裳?”
“我看那铁公鸡穿着大红花衣裳,每次摇摇摆摆地在街上走来又走去,我看得艳羡不已。毕竟鸡鸟不分家,我也想叫我家这两只穿上衣裳。”
“做什么样的?一件三十文啊。”
林秀水已经没有犹豫,没有任何心理斗争,鸡的衣裳也做过了,做鹦鹉的有什么区别。
而且刚好有给偶人做衣裳时,新做的小布尺,用在鹦鹉身上刚好,她取了布尺来,问养鸟郎,“这两只都是雌的?”
“那不是,翠花是公的,阿宝是雌的。”
林秀水看向翠花,语气平静,“你说,这是公的?”
“公的公的,”翠花跳了跳,飞起来绕着林秀水喊。
“行,别喊了,我知道你是公的了,”林秀水要被吵死了,她请阿宝到手上来,给量了胸围,将布尺量到腹部,边量边嘀咕,“我还是头次给鸟做衣裳,你可争气点,拜个好师傅,等以后我再见你,你就是天底下最会说鸟语的鸟了。”
哎,不对,这阿宝本来说的就是鸟语,林秀水又对翠花说:“那你也多学学,做只说人话的鸟。”
“鸟语,说鸟语,”翠花拱她手。
林秀水说不来鸟语,她闭嘴,她取出纸来,画了好几个纸样,鸟能穿的衣裳不多,尤其要露出翅膀,不能阻碍它们飞起来。
而且鹦鹉体型不大,袖子不能长,最适合的是吊带包衣,布从鹦鹉屁股处包住,她管自己做的叫屁兜子。
她给阿宝做了浅蓝的包衣,给后面缝了白色的小帽,拿绒线绕了个小球缝到上头,绿色的小鹦鹉穿蓝色绸布衣裳,戴上小帽,露出小豆眼,歪头咕咕地叫。
翠花自己要穿红的,大红配大绿,林秀水没眼看,它还要个红的帽子,一直扯阿宝的,
林秀水憋住笑,给它做了个财神帽,直角幞头款式,套它脑袋上,教它说:“恭喜发财。”
翠花摇着小脑袋,红帽子一晃一晃,绕了一圈叫:“恭喜发财!”
可把养鸟郎看得心花怒放,他就差没原地起舞了,恨不得从桑青镇南边走到北边,东边走到西边,叫大伙都认识他的鹦鹉,可又害怕被人惦记,只好死死憋住这个念头。
只是故作平静地说:“小娘子多做几身,我有钱。”
最后林秀水还去观摩了阿宝的拜师,阿宝在学人说话上没什么天赋,但学起其他鸟语来,惟妙惟肖。
老师傅学斑鸠的咕咕声,阿宝也跟着叫:“咕咕,咕咕。”
学画眉鸟的鸟婉转长音,阿宝学起来毫不费劲,叫声动听,还有云雀小而细弱的叫声,阿宝也能压着嗓子,听一遍便学出来。
老师傅大笑一声,故意逗它,学小狗叫,汪呜汪呜地喊。
阿宝明显愣住,抬起脑袋来找狗,在养鸟郎肩上跳来跳去,最后盯着人,不确定地喊:“汪!”
老师傅惜才,不管是人才,还是鸟才,“哎,这是好鸟,我这辈子做这行二十来年,收了十来个徒弟,可都是人,还没收过鸟徒弟呢,你且每日带过来,就跟我学学逗个乐吧。”
“好!好,”翠花叫道,“好阿宝。”
阿宝则很内敛,在屋里飞了圈,老师傅看鸟徒弟哪哪都满意。
林秀水则笑着出门去,背过手慢慢走在路上,没人的小巷里,清清嗓子,也学一声鸟叫,咕啊咕啊,实在难听至极,惊得屋檐上两只站着的麻雀一直瞧她。
哎,看来她真不是做这行的料啊。
还是缝她的衣裳去吧,林秀水只有拿起针来顺手。
进成衣铺时,林秀水看了眼门前的招幌,顾娘子挂了用天净纱做的满裥裙,挂的地方好,正有光照过来,纱缎经光一照最好看,闪着蓝莹莹的光。
引得不少小娘子过来瞧,想买条在上巳节里穿,一听要价三贯,都有些犹豫,想挑一挑毛病,可奈何这纱锻连点线头也没,更别提旁的瑕疵,一个小娘子说:“真好看,可惜要价太贵了。”
另一个小娘子盯着细瞧过后说:“你看这纱缎,别处卖布帛的铺席里,还夹杂着其他深色的线,你看这里便没有,连个寻常织的缺口也无,我倒是喜欢得紧,左右寻不到中意的,想想还是买条,我觉得不亏,我想买下来。”
林秀水在一旁听,微微翘起脑袋来,这可是她费心织补的,压根没有出错的。
可没想到,还没到晌午,她扯着布正和小春娥说笑,大春玲在练熨布,顾娘子便来喊她,“阿俏,你出来趟。”
“来了,回来再说。”
林秀水小跑出去,到前头只见早上瞧到的那两个小娘子,其中一个满脸泪痕,双眼红肿,抱着早上新买的纱缎裙哭:“我想去买双绣鞋来着,被人推了一跤,这裙子正好挂到边上的车架边,钩破了一大条,我才新买的裙子,我明日想穿的。”
她已经哭了一路,花了积攒大半年的钱,来顾娘子成衣铺看了两日,终究割舍不下,狠心买了这条裙子,想着明日上巳节时穿出门。
买时多高兴,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摔了钩破裙子就有多痛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是她好友劝她回来铺子瞧瞧,说不准有法子,她才回来的。
林秀水不忍心,给她张帕子,宽慰道:“好了,别哭了,你把裙子给我瞧瞧,说不准我能补呢。 ”
“真的,真的吗?”小娘子抽噎道,“原是我自己的过错,实在没法,我也没法子,呜呜呜。”
林秀水先接过这条纱裙,她翻找了下破洞处,如果是普通破洞,她能取线织补回去。但她翻到那中间靠下那破处,扯了扯,明显是断经线造成的,破面看起来像蛛网,就是没全破,但该断的线也都勾断了。
这种破面没法全剪下来再补,不然等她下刀剪,线会全部崩掉,这条裙子下半截会废掉,得掉变短裙,街上可没人穿短裙。
“我先试试,”林秀水也没有很笃定,这是她缝补上没遇到过的,唯一的法子是边挑边补,挑出断头纱,挑一根补一根,最怕挑完剪断补的时候,其他线给崩掉。
顾娘子给林秀水和那小娘子做保证,“补好了,这事皆大欢喜,没有补好也没关系,我可以从你手里买
下这条裙子,但你得花上一百文,再重新挑条裙子。”
小娘子点点头答应,实则她还是想要这条裙子,她挑了许久才买下的。
这次便成四五个人围着林秀水瞧,她反正被瞧多了,也不畏惧,取了绣绷、剪子和镊子来,坐下来,将纱裙固定在绣架上,开始挑断纱。
断的纱多,她先小心翼翼挑出一根来,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剪断,取出手里的纱线穿针上,扎到最左边,由于纵向的线也时断时好,她得更加小心补。
挑得费力,补得费力,她揉揉眼睛,甩甩手,接着将线一点点勾起来,挑掉,顺势立即补线,渐渐的,原本像蜘蛛网一样的破面,在她的挑针起针,抬手落手间,又变成了完好如初的纱裙。
看的人目瞪口呆,使劲眨眼,不敢出声,她却只是收好东西,站起来将裙子递过去,“瞧瞧吧。”
那小娘子抹把脸,又连忙在身上使劲擦擦,才接过来细瞧,她拉住边上的好友喊:“真补好了!真没痕迹,呜呜呜,我能穿这裙子上街了,这小娘子好厉害,救了我裙子一命。”
她又哭又笑,说的大伙都笑起来,林秀水笑道:“能穿便行,可没白花钱,好裙衬美人嘛,你快别哭了。”
“我停不下来,我,我一哭就这样,我给钱。”
顾娘子说:“不用了,你带裙子回去吧,给我们说说好话便行,到我家买的裙子,破洞的都能不要钱补,其他带钱来,要看小师傅说能不能补。”
那位小娘子终于笑起来,同林秀水行礼,又拉拉手,实在感谢她,满眼都是对她手艺的认可,才在好友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离开。
而顾娘子则私底下给了林秀水一百文,“你也辛苦,这些日子忙点,我话放出去了,要有纱裙破了,得靠你补补,这补纱缎的钱全归你自己。”
顾娘子靠这事博了个名声,林秀水实打实得了钱,两人互相赚,而那小娘子也真上外头好好说了番,不少人知道顾娘子成衣铺里,有个补纱补衣裳很厉害的小娘子。
林秀水没有露面,却在桑绫弄里小小地出了名,真有人上赶着来寻她补纱,给顾娘子的铺面也带来些生意。
小春娥看得咂舌,“啥时候我烧炭也能有这么出名,有人寻上门来说,我是特意来寻烧炭娘子小春娥的,我没了她,我家里的炉子怎么也烧不好,求她上门帮我瞧瞧,我给她十文钱。”
“你能把钱说得多些不,”大春玲斜眼看她,怎么一点出息也没有。
小春娥呸,“你懂什么,我这往大了说,不显得我贪心。”
林秀水在边上笑得一咳一咳的,“那你来给我打下手,我分你十文钱。”
“那不对,”小春娥说,“应该我捧着碗说,求你了,赏我点吧,然后你说,赏你一百文。”
“等我晚上给。”
小春娥不相信:“真的?”
“梦里能梦到你就给。”
林秀水又缝起了衣裳,心里美滋滋的,她终于存下些家当,有五六百文了,而且顾娘子说明日不用上工,叫她也去过上巳节。
桑青镇里人过上巳节,两处地方最热闹,一是香水行,因为上巳节要沐浴,都扎堆往香水行里钻,要尽情搓澡一番。
二是钱塘江、西湖处,家里有船的便往那走,没船的花上十几文,做游船去那里,有做水傀儡表演的,那些匠人会操控傀儡划水,划小船,还有在船上卖鱼羹、各种吃食的,水里人多得跟鱼下籽了一般。
往外去的船多,往镇里来的船多,溪里人扎堆,河里飘船帆。
从五更天起,林秀水便听见有人开门从河里舀水,一桶桶往家里提,她打着哈欠起来,外头雾蒙蒙的,再一瞧,原是对岸人家在烧水,有皂角的气味。
她听底下吴大饼啊啊嚎叫,陈桂花在给他搓澡,林秀水光听声,都觉得像是场酷刑,她有时候很疑惑,就陈桂花那手劲能不把人搓下层皮来。
林秀水光想想就觉得可怕,陈桂花能在香水行里干下去,肯定有过人之处。
等她梳好发髻,再一开窗,河里的船渐次多了起来,她看见几个熟脸,探出身子问:“莲花娘子,上哪去呀?”
“同你说了,你别羞,我们上庙里拜拜求子去呢。”
那莲花娘子说完,同几位娘子扑哧笑开,“你瞧她,压根不懂呢,上巳节也是求子的好日子。”
“我才不信,”林秀水知道的,桑青镇里人对生子可没有太多的渴望,生男要给官府丁盐绸绢,生女得筹备奁产,大多人家无力养那么多孩子,所以这里最盛最多的是蚕花菩萨庙。
莲花娘子指指另外的娘子,“我就说,叫你们别同她取笑,下回不给你补衣裳了怎么办。”
“同你讲真的,我们是去挖荠菜的,南边那荠菜好,晚些挖了送你一些,你簪头上做荠菜花,保佑你不犯头风病。”
林秀水信了,这确实是上巳节的风俗,说是戴了荠菜花,一年不头疼,斩病根。
她同几位娘子挥手,下了楼去,只见桌上一堆荠菜,王月兰在择,看她下来说:“沾了你的光,全是送给你的。”
“那是赵娘子给的,张娘子的,李家对门那坐船来的,叫你扎满头荠菜花,快来,我给你簪上。”
所幸荠菜花也好看,白白小小一簇簇,林秀水簪了满头,跟她生了白头发一样,属实有点好笑。
今日王月兰穿了簇新的梅子青褙子,是林秀水连夜做出来的,她不打算穿着上工去,她要上外头显摆去。
林秀水则开了门想出去瞧瞧,正碰上街道司一堆人拿了梯子,往前头去,走上前两步好奇问道:“这是上哪去?”
“小娘子,我们上南瓦子老桑树底下去,那儿生了一窝猫儿,猫娘在那直叫唤,我们想想法子,让它们下来。”
“你要不也去瞧瞧,说不准得了猫娘准许,还能聘一只回家来养。”
第34章 第 34 章 一表三千里外的表哥
桑青镇多猫, 每条巷弄的屋檐上都能瞧见猫,日头好时,狸猫、黑猫、橘猫窝在檐背上, 揣手懒洋洋看人。
落雨时,缩在人家屋檐下避雨,舔一舔沾湿的猫毛, 林秀水时常见大猫带小猫,大摇大摆跑进人家院子里。
可要说养猫的话,还得等等。
但救猫她很愿意,要去瞧热闹, 远远跟在街道司的人身后。
今日上巳节,水路船多,一艘艘在河里堵着, 街上人多,卖桃花香囊的,她前几日刚做了不少给姚娘子。
有人将荠菜花扎捆到一块,搭在竹篮上,沿街叫卖,也有做荠菜馒头卖的,一只只刚出炉, 喷香。
而越近南瓦子那棵老桑树, 人围得越多, 都仰头往上瞧, 有不少男子扶着自己的巾帽,嘴撅起,朝上喊:“吱吱。”
不管哪里大伙都是这样逗猫的,仿老鼠的叫声, 冲着狗便喊:“祝祝”,那只在树底下的狸花母猫倒是不往树上扑腾,看了过来,小猫在树梢间叫唤。
等街道司的人想搭梯子上去,狸花猫夹着尾巴,嘴里发出低吼声,高高耸起背,伸爪子去挠梯子。
街道司的人蹲下来,招招手,嘿了声:“这狸猫还挺凶的,吱吱,吱吱,到这来,你们要不谁去捉只老鼠来,卖猫鱼的呢,喂点东西啊,不然我们咋上去,明儿指定要下雨。”
“你们咋这么没用呢,看我的,”有老大娘一扎包布,撩起袖子来,边上人看这架势,齐齐往后退了些,结果只见那大娘蹲下来,夹着嗓子喊:“咪咪,到这来。”
众人捂脸,什么破法子,后头给猫鱼也不吃,见死老鼠毛立即翘起来,那母猫一直挠梯子,嗷嗷直叫,大猫叫小猫跟着叫。
不让上梯,有人还出主意,“要不让潜火兵来,他们救火身手好,爬到树上去。”
“你那法子不行,人家每日忙得很,少出馊主意。”
林秀水则回去,拿了根细竹竿,上条吊了一个她做的流苏,蹲下来,将竹竿伸到母猫前,彩色流苏一晃一晃,上下逗引它。
狸花猫登时被吸引,伸出爪子往上够,林秀水一拉竹竿,流苏吊到上头去,猫往上猛地一扑,没抓着,左跳右跳去抓流苏穗子。
其他人都看入迷了,街道司的人才赶紧上梯子,一手拎一只小猫脖子,把那窝小狸花猫带下来,众人
欢呼后又议论。
有人瞪大眼睛,“天爷,这玩意能逗猫啊?”
“我可试了许多玩意,”一个娘子说,“我家猫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是不是猫和猫不相同啊。”
家里养了小猫的人说:“我给我家猫玩啥都不行,合着就一根竿子,加点穗子,猫便能这般活泼,我也要做根来。”
“我家猫老不搭理我,不知做根来会不会有用。”
林秀水顺手摸到了母猫,摸得它呼噜呼噜叫,她抬起头跟大伙说:“我这做得简单,还能吊几根鸡毛,猫准会玩。”
街道司的人将猫崽放下来,总有五只,圆头圆脑的,黑棕色,连滚带爬地跑到母猫身上,只露出垂地的尾巴,有只小猫悄悄露出大眼睛,骨碌碌看向众人。
“这窝小猫让猫娘自己带走?”林秀水站起身问。
街道司的人摇摇头:“猫娘养不活,你看它前爪还瘸着呢我们一日日扫街,见多了饿死的小猫。这也不能聘,谁知道聘去的人怎样,我们都送猫儿巷去的。”
“你们等等我,我跟你们一道去瞧瞧,”林秀水说。
猫儿巷倒不是野猫巷,那里都是专门做猫生意的,有卖猫鱼的,有做猫窝的,有改猫犬的,意思就是给猫剪毛,拿凤仙花染爪子的,里头也有粗略治猫的郎中。
当然还有巡夜的,不叫偷猫的来,临安府有不少贼偷,大伙叫他们觅贴儿,专门做些偷鸡捉猫的勾当,桑青镇郊外有好些野味店,肉都是用偷来的猫狗鸡充数的。
但进了猫儿巷里的猫,有人养,有东西给它们吃,等着人上门挑,到专门养猫的地方里聘,人有钱赚东西收,自然管得严,不叫猫被盗走,各取所需,是以那里有最多的猫。
桑青镇里人养蚕桑的多,蚕室里最怕老鼠,每年到二三月,不少养蚕人家会到猫儿巷聘一只猫,养在家里吓老鼠。
后来又有了个行当,做泥猫的,说是用泥猫做的猫放在蚕匾和蚕架上,老鼠吓得不敢来,因此又叫蚕猫。
林秀水带上小荷,跟上街道司的人到猫儿巷里,见他们送猫进去,寻户好人家养着先。两人倒是被门前蚕猫给吸引住了,一只只手掌大的猫坐在架子上,活灵活现的,有几个老匠人在捏猫,旁边有老婆婆在拿笔画猫,两眼瞪得跟铜铃一般,这叫蚕猫图,挂蚕室里镇猫的。
“好圆的猫,”小荷惊叹,蹲在那里细瞧,她跟林秀水说:“可我还是喜欢真猫。”
她看见只窝在墙角晒日头的橘猫,蹑手蹑脚要去摸,又被突然伸懒腰的狸花猫吸引,紧接着蹿出只矮脚猫,撞到小荷脚边,一人一猫被吓一跳,眼睛各自睁得老圆。
林秀水拉小荷一把,笑道:“我们进猫儿巷瞧瞧,你不是说想有个伴。”
小荷时常一个人在家,只有她和姨母回来时,才能上外头玩去,她今日见了猫,才想着应该给小荷寻个玩伴的。
猫儿巷里有许多猫,大的小的,圆的瘦的,黑的黄的,有的在屋檐上飞檐走壁,大猫带小猫练习跳过屋檐,小猫缩着脑袋不敢跳,也有蹲在墙柱子边,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泥猫的。
小荷看见便走不到道,她满脸兴奋,“阿姐,你看这些猫,我能养一只吗?”
林秀水说:“当然行,我们可以聘一只猫来陪你。”
“只是得用自己赚的钱聘一只猫,且还得给它隔三岔五买猫鱼,生病了要带它来瞧,要好好细心照顾它,可以吗?”
小荷也有小孩最普通的毛病,喜新厌旧,有新的耍货便不喜欢要旧的,而且很容易得到的,她在欢喜后,通常会束之高阁。
死物林秀水也不大管,可猫是活的,会动会捣乱,她来的路上,本想带小荷聘一只走的,可到这后,又改了主意。
小荷惊奇,张大嘴巴,指指自己,“我赚钱吗?”
她可从来没赚过钱呢。
“我怎么赚呢,”小荷好奇,“我什么也不会呀,我又抓不来猫鱼,也不会缝衣裳。”
林秀水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你可以给阿姐打下手,做逗猫棒。”
小荷不明所以,但林秀水有门路,她用竹竿做的这种简易逗猫棒,在猫儿巷大有销路,随便逗弄一下,猫都要伸手抓弄番。
卖猫窝的店家觉得有门路,“这倒是新奇,但样式有些简单,卖三文一根最多罢了,你先拿上二十根来吧,至于钱,等货来拿再算。”
林秀水欣然答应,反正就算这里不要,她随便哪家都能卖出去。
她带小荷到人家那看猫,得知聘猫最少要一袋盐和芝麻,大概得六十文,但他们这边会给聘猫的人选吉日,准备纳猫契,写明日期、猫的模样、对猫的期许,会给准备到人家那一天口粮,介绍卖猫鱼的人家。
当然要是寻常野猫,买条鱼来聘便是,但太容易得到的总不珍惜。
原本小荷只是想有只猫儿逗乐,眼下变成了她想聘一只猫,她要赚钱,要靠自己的努力聘猫,她能攒到聘猫的钱。
小荷跟林秀水去买细竹竿子,花钱买鸡毛,要买绒线做流苏穗子,回到家,跟着学绑流苏穗子,小手取线在木板上绕一圈又一圈,等着林秀水穿绳取下,剪一半,用篦子梳散。
刚开始小荷兴冲冲的,后头她绕得手疼,苦着小脸问:“阿姐,我能赚几个钱呀?”
“你绕完,我给你三文钱。”
小荷算不来这笔账,只是眼巴巴地说:“我多少日能聘得起猫?”
林秀水继续绕线,然后说:“起码得二十来日,你要守不住钱,拿去到货郎那买糖吃,买耍货玩,那得许久了。”
“你聘了猫,还要隔几日花十文钱给它买猫鱼,又得等上许久,但你要是能多学点手艺,到后面我给你涨工钱。”
小荷眼神一亮,“涨多少?”
“涨到五文、七文,你就能攒一点,还能自己买糖吃。”
“好多钱,”小荷掰着指头数,她连算数也数不清,只觉得有好多钱,咧着嘴笑,跟在林秀水旁边乖乖绕线。
在家里绕,林秀水出门支摊,就坐她旁边,一点点慢慢绕,张家小子铁生喊她,“小荷,来玩呀,我们打蹴鞠。”
“我晚些再去,眼下我在上工,你别来打搅我,”小荷摇摇头,她抹抹出汗的小手,她眼下跟大家可不一样,阿姐说,她很能干的!
“搞什么怪模怪样的东西,我们不玩蹴鞠了,我们斗纸鸢你来不来?”
小荷其实很想玩,但她手里绕着线,只是摇摇头,“我晚些再去,你们先玩。”
她边在板上绕线边碎碎念,“我先绕完,我先绕完,我先绕完,我想去玩。”
最后终于绕完了线,得了林秀水给的三文钱,蹦起来喊:“我赚钱了,我赚钱了!我要攒着,我要聘猫!”
当然她眼下是这样想的,等她去玩,碰到戴着绿头巾簪茉莉花的货郎,挑一副满塞东西的竹木担架时,什么猫啊狗啊攒钱啊,她通通抛之脑后,只摸了钱袋要买糖吃。
等她回过神来,她想要哭,又憋住了,含了含嘴里的糖,糖可真好吃,她还是明日再攒吧。
小荷攒钱聘猫的路漫漫,要不是后头林秀水偷偷给她涨了工钱,她还不知道何时能聘得上。
当然小荷眼下买糖,被林秀水瞧个正着,觉得颇为好笑,又回过神跟面前的黑面郎君说:“这鸡毛是绑在竿子上,逗猫用的。”
“我起早在南瓦子那瞧你用过,这鸡毛也能逗猫?”
黑面郎君一脸不信,他家养了三只黑猫,总是不爱理人,不管如何逗弄,都是一副我在睡别打扰我的模样。
林秀水递过去,“郎君大可以去试试,不好用再还我,我将五文钱退给你。”
最后黑面郎君带着这根鸡毛竹竿回了家,抱着怀疑的心试着逗弄了下,没想到原本只有放饭才会搭理他的几只猫,突然扑过来,伸爪子跟他玩,黑面郎君满眼放光,猛吸一口猫,看向旁边的竹竿,简直是神器!
这样好的东西,他一个人囤十根,拉
着他其他受猫所困的同党,一起过来大买特买。
林秀水的单子已经排到了许久之后,反正小荷是不愁没活做了。
只这半下午,林秀水靠逗猫棒就赚了百文,可比她缝补赚多了,但由于今日溪岸口今日船多,状况多,倒是给她招揽了不少生意。
上巳节船多人又心急,前头运柴船跟送鱼船撞到一块,送鱼船的鱼篓放在那船头,这一撞倒好,那鱼篓翻到河里去,活鱼乱游,死鱼飘在河面。
急得人跳下船去捞,淌着水在河里乱扑腾,偏偏鱼篓还破了好些,鱼全扔在船头,其他人船的人也急,岸上有娘子大喊:“找桑树口的小裁缝补补去,你们这样忙乱有什么用。”
“哪里啊,”船上人慌忙四处张望,最后才在指点下,拿了篓子便跳水往岸上走,湿漉漉站在林秀水面前,“小娘子,你快给补补吧,鱼全跑走了。 ”
林秀水也赶紧拿过篓子来瞧,破了好些个洞,补得费许多劲,而且还一股鱼腥味,她赶紧说:“补没法补,我给你拿个油布袋子,给我十五便成,你赶紧套上头。”
“哎哎,那赶紧拿来吧,我那可等不及,好死不死的,咋就撞了船呢。”
这卖鱼郎拿了油布袋子刚走,另一头立即来了个簪满花的娘子,拉着个小女童急急忙忙跑来,“小娘子,救救急,我家闺女裙子叫人踩裂了,你瞧,在这边,我们等会儿还想坐船,到外头去呢,可急死我了。”
林秀水接过来一瞧,那可不止裂了个口子,是勾破了洞,这裙子补补麻烦,织补绣补都不合适,她低头挑布料说:“我给你们补绣吧,织补没办法,你们粗绸提花的,补补我得要一个时辰,不值当。”
她冲小女童笑了笑,“给你补朵荠菜花好不好呀?以后没病痛。”
原本小女童被人踩了一脚,疼得直哭,又勾破了裙子,哭得一抽一噎,眼睛泛红,此时一听人问她的想法,她便点点头说:“要补得好看些。”
她娘也连连点头,“这个好,比补线好,瞧着人都高兴。”
林秀水也跟小女童说:“保管好看,你坐下来便能瞧见。”
林秀水坐好,如今她的工具已经不同于当时给船布郎补风筝时,那样少得可怜,她的家伙什有了不少。
粗针、细针、自制珠针,大剪、小剪、小小剪、镊子、粉袋,桃木尺、大小布尺,各色的布头,十来种颜色的绕线板等等。
所以即使拿过来的是粗绸裙子,她都能从布头里找到合适的料子,抽出来白细布,用小剪裁出荠菜花的花样,又取靠近绿绸布的颜色,裁了叶子。
她心里有数,都不用画纸样子,握了剪刀便能剪下来,先将叶子补绣到洞上,细细盖住洞,再一朵朵缝上白花瓣,在母女俩不错眼地盯着下,也不知道哪一步开始,那洞就变成了一簇小白花。
在绿绸裙子上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有了别样的美,只要小女童一坐下来,便能看到裙子上的荠菜花,破洞消失了,但这花永远留在裙子上。
本来好好的日子里,发生了这样糟心的事情,母女两个都有些着恼和不愉快,可眼下见裙子补得这般好看,又满脸带笑,欢喜走了,能好好过上巳节了。
林秀水收了十六文,她今日已经赚了百来文了,她心满意足,决定晚上要买间笋蒸鹅来给她和姨母几个补补。
结果后面想,她要不还是再买只鸭子来,补一补她这焦头烂额的脑袋吧。
这一日里,她补了三条小孩的裤子,两条裙子,全是在游玩时踩的,刮破的,还有被人挤得掉水里的,挣扎时裤带破了,浑身湿淋淋来要做根新裤带的,一直在那说没脸见人了。
倒是还真来个没脸见人的,脸被蜂给蛰了,刚敷了药,他眼皮红肿,嘴巴肿得老高,用手紧紧捂着,跑过来含糊不清地说:“小娘子,你快给我做顶帷帽或是面巾子,我真没脸见人了。”
“你这咋弄的?”林秀水刚补完上一单,一见他这模样,连忙憋住笑,背过身紧紧咬住唇,假装在找东西,她默默低下头去,实在憋不住。
那男子捂住脸,“小娘子,你想笑便笑吧,谁叫我时运差成这样,进了人家的养蜂园,身上有衣裳还好说,可这脸上,真是我娘来了也得打着灯笼细瞧一番,才能认出我是她亲生儿子。”
林秀水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尽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没事,我给你做顶帷帽,保管不叫别人瞧到你的脸。”
“那可快做吧,你没瞧见,他们都往我这瞧吗,那眼神比蜂蛰还吓人。”
林秀水最终给他做了顶帷帽,帽子是他自己从外头买的竹帽,林秀水给缝上了布,赚了二十文。
这一日她总共赚了两百七十八文,但她累得瘫在椅子上,她仰头看屋顶,“我觉得这节可以不过。”
“不过人家咋赚钱,你咋赚钱,”王月兰将手浸在热水里,拿出湿淋淋一双手,按在林秀水手上,疼得她叫了声,“姨母,你收着点劲吧。”
“我新学的,专治你这种手疼的,你忍忍。”
林秀水忍不了,搁这杀猪前给猪按摩呢。
她发誓,叫她姨母按按那简直比酷刑还叫人发颤。
夜里她练字,都是紧紧包着手写的,手可以疼,练字不能断,她可想练一手好字了。
之后几日也有不少生意,林秀水赚了七八百文,加上之前的钱,又能攒着买一匹油布,她接了洗衣行不少的油布手套生意。
还有调漆的,说手套用着不错,至少手不大红肿了,熬生漆还有些,比以前好上许多。
当然逗猫棒还在做,林秀水可专门给小荷寻的活计,让她在家里也能有些事做,在小荷坚持不懈地买一日糖,攒一日钱中,她终于攒了二十文,可喜可贺。
这几日也没发生什么稀奇的事,唯一的变动是,林秀水终于花钱正经做了两个招幌,花了她七十五文钱。
这市面里有专门做招幌的匠人,比起她随手缝五颜六色,故意吸引人的好多了,先是木质幌杆,挂在桑树口的要长许多,挂在船头的则是短的。
有专门挂幌子的幌架,用竹子做的,还有幌挑、幌冠、幌挂、幌座、幌坠,一套下来,做得规规整整。
林秀水也在桑树口有些名字,放弃自己不大着调的招幌,认认真真新做了两面幌子,用的青绿色布,上头绣了槐花。
但她不叫槐花摊子,她怕以后做得不好,别人骂槐花,她没取名,反正取了名,大家也叫桑树口底下那缝补摊子。
好似眼下一提起桑树口,想的不是里头的人,是她的缝补手艺。
自打有了正经招幌,林秀水将幌子挂在船头上,两岸人家远远瞧见一抹绿来,便知晓是她来了。拿出自家专门放缝补东西的篮子,从自家门前吊下来,喊一声,等她经过时取走,再吊起自己的篮子,取走里面的签筹。
都等着她明日或哪时经过,用签筹和钱换取补好的衣物,这是河道口人家最期待的事情,每次看破的东西交到林秀水手里,还回来时补得好好的,又很细致,拿到手里总要瞧上一番,很是高兴。
尤其有些人家买了布,花四十文,叫林秀水新做了门帘,她还会搭些不同的色上去,或是绣些花样,底下坠些流苏穗子,进门要瞧一眼,出门看一眼,心里总是满意的。
林秀水也被河道口人家记挂着,要是哪日她的船不来,有些人总嘀咕着,还要拿了缝补衣物,到桑树口来瞧瞧,生怕她往后不来了,得了准信,才放下衣物,拿了签筹叫她明日摇船时送来。
日子在缝补的针线里,又慢慢缝过去几针,当然不止河道口的人家记挂她。
这日从成衣铺里下工回来,她将船停好,提了篮子回来,到桑树口时,听见前面有人问:“你来寻阿俏?”
“我来找她。”
那少年郎说:“我是她的表哥。”
表哥?她嘀咕,可真稀奇。
林秀水哪里还有什么表哥。
定睛一瞧,原来是她一表三千里
外的表哥——陈九川。
第35章 第 35 章 陈九川其人
“表哥?”
林秀水绕到前头去, 偏头冲陈九川喊了声,她就想知道,三个月不见而已, 谁有脸偷摸给自己抬辈分。
陈九川面不改色,他说:“阿俏,表哥来看你了。”
林秀水瞥他, 脸真大。
她朝边上看热闹娘子笑笑,“是我上林塘来的表亲,啊,长得一表人才??”
听闻这夸奖, 她朝陈九川看了眼,宽身板高个子,面皮微黑, 俊不俊俏她说不来,只觉得眼下人模人样的,穿蓝布盘领交襟衣襟,束发,浓眉大眼,很神气。
“你发财了?”林秀水咦了声,看见他脚边的粮袋, 自顾自接上, “发财后是要接济下我们这种穷苦表亲的。”
“不止, 我还能接济你养的两只鸡, ”陈九川顺着她的话讲,踢踢旁边的小袋,“麦麸、稻子、虾壳,总能养成两只肥鸡。”
“你可真有心阿。”
“留着晚些再讲一遍。”
林秀水请陈九川进门, 他放下粮袋,拍拍肩膀,四处张望,不动声色,又皱眉,只转过身又笑道:“上林塘前头的雨不好,缺点东西。”
“缺什么?”林秀水倒水出来,随口接话。
“缺大德。”
林秀水哈哈大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仅从三个字里便明白他的意思,说那雨尽逮着她欺负,淹了她的屋子和田,这事他肯定也知晓了,没什么好讲的
她将茶盏递给陈九川说:“今年下田不忙?不用在家里帮着忙活吗?且你从明州回来也累得够呛吧,还得跑一趟镇里,给我送东西。”“九哥,你可真有心。”
“少来,有事直说。”
陈九川嘶了声,要知道从小到大,林秀水高兴的时候喊他陈小川,不高兴时叫他陈九郎,正经时直呼大名陈九川,介于几者之间,则是陈大川、陈九换着来。
喊他九哥他可受不起。
林秀水跟他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长呼口气,正经起来,“你真不忙?桑英和伯母身子怎么样,有没有收到我送的东西,西大娘呢,今年她儿子回来了没?……”
“都好,收到了,很记挂你,回来了,不去赌社了,输得狠了在家里老实下田…”陈九川挨个回答,“你的棚屋那片地,等农忙歇后,再理出来给你卖个好价钱,田是没法回来了,今年雨水多,湖水涨得很高。”
他昨日刚回来,来前事情摸得门儿清,知道她会问什么。
这回答林秀水意料之中,本来她家的田便是葑田(fèng),从湖里淤积成泥而形成的田,前头还有做木架穿绳绑树上,形成架田,不至于被雨水冲走,年初雨太大,没拴牢。
陈九川也没多待,他实则很忙,押桑种去庆元府,回来时运了蚕种,别说歇脚,他只是路过上林塘进去一趟,又连夜急匆匆赶过来,今夜里起道去钱塘。
他给林秀水送了五斗冬舂米,两斗各色豆子,一袋面,生怕她饿死,邻里七零八碎的东西,托他带来,干姜、笋干、芝麻、酱等等,另有给小荷的零嘴,给王月兰带了些许东西。
一一交代清楚后,两人叙了会儿旧,林秀水说了自己的生意,姨母待她有多好,等她再晚些,也要回一趟上林塘。
她送陈九川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等陈九川上了大船,站在船头跟她说:“等我从钱塘回来,接你去上林塘。”
林秀水嫌他过来麻烦,便推拒道:“我坐官渡去。”
陈九川纳闷,“我比官渡便宜。”
“我不要钱。”
“你跟我过不去,还是同钱过不去,留着钱,多吃两口饭。”
前头催促,陈九川也没多待,让林秀水先走,他进了船,里头有人喊他,“九哥,先到哪?”
陈九川脱衣裳换上短褐,“你别喊我。”
“亲哥,表哥,大哥,你又发哪门子的疯,”他亲表弟翻白眼,一日日跟犯病一样,从上林塘直接过去多好,还非得转道来镇里。
他迟早放狗咬陈九川,放大狗。
而林秀水这头回去,小荷正冲王月兰手舞足蹈地说:“来了个表亲,送阿姐和我们东西,长得老高了。”
“哪门子的表亲?”王月兰翻了米缸纳闷,“送这么好的米。”
林秀水进来说:“粮食是陈九川送来的,还有些是西大娘几个攒的,一起捎来的,我都先接了,以后也送些回去。”
王月兰摸了把豆子,两人打小的交情,倒是没多想,只说:“你怎么不叫阿川留下吃饭,从前他总送东西到这来的,也不多留会儿。”
“他忙着呢,我日后再谢他,”林秀水心里记着,这来得太突然,她又没有什么好东西。
夜里吃了冬舂米,米很香,林秀水夜里还梦见她小时候,她娘没病前,带她去陈家舂米,她最喜欢吃冬舂米。
醒来有些怅然,身上盖了被子坐着,坐在黑蒙蒙的屋子里,她有点想家,想槐花。
屋外的鸟又叫个不停,难得酝酿起的情绪,都被这死鸟叫没了,她下床打开窗,瞪这叫得极为难听的鸟。
“咕呱,”那鸟拉嗓子长长喊了声。
林秀水真想叫阿宝来,好好教教这鸟怎么叫。
楼下有竹篷船经过,又慢慢停下,喊她一声,“秀姐儿,你醒了没,有活来了。”
“什么活?”林秀水蒙着脑袋探出去问。
“你先下来,到桑树口来。”
林秀水穿了衣裳下楼去,王月兰塞给她个烙好的饼,又说:“晚些空了,去那卖鱼郎那买条鲜鱼来。”
她应下,出了门,只见门外好几个女童,被一个系了青布腰巾的大娘领着过来,化了各色面妆,她觉得有些稀奇,多瞧了几眼。
先问道:“吃了没?”
“没吃呢,早些来寻你,昨日来了好些次,见你这里生意实在好,没法子,又回去了,”春大娘笑了笑,头发花白,满脸的褶子,点点身后的小女童说,“来找你做些东西的。”
“做什么,”林秀水啃了口饼,看这些女童年纪不大,很难想得出做什么东西,绢花、裙子、领抹?
春大娘笑道:“别看我们家几个年纪小,本事可不小,我们这行小娘子你或许没听过,叫做小女童象生叫声社的。”
林秀水想了想,南瓦子里诸般杂伎,她没听过的多了去了,这象生叫声她倒是听过,专门仿各种市井的买卖叫声或是场面的。
见她沉思,春大娘拉了拉个高瘦条的女童,“小三花,你给小娘子来个学乡谈。”
学乡谈学的是各地方言,小三花都不用清嗓,张口便来,“小伢儿真当煞灶,高桥哴(láng)射箭,田岸哴背纤。”
“柴爿(pán)姜,可怜怜,三升谷子落秧田…”
林秀水听得连连佩服,只听出前头是临安话,她们喜欢管小孩称小伢儿,真当煞灶是厉害的意思。
后面高桥哴射箭是平江府(苏州)话,从语气硬直转轻软再到柴爿姜,又成了庆元府(宁波)话,后头还说了绍兴话,时下学乡谈盛行说这几地的乡谈。
她看小三花瘦小,应当不出十岁,没想到本事一套又一套。
春大娘却笑道:“小娘子怕是没听惯,这才哪到哪,小三花是学乡谈的,这是乔迎酒的,那是乔教学的,这三个是乔宅眷、乔捉蛇的。”
她没听懂,还是春大娘叫人一一演了给她瞧,林秀水才明白,乔迎酒是仿酒库上新酒的,乔教学是模仿人教书先生如何教书的,而这乔宅眷
便是仿大户人家中的各位娘子和姐儿,还有乔谢神、乔做亲的,仿人家成亲的。
春大娘说了这样许多话,最后表明自己来的意图,“听闻小娘子连傀儡衣裳也会做,活接得多些,我们这社的孩子练本事倒是许久,可还没有穿过正经衣裳上过台子,且我们是外来的,于这里的裁缝师傅也不大相熟。市面上没有她们能穿的衣裳,不知小娘子能否按着身形做些来?我们能出布。”
林秀水还以为是请她做些东西的,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让她做衣裳的,这还是她头次接到正经做衣裳的活计。
头次接做衣裳的活,便有些棘手,这不是说做件小女童衣裳那样简单,要符合各类装扮,林秀水还从没做过。
她有些犹豫,怕做得不大好,又问:“怎么不请个专门的裁缝师傅,我于这上头手艺不大精。”
“那也请不来,我们行当糊口不容易,”春大娘说,“靠我拉扯她们几个,要价高的我请不起,要钱低的做得不像样。”
她说得轻声,“都是些爹娘不要的,我留她们混口饭吃。”
“大伙说你这便宜,做工又细致,我们也不嫌差,能像个样子便行,叫我们这些娃登个台,赚些捧场钱。”
这些女童年纪小,大多八九岁上下,身量小,不大费布,林秀水到底不忍心,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
“要我全做也只怕有些难,春大娘你瞧这样,”林秀水说,“我在成衣铺里做活,乔宅眷的衣裳见识多,上手也快,先做这个成不成?一套全包要一百五十文。”
春大娘当即应声,林秀水拿出布尺量了两个小女童身长、臂展、胸腹,各个瘦得胸骨突出,巴掌脸。
她倒没说什么,别看人家年纪小,也是靠本事混饭吃的。只是拿了自己的纸来,坐那蘸墨画纸样,多亏苏巧娘叫她做偶人衣裳,她没事尽看人家成衣铺的衣裳,看怎么配的色,衣裳样式,又在成衣铺里缝领抹,把衣裳的部件一件件拆出来,画起衣样来得心应手。
她画的衣样比她练的字都要多,高高的一叠叠,赚的不少钱搭了不少在纸上。
春大娘接过纸样,看哪样都觉得不错,但手里没钱,只先定了两套,拿来的布也不算好,是粗布,有两种颜色,蓝和青。
她有点窘迫,想说点什么,林秀水却笑着扯出布,“买的尺幅长,能做两套,春大娘你放下心来,我最擅长缝缝补补了,到时候补些布进去,照样做得光鲜。”
这便是她缝补练出来的本事,桑桥渡的人家又不甚有钱,改衣裙缝补物件,都需要她贴布头上去,不仅要缝得好,也得好看。林秀水花了不少巧思在上头,哪怕赚两三文钱,也不能让人家的钱白花。
补绣里的贴绢堆绫于这上头很合适,用的布少,但缝补绣出来好看,能裁出各种花的样式,缝出来花团锦簇。
乔宅眷的衣裳要有长褙子、抹胸、百裥裙、裆裤,这两匹布得熨,林秀水到成衣铺里借的熨斗,她非得给顾娘子交钱。
“你接的活倒是多,”顾娘子也没说旁的,“看来让你只缝领抹真是屈才了,我今日去瞧一瞧,之后让你缝褙子去。”
林秀水满口答应,“我缝整件也行,保准能缝好,我近来还一直在练针法,娘子要信得过我,只管交给我。”
顾娘子不解:“你哪里来这么多力气,瞧你瘦的,又这样能干。”
“我从前下田的,缝补可比插秧舒坦多了,”林秀水说得理所当然,她这辈子宁可拿针线,也不想再下田。
在成衣铺熨好布,林秀水开始裁衣,给小女童做衣裳,其实便如同给偶人做衣裳,尺寸放大点,而且比小衣好做,小衣的袖子要镊子小心翼翼地翻出来,费劲得很。
但缝起长袖子来,翻得快。
她两套衣裳做了四五日,夜里睡得稍晚,早上起得很早,不接太难的缝补活计,真难的,能等得住,非她不可的就接。
是以五日后,春大娘带姐妹花来时,便见到那给的两匹粗布,变成了一套十分时俏花哨且好看的衣裳。
“快穿上试试,登台子保准没问题,”林秀水拿起衣裳,给傻愣住的姐妹俩,春大娘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推推她俩,“拿去换上。”
姐妹俩慌慌张张去换衣裳,她们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出来给春大娘瞧,蓝布长褙子绣花领抹,里头的抹胸背面是粗布,前面能被人瞧见的,是粉缎面绣梅花纹,青布裙子上有凸出的小白花点缀,补绣上去的,搭披帛和团花结,瘦巴巴的人也瞧着丰盈起来。
两姐妹的衣裳颜色是倒换的,一个青上衣蓝裙,一个蓝上衣青裙。
“怎么连抹胸也这样合身,我还怕会掉呢,”春大娘左右拉了瞧瞧,满意得很,笑得满脸褶子,心里放下块大石头,总算能出去赚点钱,不然她们吃不起饭了。
俩姐妹其中一个拉开长褙子,露出吊在肩上的带子,抹胸牢牢挂着,保准不会掉。
林秀水数完钱,又问了一嘴,“什么时候登台?”
“哪有台子,”春大娘仍不减笑容,“在南瓦子,李巡栏给我们找了块公科地,我今日带她俩先上,赚口饭钱,小娘子要是得空,也来瞧瞧。”
“而且其他衣裳,也得麻烦小娘子做几套来,我们不急,随你方便。”
起早的天,林秀水正有些许空闲,实则怕人家初次唱,没人打赏落了面子,当然得去捧个场。
李巡栏给寻的这块公科地不错,在南瓦子靠左边些,虽只有小块地方,来往人不少,这双生姐妹俩才九岁,见人自然打怵,唱得有些磕绊。
一曲唱完,林秀水带头叫好,给投了十文钱。
其实两人唱段不算特别好,声音也稚嫩,不如小三花的乡谈那样出色。但胜在衣裙好看,一动一静时引得不少娘子驻足,目光欣赏,倒是给了两人不少胆子,也放声唱起来,将平日里学的乔宅眷本事,演了个七七八八。
也有几位娘子叫好,给了些许赏钱,捧场到喊着再来一段,春大娘带着小女童象生叫声社,算是在南瓦子露了脸,扎了根,能叫大家暂时混顿饱饭吃。
在南瓦子这里,路岐人多如牛毛的地方,站稳脚跟可不是容易的事,全凭本事,唱得好有饭吃,唱不好饿肚子。
林秀水最多帮她们将衣裳做得花哨些,能引得人稍稍驻足,给个面子捧场,其他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她回去后,又觉得自己眼下有缝衣裳的活要接,该做几个人台挂衣裳,先小尺寸和中等尺寸来上两个。
画了人台上半身的样子,她去找了张木匠。
结果他正在棒打不孝子。
张木匠气得眉毛倒竖,冲使劲扒着墙头的张木生挥棍子,“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滚下来。”
“爹,你瞧我傻不傻?我会下来让你打,”张木生使劲蹬住墙,努力撅屁股,力图不让自己变猴子,他不想被打成红屁股。
林秀水小心探进半个身子,准备随时能跑,“张叔,你俩这是,在做打戏?”
“做猴戏,”张木匠吹胡子瞪眼,“我打只猴子给你瞧瞧。”
张木生不服气,扒着墙努力扭头对林秀水说:“你来给评评理,我说我长高了些,以后要去募兵。”
“这募兵要在脸上或手上刺字,我觉得我不能当个缩头乌龟王八蛋,见刺字就害怕,我讨了钱上外头针笔匠,在背上刻些
花绣怎么了?我又不光着身子到外头去,裸着给大伙瞧。”
“想瞧也成,给钱。”
受害者针笔匠从张木匠身后站起来,一大把年纪,颤颤巍巍地说:“你也不说要刺点什么?”
“不就是左青龙右白虎,进了军营哪有不露臂膀的,”张木生啧啧两声,“还有背后刺桑青镇桑桥渡桑树口人,簪花郎张木生,年十六…,我怕我日后上战场,没人认出我咋办,这都是正经的东西。”
“最后一定要刻上,此人身长五尺四三寸(一米七)。”
张木生相信自己迟早会长那么高。
针笔匠说:“你想得美。”
“我不想美,我只想高,你懂什么!”
林秀水闻言,摆摆手出门去了,还是拴着点张木生吧。
她不找张木匠做人台,她找苏巧娘去,反正苏巧娘租住的房子在桑桥渡边上。
苏巧娘带她徒弟正在雕人,出来开门,一看林秀水给的纸样,她沉默一瞬,叹口气,“为了不让我饿死,你当真煞费苦心。”
她徒弟憨憨的,从兜里掏出块碎成渣的糕,舔舔嘴唇,递过来,“师父,饿了给你吃。”
“好徒弟,你留着自个儿吃吧。”
苏巧娘指指这稀奇古怪的东西,点点头,“这半人跟人也只差个人,算是能做吧。”
她当初捧着偶人上门时,从没想过有今日,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这才哪到哪,”林秀水一脸你这样不成,“我们手艺人要得奇巧,不能守着老本行过活。”
苏巧娘觉得是极,转头塞给林秀水一只到她小腿的悬丝傀儡,“那这衣裳就麻烦你了,我也不收你钱。”
林秀水愣住,林秀水震惊,林秀水哀怨地说:“我可多谢你了。”
她已经做衣裳有些日子磨到很晚才睡,做得累了,她得补东西去换着来。
刚支摊,有个男子走过来说:“我刚有了一窝猫崽,你能不能给它们做几只顶帽,叫人知道这是我泥七郎做的。”
林秀水好奇:“猫崽呢?”
泥七郎开始掏兜,在林秀水的注视下,掏出一窝泥猫,捏得怪头怪脑。
林秀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真折了布,给每只泥猫套了帽子。
泥七郎指指自己的脑袋,很认真地说:“要不给我也做顶,不然看不出是我的猫。”
谁家猫长两撇小胡须,哪里看不出是你捏的猫,林秀水无话可说,最后只来了句,“给钱就做。”
只要钱给得多,就算他想要做猫衣裳,假装自己是只猫,林秀水都能给他做。
“真的吗?”
林秀水微笑,“假的,人是变不成猫的。”
泥七郎又问:“那猫能变成人吗?”
林秀水又笑,指指前头,“你过乔家眼药铺,再上东头去,那有间真知书院,你上那同先生讨教一下,他连风都叫学生抓,应当很乐意同你探讨这个问题。”
后来,她得知那书院先生真出了篇题目,问学生猫到底能不能成人,成人后说猫话说人话,因为他家有六只猫。
当然别人有六只猫不稀奇,稀奇的是,小荷居然忍住了货郎担架上糖和耍货的诱惑,攒够了聘猫钱,她很快要有一只猫了。
去往猫儿巷的路上,小荷坐在船头兴奋地说:“我要叫它小叶,我们就是荷叶姐妹。”
林秀水摇着船,笑了笑,“那你对猫儿有什么期许?”
小荷嘿嘿乐,“我希望它能自己上河里抓猫鱼,我想赚猫鱼钱,买许多许多糖吃。”
林秀水揉揉眉心,她真无话可说,合着这聘猫钱是这样攒下来的。
她对不住猫——
作者有话说:发红包,祝大家连同家人端午安康[撒花][撒花][抱抱][抱抱]

